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 章 魔君赠匕

  第十章魔君赠匕

  “小侄将全力一搏,岂甘俯首就死?如果我能搏杀他们一两个人,他们也许会迁怒你们呢。”

  “你…”

  “你们怕三君,小侄可不在乎。只要一息尚存,小侄将拼至流尽最后一滴血。快走,请勿以我为念。”

  古灵惭愧得冷汗沁体,踉跄而走。

  柴哲目送众人去远,方着手准备,将包头脸的毡巾解下,缠在腰中,剑背在背上,袖中藏箭,作生死一决的打算,在树下落座,静静地运气行功,等候即将到来的恶斗。

  他的心无法平静下来,前情往事在脑海中阵阵涌现。故乡大雪之夜,剑影刀光飞腾、人喊、马嘶、火舌冲霄……罗龙文的爪牙们的嘴脸,父亲忍辱毁家的痛苦脸孔,老牛被杀的临死哀鸣……

  接踵而映现的是:大天星寨的六度春秋,缥缈神龙的神秘,端木鹰扬的秘密帮会……端木紫云所加给他的折辱,掷剑泄愤的幼稚行径……

  一桩桩,一件件,忽隐忽现,纷至踏来。

  他一咬牙,苦笑自语道:“生死关头,我为什么尽在想这些过去的傻事?”

  不想过去,便想到最近的遭遇。茂州道杀官差,偷度松潘卫,五星池死中求生,梭宗家的仗义排难解纷……

  最后,一张难以磨灭的美丽面庞,出现在他的幻觉中,他不自觉地低叫:“裴云笙!

  唉!如果有她在,该多好?”

  是的,该多好?裴姑娘有通玄的剑术,有一匹千里神驹足可脱身。

  好漫长的一个时辰,终于在他胡思乱想中消逝。

  四周有轻微的踏雪声传到,獒犬的气息入鼻。

  他徐徐站起,冷静地游目四顾。起初,他似乎可以听到自己激烈的心跳产!后来,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要来的终须会来,我唯一可做的是在死中求生,还怕什么?”他想。

  想通了,恐惧的意识渐消,等待前的紧张逐渐消退,事到临头他终于冷静下来了。

  他垂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沉住气静候变化。

  只来了五个人,十头獒犬,四头猎豹。

  五个人中,三个是与古灵、白永安、文天霸斗成平手的人,另两个是穿黑裘佩精钢虎爪的人。

  五个人分五方迫近、除了风声,死一般的寂静,獒犬皆沉默地追随在五人身后,近了,已在三丈外形成合围。

  柴哲像一个石人,不言不动。

  他前面是曾与古灵力拼的大汉,其他四人皆停步不进,把守四方防范他逃走,只有大汉徐徐逼近。

  大汉逼近两丈左右,沉声问:“小子,你想反抗?”

  柴哲不予置理,不言不动。

  大汉得不到回答,再次举步欺近。

  丈五,丈四,丈……八尺了。

  “吠!”柴哲突然厉叱,脚动身抢进,但见人影一闪,便已近身,喝声犹在耳际,双方已经接触。

  “砰啪啪……”大汉击中柴哲一拳两掌,拳中左肩,掌中右胸侧和左胯。

  “噗噗噗!”铁拳着肉声同时进发,柴哲的大拳头也在同一瞬间着肉,在大汉的胸腹间开花。

  人影疾分,双方换了照面。大汉脸色大变,踉跄侧退八尺以上。

  柴哲也脸色一变,呼吸似乎已经停止了,退了三步,脚下有点乱。不等双脚站牢,他重新向前疾冲,抢制机先奋勇进搏。

  大汉拉开马步迎击,首先发难,左手一晃,右拳突出,猛攻柴哲的心坎。

  柴哲左手一勾,闪电似的勾住了攻来的大拳头,向侧后方一带,斜身进步切入,右拳急如电光石火,“噗”一声揭在大汉的左胁肋上。

  “哎……”大汉吃不消这一记重拳,小腹急缩,向后疾退。

  柴哲如影附形迫进,拳掌出似连珠,快得骇人听闻,“钟鼓齐鸣”拳掌并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噗啪”两声暴响,大汉的左右颈侧挨了个结结实实。

  “哎……”大汉狂叫,头向后一仰,身躯倒退,仍可用腿反击,飞踢柴哲的下阴。

  柴哲棋高一着,大汉的招式全被他料中,凶狠阴毒的一脚虽霸道无匹,但他已胸有成竹,左手下拨,拨偏踢来的腿,右拳结结实实地掏在大汉的小腹上。

  人影再次分开,恶斗发生得快,结束得也快,两照面间,柴哲便将大汉放倒了。

  大汉“嗯”了一声惊叫,倒飞八尺,腰无法挺直,“蓬”一声跌了个手脚朝天,在雪中翻滚。

  不等柴哲追击,一名黑裘中年人已经截出,大喝道:“我这一关你过不了。不许追袭。”

  柴哲并未追袭,站在那儿冷然屹立。

  中年人缓缓拔出虎爪,徐徐逼进。

  柴哲紧吸住对方的眼神,徐徐向左绕退,神色肃穆,脸上每一条肌肉,似乎皆已冻住了。

  被击倒的大汉踉跄站起,愤然叫道:“二师叔请让开,徒儿要和他拼剑。”

  中年人瞪了他一眼,阴森森地说:“大意轻敌,自取其辱,你还有脸拼剑?走开!”

  大汉脸上无光,愤愤地退下。

  柴哲一面争取空门,一面定下心神调息。刚才他与大汉硬拼,左肩挨了一拳,右胸侧右左脖挨一掌,打击的力道甚重,至今仍感到火辣辣地,气血有点不平静。如果不是身上衣物穿得多,可能会受伤。

  “撒剑!”中年人沉喝。

  柴哲不加理睬,充耳不闻。

  “即使你不拔剑,在下也不会和你动拳脚。”中年人冷厉地说。

  柴哲左手扬了扬,指端露出精亮的箭尖,用意在警告对方,他要用暗器对付。

  中年人冷哼一声说:“有什么鸡零狗碎,你尽管施展好了。”

  声刚落,柴哲突起发难,一声大喝,进步、近身、拔剑、出招,一气呵成,捷逾电闪,剑虹一闪,奋勇抢攻。

  “铮铮!”中年人用虎爪崩开了迎面袭到的两剑,立还颜色,凶悍绝伦地反击五爪之多,每一爪皆劲迫三尺外,但见爪影飞腾,可怕地在柴哲的胸腹间弄影,锐不可当。

  柴哲沉着地应付,急剧地躲闪腾挪,接了五爪还击四剑,被逼得绕走了两照面,但他的剑术诡异灵活,中年人的虎爪跟本就抓不住他的剑。

  激斗十余招,柴哲终于感到不支,虎爪本身就可克制刀剑,中年人的内力修为出奇地精纯,爪上所发动的潜劲,令剑难以近身,守得很严密,找不到空隙,十余招之后,便守多攻少了。

