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祁连山知道她在一步步地开出条件来,他也故作不觉地迎上去,因此笑道:“那就更好了,满天云本人狡猾无比,他的手下也都是久经风浪的老手,我带着这些没有战斗经验的年轻女孩子去跟他们作战,实在是件很冒险的事,白大娘子如果肯拔刀相助,实在太好了!”

  苗金花笑得更开心了:“谁叫我们找上了同一个点子呢,不过,祁少爷,满天云可比白狼大寨阔多了,他的手下弟兄全是长管马枪,地势又好,居高临下,我这些弟兄们都只有短枪,要是硬拼的话,恐怕在山坡下面就给人全打得趴下了!”

  祁连山笑道:“这倒也是!不过你白大娘子是出了名的女豪杰,既然来了,一定就想好了对付的方法!”

  苗金花笑道:“我那有什么法子,还不是来碰运气,看情形再说,那知道我的运气还真不赖,在半路上碰到了你们,这下子大概是满天云的气数尽了!”

  “哦!白大娘子碰到了我们有什么好处呢?我们这儿还不是要靠你帮忙!”

  苗金花道:“人手是我多,经验也是我的弟兄们强,就只有一点,我们这儿的火力太弱,我听说玛尔米乞部买了好几挺水联珠,全在你们手里带来了,要是有了那几挺玩意的,在山下一架,对方一伸头,就给他来个迎头痛击,打得他们抬不起头,我的弟兄在火力掩护下,一哄而上,轻而易举可以把他们给吃了!”

  祁连山总算摸清了她的意思,敢情是在打着那几架水联珠机枪的主意,因此一笑道:

  “白大娘子,这个玩意儿虽好,却不长眼睛的,也不会拐弯,对方躲在掩蔽后面,就打不到了,倒是你的人往上爬的时候会碰上去……”

  “这个我自会想办法,祁少爷不必操心了!”

  祁连山道:“我不会去操心的,因为那些水联珠另有用途,绝不会借给谁,我又操个什么心?”

  苗金花的面色一变,道:“这么说祁少爷是不答应了?”

  祁连山道:“是的,因为水联珠的威力很强,要是给了你,打完了满天云,又掉过来打我们,那可惨了!”

  “祁少爷,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我不得不这么想,因为你白大娘子心狠手辣是有名的,不讲信用,不顾道义也是有名的!”

  苗金花道:“祁少爷!我敢跟你来这一手吗,你有着天风牧场的人手做后援,谁也不敢惹你!”

  祁连山笑道:“要是有了十挺水联珠,你能把天风牧场都吃掉,人再多也经不起你一阵横扫!”

  苗金花脸色一沉道:“祁少爷!你考虑过不答应的后果了吗?”

  祁连山笑道:“我早就考虑过了,最了不起你下个命令,杀死人质,可是我也提出句警告,要是杀了人质,你的那些人一个也别想溜!”

  苗金花冷笑道:“笑话,祁少爷,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我的弟兄有那么好对付的?”

  祁连山淡然道:“你最不该是叫他们藏身草丛中!”

  苗金花道:“草丛中有什么不好,草又深又长,在底下怎么动,外面都瞧不见!”

  祁连山道:“可是我只要一把火,就可以把你们全部都烧在里面,然后我再用水联珠封住四周围可以叫你的这些人一个都活不成!”

  苗金花的神色动了一动,这的确是很厉害的一着,可是她笑了一笑道:“祁少爷,你的办法倒是挺恶毒的,可惜你用不上,首先你得找人来放火,而且要从我们的后面放起来才能阻遏我们的退路,你找谁去放呢?”

  祁连山笑笑道:“李光祖,就是你们叫他瘦麻杆儿的,他是你安在银花跟小娥身边的暗椿,对你的行事部署也很了解,所以我叫他想法子截你的后路,应该没问题。”

  苗金花忍不住朝后望了一望,祁连山笑道:“你别再望了,我绝不是虚言恫吓,如果你不信,我就先放一把火给你瞧瞧,光祖,朝有人的地方,射一支火箭。”

  话才说完,一处斜坡后面果然射出了一支火箭,呼啸着落进了草丛,大部干黄的草叶立刻燃烧了起来,但很快被人扑熄了。祁连山笑道:“如何,我不是骗人吧?”

  苗金花的脸色开始变得很难看,也不再那么美丽了,咬着牙齿狰狞地道:“小于,你……

  你好卑鄙,居然乘我在跟你说话的时候,偷偷地布置……”

  祁连山在起身出来前,吩咐了苗银花一番话,他走后苗银花立刻把李光祖跟范五、贺小娥、沙妮等人叫了来,要他们分头去着手进行安排了。

  本来这种行动是很难瞒得过老江湖的。可是对方的注意力全被加洛琳跟祁连山吸引了过去。

  尤其是祁连山的表情与态度,并不如他们传闻中那么精明,使得大家又放松了戒心,何况祁连山站了出来,在他们枪火的范围下,他们就更不会想到对方有所异动了,那一支火箭使得苗金花的手下也大起恐慌,草丛中有了波动,那是有人在向旁边撤动。祁连山道:“白大娘子,最好告诉你的弟兄不要乱动,老老实实地呆在草丛里,否则我就要用水联珠对付了!”

  苗金花见波动的方向是向旁边延展,把横面拉宽,万一真有了战斗驳火时,有一条很安全的退路,心中颇为得意地道:“祁少爷,人没有不惜命的,我的弟兄平时还肯听我两句,这时候他们顾命要紧,我的话未必有效,倒不如拿事实出来镇住他们来得好,江湖人最服气的就是实力,大吃小,强吃弱,吃定了没话说。”

  祁连山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好!给他们送上点小礼,每一挺水联珠,击扣二十连发!”

  第二度挥手,两侧就热闹了,火舌直喷,劈拍声,咻咻声,加上草丛中传来的痛叫声,交织成一片,火舌是从两侧的高地隙口中喷出的,显见得那儿已经安架好了水联珠,而且每边都安放了三挺。

  祁连山道:“我们带了九挺水联珠,左右三挺,中间三挺,都已经架好了,那足够把你们每一个人都扫出来的,白大娘子,你这下子可以叫他们安份点了!”

  苗金花的眼中也在喷火,厉声叫道:“姓祁的小子,老娘在闯江湖的时候,你还没投胎呢,今天居然敢来威胁老娘?别做梦了,老娘才不吃这一套。”

  祁连山道:“你吃那一套呢?”

  苗金花怒道:“那一套都不吃,告诉你,小子,你乖乖的叫他们把水联珠留下走人,老娘这儿也放人,否则的话,老娘就连你也留下。”

  祁连山一笑道:“这话该我说才对,因为现在是我占上风,条件也该我开,我只要一挥手,就可以把你们打得落花流水,片甲不回,白大娘子,你想清楚了没有?”

