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小中原在水低古窟中摸索了五天四夜,无法出。突然听到了铁石夹击之声,大喜欲狂,便寻声向声源处奔去。

  到了声源附近,又发现了天光,他认为已经出困了,便向光源奔去。

  当他转入光线射至之处时,只觉心中一凉,毛骨悚然。

  这儿不是出困的洞口,也没有石缝,左侧有壁上,放着一颗拇指大的珍珠,发出朦胧的乳白光芒,洞壁后,一个赤身露体的青灰色人影,披着齐腰的银发,正用手中的一根粗大的铁拐慢慢地将崖壁一块块地敲下。右侧,是一个黑黝黝的大洞,碎石丢下,许久方发出“噗通”的声响,险然那是一个三二十丈深,直通水低的大岩洞。

  珠光照射下,可看出这个深有十丈的大洞,全是以人工造成的。

  裸体人并未回身,仍在运拐敲向右壁。

  “叮叮!叮叮……”大约每响七八下,必可将一块合抱大石敲下,信手一拨,石头后滚出四丈余,落下深洞中去。

  中原幽幽一叹,有点绝望,看了怪人的背影,也吃惊非小,但他略一迟疑,心中一壮,便大步入洞。

  他的胆子真够大,怪人那青灰色的肌肉,高大的身材,垂腰的银发,像具死去已久的裸尸,但他竟然不怕,胆气端的高人一等。

  他在怪人身后站住了,丢下鱼尾,放声说:“老公公请了,小子有事请教。”

  怪人停止敲击岩石,并未回身,用尖刺厉耳的语声问:“你是什么东西?”

  “小子是人,不是东西。”

  “干什么的?”

  “小子误入仙府,特来请教老公公指示迷径。”

  “怎样进来,怎样出去,滚!”

  “小子不知如何误入,被水冲来时已经晕厥,不省人事,尚请老公公发慈悲,"他跪下了。“你用不着出去了。”

  “小子双亲在堂,不能死守在此。”

  “滚你的!你自己找门户。”叮的一声,他又开始击石。

  “老公公……”

  “闭嘴!”

  他知道绝望了,缓缓站起,他是个外柔内强的人,既然对方一再相逐,用不着再自讨没趣的哀求了。

  他不再做声,拾起半截鱼身,大踏步转身举步。

  怪人也悄然转身,暗暗称奇,心说:“好个有骨气的孩子,”中原走了五六岁,突听怪人在后叫:“站住!”他站住了,头也不回地说:“老公公有何见教?”

  “转头看着我。”

  他缓缓回过身,惊得浑身泛起的鸡皮疙瘩。

  在朦胧珠光下,怪人须眉皆现,乖乖!吓坏人。死鱼眼,大鼻头,尖嘴,银须稀疏,面色青灰,全割下也没有四两肉,下体一无盖掩,浑身肌肉全变成灰色,胸肩脊膛各处,尺长伤疤乌光闪闪,不像是剑疤,也不是钝物所伤,倒像是爪疤,像鹰爪般排列,大概是早年留下的创伤。

  怪人的左耳,只有半个耳轮。特长的手臂,左手臂外少了一块皮肉,右手小臂内旁,像是裂了一条印,乍看去,不似人倒像是具被凶杀至死的僵尸。

  “你害怕么?”怪人冷冰冰地问。

  “老公公,你是人,小子当然不怕。”他壮着胆答。

  “你不怕我杀你。”

  “我与老公公无冤无仇,也没有得罪老公公之处,老公公没有理由和我这小孩子计较。”

  “你的口才不错。告诉你,只要闯入我这儿的人畜非死不可,我必须杀你。”说完,点着拐杖步步逼近。

  “小子相信老公公不是这种狠毒之人。”他微笑摇头,泰然地说。怪人迫近至八尺内,看到他面上无邪地微笑,不由暗暗称奇,但却凶狠地说:“看我这狞恶的形状,你早该相信的,娃娃。”

  “人像貌的好恶,与心地狠毒无关。”

  “废话!人如其面,半点不假,你死定了。”

  “老公公真要杀我?”他已看出危机,面色一正。

  “是的,半点不假,跪下,免得我多费手脚。”

  中原冷哼了一声,一面运功戒备,一面说:“来吧,你吓我不倒。”

  “你敢不跪下?我将叫你死得更惨。”

  “跪!千古艰难惟一死。如何死法,都是一样的。”“你敢不跪?”