  论修为,柴哲自然火候不够。但修为精纯并不一定能占绝对优势,机智超人的柴哲仍可从容周旋。他开始避实击虚,用上了游斗术。

  又斗了十余招,中年人无名火起,爪势一变,变得奇快绝伦,势如狂风暴雨,一面紧逼出招,一面吼道:“用游斗术你是找死,看谁快。”

  柴哲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才华,在树林中八方游走,但见两个追逐着的人影捷逾电闪,虎爪与长到急剧地闪动。

  不久,中年人脸上出现了汗影,呼出的雾气渐来渐急,虎爪多次眼看得手。却又险而又险地走空,两相比较,柴哲的身法竟然比他灵活快速,明眼人已可看出,他比柴哲差上一两分。也许是他的身材显得笨重些,所以比轻灵快速显然技差一筹。

  缥缈神龙的轻功和快速的身法,在江湖中名传遐迩,所调教出来的门人子弟,岂能差劲?加以柴哲肯用功,自始就另有打算,因此可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目前的造化已将臻化境,为了保命,他施展出所学,中年人妄想以快打快,自难如愿。

  中年人开始心惊,心中暗叫道:“这小辈身法奇快绝伦,避招的步法神奥无比,我碰上可怕的对手了。哦!我真蠢,舍长用短,岂不是自陷困境吗?我该用己之长,和他较量修为的。”

  他突然停止抢攻追逐,截住了柴哲的退向,虎爪指出,冷哼一声,怪眼中凶光暴射,脸上涌起重重杀机。

  柴哲站在丈外,长剑遥指。不言不动,冷静地注视着他,全神戒备。

  他眼神一动,踏进两步。

  柴哲已猜出对方的心意,从左绕移两步,避开正面。

  他抓住柴哲尚未站稳的机会,一声暴叱,“云龙现爪”劈胸就是一爪攻到。

  柴哲挥剑急架,横移一步。

  “铮!”兵刃相接。

  “咔嚓”虎爪的五个可伸缩的爪钩突然一收,抓住了柴哲的剑身。

  “过来!”他喜极大叫,向后一带,人向前移步偏进。

  柴哲左手一抬,大喝一声,三枚铁翎箭分射他的双目和心坎,两上一下~闪即至。

  气功到家的人,浑身不怕兵刃暗器的打击,但如果对方也是练气高手,功深者胜,同样禁不起打击。

  同时,气功练得再精,双目也不可能刀抢不入,只不过双目不易击中而已。柴哲的发箭手法力道惊人,捷逾电光石火,看到箭出手,便已及身。

  中年人吃了一惊,左手急抬挡住双目,同时向下一俯,避箭自保。

  “嚓!”射心坎的箭因他向下俯而射高了些,击中左肩窝,射透黑裘,护体气功未能反击,箭镞入木三分,危极险极,假使气功差一分火候,肩窝极可能被贯穿。

  这瞬间,柴哲脱手弃剑,一闪即至,近身了。

  “噗噗!”两劈掌劈中他的颈根,力道千钧。

  “蓬”一声闷响,小腹也几乎同时挨了柴哲一脚。

  他做梦也没料到柴哲用这种危险的手法冒万险袭击,反应既没有柴哲快,想躲也躲不掉,只感到丹田如被万斤巨锤所撞击,眼前发黑,气血窒息,“哎”一声惊叫,向后便倒。

  柴哲手急眼快,抓回长剑,顺手牵羊抓住了虎爪,大喝一声,将虎爪向后猛掷。

  身后,另一名黑裘中年人正急扑面上,要抢救同伴。

  “铮!”两柄虎爪相接,爆出了火星。

  柴哲向前一跃丈余,方倏然转身。

  第三名黑裘人及时冲到,虎爪攻出大喝道:“该死的小辈:”

  柴哲向后疾退,对方如影附形跟进,在怒啸声中,连攻八爪之多。

  这位黑裘人的艺业,比被击倒的同伴高明得多,攻势之凌厉出奇地凶狠,已耗掉不少真力的柴哲,立陷危局,几乎连封架的机会都没有,在八爪狂攻下,生死须臾,右胯侧被爪掠过,衣裤破裂,一发之差,几乎被抓掉一块腿肉,危极险极。

  正危急间,喝声传到:“如柏,住手!”

  黑裘人撤招倒退丈余,收爪欠身道:“徒儿遵命。”

  雪山三君不知何时已到了近旁,出声喝止的人,正是摄魂魔君。

  柴哲抓住机会调息,将生死置之度外,横剑戒备,准备为生命而奋斗到底。

  摄魂魔君独自上前,冷冷一笑道。“你叫柴哲?”

  “不错。”柴哲沉静地答。

  “你为何不逃走?”

  “小可答应同伴留下,岂可言而无信?”

  “为什么要你独自留下?”

  “小可在所有的人中,身份卑微,不得不留下。”

  “在此所有的人中,以你的艺业最高?”

  “正相反,除了一个小可原来的番人向导之外,以小可最差劲。”

  “人不可自卑,那会变得毫无出息。”

  “小可不是自卑,而是实情。”

  摄魂魔君淡淡一笑说:“你和他们所说的话,老夫全听见了。”

  “你……”

  “我去而复来,可笑你们全末发觉。你很了不起。”

  “前辈过奖了。”“你的拳脚路数,老夫有点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属于哪一家的绝学。你是老夫多年来所见到的第一个有骨气,有作为,守信重义的人,只是有点愚蠢。你这种人杀之不祥,我给你一次机会。”

  “晚辈恭候教益。”

  “我还不愿和你动手,呵呵!我要用摄魂魔音试一试你的定力。”

  “晚辈万幸。”

  “可不是好玩的,娃娃。如果你禁受不起,便会气消功散,成为废人。”

  “但是晚辈别无抉择,不得不冒此大险。”

  “如果我许你抉择呢?”

  “晚辈有自知之明,尚清免试。”

  “呵呵!你倒坦率得可爱。告诉你,你得试,别无抉择。”摄魂魔君大笑着说,扭头叫:“取我的摄魂铃来。”

  小童从幡杆上摘下小金针,趋前奉上。

  摄魂魔君将铃一抖,“叮吟”两声脆响,柴哲感到心中一跳,气血为之浮动,不由骇然。他向四周看去,所有的人,似乎毫无异状,感然付道:“魔音向四面八方扩散,为何他们不怕魔音?”

  摄魂魔君已看出他的心意,笑道:“魔音可定向发出,所以不会误伤自己人。魔者的威力仅可及三十丈内,三十丈外便威力递减,伤不了人,但仍具迷魂效力,得看对方的定力而决定威力大小,心神不定,易感恐惧的人,虽在百丈外仍可被迷倒。”

  “这么说来,是属于喇嘛僧的幻术一类迷魂异术了。”柴哲正色问。

  “有点像,说穿了并无奇处。这个小金铃本就是喇嘛的法器,所发的声音具有迷魂作用。喇嘛两字,汉语该称上人。四十年前,我在乌斯藏唐古拉寺,搏杀云丹上人,得了他这个迷魂金铃。那酒色贼喇嘛用这个铃,控制着附近所有的男女,他可以在说法时,迷住一两百个人,十分厉害。我用这个铃横行中原,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人,能逃过此铃的袭击。”

  “前辈能许可小可用任何方法抗拒吗?”

