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金兰之义
那汤光亭与梅映雪这一趟从白云山庄疾奔而出,心中有着说不出的畅快,在寿春城中绕了半个圈子,确定没有人跟来,才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梅映雪查探汤光亭的脉息,觉得他除了最后与玄玑对了那一掌,导致脉息有些紊乱之外,其他并无大碍。于是便到街上买了一些安神理气的药,煎了让他服下,并吩咐他早些休息。汤光亭怔怔瞧着梅映雪为他所做的一切,心想她人不但长得漂亮,武功又好,更重要的是还是个大夫,一有轻微病痛,马上就可以调理,简直万无一失,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便听话乖乖早早上床。
睡到中夜,汤光亭忽然转醒,便怎么也睡不着了。再闭上眼睛,脑海中却不断地盘旋着,白天时那林蓝瓶的身影,还有她凝望自己时的忧郁眼光。
汤光亭这才想起这些天来好像夜夜都梦到她,梦境大多是在铸剑山上初次看到她的情景,还有刚从千药谷出来时,两人一路上相依为命时所发生的事情。辗转反侧之间,思绪潮涌,杂沓纷来,久久不能自己。
半晌,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夜探白云山庄,最少也要再见林蓝瓶一面,但到底为什么非要见她不可,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如果再也见不到她,就好像有一件事情没有做完一样,挂在心里,怪难过的。
汤光亭悄悄起身穿衣,来到隔壁房门外,见屋内无半点灯光,心想梅映雪一定睡了,提起轻功,从窗口跃了出去,认清方向,直往白云山庄而去。
那汤光亭越奔越快,绕到白云山庄后院,右足一点,身子如箭离弦,飞窜而出,直接跃过围墙,两个起落,跟着跳上了大屋屋脊。两个守在后院的亲兵,只见头上一道黑影闪过,却什么也没看到,冷风飕飕,树影拂墙,都以为是自己的眼睛花了。
汤光亭伏在屋脊之上,倾听四下动静,但觉更无人声,这才开始辨认方向。他曾在此被万回春软禁逾月,哪里有房舍、书阁、仓库,了然于胸,却不知林蓝瓶会被安排住在何处。踌躇半晌,忽然想到一个人,悄悄溜下屋顶,穿过几处回廊,来到一扇窗前,但屋内漆黑一片,想那里面的人早已熟睡,伸掌抵住窗棂,微一用力,那窗户应声推开。
汤光亭闪身入内,将窗子重新虚掩,进到内堂,见炕上被褥隆起,被中人物兀自睡得香甜,一个箭步上前,一手便将棉被拉开。那人虽然忽然惊醒,但尚自以为在作梦,含混道:“谁?有人吗?”汤光亭笑道:“丁总管,睡得好吗?”
那丁总管忽然跳了起来,嘴巴才一张开,喉咙一紧,却是被汤光亭扼住了,不但半点声音也喊不出来,还立刻感到头昏脑胀,呼吸困难。他两手使劲去扳,却哪里扳得动半分,只听得汤光亭在他耳边说道:“我叫汤光亭,在这里住过一阵子,今天早上还来打过擂台,你认得我吗?”丁总管连忙点头,随即感到扼在他脖子上的手松了一点。
汤光亭伸指在他的胸口轻轻一点,又道:“我今天在擂台的手段你看到了,我现在只消在你这边用力一点,你就马上得去见阎王了,你信是不信?”丁总管只觉他才这么轻轻一点,自己胸口烦闷,几欲作呕,当即赶紧点头,随即又感到扼在脖子上的手,好像又松了一些。
汤光亭道:“很好,我问你一个问题,答得好的话,立刻放你走路,要是回答得不合我意,那我只好捏死你,反正知道答案的,可不只你一个。”丁总管这回毫不考虑,马上点头。
汤光亭放脱掐住他脖子的手,低声问道:“江南来的那个林姑娘,被安排住在哪一间屋子?”丁总管一时无法会意,问道:“江南的林姑娘……?”汤光亭道:
“跟她在一起的还有她的哥哥,叫林延秀,他们的父亲是江南猛将林仁肇。”那丁总管恍然大悟,说道:“是,是,是,我知道了,是那个林姑娘,嗯,她被安排住在……住在西厢……”一言未了,“啪”地一声,左肩一痛,却是被汤光亭打脱了关节。那丁总管满眼恐惧,剧痛跟着袭来,正要张嘴喊叫,汤光亭伸掌捂住,低声怒道:“才问你第一个问题,就想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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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丁总管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连忙摇头。汤光亭道:“还不承认?”丁总管急忙点头。汤光亭又道:“你承认骗我?”丁总管又赶紧摇头,一会儿又急忙点头。
汤光亭失声笑道:“你一会儿摇头,一下子又点头,到底在搞什么鬼?你哑了吗?
不会用说的。”才发觉自己因为怕他哀叫出声,正使劲地捂着他的嘴,便将手放松了,不过仍是按在他的嘴上。
那丁总管忍痛道:“不敢欺骗汤爷你,你要找的是林姑娘,又不是赵王爷,这林姑娘的死活可不干我的事,我犯不着骗你啊……哎哟,我的妈呀……”最后还是忍不住呻吟起来。
汤光亭听着觉得有理,便道:“那好,把衣服穿好,带我去瞧瞧!”那丁总管此时就算不愿意也有所不能,只得乖乖穿好衣服,带着汤光亭往西厢而去。路上碰到几个巡夜的亲兵侍卫,向他招呼道:“丁大总管,这么晚了出来赏月啊!”见他身边侧着一个生面孔,倒不在意,因为这些人在庄里出入的江湖人物太多了,一时记不清楚也是有的,只要不到赵光义、高智阳等人的住宿范围,他们也不太管。丁总管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说道:“天气冷,大家小心着凉。我到地窖里去找一点酒喝。”
一阵嘻哈,一路过关斩将,穿过一处天井,最后终于来到一排房舍前。丁总管指着最末一间,说道:“那间便是林姑娘住的房间了。”汤光亭道:“去敲门。”
丁总管面露难色,道:“这大半夜……”汤光亭抓着他脱臼的地方,又道:“去是不去?”丁总管无奈,只道:“去,去,去。”
走到门前,轻轻敲了几下,低声道:“林姑娘,林姑娘!”半晌,无人应门,丁总管回头望着汤光亭,汤光亭将嘴一努,作势要他再敲。丁总管只得又轻轻敲了几下,续道:“林姑娘,林姑娘!”
又过了好一会儿,房里才有女声应道:“是谁?”汤光亭一听,果真便是林蓝瓶,便在丁总管的肩上一推,丁总管吃痛,赶忙道:“林姑娘,我是丁总管,有一点要紧的事情要当面跟你说,请你开开门好吗?”林蓝瓶显然颇为不悦,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吗?”丁总管道:“可是这件事情,非常要紧……”
林蓝瓶淡淡地道:“既是如此,那你便在门外说了。”丁总管道:“不行啊,你开开门,一下子就好了。”林蓝瓶道:“你若不说是什么事,那就在门外站一夜吧。”
汤光亭觉得十分有趣,手上便稍微使了一下劲,那丁总管急道:“哎哟,姑娘,是……是故人来访!”
门内沉默半晌,忽然“伊呀”一声,房门打开,接着寒光一闪,一声娇叱道:
“什么故人?胡说八道!”一柄长剑刺了过来,汤光亭看准方位,伸指挟住,叫道:
“蓝瓶妹妹!”
