第八章

    那天晚上并没有人开枪,也没有看到幽灵,我们从白山竹林中出来,便和阿通会合,一起跑着回龙卧亭。我向犬坊家借了电话,打到贝繁警署给田中,告知他发现了两具尸体。

    深夜,龙尾馆的门早已锁上,但长廊那扇门的钥匙是由坂出保管,我才可以不用惊动育子和里美而借到电话。

    警官们立刻赶到法仙寺的墓地,我们没有陪在一旁,各自回房睡觉了。我已有心理准备一定会被叫起来,结果没有,当我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十一日的早上六点,当然我还是被钟声吵醒的。

    响完第六声钟声时,我来到走廊上,看见了好久不见的三名警官,正站在中庭的草坪上,坂出和二子山增夫就站在他们旁边。但是,之前一定会参与这种讨论场面的犬坊一男,已经不见踪影了,也没有看见犬坊育子和里美。

    我只要一想到她们现在的心情,就觉得心痛,瞌睡虫一下子都跑光了。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讨论的小圈圈散开来了,几个男人开始走向通往龙尾馆的石阶,另一头,行秀也结束工作正从撞钟房走下来。

    “田中先生!”我大叫。

    不只田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回过头来看我,我向他们点点头,他们也对我轻轻点头致意。

    福井和铃木好像不知该怎么办,停了一下,但还是将田中抛下,往石阶走去。只有田中转过身来,穿过草坪,开始往走廊这里走来,他对着我用手指了指“四分板之间”的前方,我明白后便爬上走廊,朝那里走去。

    我在“四分板之间”前方的走廊和田中会合,我和他的位置相差很多,很难讲话,所以我就先蹲下来,然后跳到石头上穿上木屐。

    “那果然是仓田惠理子小姐和犬坊一男先生吗?”我问。

    “是的。”田中立刻回答。

    “凶手是刻意将两人的尸体搬到那里去丢弃的吗?”

    “凶手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想暗示,犬坊一男被杀死的第一现场不是在那里,而是在很远的地方?”

    “是吗?犬坊一男被杀死的第一现场,不是在那里吗?”

    “不,不是那里,但是我觉得离那里很近。主殿旁有少量他的血迹,所以我们认为,被杀害的第一现场应该是在主殿旁,或是在撞钟房下方的竹林里。”

    “这次有什么线索可以查出凶手吗?”

    “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事证。”

    “是吗?”

    “但,还是有很多怪异的特征,和之前一样。”

    “是吗?是什么样的特微?”

    田中从怀里拿出之前的那本绿色塑胶封套的记事本,他没有打开,直接说出以下的话。

    “首先是仓田惠理子,她仍保持纳棺时的样子,穿着白色和服,她的尸体并没有显现出被脱过衣服的狼狈样子,内衣也穿得好好的,应该就是纳棺时的状态。我们也已经和犬坊育子确认过了,虽然只是在电话中间,没有请她亲眼确认,但是应该不会错!只是,她穿着白袜的小腿部分,好像是被和服专用的布绳捆绑在一起,直接从和服上面绑。”

    “小腿?”

    “是的。”

    “这又是为什么?”

    “我待会儿再说我的想法。”

    “手呢?”

    “手没有被绑。然后是犬坊一男,他是被猎枪打死的,一发子弹击中心脏,衣服上很明显残留着硝烟反应,应该是凶手拿枪抵住他的胸口再开枪的。”田中一面说,一面翻开记事本。

    “总之,凶手是从正前方开的枪吗?”我问。

    “就是如此,他并没有使用达姆弹。”

    “是吗?守屋先生也不是被达姆弹所击中?”

    “不是。”

    “那么犬坊先生的尸体还有什么特征吗?”

    “额头上有写‘7’,惠理子的额头上也有写,凶手每次在丢弃尸体时,都会写上这个数字,这也是之前曾经出现过的特征。但是,这次的现场除此之外,还找到了非常诡异的东西,案发现场从不曾发现过这种东西。”

    “是什么呢?”

    “两本书。”

    “书?啊!没错!”我还清楚记得昨晚我有摸到硬硬的东西,那确实是书。“我有印象,确实有书,那是什么书呢?”

    “一本是《赞美歌集》。”

    “《赞美歌集》?”因为从田中口中说出的是很陌生的话语,让我感到很意外。

    “是的,是一本叫做《赞美歌第二篇》的书,日本基督教团出版局出版的,A6大小,半硬壳封面的装订,一九七一年十二月一日发行初版,这一本是一九九一年四月十五日发行的,是第一百五十五刷。一百五十五刷很厉害呢!听说《赞美歌集》和《圣经》一样,都是畅销书。”

    “赞美歌,赞美歌……”因为太意外了,我完全陷入沉思。

    之前发生的这一连串令人为之鼻酸的事件,这和赞美歌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偏偏是《赞美歌集》?是凶手根本没看内容,随便选一本书,刚好选到了赞美歌集吗?

    “另一本是《北原白秋诗集》。”

    “啊?自秋的诗集……”这又令我感到很意外。

    “是的,这是新潮文库,神西清编写的。一九五〇年十二月五日发行初版,这本是一九九二年五月十日发行的第六十三刷。这两本书被遗留在丢弃尸体的现场。还有,这一连串的事情,我已经告诉坂出先生和二子山先生了,所以你不用再保密了。”

    “我知道了,但是,田中先生,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呢?《赞美歌集》和白秋的诗集……”

    “石冈先生,如你所想的,我们是很无能的人,说句良心话,我们真的就是这样。无能的人发表的愚见,一点用也没有,现在开始我们会再思考一下,然后还要再相验尸体,但是,应该不会得到什么很了不起的结论吧!我是这样认为。事实就是如此,不能骗人。我车上有影印《赞美歌第二篇》和《北原白秋诗集》的目录及开头的几页。如果你要的话,我可以借给你,石冈先生你要吗?”

    “请让我看一下。”

    “那请你来龙卧亭的大门,我们的车子就停在那里。”

    “我知道了,我会穿过走廊过去的。”

    然后我们在长廊会合,我穿上放在那里的木屐,和田中一起到停放贝繁警署轻型汽车的地方。

    田中将钥匙插入车门,打开后,就将上半身伸入汽车后座,将有如周刊杂志大小的一叠影印纸张拿出来给我。非常厚,除了影印封面、目录之外,好像还有内文的前半部。

    “那今天就到此为止,我们现在还要进一步侦察、调查。”田中这样说完后,就坐入驾驶座,我向他道过谢后,便往走廊走去。

    在龙尾馆的转角,我遇到了福井和铃木两名警官,他们并没有和我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就擦肩而过。我在走廊上脱下木屐,换上拖鞋,犹豫着是否要去龙尾馆的大厅,因为离吃中饭还有一点时间,而且我也不是很饿。

    伹是我想在大厅那里随便抓一个人,问问他对于这次发现尸体的看法。我特别想问和我一起发现尸体的坂出或是二子山一茂的意见。但是,如果走进龙尾馆,就有可能会碰到育子或是里美,尤其是里美悲伤的样子,我不想再看到。

    所以我只好往龙胎馆爬,一边在走廊上走着,一边思考。《赞美歌集》和《白秋诗集》,还有惠理子的两只小腿被布绳捆绑在一起,这些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赞美歌集》和《白秋诗集》这两本书给人的感觉很接近,都像是很美、很纯洁的东西,给人非常朦胧的感觉。

    但是,之前凶手对菱川幸子和守屋敬三的尸体所施加的淫秽凌虐,又和这些书的感觉有着天壤之别。为什么会是如此不搭调的组合?这种性虐待的邪恶,和将赞美歌集及诗集放在尸体旁边的浪漫行为,真的是同一人所为吗?