  “呵呵!可以。你想塞住耳朵?没有用的,娃娃。”

  柴哲淡淡一笑,收剑人鞘说:“塞住耳朵不行,小可只好另用他法了。”

  “你多大年纪了?”摄魂魔君问。

  “小可十六岁。”

  “你生长在西番?”

  “不,故乡在山西,学艺在湖广。”

  “那姓端木的青年人是……”

  “小可不知他的来历。”

  “真的?”

  “小可不敢欺瞒前辈。”

  “他的父亲端木鹰扬,老夫知道这个人的来历,他比我老人家还要坏,你以后可得小心了。”

  “小可承教了。”

  “你如果和这种人走在一起,老夫真替你惋惜,这一辈子你休想安逸。小畜生鹰视狼顾,贪生怕死,刻薄寡恩,心怀奸诈。你必须善加提防,好自为之。”

  “小可自当铭记在心,多谢前辈指教。”

  “好,你准备了。”

  柴哲应喏一声,在树下盘膝坐在浮雪上,深深吸入一口气,在怀中取出了安闲云赠给他的斑竹箫,说:“小可弄箫,希望能以音克音,前辈请施为。”

  摄魂魔君看清斑竹箫,脸色一变,举步走近。

  听摄魂魔君说话的口气,似乎对用摄魂铃试艺的事,并无恶意,不然便不需关心柴哲和端木长风间的纠葛。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柴哲不能不小心应付,掏出斑竹箫准备以音克音。

  摄魂魔君看到斑竹箫,脸色一变,举步向柴哲走近。

  柴哲一怔,忽然注视着逐渐走近的摄魂魔君。

  摄魂魔君在他身前止步,伸出白搭惨毫无血色的手,冷然地说:“给我。”

  “前辈……”他惑然说。

  “箫。”摄魂魔君的声音奇冷。

  柴哲心中凛然,被对方的阴冷神色所镇,不由自主地将箫递出。

  摄魂魔君接过箫,端详片刻,然后阴恻恻地问:“你这支斑竹箫从何而来?”

  “这…”

  “说实话,不许支晤。”

  “是……是一位姓安的老人赠送给我的。”

  “安闲云?”

  “不错。”

  “他人呢?”

  “回中原去了。”

  “他目下怎样了?”

  “不知道,他老人家说要到粤东赴约,在乌蓝芒奈山分手,天各一方,分手后的情形,晚辈一无所知。”

  “哦!他走了多久了?”

  “不足五天,前辈与闲老有仇?”

  “有恩。”

  “哦!”柴哲精神一懈地说,如释重负。

  “老夫原以为你们暗算了他哩!”摄魂魔君也欣然地说。

  “前辈与闲老……”

  “我不能说,那已是快二十年的事了。早些天他经过我这里,我亲自送他走的。哦!我想起来了。”

  “前辈想起什么?”

  “我不是说过,你的拳脚招路我觉得眼熟吗?从安闲云身上,我想起一个人。”

  “谁?”

  “安闲云不会平白送给你这支斑竹箫,除非你与他有深厚的交情。因此,我想起一个人。”

  “前辈指的是……”

  “雷霆剑柴秉乾,字玉寰,他是安闲云的好友。柴秉乾不但剑术威震武林,拳脚也出类拔苹,与人动手时冷静沉着,从不轻易出招,突然袭击,则如同狂风暴雨,锐不可当,时用险招克敌制胜。娃娃。你是柴秉乾的……”

  “那是家先祖。”

  “什么?他过世了?”

  “已仙逝多年。”

  “哦!可借,令祖一代豪杰,他是老朽所尊敬的好汉,果真是好人不长寿,像我这种坏胚却为祸绵长。好,你准备了。”摄魂魔君不胜感慨地说,退回原处。他的目光,却远远地落在前面的山坡密林中,似有所见。

  柴哲立即定下心神,敛神内视,从容举箫就唇,一缕低回抖切的音符排空而起。

  金铃声时徐时疾,发出了奇异的振吗,入耳似乎十分沉闷,令人有浑身松懈的感觉,接着,声浪逐渐转向高亢而刺耳,令人感到脑门发间,气血上冲,似乎体内有一团火,麦然欲动,随时都要炸裂,心中大乱。

  柴哲全神奏箫,袅袅悦耳的箫声渐形散乱,金铃声直薄耳膜,直透内心深处,坐姿逐渐改变,大有如坐针毡的感觉。

  “我不能松懈!不能松懈!”他想。

  这证明了他定力不够,逐渐入魔了。

  生死关头将到,正危急间,铃声倏止。

  他神智一清,如同醒醐灌顶,放下箫,拭掉额上的冷汗,自语道:“血气方刚的人,如想不受外界声色所感,谈何容易?好厉害的摄魂魔音。”

  他向援魂魔君看去,老魔握住摄魂铃,目光仍落在先前注视的山坡密林中,鹰目中厉光闪烁。

  他整衣站起,苦笑道:“前辈的魔铃委实可怕,晚辈禁不住魔音的袭击,惭愧。”

  摄魂魔君的目光回到他身上,将摄魂铃放人袖中,神色变得相当友好,笑道:“摄魂魔音共有三种,你可以抗拒第一种,尚可支持第二种,第三种你毫无抗拒之力。”

  “世间有人可抗拒三种魔音吗?”他问。

  “有,但是很少。”

  “老前辈……”

  “我也不行。即使有儒家心如止水,佛门四大皆空,玄门超然物外的情怀,也难抗拒这种魔音。必须加上炉火纯青的内功修为相辅,方可抗拒这种魔音。第一种魔音可令人沉迷,第二种可令人疯狂,第三种最厉害。”

  “第三种是……”

  “可令人浑忘自我,进入幻境,追逐潜在意念,七情六欲俱来,终于丧身于幻觉之中。

  譬如说,假使你是一个没练过武的人,平时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看上去像个君子,但内心却潜藏着追求名利的意念。那么,在魔音的诱使下,你就会现出原形,幻觉中便可看到,你已成了天下知名的人,金银财宝堆积如山。最后幻境幻灭,你便受不了名裂财消的打击,心神立丧,一蹶不起。人,谁没有潜在的欲望?即使是白痴,也有他的欲望,只不过欲望不显而已。道理在此。”

  “因此,前辈也知自己难抗魔音?”

  “你是指……”

  “前辈艺臻化境,名震宇内,但仍不满足,心中常存奢望,十载隐修西番,志切一雪少林挫败之很,因此……”

  “娃娃,你可恶!”摄魂魔君大叫。

  柴哲抱拳施礼,笑道:“前辈身为长者,请恕晚辈无状,请教,前辈为了什么?这样做值得吗?”

