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柳暗花明

  一个半时辰后,两人方归,其余派出的镖伙、镖师有的在先有的在后,陆续归来。所得到的消息如下:码头仍由龟鹤帮占着,但听命于一个叫苏兆的人,与张镇东原先所知情况一样。金牛巷的房子已易了主,分别属于几个商家。至于万家宅第和罗斌家,也分属两个商人。杨正英兄弟家、梁建勋兄妹家早年由他们自已卖给了人。万家的店铺,统由一个叫邢益的大东家经营,据说年龄在五十上下,十分精明,住在什么地方,店铺里的人都不知道。

  万古雷感慨不已,回首往事,犹如做梦一般。自家的房屋被陌生人住着,自己的店铺,被陌生人经营,这都是皇甫楠所赐,不找到他清算家破人亡的这笔血债,何以安生!

  是夜三更,众侠分几拨到白天打听过的地点探查。万古雷、罗斌、耿牛去福寿巷老家。

  走进小巷,万古雷心潮澎湃,虽说阔别故居已经快六年,但这里的一切仍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使他鼻头发酸、眼眶湿润,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冲动,今后定要把房子赎回来。

  走到大门前,三人越墙而进,轻车熟路,先查看东侧的福泽楼,发现楼上楼下都住满了人,呼吸粗浊,是些汉子。三人沿路往里走,很快就到了花锦楼。楼上有灯光人声,楼下漆黑。万古雷示意耿、罗藏在花丛后,他轻轻一跃到了走廊上,点尘不惊,站在拐角处靠墙立着,听见屋里正有人压低了声音说话。

  那人道:“给绸庄的钱都备好了吗?”

  另一人的声音道:“明日就给他们。”

  “要多进些丝绸,这一向货出得很快。”

  “这我知道,已经吩咐过了。”

  万古雷心想,确是生意人,听下去没意思,不如到竹梅居瞧瞧。正想离开,忽又听那人道:“总坛的人到了吗?”

  另一人回答道:“昨天下晚来的。”

  “来了多少人,以谁为首?”

  “八个飞鹰侍卫,为首的是特卫总管和总巡事,他们直接去了翠华园。”

  “来这么多人,要把点子押总坛去吗?”

  “不知道,我是听下面的人说的。”

  万古雷心跳起来,原来占据自己家的并不是什么商人,是皇甫楠的亲信。他屏住呼吸,仔细听下去。屋里人对他并未发觉,仍旧说自己的话。只听那人道:“既然侍卫总来了,你还不把银票送过去?”

  另一人道:“我已差人送去了二百两。”

  “糊涂!二百两太少……”

  “爹,他不过来个三五天,二百两足够……”

  “明早你给我送去三百两,凑五百整数!”

  “这不太多了吗?爹,我父子俩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干,赚来的银子一批批往总坛运,他们成天花天酒地、吃喝玩乐……”

  “你说得太多了,活腻了吗?”

  “我心中气不平,这般辛苦供他们享乐,得不到一句好话,不是训斥就是责怪……”

  “事已如此,奈何?”

  “我最气愤的是那些来查账的监察,供他们吃玩乐不说,稍不如意就吹胡子瞪眼骂人。这个账有什么好查的,一笔笔买卖录得清清楚楚,可是总坛仍不放心,月月派有来查,每次来的人中都有生面孔,下面的人摸不透他们的脾性,不知他们要怎样作乐……”

  “这些爹都知晓,你就不必再说了。”

  “还有,生意做得这么好,给总坛送去这么多银两,还一个劲要我们扩大买卖,训示我们因循守旧,赚的钱不多,我至今不明白,总坛要这许多银子做什么?难道要我们每个月送去一座金山才满意吗?”

  “总坛不断招揽五湖四海的好汉,又在各地设分堂,人越来越多,开销增大……”

  “爹,我看并非如此,会主一家的开销大得吓人不说,那些护卫使、金鹰武师每人头上要花多少银两?他们成天上酒店下妓馆……”

  “你说这些何用,难道想为邢家招来灾祸吗?你以为爹不清楚内幕,对他们的奢侈半点不知?其实你爹在皇甫家充任总管多年,对他们一家的奢靡最清楚不过,但你能怎样呢?自从六年前派你爹留在京师掌管店铺钱庄,成了京师有头有脸的人物之后,才算摆脱了在他家充下役的屈辱。在他家做总管,那才真正是难做人。老太爷那儿不能怠慢,几个夫人更是招惹不起,不要说办差了事,只要侍候哪一位不周到些,你就有性命之忧。那段日子你爹没过上一天舒心日子,天天如履薄冰,也算老天有眼,终于熬出了头,离开皇甫家当上京师商务总管。虽说还有这样那样不顺心的事,但与过去相比,有如天渊之别。要知道,多少人盯着爹这把交椅,巴不得取而代之。比如码头总管苏兆,仗着是三夫人的堂弟,早就想来夺位,只是会主不允,是以对你爹十分嫉恨。你过去年幼不知事,如今已长成大人,要是不知慎言慎行,被别人听去一句半句牢骚话,你我就死无葬身之地!”

  “爹,这些孩子儿都知道,孩子儿只是在爹面前吐露心中的怨气,别人面前半句也不会说,但答应娘的话,爹要何日才兑现?”

  “唉,你娘的心思爹早知晓,只是爹想不出万全之计。你娘不会武功,不知皇甫家的厉害,纵使我们能逃出京师,三五日内就会被其抓获,那时悔之晚矣!”

  “爹,你别小看了娘,娘虽不会武功,但心思慎密,她曾说过,要等机会,什么时候爹能找个借口到外埠进货,乘机就……”

  “这个我知道,但我到外地,必须报会主允准,这事必须小心,不能引起半点怀疑,爹一直在留意机会,并未忘记你娘的话。”

  “现在生意做得大了,机会有的是……”

  “除了机会,我们还须有一笔银两……”

  “爹,娘说了,只要能离开狼窝,离开杀她全家的仇人,她宁愿过贫贱日子!”

  “咳,那怎么行,你娘是大户人家出生,自小锦衣玉食,贫贱日子怎能过得下去!”

  “爹,你不实现娘的愿望,娘就一天也不快活,纵使金山在前,又有何用?”

  “是的,爹知道你娘的心愿脾性,但我们一丝马虎不得,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定要耐心等待,爹一定会让你娘如愿。”

  “娘盼着这一天,我也盼着这一天。”

  “爹又何尝不盼望这一天呢?”

  “啊,对了,此次特卫总管和总巡事来,只怕和那些神秘客人有关。”

  “是些什么客人?翠华园总管来要钱了吗?”