  “我祝中原年纪虽小,绝不为威武所屈。要命拿去,要跪万万不能。”

  “方才你为什么跪了?”“方才是俗礼,我尊敬你是年老人,下在此例。”

  “跪下叩头,大声求饶,找老人家放过你。”

  “宁死得正大光明,绝不屈辱偷生,你看错我了。”

  “该死的小娃娃,声未落,人向前一闪,伸左手便抓。”捷逾电闪。

  中原不甘就死,哼了一声,两手抢起鱼尾,向左一闪,顺势狠扫。他只觉右一紧,浑身发软,鱼尾脱手坠地,右肩已被怪人抓住了。

  临危拼命,奋全力抬起右腿,直到对方下阴,左手立掌如阴裂,性命难保。

  “咦!你真狠。”怪人阴森森说,手上加了半分劲,他一脚一掌颓然下垂,软啦!

  怪人将他按伏在地,厉声道:“叫饶命或许有许路。”

  “老怪物,你做梦。”

  “拍拍拍。”

  “老怪物给了他三记耳光,把他打得两眼冒金花,牙根出血。

  他全忍住了,骂道:“老怪物你英雄了得.对付我几岁小童,你白活了一把年纪,不要脸,卑鄙!”

  老怪物哈哈一声狂笑,将他举起就手抛出,跌出二人外,骨碌碌滚到洞口方止住。

  地上碎石凌落,尖利如刀,他这跌滚浑身是血,上身没有衣服。看去腥红眩目。

  怪人等他爬起,拧笑道:“娃娃,你骨头很硬,有气质,不是庸材。”“再给你一个活路,拜我为师这是独一的活路”

  中原挣扎站起,抹去嘴角血迹,切齿道:“老怪物,你就早死心吧!哼!拜你这种凶人为师,去凌辱小孩子么?世间竞有这种没人性的人。”

  他倏然转身,投入黑夜之中,怪人闪身掠出,正面拦住吼道:“站住!你往哪儿走?”

  中原横了心,闪身偏进,一掌打出。怪人右手一抄,勾住了他的小手,挟背提起,大步赶回洞中,丢下人,指着石壁说:“看这儿我花了近十年岁月,只打退了十多丈,要找有路出见天日,还用得在这儿多劳筋骨?”

  中原心中一凉,抽了一口凉气,半天做声不得。

  “老公公此话当真?”他气结的问。

  “要骗你的话,用不到和你闹玩了。”

  “老公公由哪进洞来的?”

  “就由你进来之处而来?”

  “也是由水底来的?”

  “是的,你比我幸运。”

  “幸运?天哪!这种幸运不来罢吧。老公公是如何进来的?是为了捉白鳝吗?”

  “你是怎样进来的?你先说。”

  中原只好将入水救人,被水没入之事说了。

  怪人默默的听完,久久方说:“你是救人,我却是贪心。这段河床下有无数深不可测的岩穴,其中躲匿一条修练千年的金鳗。这东西的血,可以令人长生,返老还童。我一时贪心,在十年前便在这附近等待机缘,测摸水路,足足花去一年岁月,方寻得金鳗藏匿之处。

  有一天夜间,金鳗果真在预期之时出现,我打了这三柄小剑,待拐入水追逐,却被它将我带入反穴中,哼!你想我遇上了什么?”

  “小子不知,是另一条金鳗吗?”

  “真见鬼,是一条独角变龙。变龙你可见过?”

  “小子见过,但不是活的。”

  “在哪儿?”

  “山上回龙古刹有一座古鼎,鼎上刻有二三十条。”

  怪人咧嘴笑,点他的鼻尖说:“小鬼,你顽皮。那孽畜比蛟龙还粗大,更凶狠,看我身上的伤疤,就是它的巨爪所留下的创伤,幸而天不绝人,格斗中我被冲入急流穴孔,便到了此地。”

  "老公公,我们怎不仍由水出困?”

  “你说得太容易了,小鬼,即使不被所阻,你知道地下水道有多长,水又有多急?”

  “不知道。”

  “长有百十丈,水流之急,连鱼也出不去。我试了好几次,几乎被轧在石头中窒息而死,不是这我还用得在这儿开门?”

  “这里面有气流,定能可以出险的。”

  “气流是有,那是由上面几条石道透的。”

  “老公公怎不就石缝开穴?

  “我这儿原是一条石缝,哈!气流就由我推石屑处的深穴中逸出的。”

  “唉!我们不是绝望了吗?”