  苗金花居然又笑了:“想清楚了!只是有一点,祁少爷,有三条很重要的人命握在我们手中。”

  祁连山突然地道:“康柏尔罕虽然被你们控制了,但是她会谅解的,如果把水联珠给了你们,你也不会放人,只有把我们也拖进去,因此,她绝不会要我们放弃优势,何况她的性命跟你们是拴在一块儿了,只要她有点伤损,你们付的代价更大,所以我反过来要告诉躲在草堆里的那些人,你们给我听着,把人质好好地照顾着,你们才能活下去……”

  苗金花嗤的一声笑道:“祁少爷,你怎么不替自己想想,你跟这个洋妞儿也在我的手里呢!”

  祁连山道:“我可是应你的邀请,出来谈判的,并没有落在你的手里,你把我算在里面就不对了,那可是违背了江湖规矩,战和一句话,但是总得让我回去……”

  苗金花格格地媚笑起来,显出十分风情地道:“祁少爷,你实在太嫩了,你几时听说过我苗金花讲究过什么江湖规矩,我认为那些个死规矩太没意思了,除了叫人吃亏上当外,简直没有任何别的用处,就以现在说吧,你是相信江湖规矩可以保护你,所以你大胆放心地来了,可是我这儿一翻了脸,你不就把自己活活给坑了吗?”

  祁连山脸上泛起了怒色,道:“白大娘子,我并没有因为你是个女流之辈而轻视你,可是你若是如此不自爱,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苗金花笑得更为得意了:“祁少爷,多少吹胡子瞪眼的凶像我都见过了,还在乎你这张小白脸上抹点儿胭脂吗?得了吧,我的少爷,你再生气也吓不到人的,何苦把脸涨得跟落汤虾公似的,简直就像关老爷了,别恼,别恼,消消气,咱们好好儿谈谈……”

  “没什么可谈的,白大娘子,幸亏我也防着你一手,预先把一切都部署好了,现在我命令你立刻放人!”

  “笑话!我苗金花这一辈子只命令别人,从没听过谁的命令,小子,你居然敢对我说这种话!”

  “不错!白大娘子,假如你以前没听过人的命令,那今天你就开始学着听了,我再说一遍,立刻放人,否则我就挥挥手,枪火齐施,你们这些人就甭想活了!”

  说完了他回头就走,苗金花连忙-道:“站住!”

  祁连山冷笑道:“你手中虽然有枪,但是你敢开火吗,只要你敢扣一下枪机,你的那些人就死定了!”

  说着他转身后行,根本不理苗金花的叱责,苗金花连叫几声,祁连山都不理会,使她反倒没了主意,祁连山把她料死了,她还真不敢开枪!

  祁连山已经走出一丈多远了,只要再走前几步,就可以滚到尸体后面,那就任何威胁都不受了!

  苗金花一急,把握着短枪的手伸出来,比在祁连山的后腿:“姓祁的小子听着,如果你再不停步,老娘就一枪打断你的腿!”

  加洛琳还被她抓在手中,一直在等待着机会,但是因为苗金花很机警,一直把枪比在她的腰上,使她不敢轻动,现在苗金花的枪口离开了腰,也是她一直在等待着的机会,把早已运聚的劲力,配合著动作一起施放了出去。

  首先是一掌劈下,劈在苗金花的手腕上,就像是一柄刀似的,只差锋缘不如刃般的利而已,但苗金花已经够瞧的了,痛得出声尖叫,短枪自然是抛开了。

  加洛琳的第二下动作也是接着而发的,掌劈之后,跟着就是一拳,击在苗金花的小肚子上。

  这一拳的劲道更足,苗金花刚放开了抓住加洛琳的手,立刻又抱住了肚子,加洛琳的第三下动作是飞起一脚踢在苗金花的下颔上,把她踢得人都像飞起来的,倒仰着向后跌去,砰然一声坠地,还在地上翻了两个身。

  不过,这个婆娘也够凶悍的,挨了三下重击后,方寸未乱,她在滚动时,居然有意地滚向她丢在地上的短枪,到了附近,正好伸手攫去。

  她的手才摸到短枪,只要再有一寸不到的距离,就可以把枪捞到手中了,可是事情偏不能如愿,砰砰两声枪响,子弹很准确地击在短枪上,把那柄躺在地上的短枪推得滑了开去,而且还发出了叮然之声。

  从发枪的部位,苗金花已经知道是谁发的枪了,只有一个人可以射得如此之准,因此她忍不住骂了开来:“银花,你这吃里扒外的烂婊子,贱货!你居然对我使这种促狭手腕,对你嫡亲的同胞姐姐起这种狠心!”

  苗银花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冷得却像是由天山顶上雪峰深处吹来的寒风:“姐姐,你别跟我谈什么手足之情,你不配,我没有你这个同胞手足,只有一个叫翠花的姐姐,却是被你剥光了衣服,活生生扔进了狼窑里喂了狼,到现在为止,我还记得她哭着叫姐姐饶命,姐姐饶命!我也记得你当时脸上带着笑,眉头都不皱一下,此起来,我对你已经仁慈多了!”

  苗金花已经像是发了野性,口中不住地乱骂,而且跳起了身子吼道,“臭婊子,贱货,老娘活活撕了你!”

  她作势要往苗银花藏身之处扑去,然而才跑了几步,就被加洛琳挡住了,那女郎笑着道:

  “苗金花,你要找人拼命,可以来找我,我们空手对空手!”

  苗金花吼了一声,伸手朝她脸上抓去,像是个撒泼的疯婆子,加洛琳用手一格,苗金花的手势突然一变,抓住了她的脉门,用手一扭,又把她像刚才那样反扭住了,狠声道,“小蹄子,刚才老娘没防备,叫你滑脱了手去,还打了我两下,踢了我一脚,你当老娘是好吃的了,这会儿老娘也要你尝尝我的厉害了!走!”

  她的近身肉搏技术实在很不错,用加洛琳挡在自己身体的正前方,使得苗银花的枪无法再威胁她,另一只手已迅速地在加洛琳的腰间拔出一支飞刀,抵在她的腰眼上。

  局面瞬息千变,很快又是主客易势,祁连山要上去解围,苗金花用刀子往前紧了一紧道:

  “姓祁的小子,你敢再上前一步,老娘先铳了这小蹄子!”

  她所比的部位的确是人体要害,那柄飞刀虽然不长,但是足够要了加洛琳的命,祁连山倒是不敢上前莽撞行动了,苗金花也知道在这个地方僵持着对她不利,一面在手上使劲,使加洛琳无法反抗,一面把她拖着向后退,要退到草丛中去。祁连山道:“白大娘子,你就算扣住两个人质,对你又有什么用处,你还是逃不掉的!”

  苗金花冷笑道:“老娘倒不信,大家泡下去好了,你要是不在乎这小蹄子跟康柏尔罕两条命,尽管放火开枪,我们认命了,反正总有两条命作抵押,亏不到那儿去!”

  祁连山冷笑这:“你那儿有几十条命呢!”