  “你……”

  “恕晚辈直言,即使前辈能荣登武艺天下第一的宝座,又有何好处?上既不能报天地之恩,下无以福国利民。对自己来说,为了练功,既不能妻妻传宗接代,更不能享家庭天伦之乐,除了满腹仇恨之外,到底得到了些什么?老前辈所失去的太多了,所花的代价也太大了。而且,前辈所带领的人,也将步前辈的后尘……”

  “别说了。”摄魂魔君厉叫。

  柴哲叹口气,苦笑道:“俗语说,欲壑难填。因此,才会举世汹汹。古人说得好,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说,得用多少尸骨,来衬托一个人成名,于心何忍?家先祖所以退出江湖,全是家祖慈感化之功,隐世遁出是非场,耕读传家其乐融融……”

  “可是你……”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晚辈的遭遇,也是万不得已。但愿花几年光阴,恩怨两消,晚辈便不谈武学,唾弃江湖。”

  “你没有任何野心?”

  “野心二字,包涵极广。但晚辈认为,大丈夫立身行事,但求心安,足矣!古圣先贤志在救世,也可以指为野心,但这种野心无可指谪。”

  “你……你似乎很有道理?”摄魂魔君沉吟着说。

  “练武之人首在强身,其次方是行侠仗义,以之追求名利,便是心术不正,必将害人害己,贻害无穷。晚辈这次进入西番,身不由己,行事错误甚多,日后自当谨慎从事,希望成为一个堂堂正正,俯仰之间无愧无作的人,谢谢老前辈能给晚辈说话的机会,如何处置晚辈,悉从尊便。但晚辈言之在先,要晚辈俯首就死,势不可能,晚辈自不量力,为了自己的生死,必须全力而斗,尽其在我。”

  摄魂魔君呵呵笑说:“我已说过,你这种人杀之不祥,你逞什么英雄?”

  “前辈放过……”

  “加上老夫与安闲云的交情,以及老夫对令祖的敬意,不放过你还算是人吗?”

  “谢谢老前辈盛情……”

  “且慢谢我。依你说,我不宜到少林找九指秃驴算帐罗?”

  “如果不是为了不共戴天之仇,以不去为上。”

  “哦!这……”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凡事若能将心比心,些少意气之争,又何必放在心上折磨自己?”

  摄魂魔君沉吟片刻,久久方说:“你的话很有道理,让我好好想想,并与两位贤弟商量商量,去不去少林还得从长计议。你会用匕首吗?”

  “晚辈对防身术略有心得,对匕首尚算所长。”

  “那好。相见也是有缘,你的内力修为火候尚浅,我送给你一把可破内家气功的匕首防身。”

  他卷起衣袖,右手小臂出现一个皮护臂,上面倒插着一把全长不过八寸的小匕首。解下护臂,拔出匕首,令人眼前一亮。其实,锋刃在前,形态不能算是匕首。

  匕首柄连愕长四寸,用镂花鹿角做柄。愕小而薄,像一朵梅花,称为梅花愕。锋刃长四寸,像是水晶所制,光华闪闪,光可鉴人,宽仅一寸,刃薄背厚。随手一挥,冷气森森。

  他用两指挟住匕柄,在身旁的树干上轻轻点动,锋尖毫不费力地插人树中,尽愕而没。

  他收匕入护臂插鞘,笑道:“别小看了这把匕首,它比传说中的鱼肠剑有过之而无不及,切玉断金,不费吹灰之力。匕身携有三个字:藏锋录。可知这是一把可用作暗器的宝物,藏在掌心使用,发无不中。本来,我打算用来对付九指秃驴的,出其不意给他一下,要他的老命。我看,我去不成了,送给你防身,权算你我相交一场。你先到谷口等候,我派人把你们的行囊坐骑壁还。”

  他将匕首递过,柴哲不再推辞,跪单膝双手接下说道:“谢谢老前辈恩赐,晚辈铭感五衷。”

  “不必客气。如果我不再到少林,也许会以普通人的身份,邀游中原的名山胜境,说不定咱们还有再见之缘呢!你走吧,后会有期,小心保重。”

  柴哲系好臂套,向三君告辞,再向其他的人道歉打扰,方出谷而去。

  三君的老二叫山君欧阳志宏,对驯兽有独到的功夫。等柴哲转过前面的山脚,他向摄魂魔君低声说:“小弟去赶他们下来,三弟可由右面接应。”

  摄魂魔君摇摇头,笑道:“算了,听了小娃娃一番话,咱们还好意思胡乱开罪人?不要让小娃娃笑咱们无容人之量哩!”

  “咱们……就此放过他们?”

  “不错,也许他们是小娃娃的朋友呢。”

  “大哥认为是小娃娃那几个同伴?”

  “见鬼!那几个怕死鬼恐怕早已跑得屁滚尿流了,还敢转来找死?派一个人去叫他们离开算了,回去吧!”

  山君欧阳志宏派一个人到对面的山坡密林,打发走一批神秘的客人。

  柴哲在谷口等了片刻,谷内两位大汉牵了他的六匹马和行囊,原物交还。柴哲恳切地向两人道谢,循古灵一行六人留下的足迹急追。

  古灵原说过在谷口等候,万一柴哲被杀,他答应替柴哲收尸善后,但经不起端木长风的催促,不得不失望地离开。

  五个人随着梭宗僧格向东奔,急急如漏网之鱼,对追杀谢金一行六人的事,早已置之脑后了。

  柴哲生长在朴实的农村,父祖的文才武艺出类拔苹,家学渊源,从小便生活在幸福美满的家庭中,可说极少与仇恨和罪恶接触。六年前突遭祸变,发生得太突然,痛苦的感受并不深切。在大天星寨的六年中,学艺期间苦虽是苦,但这种苦是理所当然的。因此,他仍然是个本性纯洁,心地善良的少年,六年学艺期间,并未与罪恶接触。

  西番这一段旅程中,他虽也出手伤人,但那是事不得已,为了保命不得不为。在外寨的半年期间,与那些江湖人接触,到底被引诱的机会不多,虽有些少改变,仍未影响他的心情和性格。因此他对摄魂魔君所说的话,确是出自肺腑,毫不掺有虚伪的成份在内,无意中替三君和少林僧人做了一次和事佬。他自己也因祸得福,获得摄魂魔君的青睐,赠他一把宝刃,日后防身保命倚赖甚多。

  他带了马匹循足迹向东赶,满以为古灵必已对西行追踪的事死了心,知难而止,退回中原了。

  端木长风志在脱身,脚下甚快,追了许久仍未追上。冰天雪地积雪及股,步行与乘坐骑速度几乎相等,甚至有时马匹还赶不上人,难怪许久仍未追及。

  他发觉有时可在沿途看到蹄迹,有五六匹马曾经向西行,蹄迹相当巨大,可知西行的马极为雄骏。可惜雪花已掩覆了大半形迹,难以分群马上是否有人。这些西行的马所走的路线,时左时右,蹄迹时隐时现。

  皆因这一带没有路,即使有路也被雪所掩没,只能依地势自行觅路走向而行,因此蹄迹时隐时现并不足怪。

  “这时节,番人皆不再外出,居然有人马向西赶,怪事?”他想。

  但他并不愿多想,仍循足迹东行。

  薄暮时分,足迹终于被大雪所掩没,失去了古灵一行六人的踪迹。

  但他的记忆力极佳,沿途的景物记得清清楚楚,料想梭宗僧格必定循原路折返乌蓝芒奈山,由原路追赶决错不了,没有足迹引导,他仍然放心地追赶。

  夜来了,雪光朦胧,视线可及百十丈,但不宜赶路,看不见远处的景物,无从分辨方向,迷失和冰天雪地中。那还了得?