  “那还少得了,他开口就要了一千两,说游总护卫使、总执事大驾光临,银子少了怎够开支。我听他这么说,叫钱庄支了一千两去。”

  “他们要多少银子就给多少银子,但不要过问翠华园的事,与我们无干。”

  “刘祥悄悄告诉我,总护卫使他们带来了几个客人,其中有三个女子,有一个美如天仙。我问他这姑娘是干什么的,他说不知道,总护卫使、总执事吩咐不准打听,所以没敢问。但奇怪的是,那些客人一个个绷着脸,也不说话。其中有一对老夫妻被分开来住,由两位金鹰武师俞夫人、程夫人守护着,不让和同来的那些男女接近,刘祥说真是怪事……”

  “你少打听这些机密,以免惹祸。”

  “是刘总管自己说的,我并未发问。以我之见,只怕又是劫来的美女,他们尽干缺德事!”

  “唉,有什么法,眼不见心不烦。”

  “这一次护卫使等人去少华山,听说没有占到便宜。那天豹镖局镖主和祁连老祖同归于尽,本会的人乘火打劫被杀退。唉,天豹镖局的人真了得,只可惜镖主死了,否则……”

  “否则又怎么?告诉你,天下武林门派,无一是本会的对手,你不可抱幻想!”

  “那也不见得,少华山之会,又出来个一阳教,血蝴蝶就在其中,今后必与本会争雄。”

  “开泰,你少谈论这些事,你是爹手下的管事,只要助爹做好生意就成。”

  “爹,要为今后谋出路,就必须耳聪目明,知道江湖大事,否则闭目塞听,什么都不知道,被蒙在鼓中,又如何寻找出路?只要孩儿小心些就是了。孩儿任钱庄管事,接触本会的人多,他们爱讲,孩儿爱听,不会出错。”

  “你说的也有理,但定要小心,须知祸从口出,爹娘只有你一个儿子,不能出事。”

  “爹放心,孩儿决不会授人以把柄,让孩儿头痛的是妹妹,她不懂事,胆又大。自从娘对她说了身世之后,她就巴不得早一天飞出牢笼,而且对会中的人个个也看不惯,只要人家对她多看上两眼,她就要出手打人。遇到地位比我家低的人还不怎样,要是遇到地位高的就会惹祸,所以让娘把她管紧些才好,不让她抛头露面,只让她在娘的身边转……”

  “你说的好容易,你娘也管不住她,一不留神她就溜到大街上去了。我又成天忙碌,哪有闲空儿管她,你这个做大哥的应该尽点责,好好开导她,让她在家苦练功夫,别抛洒光阴。”

  “功夫她是练的,一点不含糊,正因为如此,她就想报仇,以为自己的武功派得上用场,她根本不相信会主一家的武功有多厉害……”

  “她不懂事,你要耐心开导,别只会抱怨。”

  “我的话她不听,只有哄着她才会顺着你,要是拿出做哥的身份,她理都不理!”

  “小丫头脾气倔,象你娘,硬的不吃。”

  “娘弹得一手好琵琶,她偏不爱学,学了也不肯下功夫,只想练武,她说要报仇靠武功,不是靠琵琶,弹得再好也没用。要不然,她可以在闺房弹弹琴,陪娘刺刺绣……”

  “靠不住靠不住,她才不会安份在闺房呆着。她人本聪明,学什么都快,只要下功夫把爹的武功学了去,虽不能报仇,但也足以自保。你平日多开导她,就不会闹出乱子。”

  “最好爹也教训教训她,我实在无法。”

  “夜已深,睡觉吧,明日事还多着呢。”

  “是,爹就安寝吧,我再把账算一遍。”

  “不必算了,睡觉睡觉,天天熬夜还成?

  “是,我这就去睡。”

  父子两人各归一间卧室,片刻就灭了灯。

  万古雷判断,老者就是邢总管,小的名开泰,他们与皇甫家有仇,既想脱离虎口,又想报仇,邢开泰母亲一家死于皇甫楠之手,这可谓深仇大恨,看来这一家人可以成为朋友。此外,父子俩口中说的“神秘”宾客,很象是娇娇他们,他们就住在翠华园,翠华园的地址就着落在邢家人身上。这样一想,恨不得叩开邢家的门。但这样做太冒失,邢家父子不会相信自己,反会把事情搞糟,只有耐住性子,想出好方略。

  于是他轻轻从楼上跃下,叫罗斌、耿牛离开,片刻后回到镇远镖局。在万古雷卧室中点起灯,把听来的情况说了。

  罗斌道:“好极,我们得想法认识这姓邢的,从他嘴里掏出消息来。”

  万古雷道:“这事保密,暂不要泄露。”

  正说着,探查的人陆续回来,大多没有打探到什么消息,只有去金牛巷的发现那里有锦衣卫值哨。万古雷一想,那房舍是锦衣卫的,皇甫楠不能据为已有,他走了仍归锦衣卫。

  对邢家,他只说是皇甫楠的人,自家的房屋被皇甫楠占了。又问黄飞羽可知道翠华园。

  黄飞羽摇头:“没听说过这样一个名称,听起来象是大庄院,秦淮河沿岸大庄院少说也有数百家,无法打听。”

  众人说完话,各自回屋睡觉。

  次日,黄飞羽请大家在大厅议事,精英会给镇远镖局的期限已到,该如何回答。经过商议,决定不予理睬,用拖延的办法,看他如何。正说着,两个镖师急匆匆来见黄飞羽,黄飞羽在室外才听了几句,就把他们带进大厅,叫他们对大家说。原来,昨夜出了命案。前朝都督同知许毅,也就是辣手太岁许亮的老太爷,靖难之役后赋闲在家,还有前兵部尚书,两家人在昨夜被杀得精光,是血蝴蝶所为,家中金银细软被抢劫一空,案子惊动了整个南京城,大街小巷,议论纷纷。府台衙门的捕快、锦衣卫的武士纷纷出动。武林人则以为,是新近不久出现的一阳教干的,血蝴蝶就是他们的杀手,既然来到京师,只怕还要作案。

  众人听了,一个个非常吃惊。万古雷心想,几年前柳锦霞就曾去过许家、宗人令家、兵部尚书家,还曾在墙上题诗:“暂寄头颅于顶,他日复来割取,陷害忠良不义,血债当用血还!”而今这两家人被杀了,肯定是她作的案。否则,一阳教的血蝴蝶怎会找上这两家?由此又想到,几年前有人冒血蝴蝶之名在京师抢掠富商,如今一阳教冒血蝴蝶之名又是为了什么?几年前在京师冒名的那伙人,与一阳教有没有关系?