  苗金花道:“这时候可不是以多少来计较的,我们就扣住了这两个人,你们就不敢动蛮的。”

  祁连山道:“白大娘子,我们主要的对象是满天云,可不是你们,所以我不想多事杀伤人命,你放人走路,咱们河水不犯井水。”

  “说得比唱得好听,老娘偏不吃这一套,要放人就留下水联珠,否则咱们就标下去。”

  祁连山道:“白大娘子,你是聪明人,别做糊涂事,要我们留下水联珠是万无可能的。

  这倒不是我们把枪火看得比人命重,而是你得到了水联珠,反过来会吃死我们了!”

  “那我们就耗着吧,老娘认了。”

  祁连山道:“白大娘子,你认了,你手下的这些弟兄却未必肯跟你一样认了吧,他们犯不上把命留在这儿。”

  他转向草丛中喊道:“里面的朋友听着,我们无意跟大家过不去,只要你们把人放了,我担保你们安全上路。”

  草丛中一阵默然,没人回答。苗金花笑道:“小子,我这些弟兄忠心耿耿,除了我之外,不会听别人话的!”

  祁连山不理她,继续道:“朋友们,想想清楚!”

  草丛中还是没有回应。祁连山道:“好!这可是你们自己执迷不悟,我们只好放弃人质了,康柏尔罕,相信你能谅解的,不是我们不管你,而是管不了,如果我们把水联珠给了他们,不但救不了你,只有把我们也赔上,现在我要下令放火了,你能够保住命最好,否则也有那么多人给你抵命,相信你死也瞑目了!,放火!”

  两边的火箭飕飕连发,引着了干草,很快就蔓烧起来,草丛中这才着慌了,有人叫道:

  “慢着,姓祁的,我们放了人,你准能担保我们安全离开吗?”

  祁连山道:“我绝对担保,而且准你们带着家伙,押着人质出来,其余的人先离开,只要一两个人押着人质,最后才走,这样你们可以放心了吧!”

  苗金花变色道:“王二虎,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违抗我的命令,擅自作主了!”

  草丛中道:“大娘,咱们落在下风,看样子只有低头了,火马上就要烧过来了,我们总不能在这儿等死……”

  苗金花拖着加洛琳,急急地退向草丛,大概是想去阻止这件事,可是她的身子才动,加洛琳也及时发作了,她曲起空着的右手,利用肘拐猛力地后击,一下子撞在苗金花的心口上,这一击很重,苗金花痛叫着倒下去,也拖着加洛琳倒下去,两个人都翻进了草丛,祁连山连忙跟上,却看见加洛琳已经站了起来,手上拿着一柄血淋淋的短刀,腰上被利刀划破了一道口子,血还在汩汩地冒着。

  他连忙扶住她道:“加洛琳!你怎么了?”

  加洛琳笑了一笑:“没什么,她错估了我,我也错估了她,所以我的腰上挨了一刀!”

  “她呢?你怎么挣脱她的手的?”

  加洛琳道:“她抓得很紧,我一直等割断了她的喉管,才把左手脱开,但是已没用多大用了,她扭断了我的手!”

  她的左手软垂在肩上,祁连山要去检查,加洛琳忙道:“不能碰,我的骨头没断,只是脱了臼,她再也没想到我会拼着断臂之痛而用另外一只手去拔刀的,所以倒下去的时候,她拼命扭我的胳臂,想要制住我,等到我在她喉头刺了一刀,她才想起用手中的刀子,已经不够劲儿了!”

  火势已慢慢延展到中间,草丛中的人耽不住了,尤其是他们藏在草中的马,受了火势的惊吓,纷纷乱窜出来,人也跟着出来,差不多有六七十个,两个人架着康柏尔罕,还是被紧紧地绑着。

  有人从草丛中拖出了苗金花的尸体,她的喉管被割断了,瞪着一双眼睛,似乎是死不瞑目,但是这付形相却一点都不美,也不能再颠倒众生了!

  她的死,使她那些手下的人都失去了斗志,有些人连手中的枪械都缴出了。康柏尔罕的绑松开了,人却昏迷不醒,一个汉子道:“她太凶泼,被抓住了还是不能就范,乱踢乱咬,两个人都被她咬伤了,实在没办法,只好灌了她一袋子烈酒,她只是醉了过去!”

  李光祖是认得那汉子的,因此问道:“王二虎,苗金花作的孽太多了,跟着她绝没好结果的,我劝你们还是散了吧,黑道上也混不出名堂来!”

  王二虎叹了口气:“谁不想散,你以为我们喜欢跟着她作孽,那是没办法,苗金花跟白狼两口子太厉害了,他们故意不和,分成两帮,使我们跟大寨里的人磨擦生事,然后又压着大寨里的人向我们低头,看起来似乎我们是占着上风,其实我们吃的亏才大呢,出来仇家多,在大寨里的人更是恨死了我们,除了跟定她工作,我们没有容身之处,想要离开,又逃不过她的眼线,现在她一死,大寨里的人绝不会要我们回去,往后还不知道日子怎么过呢!”

  祁连山道:“除了落草之外,难道就不能过安份日子?”

  王二虎苦笑道:“祁少爷,我们是在内地犯了事逃出来的,家是回不去了,跑到寨外,又怎么个安身法?”

  祁连山道:“怎么没办法呢,寨外有的是荒地,有些地方土壤肥沃,是上佳的良田,只要肯努力,很快就能辟出一片田园……”

  王二虎道:“祁少爷!我们多半是庄稼汉,只要有田种,就不怕饿死,只是上那儿找土地呢?”

  祁连山想了一下道:“王朋友,如果你们真心想弃邪归正,安份过日子,我不但可以提供你们土地,而且还可以帮助你们每个人成家立业!”

  王二虎道:“祁少爷,没有一个人是生来情愿走黑道的,大家都是逼不得已,尤其像我们过的这种日子整天拼命,得到的不过是一餐饱饭而已,谁都过厌倦了,每次出来,谁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去,日子并不好过,所以再要有一次机会,吃多大的苦,我们都肯干!”

  那些汉子都七嘴八舌地附合著,王二虎叹了口气:“祁少爷!我们也知道天风牧场在西南地方的名头够响亮,您少爷出来讲句话,官府多少要卖点帐,但是我们的家乡却都不在西南,有人是逃亡几千里地来的,身上也都背着重案子,有的哥儿们犯的事儿虽然不大,可是得罪的人却是家乡当地的有头有脸的人家,所以要想把我们的案子一一摆平,恐怕还不容易!”

  祁连山摇摇头道:“各位弄错了,我没有那么大的面子,也可不能跟官府去交涉,赦免各位以前的案子!”

  “那……少爷,又怎么帮我们成家立业呢?”

  “我说的就是在塞外草原上,这儿的维吾尔族是特准允许自治,所以官府的注意力不会太认真,何况各位犯的事也都不在此地,各位的底细也都没人清楚,要想重新开始生活,也只有在这儿从新扎根!”

  “这儿,祁少爷您别开玩笑,这儿是一片荒野,除了牧草之外,什么都无法生长,虽然说过草原上也有可以种庄稼的绿地,大家都叫做绿州的,可是那些地方,已经有主的,很多维吾尔的王公都已经请领为私地,不让旁人去耕种!”