林蓝瓶一怔,说道:“你……你是……汤大哥……”汤光亭点了点头,抓着丁总管闪身入内,林蓝瓶跑到门外四下查看,确定无人之后,回房复将房门关上。
那丁总管道:“汤爷,林姑娘已经找到了,可以让我走了吧?”汤光亭笑道:
“辛苦你了!”伸手一劈,将他击昏,接着蒙眼塞口,五花大绑,丢到后面去。
那林蓝瓶道:“汤大哥,你……你怎么来了……”想起自己与他在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觉脸上一红,还好屋内并未点灯,否则脸红的样子给他瞧见,羞也羞死了。
汤光亭不察,只道:“我来看看你。”林蓝瓶一听,忽然心中一酸,忍不住哭了起来。汤光亭与她相识多日,却很少当面看过她哭,关心道:“怎么啦?早上见你的时候,你也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谁欺负你了?”林蓝瓶自顾哭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抽泣道:“是你,是你欺负我,是你欺负我啦!”
汤光亭笑道:“我怎么欺负你了?我们可有两个月没见了。”林蓝瓶一抬头,跟着粉拳捶来,汤光亭更不闪避,任由她如雨点般打在胸膛之上,只听得林蓝瓶怒道:“你可好了,自顾逍遥快活,还练成了一身功夫,你知不知道,我跟着你父亲,大江南北的到处找你,到处都找不到,我急得要命,你却跟着梅姑娘……”越想越气,也越捶越大力,汤光亭吃痛,不自觉内劲暗生护体,林蓝瓶“哎哟”一声,却是被他体内内力震开,拳力反激到身上,一时气血翻涌。
那汤光亭急忙往前一扶,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林蓝瓶泪如雨下,双拳齐发,打在汤光亭的胸口上砰砰有声,嚷道:“你敢运劲伤我,我……我……
你干脆……干脆震死我好了……”汤光亭有了一次教训,勉力克制运功念头,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你打我好了,我绝不还手。”
林蓝瓶挥了几拳,越打是越乏力,直哭道:“你还说你没欺负我,你现在不就在欺负我。”汤光亭心想:“明明是你在打我,还说是我欺负你。”忽然腰间一紧,却是被林蓝瓶拦腰抱住,身子颤抖,不住啜泣。
汤光亭只迟疑了一下,便毫不犹豫地也伸手将她搂紧,但觉她原本僵硬的身子,一下子柔软下来,脸蛋挨在自己胸膛上,不住地磨蹭挨擦。汤光亭不觉砰然心动,伸手去抚摸她的头发,但觉她秀发如丝,光滑细致,散发着淡淡幽香。
两人相拥良久,林蓝瓶忽然用力一把将汤光亭推开,不发一语地转过头去,汤光亭不明其意,只有呆呆地站着。过了一会儿,林蓝瓶忽道:“你……你这么晚了,来这里做什么?”汤光亭道:“我不是说了吗?我是来看你的。”林蓝瓶道:“你现在看到了,安心了,可以回去了。”汤光亭道:“你……你生气了?”
林蓝瓶依旧不发一语,就这么一动也不动地站着。汤光亭慢慢走到窗边,说道:
“听说你和你哥哥都归顺了朝廷,这样也不错,最少也算是找到了安身立命的地方,不用再东奔西跑了,更何况宋军有意南侵,你哥哥跟着赵光义,说不定还能继承父业,成为一员大将,既能得报父仇,又能裂土封王,简直是一举数得,好得不得了!”
林蓝瓶道:“怎么你说话的口气,跟我哥哥一模一样?”汤光亭道:“怎么?
你不喜欢吗?”林蓝瓶摇头道:“我不知道,我爹他镇守南昌,紧扼着宋廷的咽喉,终身未曾叛唐,常言道‘人死留名’,我爹虽死,但气节不辱,终是忠臣,必将留名青史。而我哥这么做,我爹若是地下有知,不知会做何感想?”
汤光亭沉吟未答,林蓝瓶续道:“这几个月来,我跑了许多地方,才知除了我所住的江南唐国之外,有的人竟在一生当中,历经三朝四国,其中烽火连天,颠沛流离之苦,暂不说它,但人民的国家观念,却是薄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待在这里,每天不是高大人就是赵王爷,瞧得我真的有点烦了。说真的,我现在还真有点怀念那时在江湖上东奔西跑的日子,那自由自在的生活。”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话锋一转,忽道:“汤大哥,你等我收拾一下,我跟你一起走吧!”
汤光亭道:“你要跟我走?你跟你哥哥商量过没有?”林蓝瓶道:“他爱留在这里效忠他的王爷,就让他留在这里好了,我既没兴趣,也懒得再管这些。他虽是我哥哥,可是他从来也管不了我,我要做什么根本不必找他商量,再说他决定要投效宋国的时候,又何尝问过我。”汤光亭迟疑道:“这样不太好吧?他可是你现在唯一的亲人了。”
林蓝瓶怔怔地看着他,狐疑道:“你何时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你这么重视亲情,干嘛不回铸剑山去?”汤光亭有点哭笑不得,说道:“这个不能相提并论吧?”
林蓝瓶道:“谁说的?我只要知道我哥哥人在哪里,是不是一切安好,这就可以了。
他现在满怀理想抱负,是他这一阵子最开心的时候,我这时离开,正是最好的时机。
你一再推托,其实是另有原因吧?”
汤光亭被她看得全身不自在,转头说道:“有什么原因?当真胡说八道,你在这里既安定又安全,又有亲人相伴,是最好的选择了,我只是不希望你一个女孩子家,在江湖上东奔西跑,抛头露面。”林蓝瓶故意走到他面前去,两眼看着他说道:
“那梅姑娘不是女孩子家?她就能东奔西跑,抛头露面?”汤光亭道:“他现在无家可归,浪迹江湖是不得已的。”林蓝瓶道:“可是我就爱浪迹江湖。”汤光亭正色道:“真的不行,我不能就这样带你走。”
林蓝瓶小嘴一噘,“哼”地一声扭过头去。汤光亭刚刚抱过林蓝瓶,这时双手的胆子就大了起来,从后面轻轻地搂着林蓝瓶的肩头,细声道:“别这样嘛,我这是为你好。你乖乖地待在这里,我有空会常常来看你的喔。”林蓝瓶忽地转过头来,伸出舌头做了一个鬼脸:“谁要你来看我?臭美!”气呼呼地又甩回头去。
汤光亭无计可施,调皮起来,将脸挨近她的后颈发际,轻轻地在她耳后,还有后领里脖子吹气。林蓝瓶起先是觉得痒痒的,很有些异样的感觉,但后来想到汤光亭始终不愿松口,忽然又觉得讨厌起来,往后伸手去推他,嗔道:“哎呀,你别来烦我啦……”
汤光亭倏地放手,佯装生气道:“你不要我烦你,那我这就走啰。”林蓝瓶道:
“好啊,请啊,你走啊,走了就别后悔。”汤光亭道:“我要是带你走了,将来会后悔的人是你。”
林蓝瓶道:“那就废话少说,赶紧请吧!不过我告诉你,你要这么一走,有个人你永远也找不到。”汤光亭道:“是谁?”