  他陷在沉思之中,别人说什么没听见。

  他又想,柳锦霞报杀父之仇,无可非议,但不该波及家人仆役,下手也太狠了些,见到她时该劝她一劝,勿造杀孽。

  此时张镇东说要去码头找龟鹤帮的人探探口风,万古雷十分赞同,让耿牛也去。这几年耿牛变了样,不再是光着胳臂的楞头青,毕竟在行伍中做了几年的官,生出气派,看上去是个威武剽悍的后生,龟鹤帮的人不会认识了。

  黄飞羽则派出几个机灵能干的镖伙,到秦淮河一带去查找翠华园。

  罗燕、袁小芳等诸女未来过京师,要上街观光,还要买些花粉衣料,便由顾玉刚、潘雨荷陪着去,还把秦忧等人叫上。未出门又见陈卫、张权来了,万古雷因他们地头熟,请他们查找翠华园,自己和罗斌、华子平在家。

  先说张镇东、耿牛来到码头,只见人来人往,出货进货,一片繁忙。张镇东东瞧西瞅,寻找熟人,不久就听出有人吼叫骂人,循声瞧去,是龟鹤帮码头四虎中的刘志高,只见他横眉瞪眼地斥骂三个苦力,也不知为了何事。便慢慢向他走去,却见三个苦力两侧迅速站了一二十人,齐把眼朝刘志高瞪着,状甚愤恨。

  走得近了,只听刘志高喝道:“你们瞪着我何用?是我刘某不发饷吗?苏总管下令,这个月每人头上少发一百文,你们不是不知道,今日为何又来罗嗦还不快干活去,找死吗!”

  站在头里的三个苦力争着不知说了些什么,旁边站的苦力也跟絮聒起来,七嘴八舌,甚是喧闹,引得许多苦力围了过来,人越聚越多。那刘志高急了,威吓着要杀人。

  这时张镇东挤了进去,正好刘志高一把揪住为首之人要动手,便喝道:“刘志高放手!”

  刘志高一惊,放开手看见是他,不禁一愣。有那认识的苦力便叫喊起来:“张副帮主!”

  这一叫,引来了一片喊声:“啊哟,张副帮主回来了,弟兄们有救啦!”

  “张副帮主,为弟兄们做主呀,活不下去了,要养家糊口啊!”

  “张副帮主……”

  张镇东把手一抬:“你等莫嚷,俺听不清,有话慢慢说!”

  帮众们果然安静下来,听他说话。

  刘志高抱拳道:“张兄,你可回来了……”

  张镇东道:“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刘志高叹口气道:“一言难尽!别说弟兄们日子不好过,我们这些头儿还不是一样!”

  有苦力道:“张副帮主,我们天天累死累活,可工钱一减再减,一家人连买米钱都不够,莫说日常开支了,我们……”

  刘志高道:“我有什么法?你们找我有何用?识相些,饿肚子总比死了好!”

  张镇东道:“话不能这么说,饿肚子是好受的吗?俺问你,是不是帮中克扣了弟兄们的工钱,让帮主和你们几人私分了?”

  刘志高道:“这么说就冤枉了,张兄不知内情,兄弟又不能在这里说,到总舵去吧!”

  张镇东对弟兄们道:“你们且去干活,等俺见了帮主再说。”

  弟兄们无奈,各自散去,忙自己的活。

  张镇东叫上耿牛,也不引荐,跟刘志高去到龟鹤帮原来的总舵,那是一个宽大的四合院,没什么变化。蒋金福瞧见刘志高带着两个人来,先是一愣,后又认出是张镇东,喜得嚷道:“咦,是张老兄,那股风把你吹来了!”

  这一嚷,惊动了屋里的人,蒋魁、王天保和伍铭、阮飞、章龙全都出来了,一个个来。和他打招呼,让到正屋客室坐下。

  蒋魁眨着耿牛道:“这位好汉眼生……”

  张镇东道:“他是在下的好兄弟,姓牛名更,”一顿又道:“帮主这一向可好?”

  蒋金福不等他爹回答,他着嚷道:“好什么?日子一天比一天难挨……”

  蒋魁道:“小声些,你嚷什么?”一顿又道:“日子嘛,总算过得去,只不过不比当年了……”话锋一转,道:“张老弟这一向在哪处发财,怎么连点音讯都没有?”

  张镇东道:“俺在锦衣卫当差,燕王大军进了京师,头儿们逃的逃,藏的藏,俺只好自己求生,乘乱出了京师……”

  蒋魁盯着他道:“奇怪,你怎么不和会主他们一起走?我原以为你在总舵当差呢?”

  张镇东道:“俺不想再听人使唤,自己去谋生。这一向走了几个省,给富人家当保镖,虽说出息不了,但日子倒也清闲!”

  蒋魁道:“兄弟你胆子真大,要是让五毒先生、病驼那班人见到了,只怕要拿你问罪!”

  张镇东眼一瞪:“敢!俺张镇东也不是好惹的,凭什么怕他?”

  王天保叹了口气道:“张兄,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我们可比不得你,有老有小的,不象你张兄光棍一条,说走就走!”

  张镇东道:“龟鹤帮在码头立足,帮主仍是帮主,护法还是护法,日子过得一样美……”

  蒋金福道:“我爹虽是帮主,事事听苏总管的,他动不动就训示人,我爹哪里还象个一帮之主,你不见码头上都有苏总管的人吗?”

  张镇东道:“那又怎么,你们心甘情愿听人家的,还有什么话好说!”

  蒋金福道:“龟孙子才甘心呢,可是……”

  蒋魁道:“你少说几句,祸从口出……”

  蒋金福道:“爹,副帮主是自己人,不对他说对谁说?哪怕出出气也好!”

  王天保道:“张兄,你不知道,前几年战乱,码头为官家干活,运兵运粮,抓的白差,干了活不铪钱,日子真难熬。燕王一统天下后,太平日子来了,指望着好好挣几个钱。哪知钱是没少挣,可是都被苏总管交了总坛,一次比一次交纳的多,弟兄们的工钱一天比一天少,不少弟兄熬不下去,夜里开溜……”

  张镇东岔言道:“工钱扣的是弟兄们的,你们这些头头照样不缺银子花……”

  蒋金福嚷道:“那是从前,现在银两全由苏总管发放,我们几人按级分发,徐总护法和奶奶是金鹰武师,每月支银二百两,我爹和我们都是银鹰武士,支银一百两……”

  张镇东接过话来骂道:“你小子太贪心,每月支银二百两还不够多么?你……”

  “哎哟!”蒋金福叫起来,“我话还未说完呀!这银两我们根本就没有得到,苏总管说了,龟鹤帮是我们的,要养这么多人,所以每月只发放十两银子,我奶奶和徐总护法给二十两银子。要想得到一百两,那就让龟鹤帮除名,我们这些头头到总坛去听候调用,你明白了吗?他们要龟鹤帮解散。我奶奶不愿意,说这基业创建时不容易,怎能说散就散……”

  张镇东道:“龟鹤帮要是散了,你们就得去总坛卖命,等精英会覆灭之日,你们……”

  蒋魁连忙道:“嘘!兄弟说话小心些,要是有人去告密,你我都吃不消。精英会高手如林,这世上只怕没有一个帮派胜得了它!”