    一开始将尸体从火葬场盗走这个恶行本身,就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淫秽行为,凶手先做了那样的事,再将尸体丢在墓地旁的竹林里,旁边放上诗集和赞美歌集,这难道代表了什么重大意义吗?

    走到一半,我停了下来,翻起了那叠纸,试着读起《白秋诗集》的目录部分:〈邪宗门〉、〈邪宗门秘曲〉、〈室内庭园〉、〈浓雾〉、〈阴天〉、〈天空是红的〉等诗的标题。我再翻一页,读着第一页的诗:

    邪宗门扉铭,过了这里就是曲折的烦恼、过了这里就是感官的享乐、过了这里就是精神苦闷的沉睡。

    我这样读着,觉得弃尸的状况,和这本书的内容好像有某些共通点。接着,我又翻开《赞美歌集》的目录,与其说这是目录,不如说就像标题一样,是“赞美歌初行的索引”。首先是发音“A”开头的曲目密密麻麻的排列着,接着是“I”开头的曲目,再来是“U”开头的曲目,就这样一直排列下去。

    我试着将“A”开头的曲目排列如下:〈啊主,当我们思念你〉、〈啊主,祢是神的爱子〉、〈啊,活着为耶稣,只望能单纯〉、〈啊,主爱长阔高深〉、〈啊主,祢爱何等深广〉、〈啊主,在我祢是生命〉、〈啊主,祢今乃是那灵〉、〈啊,基督是万有唯一的实际〉、〈啊,我主的神圣丰富〉。

    我翻开第一页,是一首有附乐谱,叫做“礼拜赞美”的四四拍曲子,歌词如下:

    我生命有何等奇妙的大改变,自耶稣来住在我心,我久慕的光辉,今照耀我魂间,自耶稣来住在我心。

    但我不觉得这首诗的具体表现,和犬坊一男的遇害及弃尸,还有和仓出惠理子的尸体一起被丢弃在墓地旁有什么特殊关系。

    我走到走廊上,回到自己的房间,我靠在矮桌旁,想将这一连串事件的发生经过,也就是杀人、弃尸,以及发现者所看到的现场具体状态等,以条列的方式做成一个表。

    有无硝烟反应、额头上是否有被写上数字等,这些要素在推理时也都派得上用场,这些大大小小的要素,都尽量不要遗漏。只是,有些数据还不齐全,像被害者判定死亡的时间。或是小野寺锥玉的案子还有些疑点尚未厘清,所以这个表不能算是完整的,但整体的结构对推理而言可说是很充分了。

    我和御手洗不同,因为我的记性不好,所以不写成文字,时时拿出来看的话,我会忘了该如何思考,我需要这种表格。

    表格算是大致完成了。像这样将要点整理起来,放在我的眼前,我又开始沉思。所有的事证应该都存在于这个表格之中,也就是说,要解读这个事件、解开各种令人疑惑的谜题、找出凶手、彻底破案所需的所有关键,都应该隐藏在其中。

    我双手抱胸,从右往左一项一项地读着内容,想从各种不同的角度思考这个事件。御手洗对我说“加油”,还说我有义务要破案、解救这些当事人。

    首先是,死亡的人数共有八人。我将这些人的名字列出来:小野寺锥玉、菱川幸子、中丸晴美、仓田惠理子、犬坊菊子、留金八十次、守屋敬三和犬坊一男。我从分析这些牺牲者的详细资料中,看是否能找出什么重点,我拚命绞尽脑汁。

    牺牲者的额头上最常出现的“7”这个数字,首先浮现在我的脑海,这个数字难道是指人数吗?如果不将两个月前死亡的留金八十次算在内的话,从小野寺锥玉以后的牺牲者刚好是七人。不,这也不对,我立刻又放弃了,因为留金八十次的额头上确实也写着“7”,尽管时间距离现在比较久,但留金这名死者应该也算跟凶手有关系,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能将他排除在外。

    等一下,现在已经有这么多牺牲者了,所以,存活的当事人人数就没有那么多了。就像是战争一样,做出这一连串疯狂行径的凶手,如果是我认识的人当中其中一人,那么,在这些存活的人之中,就可能有人是凶手罗。所以,我要再将存活的人列出来看看。

    首先从龙卧亭的住宿客人开始:坂出小次郎、二子山增夫、二子山一茂、阿通和小雪母女,还有我自己,总共是六人。但是在这六人当中,有一人是四岁的小女孩。再来是龙卧亭主人一家,也就是犬坊家的人,现在主人已经死了,还剩下女主人育子、女儿里美、儿子行秀和婆婆阿松女士四人。再加上刚才的六位住宿客人,总共是十人,这当中会有凶手吗?

    不,不是这样,可疑的人还有一人,就是藤原彰。他虽然行踪不明,但他还活着,我看过他。我觉得藤原是关链,他很符合这一连串杀人事件的凶手条件,他的可能性最大。是的,警察一定已经知道了吧,他们现在应该正在追查藤原吧?我感到很不安,担心他们会不会找错方向。我应该跟田中说的,或许我应该看状况,将犬坊育子和藤原私会的事告诉田中。但是,这样一来,警察可能会认为是藤原和犬坊育子共谋。

    没错,实际上,就是这两个人共谋的吧!