  他找到一处山崖背风处安顿,有一阵好忙。安顿马匹,从鞍包中取马粮先喂坐骑,再安置睡处。干粮为数不多,他不肯取食,在崖下找到一处可生火的地方,找来些枯枝生火,烤马肉充饥。

  “今晚古灵他们可得受苦了,饥寒交迫真够受的。”他想。

  午夜,风雪已止。

  他睡得相当警觉,突被马匹的嗅鼻声所惊醒。

  六匹坐骑拴在十丈外的崖根下,不受风雪所侵扰,他自己所睡处,反而受到风雪的威胁,保护坐骑列为第一,人受些委屈理所当然。

  他本能地拉下袄领,露出脑袋。人用睡囊睡在雪中,上面须加雪覆盖,不然便无法保暖。皮袄只须裂了一条小缝,人便可能被冻死,雪可以隔绝热气的发散,方可入眠。因此,睡在雪中十分安全,旁人如不留心,很难找到他的形影。

  他的头刚伸出,便发现两个灰影正沿着崖根徐徐向坐骑欺近,在挂坐骑的附近,用树枝在雪中探索。

  “有人偷坐骑。”他心中暗叫。

  一个灰影突然向同伴说:“怪事,怎么没有人?”

  竟然说的是汉语,带有湖广口音。

  另一名灰影停止探索,丢掉手中树枝说:“没有人也好,省得谋财又害命。快把坐骑弄走算了。”

  两人走向坐骑,却不知柴哲已贴地扑到,冷叱道:“住手!你们到西番做贼,不怕丢汉人的脸面吗?”

  两灰影吃了一惊,转身一声不吭,凶猛地扑到,左右齐上,来势汹汹。

  黑夜中看不清面目,只看出是两个番装人影,扑来的声势虽猛,但脚下已可看出虚浮,即使再凶猛,也仅此而巳,毫不足畏。他向右一闪,反手一掌削出,“噗”一声削中从右面攻上的灰影左胁背。

  “哎……”灰影禁受不起,惊叫着扑地便倒,“蓬”一声仆倒在浮雪上,滑出丈外。

  另一名灰影扑了个空,同伴却倒了,大惊之下,撒腿便跑。

  “站住!老兄。”柴哲沉喝。

  灰影一听声音发自身后,不假思索地右旋身就是一掌。

  柴哲左手一勾,便勾住了灰影的脉门,右掌发如电闪,“噗噗”两声闷响,劈在灰影的左右颈根。

  “呃……”灰影闷声叫,双膝一软,挫倒在地。

  柴哲劈胸一把抓起,向刚爬起的另一名灰影脱手一推,“蓬”一声响,两灰影撞在一块儿,怪叫着同时滚倒。柴哲叉手在两人面前一站,冷笑道:“如果嫌打得轻,不妨站起来进招,在下要一直打得你们服贴为止,决不至于令你们失望。”

  最初被击倒的灰影不敢站起,哀声叫:“请高抬贵手,咱们认栽。”

  “那么,你们从实招来,两位贵姓大名。”

  “在下姓刘名双,那一位是在下的义弟张永。”

  “由何处来?”

  “由……由中原来。

  “阁下,千万不要说谎。”

  “在下不敢撒谎。”

  “来西番干什么?”

  “来找几位朋友。”

  “谁?”

  “姓洪,名……名贵宝,他在湖广犯案,在四川躲了许久,风声太紧,便在今年夏季逃入西番。”。

  “他在何处藏身?”

  “听说在一处叫索克图的地方。”

  “你两人除了所穿的衣物外,一无长物,两手空空,能够到达此地?你这话拿去骗别人吧!大概不用刑迫供,你们仍要胡说一通。”

  “且……且听在下解释。咱们兄弟俩不但带了坐骑、还带了行囊,在五天前便到达此地南面的一座山谷,碰上了一批恶强盗,行囊马匹全失,被扣留了五天,今天人暮时分方乘乱逃出虎穴,正在走投无路,发觉这儿有坐骑,求生心切,所以冒昧下手愉马,尚望……”

  “南面的山谷有强盗?是些什么人?我怎么没听说过?”

  “这五天被囚时刻,在下已听到不少有关他们的事。他们到这儿不足一月,被风雪所阻暂且栖身。”

  “哼!我看,你满口胡说八道,叫张永说。”

  张永吃力地站起说:“据咱们所知,他们是来自西宁卫的人,人数约有二十名之多。他们来自陕西凤翔,打算在西宁附近,抢劫从乌斯藏至京师朝贡的活怫。却打听出西宁卫调来了不少官兵和具有奇技界能的高手,沿途埋伏防范意外,戒备森严,无法潜伏活动。因此绕道玛楚河,要从此西行抄出呼鲁罗鄂模,抢在前面官兵难及的地方下手。在此被风雪所阻,滞留近月。他们并不急于赶路,因为活佛将在仲夏动身,还早着呢广“他们为何要抢劫你们?”

  “他们需要粮袜食物,更需要入手。这几天中,他们要逼咱们兄弟发誓效忠他们的首领,咱们兄弟不愿为奴,所以乘间逃走,宁可死在冰天雪地中,也不愿为奴供人驱策。”张永有条不紊地说,口才比刘双更佳。

  “那些人的首领是谁?”

  “不知道,只听他的从人称他为朱大爷。还有几个地位高的人物,称陈五爷,尤四爷。

  他们的武艺骇人听闻。咱们兄弟在中原不是无名小卒,拳剑造诣不输一流高手,但在尤四爷一双肉掌的袭击下,双双丢剑被擒,仅仅两照面便成了他们的俘虏。”

  柴哲不再多问,从鞍袋中取出一大块马肉,递给张永挥手说:“在下还有同伴,而且正在缺粮,马匹也不够,不能分给你们。送给你们一块马肉,你们可以支持三天左右,我只能尽这点心力。这里往西走,三天可到索克图。你们可以走了。”

  张永连声道谢,接过马向张口展咬,大概是饿急了。“咋”声怪响,牙齿啃在马肉上如咬金石。

  “老天!”他惊叫。

  柴哲笑了,说:“马肉是生的,坚硬似铁,已经结成冰了,咬不动的。崖根下大概还有火种,如果真饿了,可去找些枯枝来,生起火慢慢烧来吃。”

  张永挟起马肉,犹有余悸地说:“不了,咱们得赶早离开,怕被那些恶贼追上,早走为上。哦!还未请教兄台的高名上姓呢。”

  “在下姓柴,名哲?”柴哲毫无机心地答。

  两人情不自禁打了一冷战,互相注视,欲言又止。张永低下头,强行镇定地说:“柴兄大仁大义,咱们兄弟没齿不忘,容留后报,后会有期。”

  说完,两人抱拳一礼,向西踉跄走了。

  两人蹒跚地奔出半里地,张永说:“刘兄,咱们难道真的向西走不成?”