  张镇东道:“帮主,你这话太夸大了!还记得江南神剑万公子吗?”

  蒋金福道:“记得记得,怎么不记得,所说那小子在少华山与祁连老祖同归于尽了……”

  张镇东道:“你亲眼瞧见的吗?”

  蒋金福道:“我没瞧见,听人说的。”

  张东道:“我却亲眼目睹他们交手!”

  “什么?”众人大感兴趣,“快说来听听!”

  张镇东把当时情况简单说了,续道:“万公子过后治愈了内伤,江湖上人却瞎说他……”

  蒋魁道:“你如何知晓?”

  张镇东道:“俺在河南亲眼瞧见他和一班朋友在酒楼上喝酒,你不信?”

  蒋魁道:“兄弟的话,我当然信,可万公子与我们不相干,那年与他成了仇人……”

  张镇东道:“虽说不相干,但他与皇甫楠是死对头,精英会今后定是栽在他的手上,精英会垮了,对龟鹤帮难道没有好处?”

  蒋金福道:“不错不错,是这么个理,只不过要等到何年何月他们才会拼出个结果!”

  张镇东道:“你小子想坐享其成吗?要是精英会命你们去找万公子拼杀,你们去不去?”

  蒋金福道:“精英会人多,何须我们出手。不过万一被派上,只有硬着头皮去!”

  张镇东道:“龟鹤帮为何不反了精英会?”

  蒋魁急了:“咦,老弟你轻声……”

  “什么人在此胡说八道?”厢房里忽然有个苍老的声音说道。

  蒋魁道:“娘,是副帮主张镇东……”

  邱二娘拄着龙头拐杖出来,后面跟着徐曜。张镇东抱拳行礼:“参见二位总护法!”

  邱二娘、徐曜来到客室坐下,蒋魁等人一个个站着,不敢出声。

  邱二娘道:“你们也坐下说话。”

  蒋魁等这才坐下。耿牛不动声色只管坐着,引起了邱二娘的注意。

  “这位是谁?”她问。

  张镇东道:“俺的朋友牛更。”

  耿牛这才抱拳:“见过前辈!”

  邱二娘见他气度不凡,又问:“尊驾是哪一门派的子弟,令师是谁?”

  耿牛道:“俺是行伍出身,非帮派……”

  邱二娘点了点头,对张镇东道:“你的话我都听见了,直说吧,你今日到此何为?”

  “俺因事到京师,来看看弟兄们。”

  “你本在锦衣卫,为何叛离精英会?”

  “俺本就不愿在锦衣卫干缺德事,更不愿跟着恶头陀、追命鬼、粉罗刹那帮人行凶,所以提脚上路,这有什么不对吗?”

  “你在锦衣卫干了几年,既然不愿,当初又何必去?你的话,前后矛盾。”

  “俺去锦衣卫有个原因,这事暂不能说。”

  “我看你今日来并非只为了探望弟兄,是不是有人叫你来唆使龟鹤帮造精英会的反?”

  “错了,俺来龟鹤帮一是看望大家,二是来打听个消息,哪知话未出口,就听这几位老弟大念苦经,俺抱不平就说了几句,龟鹤帮反不反精英会与俺无干,俺早不是龟鹤帮的人。”

  “你想打听什么消息?”

  “各位地头熟,俺打听翠华园在何处?”

  “翠华园?”蒋魁等人摇头,“没听说过。”

  邱二娘又问:“这是个什么地方?”

  张镇东道:“既然不知,俺不说了,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地方。”

  邱二娘道:“你只为这个事?”

  张镇东道:“本来是的,但打听不出来,俺就再打听个事,不知前辈敢不敢说?”

  “什么事?你说说看。”

  “精英会总坛在何处?”

  “咦,你打听它干什么?”

  “前辈肯不肯告诉俺?”

  “我先问你,你打听总坛的做什么?”

  “俺只是好奇,精英会在少华山张扬,可没人知道总坛在何处,想找也找不到。”

  蒋金福嘴快,道:“我们也想知道它在何处,可惜至今都不知道,神秘兮兮的……”

  张镇东不相信:“不会吧,你老弟太不够朋友,俺又不是三岁小孩……”

  “骗你我不是人!”蒋金福急了。

  邱二娘道:“实情如此,我们不知总坛在何处。但你没有说实话,你打听总坛……”

  张镇东道:“好,俺说。俺打听总坛地址是为了找这伙王八羔子的麻烦……”

  邱二娘诧道:“怎么?你要和精英会作对?就凭你和你这位朋友?”

  张镇东道:“不错,俺就是要和精英会作对!只不过参与这事的并非只有一两个人。”

  “还有些什么人?”

  “俺只说头儿,他就是江南神剑万古雷兄!”

  众人一惊,面面相觑,一时没有话说。

  稍停,蒋魁道:“兄弟,你怎会和他在一起?这实在叫人难以相信……”

  张镇东不悦道:“帮主,俺何时说话不算数?这话说来太长,俺就是和万公子在一起,信不信由你,话到此为止,俺要走了!”

  邱二娘道:“慢,老身还有话说……”

  就在此时,一个帮众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帮主,苏总管来了,还有总坛的人……”

  蒋魁急忙对张镇东道:“二位避一避!”

  王天保连忙示意跟他走,张镇东、耿牛便起身随进了西厢房一间内室坐下。不一会,只听蒋魁等人走到门口迎接来人。

  “参见苏总管、许特使、曾特使……”

  苏兆手一摆:“里头说话!”

  众人来到正厅客室,分宾主坐下。

  许亮双目红肿,声音嘶哑:“蒋帮主,血蝴蝶杀了我一家,这事你们听说了吧?”

  蒋魁道:“听说了,只不知是真是假……”

  许亮道:“码头有无生人进出?请帮主查实。此外派人在码头查乘船外出的人,有可疑的就扣下严审,不准放走一人!”

  蒋魁道:“是,这就照办。”

  “你要亲自出动,我估计血蝴蝶只会从水上逃走,请蒋帮主日夜巡查码头,不得有误!”

  “是,我这就去下令!”

  “慢,请两位金鹰武师出来说话。”

  蒋魁只得到东厢房来请邱二娘、徐曜,他二人适才也回避进屋,不想见面。可是飞鹰特使有请,他二人不能不出来。

  见过礼,许亮开门见山道:“血蝴蝶杀了我全家,此仇不报,枉为人子!请两位金鹰武师亲自到码头盘查可疑之人,不放过凶手!”

  曾玉麟道:“此乃总坛之令,两位金鹰武师务必亲自到场……”

  邱二娘岔话道:“这是昨夜的事,总坛不在京师,怎会知晓?这话未免不实!”