那林蓝瓶胸有成竹,仿佛早已知道此言一出,定能拉住汤光亭的心思,更由于此人与他关系匪浅,以此作为要胁,那铁定是无往不利。见汤光亭表示关心,便道:
“我自从千药门与你分离,便跟着你父亲一路上追寻你和万掌门的下落。后来人群越走越散,越分越开。你父亲原本擒住了一对师兄妹……”汤光亭道:“师兄妹?”
林蓝瓶不信他不记得了,但还是提点他说道:“就是在客栈里使弓弩,朝着朱砂派射箭的那对男女。”汤光亭应了一声:“喔。”脑海中立刻清晰地想起那个骆春妮娇媚的模样,但是那个男的面貌,印象中却是很模糊了。
林蓝瓶续道:“后来那个男的,因为伤势太过严重,最后还是死了,那女的整日哭哭啼啼,模样十分伤心。那时你父亲想她也怪可怜的,再来拿住了她也没什么用处,本来就想放了,哪知第二天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与你父亲求情,希望他放了那个女的。你猜那个不速之客是谁?”汤光亭道:“我怎么猜得到,那一群人我又不认识。”林蓝瓶道:“他就是你的结义大哥,杨景修杨大哥!”
那汤光亭虽然原本就站在地上,但他还是吃惊地跳了起来,说道:“你是说我杨大哥?没骗我?”林蓝瓶道:“你不信就算了,我干嘛骗你?”汤光亭想她应当不至于只知道这一些,就跟他提起这件事,忙道:“我信,我信,好妹妹,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事,你跟我说了罢。”
林蓝瓶慢条斯理地道:“你那杨大哥跟那个女的好像是旧识,不过那个女的一开始并不认得他,杨大哥跟她说了一些以前的事,她才若有其事地恍然大悟。后来我侧面得知,那些都是些童年往事了,原来他们两个是幼时玩伴,杨大哥念念不忘,想来他对这个女的应该颇有意思吧?
“伯父知道是你义兄来求情,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而杨大哥也答应分散开来帮忙找你。他们两个离去没几天,我和我哥正也想向伯父告辞,分散开来打听,结果那个女的突然又转回来了。我们见她独自前来,便问她杨大哥到哪而去了?”
汤光亭忙问道:“在哪里?”林蓝瓶道:“他在哪里我当然知道,只不过我没本事救他,伯父也有事要回铸剑山去。后来我就来到这里,再也出不去了。”汤光亭听到她说“救”这个字,忙道:“你告诉我,我去找他。”林蓝瓶道:“我人在这里,气闷得很,脑袋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要是能去到外面,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也许就想起来了。”
汤光亭知道要是不带她离开这里,她是绝对不会说的。也幸好自己福至心灵,居然想赶紧来看她一眼,否则这个消息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知道,当下便催促林蓝瓶赶紧收拾。林蓝瓶吃味,酸溜溜地道:“差这么多,刚才叫你带我一起走,你推三阻四的,说了一大堆理由,现在一听到杨大哥的消息,就什么理由都不用了,真是……”她原本想说“见色忘友”,但是这个情况正好相反,可如果反过来说“见友忘色”,不但好像没什么不对,而自己说自己是“美色”,也是有些奇怪。
于是抱怨归抱怨,当下还是收拾了一些细软,多披了一件皮裘。临行之际,提笔在桌上留下字条,上书:“延秀吾兄:不辞而别,意有难言,愿吾兄善自珍重,以待来日。妹蓝瓶字。”书毕忽然泪下。伸手拭泪,随即走出屋外掩上房门,跟在汤光亭身后一路走去,遇到围墙,便由汤光亭拉着跃上,几个起落,便来到了街上。
汤光亭道:“好了,我们到外面了,你可以跟我说了吧?”林蓝瓶道:“哎哟,过河拆桥吗?想得美,我带路,你跟着我。”汤光亭道:“我是那种人吗?好吧,路上再一边说好了。”说罢往左边走去。林蓝瓶道:“你上哪儿去?明天早上我哥哥看不到我,要高大人封城,那时就跑不了了。”汤光亭道:“我去叫醒梅姑娘。”
林蓝瓶小嘴一噘,道:“我就知道。”汤光亭道:“你说什么?”林蓝瓶道:“没有。”
那汤光亭虽是这么说,但是他心中却是颇为忐忑不安,一直琢磨着待会儿面对梅映雪,要解释为何没与她商量,半夜跑去找别的姑娘的一套说辞。他心有旁鹜,走得便慢了。过了一会儿,林蓝瓶忽道:“你不担心去得晚了,杨大哥会有危险?”
汤光亭一愣,说道:“依你所言,那已经是好几十天以前的事了,真要有危险,那也来不及了,到时我自然会为他报仇。”林蓝瓶道:“哼,见色忘友!”
汤光亭不愿与她在这上面多费唇舌,只道:“待会儿我进去的时候,你先在外面等我一下。”林蓝瓶道:“不要!”汤光亭道:“我很快就出来了。”林蓝瓶道:
“我才不要,外头这么冷。”心想:“莫非你们两个睡同一间房间,怕让我撞见?”
就算如此,为什么汤光亭要怕她撞见,却来不及深思。
汤光亭长吁了一口气,说道:“好吧,都随你,这总行了吧?”自从他内功大进,剑术又有成之后,心境也逐渐改变,最大的不同就是心胸开阔了许多,不会动不动就发怒。
不久两人来到汤光亭投宿的客栈。这汤光亭出来时,是跳窗子出来的,这会儿大门紧闭,正犹豫是否该跳窗子进去,忽然大门一开,里面走出一个人来。汤光亭一见大吃一惊,“哇”地一声,叫了出来。
就算里面开门出来的是个妖魔鬼怪,以汤光亭目前的修为,他都不该如此惊讶。
但正因为此人不是鬼怪,而是他一路上才都在想着的梅映雪。汤光亭毫无心理准备,见她突然跑来开门,惊吓之余,只想:“哎呀,我完了!”那林蓝瓶见她忽然现身,也是颇感尴尬。
只见那汤光亭讪讪说道:“这个,阿雪,我是这个……”见梅映雪衣着整齐,身后背了一个包袱,心里打了一个突,问道:“阿雪,你要出门吗?”
梅映雪道:“我们不是去找你结拜大哥吗?林妹妹说得对,趁着天黑快点出城去,免得夜长梦多。”汤光亭心道:“原来我夜探白云山庄,她早就知道了,说不定还跟踪我,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不晓得我在蓝瓶妹妹房里抱她的那一段,她瞧见了没有?”若无其事地道:“那倒是,既然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吧!”当下一马当先,头也不回地带头就走。
那林蓝瓶与梅映雪蓦地四眼相对,林蓝瓶说了一声:“梅姑娘,好久不见,你医治好我的病,我还没好好谢过你呢。”梅映雪道:“大夫行医救人,乃是天职,用不着特别谢我。难得我们这么有缘,你和汤哥又是旧识,就别梅姑娘长,梅姑娘短地生分见外了,你若不嫌弃的话,我叫你一声妹妹,你就喊我姊姊得了。”
林蓝瓶跟梅映雪原本就没有什么仇恨,而她救过自已也是事实。只不过那天林蓝瓶在千药谷里,听万小丹讲述汤光亭与梅映雪的事情,虽然说的只是一个大概,但隐隐约约地还是透露了汤梅之间,仿佛有段不可告人之事。林蓝瓶那时听了只是觉得嫌恶,对梅映雪的评价打了大折扣,未再见梅映雪之前,很不想见她,但如今不可避免地碰面了,梅映雪美若天仙,林蓝瓶实在无法将她和在自己在脑袋里所想一些肮脏事联想在一起,又见她落落大方,心里原本的抗拒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听到梅映雪如此提议,心想:“我可不能小家子气地让人给瞧扁了。”便喊了一声:
“梅姊!”