  “我知道有一片土地,比那儿都好,还有草原上最难得的树林子,范围之广,足够给你们每个人安身立业。”

  王二虎也明白了,道:“祁少爷,您说的是地狱谷。”

  “不错!我进去过,知道那儿的情况,那真是一片世外桃源,水草丰美,土壤肥沃,足够上千人开发一个大村落,而且还最难得的是那儿四周有山峰,挡住了沙漠上的强风,天气温暖得像三月的江南。”

  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王二虎道:“少爷!真有这么好?”

  祁连山笑道:“当然,我何必骗你们呢?”

  王二虎道:“成!就为了这片土地,我们也值得拼了命去从满天云手里夺过来!”

  祁连山叹了口气:“王兄,如果你真的想从此安身立业过从生活,最好是改一下你的这种思想跟看法,抢夺绝不是一种正常的手段。”

  王二虎低头道:“是的,少爷,我是说习惯了,可是现在地方叫满天云给占了,我们总要去收回来吧!”

  祁连山道:“那是一片无主的荒地,不是谁的地方,加洛琳还勉强说是半个主人,可是她不想耽在那儿,那片地方谁都可以耽,满天云也有权利住进去的,只是他不是要开发那块地方,而是要用那儿做他的巢穴,继续在草原上从事他的劫掠盗贼生涯,这是破坏草原上的和平,是绝不允许存在的事,所以我们才要赶走他!”

  王二虎点头道:“是!少爷!您怎么说怎么是!”

  祁连山庄容道:“王兄,一样是去攻击,我为什么要坚持第二种说法,这是很重要的,这让大家明白,我们是为什么而战的,这不是我祁连山订的法则,我们维持和平,保护每一个安份生活的人,驱除强粱,以后谁破坏了这份和平,我们就会合力对付谁!”

  每个人都憬然地点点头,他们都明白了祁连山话中的真意,因为他们是经历过受迫害滋味的人。

  王二虎道:“少爷您说得对。老实说,我们大多数的人,犯罪都是为了不得已,像我,本来在家乡种了一点田,冬天打点猎,日子过得很好,直到我妹子十八岁,叫地主李绝户的儿子看上了,才起了变卦。”

  “李绝户?真有人起这个名字的?”

  王二虎道:“不,那是别人给他起的浑名儿,因为这位地主老爷做人最刻薄,放高利贷、青苗债、吃人不吐骨头,借他的钱,只要是三五年还不出来,利上滚利,这一辈子带上子孙三代都得替他做牛马也偿不了。所以人家背后叫他老绝户,把他那个独种儿子叫小绝户,小绝户更是无法无天,又凶又狠又好色。附近庄稼人家的女儿,几乎没一个他没沾上的,只有我妹子,因为我从不欠他家的钱,他还不敢动,却一直不死心,有一天我去打猎,他带了几个人上我家来,要强暴我妹子,我妹子已经许了婆家,眼看着就要出阁了,若是叫他给糟塌了,这一辈子就完了,抵死不从,被逼得跳了井,他们怕我回来查知了,又把我老娘砍了两刀,等我回来,老娘居然还留下了一口气,告诉我是谁行的凶,我听了一声不响,从井里捞出了妹子,跟老娘一起收殓了,然后就袖着一把斧头,连夜上李家活劈了小绝户!”

  加洛琳在旁道:“杀得好,这种人该杀!”

  祁连山道:“这可不是办法,你难道不能去报官!”

  “我家住在山坳子里,老娘死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旁,她指控的话也只有我一个人听见,我去报了官,也告诉他们行凶的人,但李家的人情早用到了,说是没有证据,不准我诬告,说是歹人所为,慢慢帮我查凶!”

  “这倒也是,本来就该要证据,人证、物证……”

  “祁少爷,我家就是老娘跟妹子两个女流,一起叫他们给逼死杀死了,那儿还有人证,何况我们那儿大家都是和和气气相处,除了李绝户,没有第二家人敢那么暴戾,最重要的是老娘临断气前告诉了我,我绝没冤枉他!”

  祁连山不禁默然,他知道这种情形的确使人有无可奈何之感。王二虎道:“我明知道凶手是谁,官府都无法为我申冤,我不能叫我妹子老娘含冤地下,只有靠自己的手来报仇了,犯了事,我才逃亡出来,这是我的错吗?”

  祁连山沉思片刻才道:“也许你们第一次的犯罪都不是你们的错,是为人所逼的,你们都受了欺凌,受了压迫,你们都知道家破人亡的痛苦,可是你们却投进了白狼大寨制造成更多人的家破人亡,你们受了迫害,还能靠自己的手报仇雪恨,可是你们结成一个大的恶势力集团,使得那些被你们搅散了家的人,想报仇都没机会,难道在你们身上就是痛苦,在人家身上就是快乐了吗?”

  大家都低下了头,没有话说了,原本是义愤填膺,满腹不平的,在祁连山的正言责问下,他们才了解到自己以往所未尝想到的错误!

  最后还是王二虎道:“祁少爷,谢谢您的开导,我们以前只知道在黑道中不对,但没想到造下的罪孽会如此之深,所以我们以后绝不会再犯了,而且也绝不再容许别的恶霸强粱来欺凌善良的人!”

  祁连山道:“这正是我对你们的希望,等我们把满天云赶出地狱谷,你们在那儿安顿下来,玛尔米乞部有一批女孩子,要脱离本部而自谋生活,你们刚好可以跟她们合作,建立起新的生活。”

  康柏尔罕已经清醒了,在沙妮的扶持下,参加了他们的谈话,这时才笑着道:“祁大哥,你真行,我带了那些女孩子出来,答应们另谋新的生活,可是她们又提另一个要求,就是大家不分开,要住在一起而各自生活,我正在发愁,到了你手中,就轻易地解决了!”

  这的确是很理想的解决办法,那一批女孩子的要求也不过份,她们虽然个个勇健活泼美丽,但是却不习惯一般女子们的工作,她们所能的是打斗搏杀,个个都有一身好气力,在那片森林里伐木为居,耘地耕稼,必要时还得从事狩猎捕马为生,牧放、自卫,这些工作本是属于男人们的,她们一样胜任,所以这个解决的方法太好了。

  沙妮笑道:“这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距离我们的故乡玛尔米乞不太远,有事还可以互相照应。”

  康柏尔罕道:“也照应不了多少年,我相信那边的人看到这边的生活后,也会想到从事一下改变的,我们要保持祖先的传统,但不是毫无选择,盲目的保持,而要加一番选择,好的留下来,坏的就改掉!”

  沙妮点头道:“对,假如那几个老顽固坚持不变的话,我们干脆把别的人都接出来,让她们守着那一片老窝去!”

  康柏尔罕轻轻一叹,没有说话,她虽然为着族人下一代的幸福,毅然脱离了旧部,带了人出来从事新的生活,但是对于旧的一切,仍然有着一份眷恋的!