  曾玉麟冷笑道:“不错,总坛尚未知晓,但飞鹰特使不论在何地,都可以以总坛名誉发令,各地分堂堂主都须遵令行事,这是规矩。”

  邱二娘道:“对啊,你下令就是,何必又打总坛旗号,叫人莫明其妙!”

  苏兆道:“飞鹰特使下令,就是总坛下令,龟鹤帮上下立即行动,不得有误!”

  蒋魁怕娘顶撞二人惹祸,连忙道:“是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许亮岔话道:“你们全都到码头上去,要亲自盘查行人,务必抓到凶手!”

  邱二娘冷声道:“你怎知凶手就在码头?”

  许亮不悦道:“我没有说一定在码头,但十有八九凶手要走水路,因为城门都有我们的人在巡查,走水路最为方便……”

  曾玉麟道:“不必再说,让他们赶快行动,别误了事,我们也赶快离开,事多着呢!”

  蒋魁道:“请二位特使放心,属下立即赶赴江边,亲自盘查离岸之人……”

  曾玉麟站了起来:“再说一遍,两位金鹰武师也必须亲自到江边盘查,不得有误!”

  徐曜道:“知道了,不必重复。”

  邱二娘怒火填膺想发作,被徐曜以眼色止住。曾玉麟等人急匆匆走了出去,蒋魁等则把他们送到门口,这才回来,各人去屋中取兵刃。邱二娘骂道:“老身活了大半辈子,从不曾被人吆来喝去,都是蒋魁你这不肖之子招来的闲气,当初你若不与这帮人混在一起……”

  徐曜劝道:“老嫂子息怒,这也怪不得魁侄,那年也是出于无奈……”

  张镇东和耿牛从屋里出来告辞,被邱二娘留下,道:“贤侄坐下,老身还有话问。”

  蒋魁道:“娘,以后问吧,得上码头……”

  邱二娘骂道:“我偏不去,看他怎的?你这没骨气的东西,只会当人牛马……”

  张镇东道:“前辈,蒋兄也是迫不得已,俺这就告辞,前辈要去盘查行人……”

  邱二娘道:“谁说我要去了?你只管坐下说话,老身岂是任人差遣的小卒!”

  蒋魁道:“娘别生气,我也只是去应个卯,谁替他卖力去得罪人,娘就在家吧。”

  邱二娘一挥手:“去去去,别再多说!”

  蒋魁、王天保等一个个唉声叹气走了。

  邱二娘道:“张贤侄,你是如何投到万公子旗下的?你能不能仔细说一说。”

  张镇东道:“前辈,这话说起来太长,以后再说吧,俺今日来只为了……”

  “万古雷这人待人如何?”

  “那年在码头上与万公子交手,俺打赌输了做他的马弁,他输了则退出码头,这事前辈还记不记得?帮里的人都知晓的。”

  “嗯,这事我知道,你往下说。”

  “结果俺输了,当时心想,输了就够丢人的。去做人家的马夫还不羞死人?于是俺便逃了。后来听说他成了钦犯,俺就想自己违约,不是大丈夫行为,他既在危难中,俺就该助他一臂之力,于是便到京师打探消息……”

  邱二娘赞道:“贤侄信守诺言,是好汉!”

  张镇东道:“俺没有守信,十分有愧。来到京师,打听不到他的下落,却意外碰见了公冶小姐,就是在码头上与徐总护法交手的……”

  邱二娘道:“老身知道她,往下说。”

  “俺见了公冶小姐,她告诉俺,万公子去了北平府,要俺就呆在京师。俺那天在码头上被程彩娥、俞珠叫了去,当了锦衣卫,那是奉公冶小姐之命卧底,并非甘心做鹰犬……”

  “原来如此!想不到你居然瞒过了他们。”

  “俺后来一直跟着公冶小姐出逃,直到去少华山,方才见到万公子他非但不让俺做马弁,还称俺做大哥……”

  “你说说他的为人。”

  “对人讲义气,是条好汉,别的俺不会说。”

  “他有多少人,能斗得过皇甫楠?”

  “老少英雄几十位,如胡琴先生西门仪、铁金刚卓彤等等,都在太原天豹庄,只要知会一声,大家便可前来。”

  “万公子武功高强,但恐怕不是皇甫佑安之敌,再加上铁臂翁……”

  “前辈,祁连老祖武功如何?”

  “祁连老祖虽高明,与皇甫佑安相较,未必胜得过,所以万公子操不了胜算。”

  “错了,天豹庄还有几个年青高手,京师还有几位异人可助万公子,俺敢说精英会必败!”

  “贤侄,你想说动龟鹤帮造反?”

  “俺才没有这个意思哩,俺只是想打听翠华园在何处,是前辈留下俺说话。”

  “龟鹤帮与万公子结了仇,万公子是不是派你来探虚实,以便找机会下手……”

  张镇东恼道:“万公子哪有心思寻龟鹤帮的晦气,老前辈怎会如此疑人?”

  “那你明知龟鹤帮为精英会效力,还敢自投罗网上门,这不是有些古怪吗?”

  “俺好歹在龟鹤帮呆了些日子,帮主待俺不薄,是以来探望探望,否则不会上门。”

  “你既然念旧,何不回来效力。”

  “俺服了万大哥,只愿跟他上刀山下火海,龟鹤帮效忠精英会,以后相见便是仇人。”

  “这么说,你要对付龟鹤帮?”

  “俺对付的是精英会,只要龟鹤帮不来找俺,俺也不会来找龟鹤帮。”

  “万公子在京师吗?”

  “这个暂不能说,请前辈原宥。”

  “你今日看得清楚,老身并不甘由精英会支派,但精英会势大,龟鹤帮斗不它过,奈何?”

  “若前辈愿摆脱精英会,龟鹤帮可与天豹庄联手,俺就不信斗不过!”

  “万公子与我等有仇,又怎么个联手?”

  “这事好办,万公子一向不记仇……”

  “你怎知他不记仇?”

  “他为人如此,比如说有位姓常的姑娘,是八公山八公叟的徒儿,她说听人挑拨之言,三番五次找万兄弟报父仇,万兄弟非但未伤她,还收留她到天豹镖局,她也是精英会的人……”

  “你说仔细些,这样说不明白。”

  张镇东只好把经过说了一遍,道:“鹤帮当年不该与万公子作对,况且理在万兄弟一边。如今龟鹤帮悔悟当年之行为,愿改邪归正,万老弟决不会计较前嫌,前辈可以放心。”

  “老身要与万公子见一面,谈谈再说。”

  “等俺对万老弟说了再回话。”

  “今夜二更来此见面如何?”

  张镇东道:“好,一言为定!”

  “他当真会来?”

  “俺说来就一定来!”

  “好,老身二更在此等候。”

  “那么,告辞了!”