    不管,怎么说,田中现在正在外面跑,我也找不到他,还是尽我所能的想吧。这样列出表来,有些事情就可以一目了然,从各个面向涌现疑问。也就是说,只要利用这些疑问,就能找出真相。

    例如,从这个表中,我们可以了解一些事实,就是“硝烟反应”。试着从表中找出被枪杀的人,依序如下:小野寺锥玉、菱川幸子、中丸晴美、仓田惠理子、犬坊菊子、守屋敬三和犬坊一男七人。这当中没有出现硝烟反应的人:首先是小野寺锥玉,但她的情况不明,所以先排除,接着是菱川幸子、中丸晴美和仓田惠理子三人。有出现硝烟反应的有—犬坊菊子、守屋敬三和犬坊一男这三人。同样也是三人,所以是三比三。

    硝烟反应,代表着什么意义呢?没有出现硝烟反应的菱川、中丸和仓田三人是从远处被射击,有出现硝烟反应的犬坊菊子、守屋和犬坊一男三人是被人近距离开枪。根据田中所说,近距离开枪的三人,几乎都是被枪口抵着心脏后射击的。

    从这个方向可以推测出什么东西吗?好像可以找出几个规则性的东西,例如,较早之前被杀的三人都没有硝烟反应,三月十日的菱川、三月三十一日的中丸及四月三日的仓田都是从远处被枪击的。四月三日的犬坊菊子、十日的守屋,还有同一天的犬坊一男都是被近距离枪击。

    这里有些值得玩味的地方,菊子和惠理子同样是在四月三日被杀,两人只差了几分钟,惠理子先死,所以,这两组是以四月三日傍晚六点的钟声为分界点,分成了两部分。

    四月三日傍晚六点以前的那一组,凶手是从远处开枪,六点以后的那一组,凶手是近距离开枪。如果是以这种方式区分的话,小野寺锥玉在时间上算前一组,所以凶手应该是从远处开枪。她的尸体和衣服因为长时间泡在水中,所以看不出是否有硝烟反应,但似乎可以推测她的身体没有出现硝烟反应。如果这个分析合理的话,四月三日傍晚六点为什么会出现明显的分别呢?这里应该有什么推理的重点,从这个关键或许可以找出真相吧!

    在这里,又想起了令我困扰的事。我之前说过,我觉得藤原彰绝对有问题,但是,藤原在仓田惠理子、犬坊菊子被杀之前,就已经失踪了。而且,我觉得藤原彰可疑的理由是,本来我们都以为他死了,但他却还活着,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理由。总之,菱川幸子令人费解的密室杀人方法,还有中丸、仓田被杀害的方式也有很多疑点,就算锁定凶手就是藤原,也不见得可以解开这些谜团,密室杀人的疑点逦是无解。

    算了,这点待会儿再回头来想。杀死这七个人的子弹,全都是三〇年代白朗宁公司生产的,但并不是所有的子弹都一样,有些是达姆弹,有些则不是,这也令人不解。这就是所谓的法则之二。

    达姆弹是将子弹的弹头部分改造,使中间的铅露出来,凶手使用达姆弹或不使用达姆弹,这一点也许很重要,超出我们的想像。接着,我试着列出被达姆弹杀害的被害者:小野寺锥玉、菱川幸子、中丸晴美和仓田惠理子四人。剩下的菊子、守屋和犬坊一男,凶手为何没有使用达姆弹呢?这个也是和时间的前后有关,和我刚才所说的法则一是完全相同的结果。以四月三日傍晚六点的钟声为分界点,前半组凶手是以达姆弹杀害被害者,后半组凶手则未使用达姆弹。这个事实,应该是可以追出真相的关链吧!

    有关子弹的分析,还有其他方面;先不管凶手是否使用达姆弹,所有的子弹都是一九三〇年代制造的,是白朗宁公司制造的子弹,没有一个例外。这一连串的杀人事件,凶手全都是使用这种古董级的子弹,没有使用其他的子弹,现在或许应该将重点放在这里。

    从子弹的方向找出的规则、特征,应该差不多就是这些,从弹道痕迹是否能判断这些子弹都是从同一把枪射出来的?田中并没有说明警察的看法,他告诉我的时候,这一点好像还不确定,现在应该已经做出结论了吧!

    接下来,要分析的应该是,为什么有好几名死者的额头上,都被写上了“7”这个数字?关于这一点,经过我仔细的分析,发现几个象征性的要素。首先是被写“7”的尸体,和没有被写“7”的尸体,如果从这一点来观察的话,说奇怪但也不是那么奇怪,所有被害者的额头都被写了“7”,没有一个例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具尸体没被写上“7”。

    只是关于这一点,似乎有某种规则性,那就是,凶手都是在第二次弃尸的时候才会在死者额头上写“?”。例如:菱川幸子在密室中被杀死后,我们在房间发现她时,她的额头上并没有“y”。等凶手盗走她的尸体后,将她的头颅丢弃在苇川时,额头上才出现“7”。中丸晴美、仓田惠理子也是一样,犬坊菊子也是。特别是犬坊菊子死时,窗户是开着的,凶手是近距离开枪,凶手在杀人时应该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在死者额头上写数字,但是,为什么要先逃亡,之后再专程将尸体盗走,写上数字后丢弃呢?

    这样的分析或许有些奇怪,可能要换个角度想比较好。衣服上有出现硝烟反应的死者,也就是凶手从近距离开枪击中的死者,在一开始被发现时,额头上就写着“7”。对了,这样分析才对。近距离开枪的话,因为凶手就在被害者旁边,所以可以在尸体上写字,因此尸体被发现时,额头上就已经有数字了。但是从远处击中的死者,因为凶手离尸体很远,如果不从火葬场等地将尸体盗走的话,就无法写上数字。这样解释应该没错吧!

    照这样推理,所得到的结论是,只有犬坊菊子是唯一的例外。她的情形是,凶手是近距离开枪将她打死,但她的尸体在第一时间被发现时,上面却没有写数字。如果这样理解是正确的,就应该仔细想想为什么会这样。是什么理由会让犬坊菊子例外呢?这也是找出真相的一项重要关键吧!

    我的头快要开始痛了。御手洗说,如果有需要的话,想一想他的作法。但我还真是没见过像他那么不适合当老师的人。我们这十年都住在同一个地方,御手洗从没有让我看过一次他思考的过程,他是个一切凭直觉做事的人,面对谜题时,通常都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就找到了答案,然后开始引起骚动。即使我逼他说明情况给我听,我也不曾试着请他一定要说清楚。他的那种作法,是谁都学不会的,还亏他这样说。

    唉!我又开始感到挫折了,我想到太宰治有本叫《咚咚咚》的小说就是这样。我拚命盯着表格看,集中思绪,想到头都痛了。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一些线索,但是又会立刻陷入“这是怎么一回事”的感觉中。现在,我觉得好像找到了一些规则性,但是过了十分钟,又马上会觉得“怎么会这样”。虽然发现了一些规则,但要厘清真相、找出凶手,还真是有点无力,我快要全身虚脱了。

    例如,我说了很多次,我觉得藤原彰很可疑。但若要证明他是凶手,四月三日傍晚六点的分界点,有和他不是那么相关。在这个时间点,他已经失踪了,而且,要解开菱川车子、中丸晴美和仓田惠理子在密室中被杀的谜团,以上这些分析好像也完全无关。

    想得筋疲力尽的我,直接倒在榻榻米上躺了下来,就这样盯着天花板的木纹看了一阵子。因为我贫乏的思考能力,使我的头开始痛了起来,我真的投降了。来到这里以后,我的脑袋一直不断地在思考,不管是拚命思考或是随意思考,但还是很像思考停滞不前的样子。