  苗银花独自一个人在挖坑,埋葬她死去的姐姐苗金花的尸体,加洛琳充满歉意地过去道:

  “银花姐,很对不起,我是不得已,我若是不杀死她,她就要杀死我……”

  苗银花涩然地苦笑一声,“没什么,我绝不怪你,我这个姐姐是人间祸害,连我都想杀死她,你除去了她,等于是为人间除害,不过她死了,总还是我的姐姐,总不能叫她暴尸荒郊!”

  王二虎带了人去埋葬他们死去的伙伴,沙妮也率人去收殓殉难的族人,虽然事情过去了,说不上什么仇恨,但每个人的心情,多少是沉重的。

  一切都准备好之后,沙妮道:“奇怪,怎么没发现察木儿的尸体,小汗,她不是跟着你的吗?”

  康柏尔罕脸色一变咬咬牙道:“这个叛徒,我们就是给她出卖了才中了埋伏。”

  王二虎道:“那个女孩子跟白狼大寨,跟满天云都有连系,本来她是帮金花的,小汗被捉住时,还由她跟两个女孩子看守着的,金花一死,她们看情形不对,可能先溜了,没关系,她们没马匹,也跑不远的。”

  康柏尔罕变色道:“不好!她们虽然没马匹,可是前面还有大批的人马,不知道她们已经叛变,如果她们把人带着去送给了满天云,那就糟了!”

  祁连山皱眉道:“对呀!这是很严重的事,我们得快点追上去,刚才一闹一乱,大家忘记了这件事!”

  加洛琳道:“我跟山两个人追上去好了,只有我们两个人的马快。”

  康柏尔罕道:“大队下去不会超过二十里的,等不到后面的人,她们就不再会前进,我们耽误下来,将近有一个时辰了,她们凭着两条腿也走出二十里了,找上了大队,然后假传我的话,领着大队先走了,又怎么追得上呢?”

  加洛琳道:“绝对没问题,我们这两匹马是草原上最好的,绝对可以在大队没到达地狱谷前追上她们。”

  康柏尔罕笑道:“可是你受了伤,还能赶急路吗,加洛琳,把你的马借给我追上去好吗?”

  加洛琳笑道:“我这点伤算什么,擦上了药,现在已经不痛了,就像没受伤一样!”

  康柏尔罕道:“可是伤口一遽烈震动,又会裂开的!”

  “我是在森林中长大的,没那么娇贵,跟森林中的野兽一样,抵抗力此一般人强得多,而且老薛的药也很灵,伤口绝不会破裂的;即使裂了口也没关系,再搽点药包好就行!”

  “那就不容易收口了,以后留个疤多难看!”

  加洛琳指指腰间,道:“这儿有道疤又有什么关系,以后我要穿衣服,就算添条疤,也会被衣服挡起来!”

  康柏尔罕歉然道:“加洛琳,为了我的族人,怎么能这样子麻烦你呢,你把马借给我就行了!”

  祁连山道:“借给你也没用,那头白马除了加洛琳之外,不肯让别人骑的,但是你也得一起去,因为那三个人赶上大队之后,别人一定听她们的,我们追上去,只怕还会引起冲突呢,所以……”

  加洛琳笑道:“所以我们两个人都得要去,康柏尔罕,你是非去不可,但是为了要利用我的白马追踪,我也非去不可,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骑一匹马,我带着你去!”

  康柏尔罕还在犹豫。祁连山道:“只有这样子了,你们快准备一下,我们这就动身!”

  康柏尔罕要了一枝长枪跟一排子弹,道:“走吧,我没有什么好准备的,立刻就可以动身了!”

  祁连山召来了黑茉莉,后面固定的跟着加洛琳的白马,加洛琳刚带着康柏尔罕上了马背,它已滑开四蹄,泼风似的奔了出去,祁连山眼看着她们在沙漠上很快地消失了,笑笑道:

  “银花儿,你也跟我骑一匹马去追她们吧!”

  苗银花怔了一怔才道:“少爷,我也要去?”

  “是的,追上去难保不遇上点意外,要是遭遇到什么情况,你的神射可以具有极大的威力!”

  “少爷,您的枪法此我准得多了!”

  祁连山摇摇头道:“打死的靶我或许此你准,但是用活人做靶,我就不如你,因为我不能当机立断,往往在最重要的当儿犹豫不决而误事,所以我希望你一起去,有你在场,我就尽量不用枪,少了点心理的负担!”

  这番话给苗银花的感动是很大的,苗金花的死,也没使她落一滴眼泪,可是现在她却有泫然欲泣的感觉,哽咽着道:“少爷,我另外骑一匹马去好了!”

  祁连山道:“不行,那一匹马也赶不上这两匹,否则康柏尔罕也用不着跟加洛琳共骑了,这一追下去就不能停,还不知道要追多久,别的马没有这么长的脚力,带着反而误事,来吧,别再耽误了,检点一下行囊,把食水、干粮、子弹跟应用的急救药物也带齐了,那两个人也是毛燥鬼,就这么空着身子,什么都不带地上路了!”

  那些东西都是现成包扎好的,苗银花找了个大袋子坑在肩上,登在祁连山的马后,也飞快的追下去了。

  黑茉莉的速度快,耐力足,一切的条件都在小白龙之上,但是他们追出了很久,还没有追上康柏尔罕跟加洛琳,沙上有时还有看见清晰的蹄印,证明那两人一骑是超前通过去了,祁连山摇摇头道:“这两个人如此狂奔法,会把马匹累倒的……唉!不对!”

  说着他勒住了马,而且很快地跳了下来。苗银花也跟着下来道:“少爷,又是那儿不对了?”

  “我们这一口气跑下来有多远了?”

  苗银花稍稍估计了一下道:“我想少说也有七八十里了!”

  “差不多,跑下这么远都还没追上,一定是方向错了。”

  “不会吧,这蹄印是对的,小白龙也是一头神驹,即使比这头黑姑娘差一点儿,可是她们出发得比我们早了有半个钟头,假如一直不停的话,应该跑出很远了,追不上也是很平常的事!”

  祁连山摇头道:“我知道小白龙在前面,我说的也不是加洛琳她们!”

  “不是她们,那少爷说的是谁呢?”

  “另外三个逃走的女孩子,我们主要的目的就是追上她们去,免得被她们骗了大队,送到满天云手中,她们三个人是步行逃走的,要是找不到马匹,我们早就该追上了,可是到现在还不见影子,这不是邪门儿吗?”

  苗银花也有同感道:“也许是在路上错过了……少爷,您在看什么呢?”祁连山蹲在地上,用手指点着沙地,研究着一些陷下的圆形小凹痕,口中回答道:“蹄印,马蹄印。”

  苗银花不禁说道:“马蹄印怎么会是这样子的?”