  刘双缓缓地点头,沉重地说:“咱们五个人,奉命西行寻找谢、金两位英雄通风报信,无端碰上那几个可恶的家伙,枉送三位兄弟的性命。眼见得他们必定大索附近各处,而柴小狗一人又到了此地,谢、金两位英雄处境险恶,咱们岂能就此逃回巴罕岭,在寨主面前如何交代?走!咱们赶两步,只要赶到索克图,坐骑和粮株便不用耽心了。”

  张永深以为然,说声走,脚下加快,隐入雪光朦胧中,向西走了。

  柴哲重新入睡,但心中暗暗警惕,对南面山谷内的那群强盗,深怀戒心。

  一宿平安,次日凌晨他早早向东赴,近午时分,依然一无所见,六个人如同泥牛人海,形影全无。

  风雪是昨晚停的,按理,六人东行的脚迹,不可能消失。同时,梭宗僧格胆子小,对鬼怪深怀畏惧,决不致绕路东返,必定循原路折回,即使梭宗僧格想绕道,端木长风也不会许可的。

  怪!沿途确是毫无形迹可寻。

  他心中大急,只好牵了坐骑急赶,不用坐骑代步,以减轻坐骑的负担。

  又过了一天,晚间必须歇息。

  人不是铁打的,坐骑也受不了过度的疲劳。还有四天方能赶到乌蓝芒奈山,大事不妙。

  人倒不要紧,还有马肉充饥,马却没有草料,所带的草料只能苟延一天,明天不要紧,后天怎办?人可以饥饿三两天,马可不行,没有草料就走不动,走不动就只有死路一条。他心中焦躁不安,这一夜几乎难以合眼。

  一早,他不得不忍痛驱走两匹坐骑,以便多留下两份草料,牵了四匹马向东赶。

  近午时分,白茫茫的冰雪原野中,远远地出现了三个徒步而行的人影。

  他先是心中狂喜,等看清人影,却又失望了,原来那三个番装人影,不是东行客,而是西来人,一看便知不是古灵六人中的任何一人。

  以这条西行古道溯河上行,只有夏秋两季有人走动,成群结队背刀带枪的保镖,保护着西行的商贾,携带着茶叶和日常生活必需品,仲夏西行,仲秋东返。返回时,带着宝石、药材、毛织物、及各地上番的土产。药材中,有麝香、羚角、西红花等等。这时,也就是土匪强盗最多最盛的时节。

  仲秋一过,大雪封山,直至来年仲夏雪化之前,这一带人兽绝迹,连在各处游牧的番人,也躲在冬窝子内过冬,不再外出了。

  到这一带行劫的人,有汉人,有藏人,自然也有土生土长的番人。到达中原有两条路,一走西宁,一走四川。走四川比较近,也比较安全,因为可减少藏人的劫杀。同时南面千里地境,皆是四川的辖地。

  往南数千里,从罗蒙庆直下盐井卫(今西康东南部盐源)迄云南,名义上仍是大明的疆域,盐井卫仍有官兵驻守。

  严冬时节,往来这一带的人,定不寻常。

  双方都互相看到了,渐渐接近。

  双方都穿了番装,只看得到一双眼睛。

  三个人一高两矮,都背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稍高的那人腰悬长剑,一双眼黑白分明,神光炯炯,从眼旁的肌肤看来,这入相当年轻。看穿章和佩剑,不是番人。

  走在前面的人稍矮些,但也有六尺高的健壮身材,腰悬番刀,皮祆和袖口油光水亮,怀中鼓鼓地,一看便知是道地的番人。

  走在后面的人最矮,约有六尺高下,步履矫捷,年岁最轻,也带了剑,并在胁下加挂了一个大革囊。

  双方接近,在诸肩而过的刹那间,高个儿突然止步转身,用生涩的番语叫:“站住,有话问你。”

  柴暂停下步,四匹健马也停下了。

  “有事吗?”柴哲用纯正的番语反问。

  高个儿的目光落在他的剑上,问:“你这把剑从何处得来的?”

  番人不善用剑,即使有剑,也是沉重的宽锋剑,可当作刀使用,砍劈挡拦冲错,以力胜,不像中原武林道的轻灵狭锋佩剑,一看便知剑的来源。

  “你问剑的来历,有关系吗?”他反问。“有关系,这可证明阁下不是番人。”高个改用汉语说。

  “在下并未表明是番人。和你一样,入境随俗,换番装而已。冰天雪地中,这种番装确也管用,等于是带了装被走路,虽笨重却暖和。”

  “你是干什么的?姓甚名谁?何方人氏?带了这许多马匹往何处去?”

  柴哲淡淡一笑说:“阁下,你是不是问得太多了些?我并没盘问你呢。”

  高个儿从怀中掏出一块银牌,亮了亮说;“你看清了,是否该盘问?”

  柴哲仔细察看片刻,笑道:“四川布政使司衙门理问所的大员,六扇门中最肥的缺。可惜,理问所管刑名,理问的官阶小得很,你也不过是个跑腿的小卒而己。”

  “在下是左布政使的宾客,暂派在理问所行走。因此在下不是官,也不是卒,却可监调成都府同知大人辖下的巡捕。”

  柴哲仍然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说道:“老兄,你知不知道这儿是西番而不是四川?玛楚河以西四河之间,番人三十九族各有宗主,大明皇朝的官到此吓唬人,不怕番人抓住你五马分尸吗?”

  高个儿向番人一指,冷笑道:“你认识这位番目是谁吗?”

  “不知道。”柴哲摇头说。

  “从东面河口算起,西抵索克图牧地以东,是尼牙木锗族的居地,这位番目是族主的堂弟,他已允许在下在境内追缉逃犯,不但允许合作,而且全力协助,”

  “哦!原来如此。你认为在下是逃犯?”

  “严冬季节,你一个汉人在此出没,行迹可疑,在下必须加以盘问。”

  “你问吧,在下不一定作答。”

  “你非答不可。”

  “阁下咄咄逼人……”

  “在下职责所在。”

  “如果在下不理睬你呢?”

  “在下只好先擒下你再说。”

  柴哲放开缰绳,冷冷地说:“这么说来,在下的回答是不理睬你。”

  高个儿向矮个儿同伴挥手道:“壁贤侄,擒下他。”

  矮个儿应喏一声,解下包裹和革囊扔在一旁,拉下了裹头毡巾,露出了本来面目,原来是个十四五岁小娃娃,生得眉清目秀,稚气未褪,一表非俗。

  小娃娃大踏步欺近,笑道:“喂!我师叔要我擒你,你还是乖乖就擒算了,我的拳头重,你受不了的。”‘

  “小兄弟,你的拳头重,我的也不轻哩!你姓什么?”