    做成表格一看,我终于想出几个疑问:例如,中丸晴美的尸体在森安巡警家被盗走后,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是去哪里了呢?“小鸟图案”也是一样,一开始从田中那里听到时,和尸体额头被写上“7”一样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杀人事件变得越来越凶狠,后来又有更多令人惊讶的事证出现,所以这种小小的疑问就慢慢被淡忘了。但是,既然“y”是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那么这个“小鸟图案”也应该有很大的问题。

    我没有实际看过这个鸟的图案,但田中说,并不是画鸟飞起来时的样子,而是收起翅膀站在地面上的侧面,而且画得很丑。因为“很丑”,我又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载着菱川幸子头颅的那个木筏作工也非常粗糙,让人觉得是很笨拙的人的杰作。钉子钉得很丑,有很多钉子都没有完全钉下去,捆绑木材的材料也选得不适合。

    总之,画了“小鸟图案。的报纸,在这次事件中出现了两次,都是在包裹尸体的一部分时使用。第一次是包裹小野寺锥玉的尸块,第二次是包裹守屋被切下来的生殖器,然后塞在犬坊菊子的怀里。这让我联想到异端宗教的邪恶仪式,就算不这样想,还是觉得很不合逻辑。支离破碎的片段,就像是疯子的黏土游戏,又像是拼图的碎片一样,散落在龙卧亭的四周。

    不只是画了小鸟图案的报纸,还有小野寺锥玉的牙齿也被麦克笔涂黑。菱川幸子的头颅用木筏载着,漂流在河川上,她的身体被丢在鸡舍里,**、性器官都被挖掉。守屋的生殖器被割掉。仓田惠理子的弃尸旁却又一反常态,在一旁放着《赞美歌集》和《白秋诗集》这类非常圣洁的书,真是人格分裂的杰作。这些支离破碎的样子,到底有着什么重大的意义?而菱川幸子的两颗眼珠和耳朵,被放进了留金八十次上吊尸体的口袋里,这种愚蠢的恶魔杰作,又有谁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呢?

    支离破碎的样子,也和所谓的“小鸟图案”有关。这个“小鸟图案”总是出现在包裹部分尸体的时候。但是,为什么包菱川幸子的头颅时没有使用呢?在包裹小野寺锥玉和守屋敬三的部分尸体时,需要用“小鸟图案”的报纸,为什么包裹菱川幸子的头颅时就不需要?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有什么合理的解释吗?我不明白,也摸不着头绪。包裹小野寺锥玉尸体和守屋性器官的报纸,需要画上小鸟图案,但包裹菱川幸子头颅的报纸,就不需要吗?这是为什么呢?

    我觉得头很痛,便决定出去散步。我带着刚做好的表,穿过走廊,穿上木屐,慢慢往大门的方向走。注意着脚下踩着的碎石子路,我慢慢走下外面的坡道,不久之后,我就来到了苇川的岸边。我在岸边做了两、三次深呼吸,慢慢沿着河川走,沿岸的樱花树全都结满了浅粉色的花苞。

    我来到了洗衣场,找到一块岩石坐了下来,上次发现载着菱川幸子头颅的木筏时,我也是坐在这里。而当时里美就坐在我前面的岩石上,此刻她在做什么呢?自己的父亲被杀,我想她一定受到很大的打击吧!她现在应该在学校吧?

    阳光非常柔和,风也变得很温暖。我听着水声,坐在春阳下,头痛就自然痊愈了,事情好像也变得没那么严重了。我将折好的表从口袋里拿出来,摊开来看,又再开始重新思考。

    针对包裹尸块的报纸是否有画小鸟图案,我刚才已经想过了,但若说没有一致性的话,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就是“牙齿”。三月七日发现的小野寺锥玉的尸体,她的牙齿被麦克笔涂黑,不知道理由为何,但确实是被人涂上去的,从墨水的量和面积看来,也不像是无意间沾上去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菱川幸子的牙齿没有被涂黑呢?凶手对菱川幸子尸体所施加的凌虐,远远超过对小野寺锥玉的,凶手为什么只涂黑锥玉的牙齿,而没有涂黑幸子的牙齿呢?这个也令人费解,这样随心所欲的做法,难道会有理论性的根据吗?额头上的“7”在之后的牺牲者额头上都陆续出现,但是涂黑牙齿却只限刚开始的锥玉一人,后来就没有看到任何被害者的牙齿被涂黑了。

    我怎么想都不明白,已经失去信心了。

    接着,我想着犬坊一男和仓田惠理子的尸体。仓田惠理子的脚被和服的布绳捆绑,身旁还放着诗集和《赞美歌集》,我已经针对这个状况思考过了,因为我想到了一些事情。在此之前,我不曾试着想过,但是,仓田惠理子和犬坊一男尸体的样子,很像是日本以前男女殉情时的样子,不是吗?现在的人已经不太会这样做了。因为在过去女性常穿和服的时代,听说服毒而死很痛苦,女性又很在意衣摆会因此凌乱,所以通常在自杀之前,会先将脚用布绳捆绑起来。如果从这个角度去想的话,就可以解释弃尸现场的情形。另外,为了强调自己的死是神圣的,就在身边放上自己喜欢的诗集,或是为了祈求神明的保佑,而在身旁放上《圣经》或是《赞美歌集》,古时候的自杀大多都是这样的形式。

    犬坊一男和仓田惠理子两个人,不管从任何角度来看,都不可能是自杀,应该也没有人会这样认为。因此,这两具男女尸体的样子,不就成了谜题吗?如果解释成凶手想将这两具尸体模拟成自杀尸体的话,就能够轻易理解。我有时候会突然想到这样的事。但是,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完全想不到是谁、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一直想着没有头绪的事,头又开始痛起来了,所以我决定再换另一个主题。

    那么,施加在守屋尸体上的淫秽残暴,又是为什么呢?一想到这里,我又想起了里美在这里跟我说的杀人魔——都井睦雄的传说。都井是大户人家的儿子,和祖母两人一起生活,只要村子里有漂亮的姑娘,他一定会伸出魔爪予以玷污,要是他还不满足的话,就将女人绑回家,关进自己建造的牢房里。

    这里出现的东西,就是过度膨胀的男人性欲,对此要予以天谴,所以割掉男性牺牲者的性器官。如果凶手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对守屋尸体所施加的凌虐就不是不能理解了,那么凶手应该也会对其他男性牺牲者施加相同的暴行,但事实不是这样,被切掉性器官的就只有守屋。虽然不知道留金八十次是不是被同一人杀死的,但是他的性器官没有被割掉,犬坊一男也没有。这两个人都没有像守屋那样被施加暴行,这是为什么呢?