  张镇东、耿牛出了门,匆匆往回赶。回到镖局,把情况向万古雷、罗斌说了。

  罗斌道:“老太婆是不是真心,会不会设计使我们上钩,她那里和精英会通气。”

  万古雷道:“龟鹤帮还算不得黑道帮派,过去也没有什么恶行,我看邱老太不甘屈伏于精英会,今晚不妨前去一会。若龟鹤帮愿反最好,就是不反我也要收回码头!”

  罗斌道:“收回码头?万兄之意是……”

  万古雷道:“龟鹤帮的事,触发了我的灵机,与其费心费力去找精英会总舵,不如收回码头,迫使精英会来找我们,不更好吗?”

  罗斌笑道:“妙,妙,这样干……”

  万古雷抢过话头道:“这样干还断了精英会的财路,皇甫楠非找上门来不可!我还要收回钱庄,店铺,看他怎么办!要告到官府,他不敢!只有暗中来动手,一决生死!”

  耿牛一拍大腿:“好极!我们回老家,象过去一样,在京师来一场龙争虎斗!”

  万古雷道:“不过,得先把娇娇一家救出来,否则我会受胁迫,任由皇甫楠摆布。”

  罗斌道:“但愿能打听到翠华园……”

  万古雷道:“邢总管有叛主之心,得想个办法接近他,他知道翠华园在何处。”

  耿牛道:“那就去找他,别迟延。”

  张镇东道:“不说就断他手足,看他……”

  万古雷摇手笑道:“不能这般鲁莽,欲速而不达,只有耐下心来想办法。”

  张镇东道:“小姐一家被困,哪里能拖延,不使点手段,那姓邢的会吐真言吗?”

  万古雷道:“拖是不能拖,但也不能用强迫手段,姓邢的已有背主之心,不怕他不吐真言。这事等大家回来后再作处置。”

  罗斌道:“既然在京师大干,要不要到太原把人招来,最好把镖局关了。”

  万古雷道:“天豹庄有这么多弟兄,要防止红柳别庄熊震宇卷土重来,是以不能多抽人,只要救出娇娇,有吴公公他们相助,人手足够。至于天豹镖局,一时还不能关门,由袁前辈他们经营,人力也足。”

  正说着,秦忧等人回来,一个个高高兴兴的,尤其是诸女买了不少物品,笑哈哈的。

  不久,黄飞羽回来,大家共用午膳。翠华园在何处,没人打听出来。万古雷把龟鹤帮的事说了,大家都赞同与他们联络。

  饭后,万古雷想出了一个主意,他把耿牛、罗斌叫到屋里商议。

  万古雷道:“我们去福寿巷拜访邢总管,公开亮出身份,看他怎么说。”

  罗斌道:“只怕吓坏了他,反而打草惊蛇,皇甫楠并不知道我们在京师……”

  “不怕,他父子两人的谈话我听得一清二楚,捏着他的把柄,谅他不敢声张。”

  耿牛道:“明着去,岂不惊动看家护院。”

  万古雷道:“就说是曾玉麟、许亮派来的人,门丁不敢不通报。”

  耿牛道:“好,那就走!”

  三人径直出门,也不告诉其他人。

  走进福寿巷,万古雷叹息道:“这算怎么回事,来到自己家反要通名才能进门。”

  罗斌苦笑道:“这叫鹊巢鸠占!”

  来到门前,只见大门紧闭,万古雷敲门。

  门一敲就开,两个壮汉站在门后,一个问:“干什么?找错地方了吧!”说着要关门。

  万古雷喝道:“放肆!我等奉曾特使、许特使之命来见邢总管,还不快去通报!”

  壮汉一愣,连忙拉开门陪了笑脸:“对不住、对不住,只是总管刚回来……”

  耿牛喝道:“闪开,谁听你噜嗦!”

  壮汉赶忙让他们进门,道:“二位随属下到福泽楼小坐,属下这就去通报!”

  罗斌道:“混账东西,大爷们有急事,谁等你通报,前头带路!”

  两个壮汉见三人气度不凡,哪里还敢噜嗦,留下一人守门,一人赶紧带路。

  大白天,园里景物看得一清二楚,与几年前相比,并无变化,看得万古雷激动不已。故园风物在,只惜老父已亡故,此仇此恨何时能报?这一刹那间,万古雷咬紧了牙关。

  不一会,来到花锦楼,只见竹梅居房前空地上,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在使柳叶刀,两个年龄相仿的丫环在一旁观看,口中不断叫好。那姑娘似乎很是认真,一招一式都不含糊。

  耿牛看了两招,觉得刀法平平,实在不怎么样,可两个丫头一个劲叫好,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惊动了舞刀的姑娘。

  她倏地收了式,一见有陌生人进来,不禁大怒,喝道:“什么人,敢进内宅!”

  壮汉连忙躬腰行礼:“禀小姐,是总坛来找总管的,属下带他们……”

  “是谁发笑,说!”小姐瞪起了眼睛。

  万古雷等三人仔细打量这位凶霸霸的小姐,只见她小眼小鼻小嘴,倒也生得俊俏,那气呼呼模样,有些叫人好笑。

  耿牛满不在乎地回道:“是俺笑……”

  小姐玉手一指:“好大胆!过来让姑奶奶考较考较你,你有多大本事敢笑姑奶奶……”

  壮汉大惊,忙道:“小姐,三位是总……”

  话未完,小姐就吼道:“你滚开!要不然姑奶奶拿金钱镖打你!”说着手往外一扬。

  壮汉吓得大叫:“小姐饶命!”双手抱头,拔步就逃,溜到花坛后躲着。

  耿牛笑道:“你好凶,俺又没笑你!”

  小姐恶狠狠道:“笑了!你现在还笑,看姑奶奶不活劈了你!”说着一步跳了过来。

  “巧儿不得无礼!还不快收了刀……”花锦楼走廊上,邢益父子吃惊地喝道。

  壮汉在花坛后高声道:“禀总管,这三位奉曾特使、许特使之命来见总管……”

  邢益一惊,连忙下楼,邢开泰紧跟于后。

  巧儿一手指着耿牛:“臭小子,你敢不敢和姑奶奶比试比试!”

  “巧儿、巧儿,休得对客人无礼!”竹梅居出来了个四十七八的妇女,焦急地喊道。

  万古雷循声看去,这位妇女风韵犹存,而且和巧儿有几分相似,但气度高雅,不象她女儿鲁莽,猜想是巧儿的娘亲。

  巧儿回头一见是娘,埋怨道:“娘,你出来做甚?女儿不过是教训教训这野小子而已!”

  此时,邢益已下得楼来,抱拳道:“小女年幼无知,望三位爷台原宥则个!”

  巧儿叫道:“爹,这小子无礼,他……”

  邢益大急,喝道:“你还不向贵客赔礼!”