  祁连山道:“你看惯了上了掌的马蹄,以为马蹄印都是有个半圆形条纹的?其实马蹄应该是一个圆的才对,半圆形的蹄印只是人们给马儿上了蹄铁后的印子。”

  苗银花笑笑道:“少爷,还真亏您解释,早先我还以为马蹄上天生就是长了块铁掌的,后来虽然知道蹄铁是钉上去的,可是我没看过不装蹄铁的马,自然也不会想到马蹄印会是另外的一个样子,少爷,这会儿您在看着的这些蹄印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祁连山道:“是些没装蹄铁的。”

  “这个我知道,那又是什么值得看的呢?”

  “现在连一般的维吾尔人也懂得在马蹄上钉铁掌了,因为在沙漠上,马蹄很容易磨损,钉上了铁掌后,马匹能跑更远的路,只有一些没人驯养的野马跟一些不太开化的部族,还是骑着不上掌的马匹,玛尔米乞就是其中之一。”

  “她们不算不开化呀,而且比一般回回更进步。”

  “可是她们居住在深谷之中,用不着长途游牧,而且又跟外人不大接触,所以她们用不着上马蹄。”

  “我懂了,少爷认为这是玛尔米乞部的人留下的。”

  “绝对是,有四匹马从岔路上过去,可见是有四个人走回头,那多半是康柏尔罕派出的前部,为了久候她不到,又着人回头来探询究竟。”

  “那怎么又走上了岔路呢?”

  “她们并不认得路,走岔了也是常事,其实在沙漠中也无所谓什么路,走得通的就是路。”

  苗银花也蹲下来细心地看了一会儿才道:“少爷!您怎么就认定是她们留下的马蹄印呢?

  也许是野马留下的。”

  “不会,野马经过,都是零乱成列,不会是这么两两成对而行的,所以我相信这一定是玛尔米乞部的人留下的。”

  “那又怎么呢?她们走岔了,我们总不能去追回来吧!”

  “我正在考虑这个问题!”

  “什么?少爷,我们真要去追?我们的事急得很,那有时间去帮她们找三两个失落的人!”

  祁连山摇摇头道:“不是去找失散的人,而是去追那三个叛离的人,那三个人没有马匹,步行着逃走的,我们一路上急赶而来却没有遇上,多半是她们由别处找到马匹了,最大的可能就是这四匹马!”

  “少爷!您只是猜测,那可作不了准的!”

  “虽然不能作准,但是我的判断也差不了多少,玛尔米乞部的人虽然不认识路,可是她们辨方向行路,也不会差太多,四骑过去更是一个很大的目标,不可能看不见,所以我认为有尽速追去一看究竟的必要!”

  “可是少爷,加洛琳她们已经在前面了!”

  “不能管她们了,如果我们能追上那三个逃走的女孩子,慢一点跟她们会合也没有关系!”

  苗银花在祁连山面前一向是没有意见的,她见祁连山决定了,就更不会反对了,两个人上了黑茉莉的背,这匹马实在好,完全不用人驱策,它已能循着马迹向前探索,而且靠着它那灵敏的嗅觉,在飞奔中也不会摸错方向。

  约摸过了半个小时,迎面一片长草,黑茉莉的步伐突慢,祁连山知道它已有所发现,连忙跳下了马,苗银花也端好了枪,跟着要下来,祁连山摇手道:“你不要下来,就在马上,远远地跟着,为我掠阵,注意着远处的动静!”

  “少爷!那太危险了,让我来好了!”

  “你来比我更危险,至少我的耳目比你灵敏,若是有人埋伏在草丛中,我会比你先发现!”

  苗银花的脸上现出了尊敬的神色,到这个时候,才分得出一个侠客与一个盗贼之间有什么差别。

  这的确是事实,苗银花也就不争了,祁连山在前弓着腰,慢慢地搜索着前进,苗银花在后面三丈远近处,手控枪机,小心地监视着。

  祁连山走了一阵后,腰就伸直了起来,因为他凭着灵敏的耳中感觉,已经确知附近没有人。

  不,应该说是没有了活人才对,他的鼻子里则已嗅到一股血腥味,很重的血腥气,而且是由人身上发出的!

  拨开了乱草,祁连山看见了一副景象,一幅令人发指的景象-四个少女凌乱地趴在地上,鲜血流得到处都是,显然的,这些人都死了,而且都是被割断了喉管而死的,没有经过打斗,所以每个死者的脸上都显出了惊容,在她们生命消失的时候,她们还是没想到会遭受到同伴们无情的袭击的,她们瞪大的眼珠都鼓着,像是在问着一个相同的问题:“为什么?”

  祁连山的脸上现出了一阵真正的怒色,使得苗银花看着也吓了一跳,自从他们开始见面以来,她这还是第一次看见祁连山发怒。

  “那三个凶手实在该死,不被我抓到就罢了,被我抓到了,我绝对饶不了她们!”

  苗银花为了冲淡一下气氛,故意笑道:“少爷,那三个也是娇滴滴的女孩子,你下得了手吗?”

  “为什么下不了手,对这种灭绝了人性的凶手,我绝不会客气的,我心中根本不把她们当人看待了,她们出卖了幼主,残杀自己的同族,这些行为已失去了做人的资格,尤其是她们的动机,只是为了人欲之私……”

  “少爷,你怎么能肯定她们是为了什么呢?”

  “玛尔米乞部的女人不会为别的原因而叛变的,她们心中没有金钱的观念,也不知道金钱的价值,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男人……”

  苗银花也知道是这个原因,不禁为之默然,半晌才道:“捉到了她们,交给康柏尔罕吧,您难道也要在她们的喉管上割一刀!”

  “那当然不会!否则我岂不是跟她们一样地该杀了。不过我一定要好好地打她们一顿,用鞭子着着实实地抽她们一顿,来作为对她们的惩罚!”

  苗银花忍不住笑了,祁连山所谓的不客气,只是抽一顿鞭子而已。祁连山看见了问道:

  “你笑什么?”

  “我笑的是少爷您,嘴里说得那么凶,我以为您要抽她们的筋,剥她们的皮呢,原来只是抽顿鞭子!”

  祁连山庄容道:“银花儿,这已经够了,我们并不是执法者,没有权利去判人家的罪的,只是在沙漠上,法律的力量难以达到,我们不得不做一些维护法律的行动,但也是有限度的,我们无权去杀死别人!”

  “可是,少爷,我们以前也杀死了好些人了!”

  祁连山道:“是的,但那都是我们在被逼得自卫下才杀人的,只要我们的生命没有被威胁时,我从没有杀死过谁,处在草原上这个复杂的环境里,我们必须要在内心里有着这份约束,才不会成为一个滥杀的凶手!”

  她把枪插回马鞍上道:“那三个凶手夺得了马匹,已经走得很远了,我们是不是还要追?”

  祁连山看看草丛中的脚印道:“可以追,但不必太急,她们逃不远的,因为她们没有食水!”

  “少爷!您怎么知道的呢?”

  “这三个人并没有走沙漠的经验,不知道食水的重要,你看那边还搁着个皮袋,袋子已经空了,想必是里面的水被喝空了后,就丢掉了,她们以为夺到了马匹就可以逃走了,却不知道在沙漠上,水才是最重要的!”