    “石冈先生。”突然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头一看,右手提着书包的里美站在那里。

    “喔,是里美。”我一说完,里美就摇摇晃晃地来到我旁边,坐了下来。

    她的表情很忧郁,但是比我想像中好。她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没有泫然欲泣的样子,我心中的大石头放下来了。

    “平太呢?它好吗?”我问。

    “唔,很好。”她回答。“还活着,但是它只能再活两、三年了。没想到,我爸爸却先死了。”是她先说这个话题的,于是我就可以开始问我想知道的事。

    “听说你父亲是在法仙寺院内,或是在那间龙头馆后面的小屋被杀的。他为什么会去那里呢?”

    “我也不知道。”里美似乎也没认真思考就回答。

    “他和你睡不同的房间吗?”

    “当然不同。”里美笑着回答。

    “那昨晚他一个人走出龙尾馆的时候,你完全不知道罗?”

    “完全不知道。”

    “是被谁叫出去的吗?你母亲会知道吗?”

    “他们最近好像分房睡,所以我妈可能也不知道吧。”

    “昨晚最后一次见到你父亲是在什么时候?”

    “我吗?吃完饭后回房间前,应该是九点左右。我爸爸总是喜欢在一楼东摸摸西摸摸到很晚。”

    “你父亲都很晚睡吗?”

    “也不是,有时候早有时候晚。”

    “所以不能算是夜猫子罗?”

    “嗯。”然后我们就没再说话。

    “里美,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你父亲的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真是很抱歉,我叫你要等我一下,但是我却没办法救你的父亲。”我想了一下说道。

    “别这样说,这不是您的错。”里美说,她的侧脸还有浅浅的笑意。“谁都没办法救我家,这是报应。”

    “是报应吗?但不是这样的,怎么可能会有那么离谱的事!”我笑了,里美也笑了。

    “石冈先生,您刚才一个人在想什么?”

    “当然就是这个事件啊,我一直在想守屋先生的事,你知道守屋先生的尸体被怎样了吗?”

    里美点点头。

    “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简直就像是阿部定事件,将男人的性徽切断……”我虽然是娓娓道来,却感到被电击般的震撼,虽然是自己不自觉脱口而出的话,但我却发现话里头隐含着重大的意义。

    阿部定!

    对了,为什么我之前都没想到呢?

    守屋敬三被杀害后的弃尸方式,和阿部定事件简直一模一样,不是吗?和曾经发生在东京那个离奇的真实事件完全一样。我,不,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应该都会第一个就联想到这个事件吧?

    守屋的事件和阿部定事件有着令人无法漠视的巧合,这有追究的价值。但我对阿部定事件完全不熟悉,因此,在仔细调查阿部定事件之前,我最好还是不要断言这两个案子是否相似。

    当我回过神时,里美的脸就在我眼前,她一直盯着我看。我刚才都没说话,她吓到了。

    “怎么了?石冈先生。”

    “没什么。里美,你们学校的图书馆我可以进去吗?”

    “啊?图书馆?为什么?”

    “我想查一些东西。”

    “我想应该可以吧,因为我和图书馆管理员很熟。”

    “现在可以马上去吗?”

    “现在?”

    “从这里直接去,我有点急。”

    “嗯,可以啊。”

    “好,那我们走吧。”我说完后,就站起来,里美也站了起来。

    县立贝繁高中给人的印象是在深山中,蜿蜒而上的山路不是柏油路,像是开拓山地而建的。听说老师们都开车来学校。里美说,几乎所有的老师都是开轻型汽车,只有教务主任和校长是开一般轿车,美术老师则是开跑车。

    不久之后,校园就呈现在我眼前了,感觉也是开拓山地建造的。一走进校门,就看到空荡荡的校园,我问里美原因,她说现在是午休时间,大家好像都在教室里吃便当。

    我又问“那你怎么可以离开学校?”里美才说,因为父亲过世她很难过,完全没有食欲,所以才会迳自回家。

    一走进玄关,我就从木屐箱中随意取出一双来宾用的拖鞋换上,在冰冷的油地毡地板上走了一会儿,就看到了图书馆。图书馆和玄关很近,我感到很庆幸。走入挂着“图书馆”木牌的房间,一个五十岁上下、戴着眼镜的男人,正在一边看书,一边默默吃着便当。

    “井吹老师,您好!”一走进去,里美就大声叫他。

    “喔,犬坊,真是难得啊,你居然会来图书馆。”老师嘴里嚼着食物说道。

    “老师,他是从东京来的小说家,石冈先生。”

    “您好,初次见面。”我低头致意,对方也起身向我点头,并问我来做什么。

    “出了一点事,必须要查一些战前发生的事情,所以想来这里看看,是否能找到一些资料……”

    井吹老师不断点头,“是吗?但这里会有吗?是要找什么资料呢?”井吹的嘴里还在嚼着食物,他为了要和我说话,正设法赶紧将食物吞下去。

    “有点难以启齿……就是阿部定事件。”

    “阿部定事件,你想要查阿部定事件啊?为什么呢……”

    “警察交代细节不能说出去,是这样的,是冈山县警局的警察拜托我来查的。”

    我撒了一个小谎,因为如果从我嘴里说出这个事件,别人可能会误以为我是情色小说家,我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我不想对里美造成困扰。每次我和御手洗一起行动时,我总觉得他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但是当我自己行动时,我才终于体会到他的难处。

    “阿部定事件啊,阿部定事件……”他站在那里低着头想了一下。

    “这里有吗?有书或是资料?”我说。

    “因为这里是高中生的图书馆,会有吗……请你往这里走。”井吹朝向里面,但不是书架,而是笔直穿过书架之间的通道往前走。走到尽头,他蹲了下来,将地板上方的一扇拉门往右拉开,里面堆满了旧书刊,但不是排列整齐的,而是堆积如山的。井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其中抽出一本书。

    “有呢,是《阿部定事件》。”

    “太感谢你了,我可以在这里看一下吗?”

    “请你去那边的桌子。”井吹说。他手指的方向并没有学生,可能因为是吃午餐的时间吧!

    这本书很薄,应该可以很快就看完。我身上还带着之前整理的表格,所以有需要的话,可以在纸的背面记一些东西。我向井吹道谢后,里美便先回去了,然后我坐下来,开始仔细的看。

    《阿部定事件》这本书是昭和三十一年(一九五六年)初版的,所以文章、遣词用句很多都是古文,不是很好读。但是,透过这本书,我也大致了解阿部定事件是怎么回事。

    书中一开头就直接引用昭和十一年(一九三六年)的新闻报导,我试着用这篇报导来说明,阿部定事件的大概经过如下:

    昭和十一年五月八日,东京荒川区尾久町一八八一,尾久三业地内有一间叫“Masaki”的旅馆,有人在其中一间房间发现一名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尸体,理着五分头,看起来像是游手好闲的人。这名男性在一星期前,和一名三十一、二岁,带点风尘味的美女长期投宿在此。八日早晨,女性外出后便没再回来,男性好像也一直没起床,服务生觉得事有蹊跷,进房间去看了一下,结果就发现尸体了。男性的头朝向西边的窗户,仰躺在棉被上,脖子被细绳勒毙,性器官被切下拿走;身旁的床单则用鲜血写上“只有定吉两人”,男人的左大腿也被刀子刻上“定吉两人”,服务生和店内所有的人都惊吓不已。