  巧儿跺足道:“我哪里错了,是他……”

  邢益喝道:“住嘴!你竟敢……”

  万古雷笑道:“总管休要责怪这位小姐,适才是我这位兄弟失礼,得罪了小姐……”

  巧儿一听,胆子壮了起来:“这还象句人话,爹,你听见了吧!女儿……”

  邢益父子没想到万古雷会这般有礼,心中十分惊诧,邢益道:“贵客请楼上坐,小女得罪之处,由在下向各位赔礼。”

  巧儿不干道:“爹,明明是他无礼……”

  巧儿娘走了过来,道:“走,回屋去!”又向万古雷等人行礼:“小女无知,请尊客原宥!”又对巧儿道:“客人大度,你别不……”

  巧儿一指耿牛:“你向姑奶奶赔礼!”

  邢益急了:“巧儿,你怎地这般不懂事!”

  巧儿不管,对耿牛道:“你笑什么?说!”

  耿牛性直,道:“俺笑你刀法不怎么样,偏让这两位姐姐在一旁叫好……”

  巧儿大怒:“什么?你敢笑我的刀法?来来来,我今天非跟你比试比试!”

  邢开泰怕惹出祸来,喝道:“巧儿,尊客是总坛的贵人,你……”

  万古雷笑道:“姑娘莫生气,等我们与令尊谈完了正事,再下来讨教如何?”

  巧儿道:“好!姑奶奶等着,可不许溜!”

  耿牛道:“俺岂会怕了你?一定奉陪!”

  巧儿道:“不来的是小狗!我在下面等着,不怕你插翅飞走!”

  邢益气得跺足:“丫头你太不懂事……”

  万古雷道:“总管,上楼说正事如何?”

  邢益连忙道:“请!”

  上得楼来,万古雷一进客室就道:“这屋里什么也没有改变。”

  罗斌道:“家俱依旧,字画也依旧。”

  邢益闻言一愣:“两位来过?请恕老夫眼拙,似乎与三位从未照过面。”

  万古雷笑道:“我们与足下是头一次见。”

  邢开泰心想,总坛来人都是架子十足,这三人只怕职别不高,因道:“三位在许特使、曾特使手下任何职差?”

  罗斌笑道:“曾玉麟、许亮什么东西,怎能是我们的上司?兄台你看走眼了!”

  邢益父子一惊,相互对个眼色,邢益道:“敢问三位尊姓大名,在总坛任何职司?弄明白方好称呼,以免失礼!”

  罗斌道:“这位是这幢屋子的主人万公子万古雷,在下罗斌,这位是耿牛……”

  邢益父子惊得目瞪口呆,刹那间跳了起来,却听万古雷道:“坐下坐下,不必惊慌!”

  邢益立即镇定下来,道:“原来是万公子,久仰久仰!想不到万公子居然敢到这儿来!”

  万古雷笑道:“这是我的家,被皇甫楠抢占,我为何不敢来?”

  邢益道:“公子此来是要讨回房屋吗?”

  万古雷道:“这屋子我自然要收回,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就先安心住着吧!”

  邢开泰冷笑道:“只怕万公子心有余而力不足,要收回屋子还看皇甫会主答不答应!”

  万古雷道:“我既然敢收回屋子,自然有我的手段,不信你就等着瞧!”

  邢开泰道:“精英会正四处查访你的行踪,你若想活命,还是赶快离开京师的好!”

  万古雷道:“我在太原开有天豹镖局,皇甫楠要找我十分容易,只怕他不敢来!你用不着拿精英会吓我,我岂会怕了他们?”

  邢益缓和气氛道:“万公子,今日来此,定是有事,就请直言如何?”万古雷道:“小事一桩,望贤父子成全!”

  邢益道:“请讲!”

  “翠华园在何处?请告诉确切地址!”

  邢益一惊,与儿子飞快对了个眼色,道:“在下从未听说过这么个地方,很对不住……”

  万古雷笑道:“总管言不由衷。正因为贤父子知晓,我等才来登门拜访。”

  邢益道:“公子此言差矣,在下不知…….”

  万古雷道:“总管,打开窗子说亮话,要不是知道贤父子并非死心蹋地为皇甫楠卖命,我们今日不会冒名来访。望总管助我等一臂之力,将来总管若要跳出火坑,我等也会出手相助,这于你我都是好事,又何苦拒绝?”

  邢益惊得亡魂皆冒,叱道:“休得胡言乱语,我邢家忠于精英会……”

  万古雷笑道:“昨夜三更,贤父子在这间室里的谈话我都听得明明白白……”

  邢开泰也惊得掉了魂,道:“胡说,昨夜我父子早已睡下,你分明是讹诈……”

  万古雷冷笑道:“真的吗?让我学几句你听听,令堂全家被皇甫楠所杀,她本一富人家千金,因此从来都想跳出火坑……”

  邢益父子俩同时跳了起来,从两个方位向万古雷举掌击来。万古雷早有防备,连人带椅子移出二尺,避开了攻击。

  万古雷喝道:“坐下!否则我就……”

  邢益一掌击空,知道对方武功高强,再打无益,只得坐下,道:“你昨夜真的在此窃听?”

  万古雷道:“不错,你二人并未发现。”

  邢益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你已探知我父子的秘密,只好任凭你敲诈吧!”

  邢开泰一脸苍白,内心焦急万分。

  万古雷冷笑道:“我乃堂堂正正的君子,怎会来敲诈你邢总管?你且听清楚了,你父子要不要叛离精英会我不管,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我只问你翠华园在何处?我们的人被劫持来京师,我只要救他们出来。贤父子若帮这个忙,待我收回家宅时,对贤父子手下留情就是。精英会与我有杀父之仇,贤父子自然是知晓的,我不灭了精英会,誓不罢休!奉劝贤父子及早省悟,千万莫为皇甫楠父子卖命!”

  邢开泰道:“公子武艺虽高,但精英会高手如云,以公子之力,怎生敌得过皇甫楠?”

  万古雷道:“我方也是高手如云,既有隐身于市的江湖异人,又有大名鼎鼎的江湖前辈,还有后起之秀的顶尖人物,兄台尽可放心!”

  邢开泰道:“敢问有些什么高人?”

  万古雷道:“胡琴先生西门仪,铁金刚卓彤、八公叟华老爷子……先说这几位吧!”

  邢开泰道:“不错,这几位前辈鼎鼎大名,大家都知晓的。但公子所谓后起之秀的顶尖人物,年岁既然不大,又会有多高的身手?”

  万古雷道:“若说这几位年青高手有多大本领,那么我实话实说,与几位前辈不差上下,这话一点也不夸张。”

  邢开泰不信,但没有说出,只道:“真了不起,请问这样的年青高手有几位?”

  万古雷说至少八个,眼前这两位就是,衡山三剑、天地双魔与他们较量过!”