  “只有一个袋子搁在地上,她们却夺去了四匹马,说不定还有三袋子水呢?”

  “没有了,就是这一袋,因为这是个很大的袋子,不是一个人用的,而是四个人合用的,你要知道,这四个人是回头来找康柏尔罕的,并没有打算长途远行,所以不会携带太多的水。”

  苗银花道:“那我们是不是要把死人埋葬了。”

  祁连山道:“我们有时间做这件事,然后再循着脚印追上去,那三个凶手跑不了太远的,她们以为人喝饱了,可以支持很久,却没想到马匹更需要水,没水就难寸步行了。”

  “她们也是在草原上生活的,怎么连这点知识都没有?”

  祁连山轻叹一声道:“银花,你总算摸索到问题的重心了,知识是经验的堆积,不像那些天赋的本能,鸡生下来就会走,鸭子天生就能浮水,人却笨得很,每一件事都要学的,那三个女凶手虽是生长在天山,得天独厚,用不着放牧营生,所以根本就不懂得照顾马匹,她们有一大片肥沃的土地,却不事生产,反叫男人去为她们做奴工,这些女孩子除了战斗之外,别无他种求生的本事,老一辈的怕年轻人跑掉,不肯告诉她们如何在沙漠上长行的知识,这样的一个部族,能够支持生存到现在,实在很奇怪……”

  苗银花笑道:“少爷,您忘了一件事,她们是女人,而且个个都是很美丽的女人。”

  “那又有什么原因,人不能靠着美丽而生活的!”

  “这倒不见得,一个女人长得好看,就是天生的本钱,您也不是没看过,以我原先住的刘家寨子来说,几乎全是靠着姿色跟女人天赋的本钱为生的,谁都不必做苦工,只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自然就会有人把银子送上门来!”

  祁连山苦笑道:“那不同,在玛尔米乞部里全是女人!”

  苗银花道:“不是,她们那个地方的水土使得生下来的女儿较多,但也有人生男儿的,只是她们的规矩是把初生的男婴沉水溺死,只留下女孩子而已,创立这个规矩的人的确很聪明,自小在那儿长大的男人司空见惯,不会对她们感到新奇有吸引力,可是外面的男人却不一样,有很多男人是心甘情愿地自己跑上门去做奴才的,因为在那儿可以随心所欲地挑女人来相好!”

  “那也不值得用替人家做奴才来换取呀!”

  苗银花笑了一笑道:“少爷!您生在一个豪富的家里,有着花不完的银子,自然可以这么说……”

  “我就是个穷光蛋,我也会这么说的,这是一个做人尊严的问题,人不能没有尊严而活的。”

  苗银花笑道:“有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尊严,我只知道在西南西北一带,女人比男人少得多,有些人辛苦了一生一世还混不到一个老婆的多得很,尽管大家都重男轻女,可是一个男人想娶个老婆,先得拿出一大笔聘礼来,这一着就憋死了许多光棍儿!”

  祁连山不说话了,苗银花说的是事实。

  苗银花笑着道:“在维吾尔人中,女人也没有太多的地位,可是不管那一个族里,都是女人缺少得厉害,十个男人有五个讨不到老婆,一个丑八怪都会被看成天仙化人!”

  “他们的审美观念跟我们不一样!”

  “也不见得,他们喜欢胖一点的女人,只是一种说法而已,主要的是因为她们的女人容易发胖,只要一到中年,生过孩子后,就开始胖得像尊泥菩萨,可是那些小伙子拼命追求的,还是那些苗条的少女!”

  祁连山忍不住笑了起来,道:“银花儿,看不出你对这些事儿居然还下过一番功夫研究。”

  “我为了要在沙漠里混,必须注意这种事,正因为沙漠里的女人少,所似男人们才比较喜欢胖一点的女人,抱在怀里肉嘟嘟的像个女人,就像那些难得吃次肉的穷人们,偶而买次肉,一定是买肥的多,为的是给肚子里多添点油水,较为能解馋。”

  祁连山听得连连点头,树起个大拇指:“了不起,银花儿,多少有学问的大学教授都说不出你这番理论。”

  苗银花不好意思地道:“我可不知道是什么叫大学教授,我只是说我自己的经验跟体会,在刘家寨子,有许多人辛苦了大半年,冒着风沙,跑一趟沙漠赚了几个钱,情愿在三五天里全花在女人身上,然后再去吃苦,正因为有这种贱男人,刘家寨子的女人们才能一个个捞足赚够,玛尔米乞部也是一样,她们只凭着天赋的本钱,就不怕找不到男人去替她们卖力气卖命。”

  祁连山道:“好了!咱们不谈那些了,上马吧,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追上她们了!”

  两人再度上马,听任黑茉莉循着气息跟蹄迹追踪,走了一阵后,方向又兜了回去,而且行进的路多是在草丛中。祁连山道:“我猜得不错,她们是往地狱谷去的,而且她们心怀鬼胎,怕撞上大队,所以拣有草丛的地方走,这一来更好,我们可以更快地追上她们!”

  苗银花道:“奇怪了,她们又没有到过地狱谷,怎么会认得路呢?”

  祁连山笑道:“草原上的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叫做路的,他们只有一个方向,甚至于东南西北都不知道,他们只是早上看太阳,晚上看月亮上升的地方为主,或者是以北斗星为准,辨明大方向,然后再记住沙漠中一些恒久不移的石山河川为标记来走路!”

  “那样子会很精确吗?”

  “自然不会,所以她们没事很少走动,成天跟着牛羊、骑着马匹,很少会有互通往还的事,也就用不着出远门,赶长路了!”

  两个人是骑在马上边走边谈的,祁连山在前,苗银花在后面,双手揽住了他的腰。

  黑茉莉虽然载得起两个人,但马背上的地位毕竟有限,他们两个人必须靠得很紧才能坐得下。

  马匹走得很稳,可是地下却是高低不平,沙石杂合的土面,颠摇在所不免,后座的人必须双手抱紧前面的人,才不会掉下来。

  就这么走着,聊着,渐渐地,后面的苗银花的回答含糊了,而且祁连山感觉到她的脸渐贴在背上,倒是那两条胳臂,慢慢地松了,她居然瞌睡着了!

  祁连山不禁内心中涌起一些怜惜,这个女人实在太累了,自从在玛尔米乞部的前哨把他们从老薛手中救出后,就是她没有停歇过,刘老好跟贺小娥神智未复前,她要照顾那两个病人,还要侍候他。有事情,更要跟着他跑东跑西。人不是铁打的,何况就是铁人也该疲倦了,而她,却到这个时候才倦得支持不住。祁连山轻轻地揽住了马,停了一会儿,使背后的苗银花睡得更熟。

  然后他轻轻地托着她的手,使她不因为骤失依凭而掉下来,然后他再轻巧地下了马,慢慢地把苗银花抱了下来,苗银花大概是太累了,居然一直没有醒。

  他托着苗银花,找了个草丛很厚的地方,把草踩倒下去,成了一张很舒适的草床,才把苗银花放下去。

  再从马包中取出了毯子,要为她盖上,但是那阵倦意似乎有传染性,他自己也连续地打了两个呵欠!