  “也许是,但仍得尽力,从这儿打出一条活路,并非完全绝望。我这根拐杖是缅铁合金打造.注入内力可派用场。小鬼,你是助我呢,还是不死心去寻门户?”

  “老公公全寻过了?”

  “为了寻门户,我花了十年时光。”

  “十年!天啦!哪儿来的食物?”

  “下面不是还有许多穴孔,可以弄来许多白鳗,放心,这种鱼也就是你所吃的鳝王,还有更大的呢!吃不腻,十分可口,饿不死的。”

  “我助你。”中原一定的说。

  其实你也帮不了我多少忙,只配推石头。不过有一个伴儿,比较不再寂寞了。坐下来,我告诉你我的身世。”

  两人坐下,怪人滔滔不绝地往下说:“江湖中,早年有一大堆具奇技巧能之士,其中大名鼎鼎的共有八个人,称为‘两正两邪,寰宇四侣’,两正是笑判官花云,闪电手许柄,两邪是江湖客尤世贤,玄阴书生任嵩。寰宇四侣则是冰魄神剑林鸿,女飞卫陆微,云楼逸萧诸葛明,散飞仙岳如霜。这八个人,各具绝学,各有所长,闯荡江湖时,并未真正分过高下,谁是武林第一高手,谁也不敢承认。”

  “你想,这八人中我是谁?”

  中原沉声许久,突的说:“你是玄阴书生任嵩。”“咦!你知道?"老公公的皮肤,与那冰凉的手,再就是……就是……!”

  “是我心狠手辣,是吗?小鬼,你错了,我在试你而已。真正的所谓正邪,该问行事怎样。不错我确是心狠手辣,不留余路,至于是否真邪,并无计较。反之,那两个所谓正道英雄,骗得了人,却骗不了天下鬼神,也骗不了白己的内心。他们,哦!我未必多说,日后如能在十年中出见天日,你会有机会看他们的。哦?咱们一老一小、不能整天打洞,也该有些消遣,我可以传你些功夫,以打发时日,怎样?”

  “晚辈愿执弟子之礼,老公公可以收容列入门墙?”

  “算了,方才是试你的真气和胆识而已,闹玩的。我这人在江湖名列两邪之一,你非池中之物,我不能误你。”

  “老公公方才就曾说过,所谓正邪,该问行事是什么样,如果老公公不答应收留,晚辈不敢受艺。

  “过几天再说,我还得考验考验你呢。师择徒,徒亦择师也让你有思想的时光。你帮助我搬石头,咱合并开阔一条活路,不!哈哈不是活路,是活洞。”

  从此,一老一少便在这地穴中苦度光阴。玄阴书生正式收中原为徒,传给他至柔的玄阴真气吐纳术。

  洞穴一年年加深、中原也一年年长大。

  在漫长的岁月中;中原对父母的思念,日益殷切,午夜梦情,梦回伤神。

  他却不知,在他落水之后,却给他的父母带来了横祸飞灾,这灾难的给予者,竟是紫阳村总管宋五湖。

  当文武深进阎王窝捕鳝时,紫阳村人的小猴子中,有两个机伶鬼知道不好,奔回紫阳村报信去了。小文燕方将文武和名健仆抓住,十余匹骏马亦于此时抵达,宋五湖逞领大批人马赶来了。

  十几个人在河旁下马,向崖上飞掠。宋五湖身手超人。他第一个抵达崖上。也正是小中原下沉的刹那间。

  他人如壁虎,下了水旁,接过文武和健仆。上面的人放下的山藤。

  文燕这时方发现中原没有上来,她尖声大叫:“原弟!原弟!

  “上去,燕丫头,这地危险。”宋五湖赶她走。

  “中原弟在下面,爹救他。”她大叫。

  “别管人的事。”

  “是他用命下水救哥哥上来的,怎么不管,!”

  “这儿是龙窟,进水没命。怎样管?快走,设你的事。”文燕不走,她大哭大叫要往水里去,宋五湖将文武和健仆送上崖,一反将她挟在臂下,手脚并用上了崖头。将她放下,厉声道:“你傻了吗?人沉下了,恐怕已尸无存,任何人无能为助。你们是怎么回事!”