    接获旅馆的通报后,警察立刻赶来。大举搜查的结果,认定被害人是中野区新井五三八“吉田屋”料理店的老板石田吉藏(四十一岁),凶手是他店里的服务生,化名为田中佳代子的阿部定(三十一岁),是琦玉县入间郡坂户町人,警方立刻对她发出通缉令。被通缉的阿部定,在三天后于品川车站前的旅馆被捕,当天的报纸也详细记载了她被捕时的情形。

    五月二十日下午五点半,阿部定在芝区高伦南町六五,品川车站前的旅馆“品川馆”,化名为太田直(三十七岁、家住大阪市南区南园町二〇九、无业)投宿时,遭到高轮警署的安藤部长搜索。警察在大小两个包袱中发现了菜刀、石田的针织衫、男性内裤,还有包着石田性器官的牛皮纸包裹,便将她带回警署。经过侦讯后,她坦承犯案,所以就将她逮捕了,移送设有搜查总部的尾久警署。针对在“Masaki”杀害石田一事,阿部说是两人在ML时,因为玩窒息性性爱游戏,太过用力才不小心勒死对方,她在离开旅馆时,因为不愿其他服务生碰触石田的身体,所以便将爱人的性器官割下,寸步不离地带在身上逃亡。

    我越往下读,越觉得毛骨悚然,因为,我知道一部分的谜题已经解开了。在这次一连串的事件中,守屋敬三和犬坊菊子的弃尸疑云,也可以因此解释清楚。也就是说,凶手让犬坊菊子穿着守屋内衣的这件事,是凶手在模仿阿部定杀害石田后逃出“Masaki”的行为,她当时也是穿着石田的内裤逃亡,而且还将石田身体的一部分切下来抱在陵里。包裹的纸是牛皮纸,而不是报纸,但我不知道什么是牛皮纸,现在已经很少听到这个名词了。到底是什么纸呢?可能是做过防水处理的纸吧。

    啊!我叫了一声。

    难道,这个谜题已经解开了?难道凶手在报纸上画“鸟”的理由是这个?对了,就是这样!凶手希望至少在表面上模仿阿部定事件,但即使看过描违该事件的文章,也无法理解什么是“牛皮纸”②,所以凶手就猜会不会是鸽子在做什么的纸,因而在报纸上画着“鸽子”?

    译注②:牛皮纸原文是‘ハトロン’,其中‘ハト’的发音与日文‘鸽子’的发音一样。

    太蠢了,这简直是幼稚园小孩干的事,还是轻度智障的迟缓儿?但,这有可能吗?我双手抱胸沉思。虽然完全出乎意料,这也不是完全无法想像,还是可以解释这些令人费解的情况。

    我楞住了,是“牛皮纸”吗?凶手可能不懂这个字的意思,就自行想像成是画了鸽子图案的纸,让这个“牛皮纸”再次出现了。而包裹小野寺锥玉的尸块,应该也是用“牛皮纸”包裹的吧?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像“守屋、犬坊弃尸→阿部定事件”一样,也是属于和真实案件有平行关系的案子吗?那个案子的范本也是曾经在日本某处实际发生过的案子吗?有这个可能吗?

    阿部定事件的凶手没有用枪,被害者是被勒死的,尸体则是被丢弃在旅馆,这种情侣投宿型的旅馆,虽然现在叫做宾馆,但在当时是叫做“待合”。啊!我又叫出声了。所以凶手才会将守屋的尸体丢在巴士站,因为凶手不能理解“待合”这个名词的意思,以为是什么“等候室”,才会将模拟阿部定事件被害者石田的守屋,丢弃在“巴士站的候车亭”吗?

    顿时,我的脑袋一片空白。过了一会儿,我回过神,我想应该是这样没错,这个“待合”的解释就是关键,我越来越确信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但是,我又想,凶手不懂宾馆的战前说法是“待合”,所以就以为是巴士的候车亭,不知道“牛皮纸”是什么(但是我也不知道),就在报纸上画鸽子的图案。如果这些判断都是出于凶手的构思,那这个凶手不就有点笨了吗?当然,这是指凶手是大人的话,如果凶手是小孩,就另当别论了。不过,凶手怎么可能是小孩!这个事件的相关人士有谁是头脑不好的人?

    藤原看起来并不像智商很低的人。这样一来,我又想起了行秀,他迟钝的样子总是给人这样的印象。他现在在哪里呢?明明是在龙卧亭生活,但是却几乎看不见他的人影。

    还有一点,如果我的假设是正确的话,守屋和菊子遭到杀害后被弃尸,就是依据昭和十一年五月发生在东京的真实案件,所以,凶手应该是在哪里看过这个事件的资料。

    可是,什么地方会有这种资料呢?如果真的是这样,这件事本身就很矛盾了,因为一个连“待合”、“牛皮纸”都不知道的人,怎么可能会去看昭和十一年发生的命案旧资料?如果他是会找这种东西来看的人,就不会连“待合”的意思都不了解吧?至少应该要有这种知识吧(又不是特别艰深的知识)!

    我的头又开始痛了,这时我才想到,我的肚子已经饿了很久了,却没有什么食欲,为什么我完全不想吃东西呢?我知道不能指望御手洗协助,我必须想办法独自解决这次的事件,即使不能破案,也要设法找出方向,这是自卑感很重的我现在最大的愿望。

    御手洗在信中写着“凶手已经锁定了特定的对象”,虽然我不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就在我将信寄给御手洗之后,犬坊菊子、守屋敬三和犬坊一男又陆续被杀。

    难道说,这三个人或是其中一人就是凶手“锁定的对象”?如果是这样的话,凶手现在已经达到目的了,我想这个事件应该也可以告一段落。

    但是,因为不了解凶手犯案的方法,不,应该说犯案动机,所以不知道这个事件是否到此结束,还是会继续下去。如果会继续下去的话,就又有人可能会死。

    御手洗说:“你被赋予的使命就是去救这个人。”所以,就算知道做不到,我也要努力看看。已经没有时间了,再这样下去,龙卧亭可能又有谁会被杀。我发现,这一连串犯罪如果有范本依据,应该也可以预测接下来的杀人事件。御手洗叫我要“加油”,所以我必须加油,中饭也不能慢慢地吃。因为我的能力很差,所以要比别人更加倍努力,御手洗一天就可以完成的事,我可能要花一个礼拜的时间。

    我不想再看到里美悲伤的表情了,也不想看到阿通悲伤的表情,还有,我也不想再看到四岁的小雪哭着对我说:“石冈叔叔,救救我妈妈。”

    我心想,为了她们豁出性命也没关系,我想拯救他们所有的人。如果我努力点就可以救他们的话,不管遭遇什么危险,不管再怎么辛苦,我都想完成这件事。破案让龙卧亭得以继续存在,尽管我的力量有限,但我仍然想尽全力帮忙。

    如果我可以办到这个像梦一样的事,该有多好!我虽然不敢奢望,但在完成的瞬间我想我死也甘愿了。

    我思考着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事,正午强烈的阳光洒落在摊在眼前的《阿部定事件》扉页上。我努力回想御手洗的做法,他在这种时候通常都会怎样做呢?我总觉得以前曾经碰过类似的情形,对了,那是《眩晕》事件的时候,当时我们就在这样的图书馆里,然后他……对了,是“事件年监”!他用年监去查某一年发生的事,然后将意想不到的事实摊在我和古井教授的面前。我只要这样照着去做就可以了!