汤光亭听到后面两个女人竟然以姊妹相称起来,更加不敢回头,直往城外奔去,梅林两女跟在后面。月光将三个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在这淮河边上不断地向东前进。
三人东行不久之后,便越过了淮河,转往向南,经过凤阳、清流县,五六天之后,直抵长江边上的浦口,三人再经过一夜休息,第二天一早,才雇了一艘渔船,渡过长江,到达对岸的江宁。
那江宁是南唐的京师所在,在升元元年改置金陵府,并修筑金陵城。金陵城城墙高二丈五尺,城墙由巨石所砌成,坚固异常,城外长江亘流,江面辽阔,背倚钟山,所谓钟阜龙蟠,石城虎踞,为六朝古都,自古易守难攻。当年周世宗柴荣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只打到了江北,勉强隔江与南唐分治。
但是赵匡胤雄才大略,更胜柴荣,李煜靠着这天险,究竟能再维持政权多久呢?
汤光亭与梅映雪本欲进城瞧瞧,但林蓝瓶却坚持绕过,三人只得从城外经过。
路上随便填饱了肚子,向店伴问明了方向,便往紫金山山下而去。
那汤光亭道:“等一下我先正大光明地跟他们要人,若是他们识相,把我义兄放出来,那我就放他们一马,要是他们蛮横不讲理的话,那我就冲进去,一间一间地搜,闹个天翻地覆,让他们混不下去。”梅映雪道:“那是。”
那林蓝瓶本来想说他鲁莽,做事不考虑后果,好好地与他辩驳一番,没想到那梅映雪却淡淡地只说了两个字:“那是。”寻思:“他急着想救他大哥,正是热血澎湃的时刻,我若泼他冷水,一定又要吵个没完,梅姊一派不论如何,全力支持的模样,甚是高明,也难怪汤大哥喜欢她。于是一句话已经说到了嘴边,硬生生地又咽了回去。
汤光亭见她欲言又止,问道:“蓝瓶妹妹觉得如何?”林蓝瓶一愣,说道:
“我觉得……很好!”汤光亭道:“太好了,三人同心,其利断金,这一次一定马到成功。”
谈话间三人沿着秦淮河上游边来到山脚下,但见野无闲田,桑无闲地,虽是乡间田野,亦是一副富足丰饶景象。远望马道尽处,绿瓦红墙,墙后屋脊飞起,错落栉比,当中更矗起一殿,高分三层,檐下屋椽悬有一匾,名曰:“无极”。
汤光亭仔细瞧清楚了,颇感讶异,说道:“这屋子盖得这么漂亮,跟王府皇宫恐把也差不多。”梅映雪道:“我刚刚跟几个农妇闲聊了几句,这屋子漂亮不稀奇,这附近的耕田农舍,可有大半是无极门的产业。所以在这里居住的劳动耕作人口,多半也都是无极门的佃农。”汤光亭惊讶道:“那么这些道士岂不是个个都可以坐吃等死,什么活都不用干了?”林蓝瓶道:“那是因为李从嘉信佛崇道,对这些出家人特别礼遇,不但不必负担税赋,也免除劳役,犯了罪还可以得到赦免除刑,所以这些道士早就被惯坏了,蓄奴养妻,放高利贷,样样都来。再加上江北对于这些出家人有名额限制,早已不能随意剃度出家,所以就全部往江南来了。你瞧这么多闲人,人人都要吃饭,衣着食物,全靠民间供养,所以南唐国力衰落,想不败亡也难。”言语之间,感触良多。
汤光亭道:“既然如此,我们就进去跟他们讨个几百两、几千两银子,帮着花花,也是不错。”
三人进得大门,穿过中庭,来到无极殿上,那殿上供奉的是原始天尊、太上老君与玄武真君,烟火鼎盛,善男信女络绎不断。汤光亭倒是不敢无礼,恭恭敬敬地上香祝祷,口中念念有词,膜拜再三,这才提剑闯到后堂去。
那后堂名曰华阳阁,是无极门议事中枢所在,包括阁前中庭,平日并不对外开放,几名道士见到忽然有人闯入,便即出声警告道:“是什么人?竟敢乱闯无极门之地,快点走了,免得多受皮肉之苦。”汤光亭听他们语音不善,亦毫不客气地道:
“别管我是什么人,快叫你们师父出来见我。”其中一名道士快步走来,喝道:
“干什么的?”伸手便推,用力十分猛烈,像是要将人一把推出去外面一般。
汤光亭见他这一手劲道十足,心想:“我若是武功差一点,被他这么一推,岂不是要受伤了?”左手伸出一拨,那人一个立足不稳,从一旁跌了出去。其余道士见状,吆喝连连,纷纷挺剑而来,将汤光亭等三人围在核心。
其中一名道士道:“你们是什么人?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乱闯进来撒野,可是活得不耐烦了!”汤光亭道:“我是来要人的,识相的乖乖将人放了,否则有你们好看的。”那道士道:“跑到无极门来找人,你是找错对象了,要找人上衙门去,快走快走,待会儿我们师兄出来,就有得你们瞧的了。”汤光亭道:“你们师兄是姓薛还是姓陆?”
刚刚差一点跌跤的那个道士,这时早也围了上来,怒道:“呸!要收拾你们,岂劳我们薛师叔动手?要到无极门来胡言乱语,先问过我手中宝剑!”他自忖刚刚自己是一时大意,见汤光亭年纪轻轻,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话一说完,长剑跟着刺出。这一剑直指汤光亭的小腹,招式狠辣,直欲置人于死地。他的同门师兄弟瞧出这一招厉害,有人幸灾乐祸,冷笑窃喜,有人于心不忍,出言阻止。
汤光亭怒他出剑狠毒,提剑上手,猛力一挥,“当”地一声,那道士手中长剑断成两截,身子却收势不住,仍往前冲,汤光亭倒转剑柄,往他脸上一撞,“砰”
地一声,那道士往后跌出,鼻梁断裂,鲜血长流,哇哇哀叫。
汤光亭一招之内就让对手受伤,其余众人又惊又怒,全部挺剑挥了过来,梅映雪铁炼飞出,缠住一名道士,将他摔了开去,那林蓝瓶也不甘示弱,配剑出鞘,与另一名道士缠斗在一起。还是汤光亭他们不愿多伤无辜,否则不晓得还有多少人要骨折血流。
早有人入内禀报,不久左首三清观中走出一个黑面皮矮个子道士,身后还跟了一群拿剑的道士,边走边喊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乱哄哄的吵什么吵?”其中有人道:“真清师伯,这三个人闯到后堂来,不分青红皂白地便伤了明心师兄。”
那真清道:“真有此事?”不及细问,来到群道面前,见众人站着的伤,躺着的呻吟,不禁皱眉怒道:“瞧你们这一群没用的家伙,平时叫你们好好练功不练,正好遇着教训,好叫你们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说到这几句时,看了汤光亭一眼。转头复道:“通通给我滚下去了,净是给无极门丢人现眼。”那鼻梁被汤光亭打断的明心,含糊地回道:“是,是。”嗯嗯啊啊地让人给扶着走了。
真清待一班人走得干净,现场只剩他刚才才带出来的人,便道:“请问这位朋友高姓大名?不知有何贵干?要是师长问起,我也好有个交代。”汤光亭见这个矮道士不过三十来岁,在教中地位只怕不过尔尔,便道:“我叫汤光亭,这一位是梅姑娘与林姑娘,刚才听他们叫你真清,你是清字辈的?善清是你什么人?”