  看看天色,已近黄昏,祁连山才知道是累倦了,这两天忙这忙那,长程泅水、肉搏拼斗,一直在紧张中,几乎一直没闭过眼,难怪苗银花会支撑不住了,他自己虽然有那么好的内功底子,这时候不也同样的感到倦意袭人吗?估计一下前面那四匹马的行程,祁连山认为有时间可以小睡片刻,于是他也歪在苗银花旁边,两个人盖着一张毯子,沉沉地睡了。

  他很放心,因为他知道他忠心的伙伴黑茉莉会为他守卫的。也不知睡了多久,但夜已深了,沙漠上的夜晚凉意很重,一床薄薄的毯子挡不住那浓重的寒意,自然而然地,苗银花向他的身上靠过来,他也自然地拥着苗银花,用彼此的体热去温暖对方,这一来果然使得寒意减轻了很多,也使得睡意更浓了。

  天还没有亮,两个人却同时醒了,也同时睁开了眼,天上残月虽淡,星光仍亮,祁连山看见了苗银花的一对眼睛像是天上的星星一般地明亮。

  他是面对面抱着苗银花的,手臂还伸在她的颈下给她挽着,因此使得两个人的距离非常的近!

  苗银花不安地动了一动,随即像吃惊似的停住了,因为她隐隐感觉到祁连山紧靠着她的下体上有着些微的不同,她是个遍历沧桑的女人,自然知道那是一种什么现象。

  尽管她阅人多矣,但此刻不知怎的,她居然心中扑扑直跳,像是个初次舆男人接近的少女。

  祁连山也有感觉了,可是他的神情却很坦然,笑了一笑道:“昨夜我们都太累了,一倒下来,就什么都不知道!”

  这句话像是毫无意义,但是苗银花是个练过功夫的,深深地明白这句话的意义!

  人都是一样,有七情六欲,当然也与常人相同,有着天赋的生理本能,尤其到了成年之后,这种生理的冲突是发自体内,源自不知不觉之间。

  武功是精气神为内涵,筋骨皮为外赋,两者相依相成,互为影响,外情固可激动内欲,而内在的欲思也能形之于外,练武的人,就是用意志去压制这些内欲外情,使精气神全部发挥在体能上。

  所谓定力,就是这种自制功夫!

  练武务早,天色未明即行吐纳最佳,实际上,那段时间是一种人最难自我抑制的时间,因为人在睡眠中,精神就处在放松状态下,也是情欲刺激不受压制的时刻。

  所以有人说一句俏皮的俗谚:“寡妇的黄昏夜深,光棍儿的黎明清晨。”

  这是指人最难挨的一段时间,寡妇的黄昏夜深是外情,那段时间在她未守寡前,应该正是跟丈夫恩爱缠绵之际,而今突然少了个伴儿,形只影单,触景伤神而生寂寞之感,也可能因为静处独思而撩起记忆,引动邪思。

  而光棍儿的黎明清晨,则是一股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子最普遍的生理激动时刻;在疲劳得到了充分休息后,体内又充满了活力,被抑制着的情欲也开始掀动了。

  祁连山说他太累了,就是这个意思。

  平时,他用闭目静息,也能达到休息的目的,但他的意识却一直在警觉中,使得每一分体能力量都用于他途,昨夜因为过份疲倦,他放松了自己的警觉,恣意于睡眠了,而且又抱着一个成熟的、丰满的女人,彼此之间异性的吸引力在不知不觉间都已经勾动了情欲。

  而且到了这股欲潮高涨到无以抑制的程度,才把他们从沉睡中惊醒过来,或许这种情欲的激动,早已在她们的意识中活动了很久,而且把他们都导入了一个绮梦!

  由绮梦中惊醒时,往往是情欲到了奔放不能急收的程度了,祁连山并没有感到什么羞耻或不好意思,所以他笑了一笑道:“银花儿,这不算什么,抱着你这么一个美丽的女娇娘,如果还能无动于衷,就不是个男人了!”

  银花的脸热得像烧了火,贴在祁连山的胸膛上低声道:“少爷!我是个残破的身子!”

  祁连山叹了口气道:“银花!你怎么还是这么想,这么说呢,我几时对你有过一丝轻视的感觉……”

  “是我瞧不起我自己!”

  祁连山笑道:“假如我现在提出要你,你会答应吗?”

  “少爷!您何必问这个呢?我已经说过,这一辈子都跟着您,侍候您定了,我虽然不是什么正经的女人,但是这句话可以对着天地……”

  祁连山道:“好吧!现在就是上有天,下有地,让天地为证,我把你收在身边,银花,你要明白一件事,我说收你在身边而不说娶你,是因为我已经先向加洛琳求过亲了,我不能把那句话收回来,虽然地对婚姻这件事的看法跟我们不一样,但越是如此,我就越发地不能……”

  苗银花连忙道:“我懂,我全明白,少爷,能够跟着您,侍候您,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还敢奢望别的吗?”

  她贴得更紧了,在男女欢爱这件事上,她是个老手,所以他们很快地就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中。

  祁连山的男性魅力,也激起了苗银花的情焰,虽然她以前不知有过多少男人,但只有这一次,她是真正地把自己也投入进去。

  热得像一团火,温顺得如一泓浅流,柔软得像一块丝绵,她在奉献自己中,也同时得到了自我的满足!

  两个人紧缠着,贴着,终于祁连山叹了口气,“银花,幸亏我认识你较晚,否则我绝对练不成这身武功!”

  苗银花娇笑道:“少爷!这是怎么说呢?”

  祁连山道:“现在我才知道天生尤物四个字的真意,你也够得上那四个字,那一个男人能不为你着迷,那人一定是块木头。”

  这是句恭维话,但听在苗银花的耳中却是另一种-味,她也明白祁连山是对她真心的赞美,但是这种赞美,却不是她所期望的,更不是一个决心向上的女人所喜欢听见的,因此她只能笑了一下道:“能够侍候得少爷您满意,我就算尽到力了!”

  祁连山这才听出她语中的不悦,正色地道:“银花儿,你必须要改变你的想法,像我们刚才所做的一切,完全是出于两情的喜悦,我也是真心真意地对你……”

  “是的!我知道,可是我想到这些使您快乐的技巧却是我在下贱的行当中学来的,我就会感到惭愧!”

  祁连山笑笑道:“你也为了帮助我或救我,杀死了好些人,你是不是也为那个感到惭愧呢!”

  “那自然不会,而且我还感到骄傲,我至少能为您真正地出点力,尽到心,不是一块废料!”

  “杀人并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杀坏人就不同了,像我们去对付满天云,那是一种除害的义行,每个人都会为此感谢我们的!”

  祁连山道:“这就对了,任何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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