    我站起身来,在放阿部定这本书附近的书架,仔细地找了起来。我记得是比较大本的书,好像是叫做《事件年监》,当然不一定要和御手洗用的那本一模一样,只要内容差不多就可以了。

    我心想,这次不是要找记载年代久远的事件的书,只是年监而已,但还是无法轻易找到。我尽量去找摆放大型书的书架,终于找到了,是讲谈社发行的,叫做《昭和二万日全纪录》,一共有十几册,这里应该有详尽的记裁。每一册都记录着两、三年的事件,我立刻找到《昭和十到十三年》那一册,抱着书回到座位上。我先打开昭和十一年五月的那一页,找到“阿部定事件”这个项目,记载得不如我预期的详细,但内容方面,将我刚才读过的阿部定事件的始末整理得很好。

    这里还有记载最后的判决,昭和十一年的十二月已经有了判决,阿部定被检察官依杀人罪、破坏尸体等,判处十年有期徒刑,但减刑为六年,因为她并不是蓄意谋杀吉藏,而是因为太爱对方,检察官应该也对她的身世背景有些同情,所以才会判处这么轻的刑责。

    我希望在《昭和十到十三年》这本书里,除了阿部定事件外,还可以找到别的事件。我想确认贝繁村中流传的都井睦雄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听说那是发生在昭和十三年樱花盛开的时候,应该是四月吧。我打开昭和十三年四月那一页。

    昭和十三年四月一日有“颁布国家总动员法”、七日有“陆军总部下令发动徐州作战”等、四月二十一日有“地下铁悔田——天王寺之间通车”、二十五日有“开始发放油票”等,但是,完全没有看见冈山县贝繁村都井睦雄杀害三十名村人的连续杀人事件记载。老实说,我很讶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村人的集体幻觉吗?不管怎么说,死者的人数都太多了。

    我又再次翻到昭和十一年这一页,因为我想看看是不是有发生什么大事件,可以做为凶手杀死小野寺锥玉、菱川幸子和仓田惠理子等人的范本。既然阿部定事件是凶手杀死守屋的范本,那么,搜寻该年内是否有其他事件发生,应该是第一步。

    从昭和十一年一月开始,我按照月份寻找离奇犯罪事件。

    因为当时所处的时代,所以全部都是军事相关的新闻,离奇事件除了阿部定事件之外,完全没看到。一月十五日的“伦敦军缩会议”、二十四日的“大本教解散”、二月五日的“日本职业棒球联盟成立”、二十六日“二二六事件”、五月十八日“阿部定事件”、八月一日“第十一届奥林匹克运动会在柏林开幕”等重要事件,我一直看到十二月为止,都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事件。

    我将书阖上,心想,方向不对吗?

    如果是方向错误的话,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即使很难锁定某段时间,但是将战前的真实刑案,做为这次龙卧亭事件所依据的范本,这个想法是错误的。另一个是,搜寻的方向虽然没错,但背景不是昭和十一年。我想了一下,从试着调查阿部定事件,而发现到令人无法小觑的成果看来,后者的可能性较高,我也希望是后者。

    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从哪里开始搜寻呢?这是最大的问题。看书的标题就可以知道,光是昭和时期就有“二万日”,凶手到底是依据哪个事件呢?难道说凶手依据的范本是散落在各处?这整套书记录了昭和二万日中发生的所有事件,我实在没有办法从昭和元年的第一册开始,一个不漏的去找,一定要用搜寻的。有什么方法可以搜寻吗?

    身为推理小说家的我(就连这种说法都很可笑),其实不过是个凡夫俗子。我完全不具备像御手洗那样的天赋,所以没办法期待会有什么灵光一闪的时候,我之前的人生就是和这些完全无缘的人生。这次实际遭遇到重大事件,我才慢慢了解,像我这样的人,即使是坐在椅子上发呆,也不会有什么发现的。通常这种时候,我一定得写下来,如果挥动右手写下来的话,我的脑筋才会受到影响,多少还能动一下。如果不这样做的话,至少也要让我的脚动一动。

    我站了起来,慢慢晃到排列着《昭和二万日》的书架前,全套有十九册,最后一册的书背上出现了“平成”的字样。封底有“4、通往中日战争之路”、“5、一亿的‘新体制’”等标题,还有副标题。再往下看,上面写着“昭和十到十二年”、“昭和十三到十五年”等区分好的时段,我就这样一个一个看过去。

    突然,“昭和七到九年”的字样闪进我的眼底,虽然是偶然,但“昭和七年”的“7”这个数字,在我看来,就好像有微弱的光照在上面一样,不用说,这是因为联想到尸体的额头上常出现的“7”这个数字。

    我将这一册抽出来,试着翻开昭和七年的那一页,我从一月一日开始往下看。大事件的字都会印得很大,例如,一月的大事件有:三日“关东军占领锦州”、八日有“有人丢掷手榴弹到天皇的队伍”。但是,离奇事件之类的就不一定会印得很大,因为这个时期对日本人来说,所谓的大事件通常是指军事相关的事。

    我按着一月、二月的顺序一直看下去,二月二十二日有“人肉子弹三勇士”等英勇事迹的记载,三月一日有“满洲国建国宣言”,“元号‘大同’,首都设在长春(新京)”等,但我要找的东西完全看不到,我心想还是不对。

    突然间,我的目光停在三月七日星期日这一项,我看见了一行很小的字:“东京府下寺町的泥沟中,发现没有手脚的中年男子尸体(玉之井分尸案)。”不仔细看的话,很容易就看漏了,因为就在“满洲问题处理方针纲要”几个大字的旁边,一点也不醒目。

    昭和七年的离奇犯罪,如果从一月一日开始算的话,这个三月七日的“玉之井分尸杀人案”就是第一件。我心想,难道是这一件吗?但是,只有一行文字,再没有任何相关的叙述,我无法判断。先再往下看吧,刚才的阿部定事件是昭和十一年柏林奥运那一年,而昭和七年是洛杉矶奥运那一年,“日本获得了七面金牌”。九月二十三日“从苏联进口石油”、十月一日“东京市人口突破五百五十一万人,成为世界第二大都市”,一直到十二月底,都没有看见任何离奇犯罪的描述。

    比较像的,就只有那件三月七日的“玉之井分尸杀人案”,难道就是这个吗?要怎么判断就是这个案子呢?我决定试着从百科全书去查这个事件。

    我翻阅离我最近的一本百科全书,找到了“玉之井”,但是没有“玉之井分尸杀人案”,只写着“玉之井位于墨田区北部,是东向岛四丁目到六丁目这一带的通称,两侧为荒川排水渠与隅田川,因为关东大地震而成为私娼街,一直到一九八五年**防制法实施后才式微”。

    我觉得这样不行,要期待百科全书里记载杀人事件,确实是不太可能。我又试着翻开另一本百科全书,结果还是一样。虽然有出现“玉之井”,但是没提到“分尸杀人案”。我想再试试别的方法,寻找是否有“战前重大事件”之类的书,但可能因为这是高中的图书馆,所以没看到这样的书。

    从这个方向只能查到这里吗?