真清“喔”地一声,说道:“汤兄对本门弟子好像很熟,善清师弟是我薛师叔的弟子,我们确是同辈。”汤光亭道:“那这里除了老兄之外,还有没有辈分比你高的?像是薛远方啦,还是陆道长啦,随便哪一个都可以。”煞有介事地道:“我有话想问问他们。”
真清心中有气,说道:“很不凑巧,现在无极门便只有贫道一个人辈分最高,所以无论一切大小事情,都由我决定。你要有什么事可以问我,要不就只好改天了。
不过在你离去之前,可得划下个道儿来,我几个师侄的血可不能白流。”汤光亭笑道:“谁说我要走了?既然这里有人做主,那就太好了,叫我改天再来,我还没那个闲工夫呢。”
真清眼睛一眯,说道:“是吗?”顿了一顿,续道:“便请问汤兄有何指教?”
汤光亭道:“说是指教不敢当。嘿嘿,那汤某开门见山地说了。小弟此次专程前来,是专程要来跟道兄要个人的。”真清眯着的眼睛倏地睁开,随即恢复眯上,说道:
“汤兄丢了个人?那应当去衙门报案,请公差帮忙找才是,怎么会到无极门来?若是汤兄以为无极门会画道符做法找人的话,那汤兄也搞错对象了,那是茅山宗符箓派才会做的事。”
汤光亭佯装惊异道:“真是奇怪了,我只不过是说要来‘要’个人,又没说有谁失踪了,你却要我去衙门报案。难道说你已经知道,我来要的人不是你无极门的道士?”真清面无表情地道:“不管怎么说,汤兄是找错地方了。”汤光亭道:
“道兄说没几句话就拒人于千里之外,令人好生失望。”真清道:“多说无益,留下一招半式,这就请吧!”
汤光亭长剑虚挥,说道:“要是我赢得了你,你就放人吗?”真清道:“赢我?
下辈子吧!明虚、明实,摆两仪剑阵。”身后两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道士应声而出,分站真清左右两侧。只听得真清续道:“你们两个练这两仪剑阵已经有四年了,平时也不知道有没有偷懒,今天正好向这位汤少侠请教,若是学艺不精,从明天开始,就去后山种菜,好吃偷懒的笨东西,为师的一向是毫不客气的。”明虚、明实同声应是。
汤光亭见这两个道士一般高矮胖瘦,更令人惊讶的是,居然也是一般容貌,原来是一对孪生兄弟。便道:“两位道兄不必听他的,要上山种菜的是你们师父。”
那不晓得是明虚还是明实说道:“我们两兄弟才练了四年剑,要有什么练得不妥的地方,敬请汤兄赐教。”汤光亭道:“练了四年那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我才练了不到四个月。那真清真的是你师父吗?他怎么那么没礼貌?”
那明虚与明实不信汤光亭才练了四个月的剑,都想他是故布疑阵,扰人耳目,只道了一声:“请!”身形一动,两柄长剑分从左右袭来。那汤光亭对两仪八卦并无研究,不过他既通天遁剑法,其中阴阳变化的推演,正与太极生两仪的原理相同,都是道家玄门正宗,果见这两人剑法一阴一阳,一刚一柔,是十分高明的剑术,道了一声:“好!”剑尖斜指,慢慢吞吞地刺向右首那人。
右首那人正是孪生兄弟中的哥哥明虚,他见汤光亭这一剑虚弱无力,但是杀机内蕴,与自己所学颇为相似,不禁吃了一惊,长剑斜引,兜了过去。汤光亭忽然说道:“还不够。”
那明虚一愣,想问道:“什么?”但是弟弟明实这时一剑补了过来,方位分毫不差,时机正好,汤光亭不得不回剑自救。原来普天之下的孪生子都有一种特别的能力,那就是拥有心有灵犀的特别感应,所以默契特别好,天生便是练双人剑阵的料。
汤光亭心道:“这两仪剑法剑分阴阳,虽然阴阳互用,包藏生克,但阴阳既分,威力就不能发挥道极致,但是这两人是孪生兄弟,之间的默契却有如一对已经一同练剑,练了三四十年的同门师兄弟一般,虽然是两个人,也等同于一个人。要是一不小心,今天说不定就走不出去了。”
当下专心致志,严谨应对,复见两人剑招中攻守有度,不投机,不趁人之危,想那做人举止言行,都可以作伪,但剑法中的正大光明,却是矫柔造作不来的,又见他们俩年纪又与自己相若,心中便生好感,所以一遇到他们剑法中有不足或可议之处,都忍不住出言提点。那两人一开始还以为是汤光亭有意混淆视听,但时间一久,都暗自觉得汤光亭所言不虚,甚至比自己的师父高明,虽然因此得以印证所学,受益匪浅,但也不免暗自心惊,怯意越盛,顾虑越多,也就越打越慢。
那两仪剑阵明虚明实练了四年,已经颇具威力,真清初见汤光亭剑法精妙,虽然大感意外,但对两仪剑阵仍有一定的信心,可却万万想不到,这百余招对阵下来,不但丝毫占不到任何便宜,自己的两个徒弟还越打越不成话。但他看不出在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微妙的事,心里一急,忍不住开骂起来:“明实,你这招是怎么搞得?