  “我姓唐,名壁。我师叔姓陶。”

  柴哲对唐壁有三分好感,说:“我看,还是叫你师叔动手好了……”

  “什么?你瞧不起我?”唐壁温怒地抢着叫。

  “不是瞧不起你……”

  “哼!我师叔人称五岳狂客,拳剑天下无敌,凭你,哼!还不配替我师叔提靴呢。”

  柴哲吃了一惊,心中一懔,上次途经成都,古灵就一再交代,任何人不许在成都生事,更不许暴露身份。

  因为成都在近十年来,出了一双名震江湖的顶尖儿高手。这一双高手是兄弟俩,姓陶。

  老大千手修罗陶永修,老二五岳狂客陶永济。他们的父亲是四川的名捕头八爪苍龙陶金山,是黑道好汉的克星,父子三人皆艺臻化境,名震武林,黑道朋友畏之如虎。

  八爪苍龙已于五年前退休,长子千手修罗不再吃公门饭,但如果碰上了重大的劫杀血案,布政使司衙门与成都府衙门的主事大人,皆亲自登门恳请襄助,盛情难却,千手修罗经常为桑梓尽力。

  陶家的人缘好,眼线和朋友众多,与白道朋友交情深厚,因此不接手办案便罢,接手必能破案,凶手即使逃至天涯海角,兄弟俩只须带上一份海捕文书,必可将凶手逮捕归案,名头日渐响亮,声誉日隆。

  老二五岳狂客甚少在家,遨游天下结交英雄豪杰,挥金如土,慷慨好客,因此见闻广博,见多识广,为人狂放不羁,眼高于顶。也就是说,迹近猖狂,骄傲在所难免,年轻人少不了有这些通病,他仅年届二十五春。

  古灵的艺业,在江湖上已算得一流人物,居然告诫端木长风几位同伴,不许在成都生事及暴露身份,可知成都陶家确是不可轻侮。

  柴哲听说五岳狂客到了,有道是人的名,树的影,不免有点心惊。

  心中一转,他打定了主意。他不愿生事,却怕茂州杀官差的事留下了后患,日后麻烦就大了。

  “在下没听说过令师叔的名号,大概很了不起。”他若无其事地说。

  唐壁大眼一翻,不悦地叫:“你这人真是孤陋寡闻,连我师叔的名号都没听说过,岂有此理。打!”

  说打便打,左手一拳疾飞。

  柴哲右手拨架,急扣对方的脉门。

  岂知唐壁鬼精灵,这一记左拳是虚招,志在引诱柴哲出手,拳一发即收,斜身切人,右手朝指急取柴哲的左期门,疾逾电闪。

  柴哲心中冒火,穿番装怀中藏有不少零碎物品,而且皮袄是双层的,点穴术不易奏效。

  同时,小娃娃一出手便点穴道,简直岂有此理,未免太霸道太凶狠了些,而且迹近炫耀,目中无人。

  他气往上冲,却故意放慢手脚,示人以弱,扣出的手装作收不了招,脚下虚浮,一扣落空,人向前冲,手忙脚乱地用手急拨点来的指头。

  唐壁果然上当,招已全发。

  双方相迎,接触奇快无比。

  柴哲在指已及身触及皮袄的刹那间,虎腰一扭,让指头擦胁衣而过,他的右手已闪电似的点中了唐壁的左期门。他的手长,唐壁又太过轻敌,着了道儿,指头落实。

  “哎呀!’五岳狂客警觉地大叫,一闪即至,意在抢救。

  柴哲一手挟住怀中的唐壁,跃退八尺大喝道:“住手!你敢妄动,令师佳的小命完了。”

  五岳狂客不敢不听,颓然止步,厉声道:“你凭机智取巧,胜之不武。放下他,咱们两人放手一拼。否则他要是有所伤损,你将生死两难。”

  柴哲冷笑一声,阴森森地说:“你请放心,生死两难唬不倒在下的。”

  “不是唬你,而是事实。”

  “算了吧,老兄。在下又没惹你,是你在找麻烦,杀你们名正言顺,我这个人是不怕面对事实的。”

  “放了他。”

  “对不起,天下间没有这种便宜事。在下不想惹事,也不是逃犯,你们无缘无故便惹事生非,请教阁下何以善后?”

  “你想……”

  “我想知道阁下要找的逃犯是谁,说出来公平交易,放你的人,怎样?”

  “陶某从不受人要挟,阁下不必枉费心机,你的拳脚相当高明,工于心计,善用机智,中原江湖道上,有你这种造诣的人并不多见,你姓什么?”

  柴哲呵呵笑,说道:“你想套我的口风,我也想向你打听消息,彼此心照不宣,不提也罢。”

  五岳狂客一步步逼近,冷笑道:“阁下,你真要陶某亲自动手吗?”

  柴哲脸色一沉,也冷笑道:“阁下,你说吧,是谁先挑衅的?”

  五岳狂客冷哼一声,突然疾冲而上,竟然不理会师侄的死活,抢先动手,心肠委实够狠。

  柴哲无意和唐壁为难,将唐壁向一旁推倒,拉开马步相迎,运功护身,不敢大意。

  五岳狂客左手攻到,五指如钧,走中宫突入,急探肩颈,奇快绝伦。

  柴哲向下一伏,扫堂腿立还颜色。

  五岳狂客手向下沉,一掌向扫来的腿疾劈而下。

  双方皆有所顾忌,招一发即收。柴哲的腿扫出并未用全劲,故能收发由心,半途收腿,上体逼近,出手反削对方的腕脉。

  岂知五岳狂客确有过人之能,身形一转,右手出如电光石火,“啪”一声拍中柴哲左肩。

  柴哲如受巨锤撞击,斜刺里退出丈外,脚下一乱。幸而他已运功护身,不然这一掌可能拍碎了他的肩骨。

  五岳狂客~闪即至,掌出“巨灵开山”,疾劈而下,力过千钧。

  柴哲大喝一声,被迫挥掌硬接,扭身斜拍,用上了八成真力。

  “啪!”双掌接实,劲气迸射,潜劲四散。

  柴哲再斜退八尺,感到掌心发麻。

  五岳狂客也斜移八尺,上身一晃,站稳了,叫道:“好家伙!你居然接得下我一掌。”

  “你比我强不了多少,相差有限。”柴哲硬着头皮说。其实,他心中有数,不能硬拼了。内力修为到底差两分火候,硬拼难以讨好。

  五岳狂客一声长啸,展开了狂风暴雨似的抢攻,狠招连绵不绝,皆向要害处招呼,锐不可挡,只片刻间,便攻了九拳十二掌,兼用点穴术,指风远及尺外,凶狠无比。

  柴哲面对强敌,沉着地应付,不与对方硬接硬拼,封得紧守得稳,借力打力,消耗对方的真力,换了三次照面,退出三丈外,在危机间不容发中,避过了狂风暴雨似的凶猛袭击,并未被击中。

  五岳狂客攻势一顿,对柴哲能毫发无伤,大感意外。

  双方相距丈余,作势再次拼搏。两人都有点呼吸不平静,呼出的雾气愈来愈浓。

  “陶某走了眼,你的艺业断非无名小卒。”五岳狂客说。

  柴哲深深吸入一口气,沉着地说;“在下说过,你比我强不了多少。你攻势出奇地猛烈,可惜凶猛有余,灵巧不足。在下知道无法胜你,但你也休想稳操胜券。亡命之徒有的是时间,咱们拖一二十个时辰,看谁支持不住。”

  “哼!你有马匹行囊要照顾,支持得了多久?”