  邢益爷子相互瞧瞧,实在难以相信。

  万古雷笑道:“两位想是不信,但我万古雷能胡说八道吗?两位以后再看吧!”

  邢益道:“我们说出翠华园地址,但请万公子守口如瓶,否则我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万古雷道:“放心,只要贤父子弃暗投明,我等必助贤父子脱出火坑!”

  邢益叹口气道:“但愿如此!”接着他在桌上沾茶水画图,说明翠华园地址以及园中布置。接着又道:“那儿是皇甫佑安的安乐所,翠华楼安有机关,这秘密我并不知道,公子去了要小心。另外皇甫玉带八名铁卫和总巡事霍继统来到,铁臂翁大概还在,公子须量力而行。若是公子带去的人被对方逮住,千万莫供出我父子之名,请公子发善心……”

  话未完,邢开泰道:“爹,说这些没用。一旦被擒,谁禁得起酷刑逼供,我们就等死吧,只是妹妹和娘太可怜……”

  万古雷道:“邢兄别这么说,贤父子的事只我三人知晓,以我三人的武功,说句大话,没人能把我们生擒,请放心就是。待我救出了人,定到府上致谢!”

  邢益只是叹气,不再说话。

  万古雷道:“多谢总管,告辞!”

  邢益父子心神不定,送万古雷等下楼。

  “浑小子,你过来!”邢巧儿在院中大叫。

  邢益喝道:“死丫头,你走开!”

  巧儿娘在一旁拉着巧儿:“丫头,走……”

  巧儿喊道:“浑小子,你说过的话不算数吗?大丈夫一言既出……”

  耿牛接话道:“八千匹马难追!俺今日有事,改日再来领教!”

  巧儿喝道:“不成不成,你今日非斗不可,要不然姑奶奶决不放过你!”

  邢益喝道:“休要放肆,客人哪里看得上与你这小丫头动手,你还不自量些!”

  万古雷一听,邢益的腔调变了,分明是想假女儿之手,瞧瞧所谓“年青高手”的本领。便以传音入密对耿牛道:“人家在考较我们,你不妨一显身手,但不要伤着她。”

  耿牛一点头,道:“好,小姑娘,俺陪你走两招。”一顿,对邢益道:“可以吗?”

  邢益道:“尊客教训教训她也好,免得她眼高于顶,无自知之明哩!”

  耿牛嘻笑着大步走了过去:“小姐……”

  邢巧儿道:“你没带兵刃?使什么兵器?”

  耿牛道:“俺空手对你,一招取胜!”

  邢巧儿大怒:“你好狂!看我不教训你!”

  邢益父子对视了一眼,心中颇不以为然,巧儿已得家传刀法的真谛,再不济也斗上二十回合,这小子确实狂得没了谱儿。

  耿牛道:“来吧,你只管动手!”

  邢巧儿道:“你使什么兵刃,说了拿来给你,姑奶奶手中的刀可不是吹火棍!”

  耿牛道:“没事,你伤不了俺!”

  巧儿娘急了:“巧儿,千万别伤人……”

  巧儿道:“娘,我不杀他,只教训教训。”又对耿牛道:“你当真不要兵刃?”

  “自然是真的,来吧!”

  “哼!我非劈了你不可!”

  巧儿大叫声中出了招,但眼前一晃,一个大黑影遮住了视线,刚砍出一半的手一轻,接着黑影消失,眼前又是一亮,举手一瞧,刀没有了。抬头看那该死的浑小子,刀在他手里哩。打量一下彼此距离,竟隔了二丈多远。她一时莫名其妙,看着耿牛发呆。

  在邢益父子从旁看来,女儿挥刀出手,但一眨眼那姓耿的小子跨前一步,随随便便把巧儿的刀拿了过来,然后一步退开。就象是巧儿甘心情愿把刀递给他一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听耿牛笑道:“你输了,刀在我手……”

  巧儿大怒,骂道:“不算不算,你使的什么法儿抢了我的刀,有种的再来!”

  耿牛便走了过去,双手捧刀送上。

  巧儿拿起刀,舞了个刀花,道:“小心了,小子,我要出手啦!”

  “啦”字落音,她虚晃一刀佯砍他左肩,等他闪避时变招换式,搠他心窝。但她刚刚一出手,虚晃动作只完成了一半,又见眼前被黑影遮住,瞬间黑影消失,同时手上一轻,刀又没有了,定晴一看,那厮又站在两丈外看着她发笑,手里拿着她的柳叶刀。

  这一气,非同小可,她跺足骂道:“你不要脸,使的幻术,不敢交锋……”

  邢益父子这次看出了门道,不禁大吃一惊,万古雷并非夸口,此子武功当真了得。

  邢益忙道:“巧儿,还不赶快认输……”

  巧儿哪里听得进去,一下跃到耿牛身边,把手一伸:“还我刀来!”

  耿牛道:“还要打?”

  “你不要脸,姑奶奶非劈了你不可!”

  巧儿娘急得直叫唤:“巧儿不可,快回来,你要闯下大祸的,快听娘的话……”

  耿牛把刀还她,道:“好,再来!”

  这回他不夺她的刀子,只一味闪避,但不管朝哪个方向,他只跨一步。巧儿砍他不着,气昏了头,她本不存心砍的,怒火中忘了对方不是敌人,动起真格的来。可是,没有用,这小子身法快极,她怎么砍也不沾他衣襟的边。

  羞怒之下,她霍地跳出圈外,跺脚道:“你只凭躲闪功夫,算不得真本事,你得和我真刀真枪交手,否则就没个完!”

  耿牛为难了,道:“你不是俺的对手……”

  巧儿“唰”一刀劈了过来,耿牛一闪避过,道:“俺不打了,你住手!”

  巧儿本想乘他说话之际下手,让他手忙脚乱挣回一点面子,哪知他依然从从容容,气得她咬紧银牙又猛攻了十招,直累得气喘吁吁才停下来。她想,就这么罢手太丢人,打下去累得乏力,须得用计把他治住。

  把刀往地下一插,道:“你过来!”

  耿牛道:“做什么?”

  她微微一笑:“你当真有些本事,过来!”

  耿牛看她开了笑脸,挺好看的,不由跟着一笑:“你不打了吧?”

  巧儿道:“不打了,过来我问你……”

  耿牛带着笑意走过来:“姑娘要说什么?”

  巧儿道:“你这身躲闪功夫真不赖,我问你,你这是跟谁学的?”

  耿牛离她两步之距停下来,道:“俺……”

  巧儿突然前跨一步出手,粉拳直击他胸膛,这一下快若闪电,十拿九稳。

  邢益见她安静下来便放了心,哪知她又突然出手偷袭,气得叫道:“巧儿你……”

  这刹那间,耿牛往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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