心不在焉,都在想些什么?准备面壁思过吧!”“明虚,我看你是越学越回去了,乱七八糟,以后别练剑阵了,练写字吧!”两人让自己的师父这么一奚落,更是状况百出,险象环生。
汤光亭听他叨叨絮絮,念个没完,忽然剑锋一转,竟从两人中间穿了过去,照着真清迎面就是一剑。真清从未见过有人能在两仪剑阵中自由进出,还能腾出手来攻击旁人的,一时惊骇,连退数步,还好明虚提剑赶上,立刻站上了空隙,真清这才有空拔剑,喝道:“可恶,居然敢偷袭我!”他见情势不对,原本就有意上前夹击,只是自恃身分,不愿和自己的徒弟联手,合攻一个年纪与自己徒弟相仿的小伙子。现在汤光亭上前挑衅,正中他的下怀,喝声方歇,长剑便已刺出。
汤光亭见他这一招也是太极两仪剑中的剑法,不觉心中一惊,暗道:“此人居然能单独使出两仪剑,剑术之高,只怕不在玄玑之下,可是,这怎么可能?”他心中惊疑不定,若是自己所料不错,在这三人夹击之下,只怕今天连自己也脱不了身了。但是数招一过,这份惊疑渐去,最后最后差一点哑然失笑。
原来这一套两仪剑乃是无极门的三绝之一,这三绝便是“正一、两仪、三清剑”,其中天罡正一神功的内功心法,无极门人人皆学,而天罡正一神剑,却只传掌门,是无极门第一神功。其他剩下的两仪剑与三清剑,都是剑阵,而陆远道的九华神剑却又非人人可练,于是玄玑便异想天开,将两仪剑阵加以改良,合而为一,然后找了真清当实验品。
汤光亭见真清的两仪剑似是而非,只不过是一招阴,一式阳,交替混用而已,哪里还称得上是两仪剑?光就威力来说,远远不如明虚、明实两人所构成的剑阵。
可见后来玄玑也发现了这一点,才要真清令择两人分授两仪,回到剑阵的老路上去。
汤光亭既然察觉了这个大破绽,忍不住暗自窃喜,见真清剑花乱颤,铺天盖地地卷来,知他这一招乃是虚招,轻斜剑身,一招“天马行空”便直往他的剑身滑去,要引得他换招攻击。那真清果然中计,“嗡”地一阵轻响,万剑归一,直击中宫,汤光亭便是要抓他这一隙之间,大喝一声,内力倾注,迅猛绝伦地往前刺去,那真清待到惊觉,已经来不及,惊骇之余,眼见右手腕就要被他刺中,蓦地左右两剑掩来,正是明虚与明实再度替他挡了一剑。
汤光亭见状,心中便有了计较,当下专挑真清下手。接着只见六七招一过,真清小腹差一点挨剑,又过了十来招,“嘶”地一声,真清袖子被削下一幅,要不是他的两个徒弟帮忙挡着,他的身上不知要多几个窟窿。
真清这才开始知道害怕,自己引以为豪,浸淫十二年的两仪剑,在汤光亭的面前使出来,居然别手别脚,完全施展不开,想起自己一开始所说的:“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八个字,正是最大的讽刺。他迭遇凶险,不得不一连换了几套剑法,但情况依然如此,不由闹得全身大汗淋漓,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死亡这么近。
在场上的人是如此,在场边上的,除了梅林二人,每一个也都是惊疑不定,这无极门在江淮一带多大名头,今日头一遭有人敢欺上头来,留守的第三代弟子真清显然压制不住,偏偏门内又无人可叫了,都是又气又急,心中暗呼:“真清!争气一点!”
无奈事与愿违,只见真清师徒三人,遮拦多,进攻少,突然明虚、名实两人住手不攻,接着寒光一闪,汤光亭一剑架在真清的脖子上。众人见状,纷纷吆喝,跃跃欲试,梅林二人从旁窜出,分站汤光亭两边警戒,同声喝道:“退下,不要命了吗?”
汤光亭与真清说道:“把剑放下!”真清想自己现在是无极门之首,岂能轻易弃剑投降,尚自犹豫不决时,忽觉肩上有万斤之力,如泰山压顶往下压来,霎时间但觉全身骨骼格格作响,仿佛都要散开了,右膝一软,更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真清这么一跪,原本一身的傲骨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便将手中长剑放脱,剑身坠地,弹了一下,发出“铮”地响声,也宣告了汤光亭这三个不速之客的胜利。
所有的道士都垂头丧气,那明虚与明实仍是呆立着不动,却是让汤光亭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点中了穴道。
汤光亭道:“无极门今天真的没人了吗?是不是什么事你都做得了主?”那真清道:“要是还有我的师父、师叔伯在的话,他们此刻便早已出来了,怎么容得了旁人用剑架着无极门的弟子呢?”
汤光亭点头道:“是啊,无极门别的不敢说,护短倒是做得不错。”又道:
“既是如此,那这一切就落在道兄身上啦。不过刚刚道兄可说过了,说这无极门里,没有我们要找的人。但是我们其中又偏偏有人亲眼瞧见他被抓进来了,说不得,只好请这位真清……你叫真清是吧?真清师兄帮忙想一想,看看是不是落了什么地方还没有想到。”
原来那天杨景修接走骆春泥,不到两天,骆春泥突然又转回来,出现在林蓝瓶与汤广成等人面前,那林蓝瓶还来不及问她杨景修现在何处,骆春泥倒是先开口问:
“无极门在哪里?”追问之下,才知道她与杨景修在路上,忽然被一群道士围住,双方二话不说,大打出手。
那杨景修原本轻功不错,要找机会遁逃不是什么问题,但是当时顾着骆春泥,这第三十六计就舍掉了没用,于是他当场就坏了万回春对他七七四十九天不可运气用劲的告诫,在力有不逮的情况下,再度落入无极门道士的手中,骆春泥也才因此力战得脱,仅以身免。她在双方打斗中,从杨景修口中得知这群道士是无极门的人,所以回过头来找汤广成,一来是询问上无极门的路,二来是也是搬救兵。
但是那汤广成为了儿子在外奔波了个把月,山寨中不但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回去主持,甚至还接到了山寨的传书。再者,找儿子是他此行最大的目的,没必要为了杨景修多树立无极门这个敌人,于是便婉拒了,那林延秀也不同意,林蓝瓶也想自己武功低微,要去救也是白搭,于是便建议骆春泥回家去求救。骆春泥不置可否,悻悻离去。
那汤光亭原本对于林蓝瓶的漠不关心感到生气,但一来自己的父亲也是这样的反应,二来她毕竟也尽其所能地通知自己了,这才比较宽心。但汤光亭宽心,林蓝瓶可就不开心了,自认好心没好报,一路上气得不跟汤光亭说话,还是梅映雪从中斡旋,林蓝瓶才重展欢颜。
现在林蓝瓶见真清兀自吞吞吐吐地言不尽实,潜意识有种补偿心理作祟,小腿一抬,玉足踢去,正中真清的胸口。“砰”地一声,真清仰头便倒,汤光亭手中长剑就架在他的颈边,这一下收势不及,剑锋在他脖子上轻轻带过,划出了一道口子。
真清但觉脖子上微微刺痛,伸手一抹,只觉掌心滑滑腻腻的,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手心紧紧压住,不敢放开,杀猪般地惊叫了起来。他的同门师兄弟,有的见他表现怯懦,面露不屑,有的则是担心害怕,这三个煞星待会儿会怎么对付他们。
汤光亭但见真清满眼惧色,正好趁机吓他,说道:“我们这位林姑娘可没什么耐心,你惹火了她,我也保你不住。还不赶紧从实招来!”说罢,一脸身受其害的表情。那真清仗着无极门树大遮荫,从来只有他欺负别人,今日头一遭尝到被欺负的滋味,感觉就好像大限将至一般,忙道:“招……招……招什么……”上下唇不由自主打起颤来。
汤光亭道:“好,我就再说一次,被你们抓来的那个人,现在让你门关在什么地方?快说!”真清一想到要说出这个秘密,也是十分胆战心惊,颤声道:“这……
这不关我的事,这不是我的主意……”汤光亭道:“我知道,谅你也没那么大的本事。”真清道:“我这个……是,是,他……他人在菜园外的柴房里,我这就带路。”
汤光亭皱眉怀疑道:“怎么把人关在外面?你有没有骗我?这样不是挺危险的?”
真清道:“把人关在里面才危险,要是给师叔伯撞见了,那不就完了。”
汤光亭一声冷笑,说道:“这事难道你们的长辈会毫不知情?我看不见得吧?”