  “这几匹xx眼看要饥寒交迫而死,是用不着照顾的。由此向东行,三四天方可到有人的地方找粮称,在下只有半天草料了。而你却有一个被制了穴道的人要照顾,最多一个时辰之后,即使穴道不残废,也将被冻僵,好好照顾你自己好了。”

  “哼!我这位师侄练气有成,已可用真气自解穴道,不用阁下耽心。”

  “哈哈!令师侄即使从娘胎里练气起,也不过练了十来年,能用真气自解穴道,没有二十来年火候,不啻痴人说梦咱们就干耗下去,看令师侄是否真有这种能耐好了,再退一万步说,你想擒我,又谈何容易?”

  五岳狂客冷哼一声,拔剑出鞘说:“陶某不愿和你干耗,休怪在下动剑了,拔剑。”

  柴哲往后退,笑道:“也许你的剑术了不起,天下无敌,在下怕你,不接你的招,你岂奈我何?”

  五岳狂客一声低叱,身剑合一闪电似的扑到。

  柴哲哈哈一笑,向侧一跃三丈,招手叫:“来吧,此地千山鸟飞绝,万里人踪灭,正好溜溜腿。”

  五岳狂客轻功纵跃大也极为高明,跟踪掠到,招出“长虹贯日”,全力追袭。

  柴哲既不想伤人,又不愿让对手摸清自己的底细,因此决定不还手,再次一掠三丈,笑道:“天气太冷,练练轻功是最佳的取暖术,咱们玩玩。”

  追逐二三十丈,五岳狂客轻功本就相差一两分,即使彼此功力相等,也不易追上,相差一两分更没有希望。不得不知难而退,止步不追。

  柴哲却不走了,大笑道:“怎么?没兴趣练了,是不?告诉你,在下缠定你了,我不要坐骑,你也不要师侄,咱们两不相亏。”

  番目已扶起唐壁,但不懂点穴术,解不开穴道,空白焦急。

  五岳狂客激怒得七窍生烟,可是追不上柴哲奈何?柴哲说要缠住他,不由他不心惊,他已看出柴哲决非虚声恫吓,不难办到缠住他,阻止他救人的妙着,心中一急不由怒吼道:

  “你想缠住在下,简直自不量力,假使你落在同某手中,你将生死两难。”

  “哈哈哈哈!”柴哲仰天狂笑,笑完说:“老兄,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怎么说?”

  “我先问你,你凭什么要我生死两难?”

  “我……你制了敝师侄的穴道。”五岳狂客未料到柴哲有此一问,一时无从作答,只好用话搪塞。

  “哈哈!阁下,是谁先找麻烦动手的?”

  “你……你拒绝盘查……”

  “呸!西番不是你四川的辖区,也不是大明的国士,你凭什么盘查?难道你比大明天了还厉害?再说,你并不知在下是什么人,西番地境中。有不少蒙人、更有番人二十九族,汉人有些是蒙番的客人,你老兄乱七八糟在西番境内生事,就是藐视这些蒙人番人,惹火了他们,领兵侵扰边境。你就是罪魁祸首,你担当得起?你有几个脑袋?年轻人做事刚愎任性,胡作非为,不顾后果,真是狂妄已极。再说,你凭什么要我生死的难?你是六扇门中人,是执法者,从你的说话口气看来,你根本就是个枉法者,藉官府的虎皮,任意欺压良民,嫁祸入罪自肥。哼!你比那些土匪强盗还要下贱,假公济私车鲁食人,横行不法括不知耻,居然说出要我生死两难的话来,你真不要脸。”

  这一串恶毒的指摘言词,骂得痛快淋漓,骂得五岳狂客气冲牛斗,气得脸色发青,羞愤交加,发出一声怒极的厉吼,飞扑面上。

  柴哲早已料到对方必会恼羞成怒,盛怒进搏乃意料中事,不等对方扑到,已一跃三丈,飞掠而走。

  五岳狂客愤怒地狂追,两人宛如奔雷掣电,在冰雪平原中追逐不休。

  柴哲并不远走,绕着现场飞掠,在半里方圆的范围内兜圈子保持两丈暗器能及的距离,一面掠走一面叫:“阁下,不错吧?身为公门人,不讲法理,不择手段,你藉公门的虎皮掩护,干不法的勾当,狗都不如,官府用你这种人办事,果真是祸国殃民,罪莫大焉。”

  五岳狂客气昏了头,不顾一切鼓勇狂追。

  尼牙木错番目见五岳狂客追不上柴哲,他自己又无法救醒唐壁,心中大急,丢下唐壁拔刀抄出,急截柴哲的进路。

  柴哲已绕至第三圈,脚下渐慢。但五岳狂客也相对地真力渐虚,脚下更慢。

  番目奔向柴哲,远远地迎面微出,用番语大喝道:“休走,接我一刀。”

  柴哲不理他,向外侧让,一面用番语叫:“你这臭番子真该死,我是索克图来的人,你帮助一个说蹩脚番语的汉人拦截我,小心我带人来抄灭你尼牙木错族,你给我赶快返回你的冬窝子,不许管那两个家伙的事。该死的东西!你得了他多少好处?不怕全族遭祸吗?”

  番目悚然一惊,止步不追了。

  五岳狂客也吃了一惊,也止步用番语叫:“尼牙木错山丹,你怎么了?”

  柴哲也站住了,在三丈外大声说:“你老兄的番语蹩脚得紧,他不会诚心信任你。告诉你,这一带我熟,前后三四日路程中,没有番人的冬窝子,在下即使目前无奈你何,但凭在下三寸不烂之音,足以唆动上千番人在前面剥你的皮。你再凶,也挡不住百十名番人铁骑的冲杀,不信你等着瞧好了。往东逃,你更是死无葬身之地。在下不但可说服大批番人出动,还可召来无数剽勇的蒙骑出面拦截,咱们走着瞧好了。”

  五岳狂客暗暗惊心,一声怪叫,一跃而上。

  柴行同时侧跃,转身掠走。

  五岳狂客追了三五十丈,知道不可能追及,转身向唐壁躺卧处掠去。

  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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