    我有点心灰意冷,正想回到座位去时,我发现还有另一本百科全书,这是我不经意看到的。我心想,反正也不太可能找到什么,便不抱任何期望地找着“玉之井”,结果意外发现“玉之井分尸杀人案”的叙述。我就这样站着浏览了这篇报导,内容大致如下:

    昭和七年三月七日,在东京府下寺岛町通称‘御齿黑沟’的地方,找到用牛皮纸包裹的男性头颅、胸部、下腹部……

    读到这里时,我不由得抬起头往上看。真的如我所料吗?难道我找到了我要找的东西?我感到兴奋前的那一瞬茫然,是因为弃尸地点的名称。

    御齿黑沟?

    我觉得这几个字有不容忽视的暗示。

    不用说,当然就是这个地点的名字,让我联想到小野寺锥玉牙齿被涂黑这件事,对了,一定是这样!我慢慢觉得我的想法没错,兴奋如排山倒海逐渐将我包围,我继续读着报导。

    警视厅展开全面搜查,附近是玉之井的私娼街,所以搜查碰到瓶颈,警察还以为是进入了迷宫。但是,寺岛警署和水上警署展开地毯式搜查,七个月后的十月十九日逮捕到凶手,是住在本乡的长古川三兄妹,被害人是流浪汉,伪装成有钱人,住在三兄妹家,当他的谎言被揭穿后便动粗,最后被三兄妹杀死。三人因为贫困而犯罪,被判处十二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御齿黑沟”和“牛皮纸”,果然小野寺锥玉的案子也是依循范本的。还有,额头上的数字“7”就和我想的一样,可能就是暗示昭和七年的“七”。

    但是,在县立贝繁高中图书馆所做的调查,好像就只能到这个程度了。放眼望去,这里所有的书架,已经没有犯罪相关的书了。

    于是,我将所有的《昭和二万日》都放回书架,手里拿着《阿部定事件》这本书去找井吹。他已经吃完便当,正悠闲地喝着茶,他一看到我,就说:“来喝杯茶吧?”

    我心想,这样正可以好好和他聊一聊,便决定打扰他。

    “怎么样?有没有派上用场?”他一边泡着茶,一边问我。

    我说,非常有帮助,向他道谢后,便把《阿部定事件》还给他。然后我告诉他,现在我要找昭和七年的“玉之井分尸杀人案”等一连串离奇犯罪事件,他果然说出讲谈社的《昭和》这本书,我便说已经看过了,问他还有没有别的书,他说这里没有。我问他要怎么找,他告诉我可以去新见的图书馆找,但是今天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明天去怎么样?如果没有其他的方法,也就只有这样做了吧!

    人不能看外表,井吹是个不落俗套的人,他完全不问我是写那种类型的小说,也不问我的书有多畅销,这类别人常问的问题。

    我问井吹,昭和十三年都井睦雄的事件是真实的事吗?他斩钉截铁的说那是事实,但他说他不是很清楚,有一位熟悉睦雄事件的乡土史学家,他可以介绍给我。

    “这真是太好了,就麻烦您了。”我一边啜饮着茶,一边回答。

    井吹就从附近的抽屉取出名片档案夹,花了一些时间,挑出其中一张名片,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一张自己的名片,在背面写上乡土史学家的姓名、住址和电话号码等,再交给我。

    我向他郑重道谢后,接过名片,放入自己的皮夹中。

    我没有食欲,学校附近也找不到一家餐饮店,所以我就一心一意地朝乡土史学家的家里走去。他的名字叫做上山评人,井吹大致告诉我去他家的路,说步行的话有一点距离,但大概三十分钟左右就到了。我走下学校的那座山,又一次来到苇川边,好像就在以前去过的那个火葬场附近,这一带有很多民家的村落。

    我经过火葬场,开始慢慢往河川的上游走,这一带对我来说是块处女地,我经过有高大银杏树和地藏王菩萨的转角往右转,来到了一户农家前。确实是有一段距离,但这条路很好认,不太会迷路。

    井吹说,他会先打电话给对方。上山家代代务农,上山评人以前是教日本史的老师,听说现在他将农事交由儿子和媳妇去做,自己则过着隐居的生活,研究他喜欢的考古学和近代史。上山这位乡土史学家也有些奇怪,听说他最擅长绳文弥生的古早时代,不然就是明治以后的近代史,当然其他的时代他也不是不了解,只是他特别喜欢这两个时代。

    井吹又说,这个时期,田里的工作并不是很忙,而且上山先生年过七十,身体也不是那么好,应该一整天都会待在家里,他很欢迎前来向他请益的访客;我心里祈求真是如此。我一个人走在通往上山家的小路上,那不是柏油路,左右两边是尚未插秧的水田,不知道农家现在是农忙期,还是农闲期?总之,我希望他们现在不忙。

    道路一进入上山家,就变得像是都市里的小公园一样宽敞,到处都有像是流水经过的沟,左右两边有仓库,正前方是茅草屋顶的旧式日本建筑,屋檐下停了一台白色的轻型汽车,住在这里的民家大多都是这样。我心想,只有龙卧亭没有车子,是因为昨晚过世的犬坊一男太笨了,考不取驾驶执照的关系,我记得之前吃饭时曾经听人提起过。

    上山家散发出乡下农家常闻得到的仓库味道,我并不讨厌这个味道。我打开玄关的玻璃门,说声:“打扰了。”于是,一个稍微驼着背、戴着眼镜的老人立刻走了出来。

    “请问是上山评人先生吗?”我问。

    “我就是。”他说。

    “我是贝繁高中的井吹先生介绍的,我叫做石冈,有些事情想要请教您……”

    我一说完,他就说:“是的,我已经听说了,请绕到后面来吧。”然后他穿上放在地上的木屐,拖着木屐走在我前面,往后面的另一间屋子走去。

    这一间屋子感觉比较新,柱子还很白,这里也有玄关。上山走进了这间屋子,站在上去的台阶,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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