真清惊觉失言,骇道:“见得,见得,大大的见得,请兄台将人救走了之后,千万别跟本门师长提起,千万拜托!拜托!”说着爬起双膝一跪,要是脖子上还抵着剑,说不定便要磕头了。
汤光亭心道:“这人作戏倒是做得蛮像的。”颇为不悦地道:“那就得看我的心情了。”真清忙道:“来人,快啊,快去拿钥匙,到外面的柴房去等我。”当即有人应声而去。汤光亭道:“好,我们就去瞧瞧,要是你敢骗我,有你好看的。”
真清连道:“不敢,不敢。”
汤光亭便将剑收起,另外要人去拿药布来帮真清包扎脖子,这才让真清领着到外头去。自己则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但有人轻举妄动,真清铁定是第一个剑下亡魂。
那真清领着三人走出后门,经过一处处菜畦田间阡陌,不久便来到一处土坡,那坡前树荫浓密,中有木屋一幢,屋门铁炼纠缠上锁,窗户紧闭。屋旁还有一个道士打扮的人正在劈柴,一见真清忽然带了一堆人到来,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处。
汤光亭见状,催促道:“快开,快开!”真清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开门!”
从人应命打开屋门。那汤光亭便押着真清率先进入屋内,余人后脚跟着进入打开窗户。
窗户逐一被打开,屋内的光线也渐渐亮了起来,只见这屋子除了在一边墙角堆了一些木柴之外,就是一张木桌,几条板凳,另外有一半以上的空间,用碗口般粗的原木围成了栅栏,竟是一处无极门用来动用私刑,拘禁关人的牢笼。牢笼一侧另开一个小门,仅容一人矮身可过,门上铁炼缠绕,锁头大若拳头。
汤光亭一见,大叫:“还不快打开!”那原本在外劈柴的道士这时已经进了屋子,真清赶紧与他说道:“快开,快开,不是说了里面这一道不用上锁的吗?”那个劈柴的道士是无极门中负责杂役的,既没有排辈分,也没有道号,身分低微,听到真清这么交代,马上便去开门。
汤光亭可以看见这牢笼里确实关著有人,只是光线不足,那人又转过了身子,裹着被子躺在炕上,一时瞧不真切,只见那劈柴道人将笼门打开,叮叮当当的铁炼声仿佛将他吵醒了,身子跟着动了一动。汤光亭看着心中一酸,忍不住就要叫出来,但是又不愿在这群牛鼻子面前示弱,用剑尖抵了抵真清的背心,说道:“你叫人进去请他出来!”
真清背上微微刺痛,知道剑尖已经划破衣服,伤了肌肤,百般无奈,不敢违抗,便叫两个人进去把人请出来。
汤光亭心情激动,两眼紧紧地盯着躺在炕上那人,只见两个道士毛手毛脚地去摇他搀他,忽然被角一溜,露出那人的半只手臂出来,皮肤白皙,状若葱管,正纳闷着觉得不对,接着听到那人忽然惊叫一声,这汤光亭可听清楚了,分明是个女子。
汤光亭怒不可遏,一把抓住真清的衣领,喝道:“去你的,死牛鼻子,你有种,居然真的敢耍我!”那真清从与这汤光亭交手以来,虽然觉他态度强硬,但还算明理,现在但见他目露凶光,有如要发狂了一般,吓得全身发软,瘫了下来,颤声道:
“大……大侠,这位姑娘千真万确是最近才被我们抓到的,如果不是这一位,那……
那个,不是……不是我……”
汤光亭怒道:“什么东西不是你你你,我我我的,看这样子,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右手恰好抓在真清的膻中穴上,劲力倏地发出,灌入真清体内。真清但觉胸口气血翻涌,头昏欲呕,端地无比难受,忍不住运起内功相抗。这不抵抗还好,这一抵抗之下,汤光亭的力道跟着加大,两人演变成了比拼内力的地步,真清只觉得全身的内力,正被对方一点一滴磨掉,而且此消彼长,速度是越来越快,明知这样下去,用不着半盏茶的时间,自己半生修习而来的功力,便要在这倾刻之间毁于一旦,但是对方的手紧紧地粘在自己的胸口上,就是想动一下也有所不能,急得额上冷汗如黄豆般滚落,而汤光亭仍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便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当儿,忽然听得林蓝瓶惊呼一声:“啊,是骆姑娘……”真清这才觉得胸口一松,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他死里逃生,不住大口喘气,想要挪一挪身子,好离这个煞星远一点,没想到只不过是用力抬了一下屁股,忽然喉头一甜,呕出一口血来。其余人见他狼狈如此,都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更有人把头撇了开去,连看也不敢看。
那汤光亭一听到“骆姑娘”三个字,心中大动,立刻丢下真清,转过头去瞧个仔细,却见那两个进去扶人的道人,一个从那女子的背后环抱,一个则去抬她的脚。
原本裹在她身上的被子滑落至腰间,露出身上单薄的亵衣。再瞧清楚她的形貌,却不是骆春泥是谁?正想进去扶她,梅映雪早了一步钻进牢中,叱喝那两个道士将人放回炕上,然后出去,林蓝瓶也从后头一把抢出,拦住汤光亭,做了一个鬼脸,说道:“你想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说着也钻进了牢笼之中。
汤光亭见骆春泥有了两个妹妹去帮忙扶她,当下宽心不少,回头见到真清鲜血满襟,全身大汗淋漓地萎顿在地,也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有一点好笑,笑骂道:
“妈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给我从头到尾,老老实实地招出来。”环顾四周道:“所有在场的也都有份,要是你们这位师兄说话偷斤减两,不尽不实,最好马上自动上前补充,否则你们一个一个大难临头,后悔今天碰到我。”有人立时心想:
“我现在就已经后悔了。”
真清见他忽怒忽笑,还以为他疯了,只是想不透这牢里的姑娘他们既然认识,却又不是他们要找的对象,这可有一点把他搞糊涂了。战战兢兢地道:“这为姑娘不是……不是大侠要找的人吗?”
汤光亭扳着脸道:“我有说过,我要找的是姑娘吗?”真清一听,心中叫苦连连,大叹倒楣冤枉,把所有的愁苦都写在脸上。只听得汤光亭续道:“不过呢,这位姑娘恰好也是我的朋友,本来嘛,看在你也帮我找到她的面子上,将功折罪,也无不可。不过呢……”将头低下凑近真清的面庞,音量放小,轻轻说道:“我瞧她这个样子,一定是给你们欺负了,你们是出家人,本当清心寡欲才是,没想到你们居然强抢民女,拘禁奸淫。我这位朋友冰清玉洁,等一下醒来必要寻死,我为了怕他轻生,说不得,只好杀了你们灭口……”
真清听到此处,吓得屁滚尿流,不加辩驳,反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汤光亭大喝道:“他妈的,果真如此,真是岂有此理!”他刚刚说话虽轻,但是这屋内人人都在专心注意他所说的话,但见真清不打自招,汤光亭接着大发雷霆,都暗叫不妙。其中有一个人悄悄摸到门边,忽地拔腿就跑,汤光亭斜眼一瞪,怒道:
“作贼心虚吗?”反手一扬,剑鞘射出,那人原已抢出了有百步之外,但这剑鞘去势有如流星,“波”地一声,贯入那人背心。那人又向前奔了十几步,这才连人带鞘,向前俯跌,哼也不哼,便即死去。
众人见他神威如此,都吓得魂飞魄散。汤光亭转过头来,与真清说道:“你若实话实说,我就给你一个痛快,免了你零零碎碎地多受痛苦。”真清颤巍不能答,汤光亭不去理他,首先问道:“说,为什么抓了这位姑娘?”
真清张大了嘴,一开始竟发不出声音来,随后咽了咽口水,这才颤抖着说道:
“那是……是因为,我听了……我听了我永清师兄说,女……女子可以用来练那,采……采阴……”一连咽了几次口水,就是无法接着说下去。梅林二女这时已用被褥将骆春泥裹好,知道他要说“采阴补阳”四个字,尽皆掩鼻皱眉。
汤光亭道:“谁要你说这些?我是问你,这位姑娘为什么会落在你们无极门的手里?”真清道:“是,是……”于是便战战兢兢地,将当日如何擒住骆春泥的情况,略说了一遍。
原来当日骆春泥寻讨救兵未果,并未依照林蓝瓶的提议回家去求救。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当日与师兄呼延光,根本就是因为父亲骆养韬不肯答应他们的婚事,便趁着呼延光应万小丹之邀,偷偷地离家出走,要做一对浪迹天涯的同命鸳鸯。
谁知命运乖戾,事与愿违,呼延光居然在千药谷中受伤送命,可怜骆春泥还来不及与心爱的人成婚,就做了寡妇。她心中怅怅,难以排遣,每每忆及往事,夜夜暗自泪垂,她偶尔也想起家中老父,但父亲脾气固执古怪,正是有家而归不得也。
便在这自怨自艾,大叹红颜薄命之际,忽然杨景修出现了。骆春泥听他谈起童年往事,才在记忆里搜索到这么一个人。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骆春泥一时想不起来,她只记得,有一年冬天,父亲的仇家约定好时间要找上门来,父亲为了要专心对付敌人,便带着她走了一天一夜的路,将她送到朋友家去寄养。
骆春泥还记得,那户人家大厅里的祖宗牌位前,供了一柄亮晃晃的大刀。这柄大刀的主人,却是个状貌十分斯文的中年人,不过他笑声爽朗,响如洪钟,她第一次听见时,觉得有些害怕,赶紧投回父亲的怀抱。那时,那个斯文的主人笑道:
“你看我把小妹妹给吓着了。没关系,伯父给你找一个玩伴。修儿,你过来,你带这位小妹妹到后院去玩,找于婆要几块糖。记住,你要爱护她,保护她,可真万别欺负她。”
骆春泥只见一个约莫十六七岁少年男子,从这位中年男子身后走了出来,冲着她便问:“妹妹叫什么名字?”那男孩子高了她有一个头,骆春泥仰着头看他,一股暖暖的安全感,从心田里升起。自此两人常常结伴而游,四处玩耍。
骆春泥想起来了,那年她十四岁,因为父亲离开不久之后,就过年了,她生肖属猪,过了年刚好轮回了鼠年。她还记得那年除夕,她因为思念父亲,夜里偷偷地躲在被子哭。不久那男生跑来找她,趁着家人在大厅守岁的时候,带她拿着火把到附近的树林里去夜游。
眼前这一位青年男子,真的便是当年那个调皮的男孩子吗?杨景修笑笑,把头侧了过来,骆春泥见到了他额角有一处深深的伤疤,思绪一下子拉回十几年前的那个除夕夜,杨景修表面上带着她去夜游,是自己好玩,但实际上却是带她去散心。
两人手拉着手,穿过星月无光的密林,来到一处开阔的原野,骆春泥眼睛为之一亮,有如来到一处内心的平原,两人便在这草地尽情地奔跑,让汗水挥洒在这片心田之上。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想到要回去,回程再度穿过树林时,两人因为边走边玩,太过忘形,乐极生悲,骆春泥一脚踩在野猪窝里,激怒了一头野猪,杨景修见状,抽出随身刀刃,拼命保护着骆春泥,虽然杨景修跟着他父亲练了好几年刀法,但是那天一晚上是杨景修的头一回实战,树林里光线又暗,骆春泥躲在一旁的树上,看着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打斗,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感激,也不知斗了多少回合,杨景修再度笑嘻嘻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时,全身污泥不说,左额上不知如何撞出了一处伤口,鲜血汩汩长流。骆春泥撕下衣袖为他包扎,这才发现这个伤口又大又深,宛如一张小婴儿的嘴。
为了这个伤口,杨景修回去之后,还给他的父亲好好地修理了一顿,为的不是他冒险夜游,而是他学艺不精,让一个畜生伤了回来。从此以后,杨景修每天练刀四个时辰,为他日后的快刀之名,打下了基础。
骆春泥从杨景修的这个伤口,认出了杨景修:“啊,你是杨大哥?”骆春泥原本已经忘了这个人了,但杨景修一直都没忘记骆春泥。而今,他更带了一把钥匙,来打开骆春泥那一段尘封的记忆。
骆春泥在杨家这一待竟超过了两年,父亲这一去音讯全无,杨景修的父亲也曾派人回骆春泥的老家查看,也是毫无发现。一开始的几个月,骆春泥老是觉得父亲已遭仇家杀害,几度以泪洗面,若不是有杨景修作伴,那一段彷徨无助的日子,她真不知该怎么过下去。而就在骆春泥已经逐渐淡忘伤痛之际,父亲却又突然出现了。
原来父亲虽然重创对方,但亦为仇家所伤,伤势颇为严重,于是便独自躲起来养伤,以避人耳目。
如今他伤势痊愈,便来接回女儿,而那天一大清早,杨景修便独自到树林里去练刀,这一练练了两个多时辰之后才回来,这时骆春泥已经跟着父亲走了。
杨景修先是愣在原地,随即追赶出去。他这一追,连跑了二三十里路,追着追着,发觉跑错岔路,马上回过头来再追。然而,仿佛是上天有意捉弄一般,骆养韬因为有意躲避仇家卷土重来,当天便带着骆春泥往别处去寻觅投身之处,与杨景修追出的方向,恰恰相反。
杨景修蹲坐在村口石板桥的土墩上,汗水不住地从额上滴落,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万籁俱静,惟独只能听到他自己不住的急喘声。忽然间他想起一件事,赶忙将右手手掌摊开,只见几朵淡紫色的小花捏在他的手心,花梗花茎早已经被捏烂了。淡紫色是骆春泥最喜欢的颜色,杨景修今早偶然在路边见到,便顺手摘下,准备送给她。
杨景修忽然几滴泪下,就打在那小小的花瓣上,花不解人还惜泪,含珠垂首黯憔悴。两人的相会是那么的偶然,离别却也是那么的突然,连一句珍重再会也来不及说。
后来几年,骆春泥曾有想过要回去找杨景修,但是连年遭逢战乱,不但自己跟着父亲东奔西跑,杨家也不知何时搬走了,又过了几年,骆春泥随着父亲移居真定,对于这一段晦涩的感情也逐渐淡忘。不久之后,骆养韬收了第一批弟子,呼延光正是第一个,那年骆春泥已是一个二十岁的亭亭美女,呼延光有着少数民族豪迈粗犷的潇洒外貌,以及强健剽悍的英武体格,骆春泥芳心可可,一下子全都跑到了她这个大师兄身上。
两人就这么一个背着师父,一个瞒着父亲暗通款曲,偷偷交往了五六年,也许杨景修这个人的身影,偶而还曾出现在她的梦境中,但是梦醒人去,呼延光就真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