  所有的大人和孩子,鸦雀无声。文燕泣将始末—一说了。赖住不走,让父亲请人下水救人。

  五湖的脸上,表情变化莫测,心情沉重的走近岩旁,注视河水好半天,拾起中原的衣服,摇头说道:"这傻小子?愚蠢之至。”

  文燕脸色苍白,她道:"爹,他救了哥哥,我们却袖手不顾,父还说他愚蠢,我,我……”她大哭出声,转头便走。

  “你们看住这傻姑娘,我去平冈村走一趟。”五湖向众人吩咐,手中提起中原的衣服,立即飞身上马向平冈村奔去。

  祝永春的宅院,在村后挨冈一面,马儿狂奔进村,村中鸡飞狗走。所有的村民,看清了马上人是宋五湖,全吃了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祸事了。

  宋管事一向不去他人的宅第造问,如果来了,必有天大的麻烦.今天他单人独马进了平冈村,敢是祸事来了。

  马在村中祠堂前站住,宋五湖飞身下马。祠堂前有五名村中乡老,在树荫下聊天,同时站来迎讶。一名古稀老人含笑上前招呼说:“总管万安,大驾莅临敝……”

  “老伯,永春老弟宝宅在哪儿?想烦见告。”老头看他语气急迫而谦虚,才放下了心,笑道:“就在村后不远,老汉陆总管爷一走。”

  宋五湖一手牵马,一手挟住中原的衣服,向村后走去。

  合该有事,这天,村中几个老太婆却动了老兴,去永春家玩去了,一聊好半天,意兴阑珊方行告别。两口子正把客人送出,劈面遇上了宋五湖,想回躲也来不及了。

  祝永春今年三十四岁正是壮年,人生得俊逸,脸上还没有皱纹,祝夫人!永春曾中举,称夫人虽有僭,无伤大雅,也未过三十,二十七八岁的少妇,正是成为最美出色的一段黄金岁月。这种美绝不是十七八岁的黄毛丫头,所能望其项背。她本来就是附近两乡八村镇的美人,年轻是早名传遐迩。

  嫁了永春之后,永春家道亦可称富裕两字,调养得宜,不愁开门七件事,亦只养了中原一个单丁,可以想象她往日的容面,绝不会因此而减色,反而更加上成熟的风度,也就更胜少女时代的黛绿年华。

  她的出现,替永春带来了横祸。

  老太婆不认识宋五湖,老年人不在乎,他们见了生客,仍大摇大摆地走路。

  祝夫人突行闯来了生客,一怔之下,赶忙转身抚在传女的肩上匆匆回躲,那年头,除非是长辈和小晚辈,堂客是不会接待生人的,虽兄弟辈亦得回躲。

  宋五湖在云南为寇时,本就是色中饿鬼,四十岁以前,他像一头公鸡,四十岁娶妻之后,内院里间有近二十名俊侍女,还不时离开冈村,口称至外埠公干,实际是到外面猎食,他的来龙去脉,下文有交代。

  他本是花中之王,一双鬼眼对女入特别敏感,只略轻瞥一眼,便知对方是否值得他猎取了。

  一对面,他便看着了祝夫人,只觉砰砰心动,百脉贲张。他那丰满玲珑二者兼有的身材,她那粉颊以上的凝脂皮肤,她那书内真真一般美面容,她那令人会做梦的魂之窗,她寻聆入沉醉千万次的动人小樱嘴……他几乎不克自己,魂飞往她裙旁去了,但他毕竟是经过千锤百练的花业老子,强接下心情,不动声色,挂上马绳,大步向永春迎去。

  永春走前数步,含笑长揖:“后管爷大驾光临,寒室蓬荜生……”蓦地他呆住了,目定口呆,如同中魔,用恐怖的眼睛,盯在宋五湖手中衣服上,伸出不住颤抖的右手,费力的指衣服久久不能发声。宋五湖脸色沉重。用重混的声音说:"祝老弟,我万分抱歉,令郎……”

  “总……总管爷……是是……子得罪……”永春语不成声!恐怖万状叫。

  “老弟,借一步说话。”

  “我那中原子……”

  “令郎之事,当为奉告,唉!他……他已”庭内突然传来一阵尖号。如同中箭忠猿。

  “主母,请先稳住心,请……”这是仆妇说话。

  宋五湖同来的老头,这时面无人色一步步踉跄后退,如见鬼魅。

  村中忽然人声嘈喧,大慨是小猴子们将恶讯传到了。村中大乱,老少妇孺全往永春宅院前奔来。

  “总管爷,请……请速说,我……我那孩子……”永春微弱地叫。

  “令郎在阎王窝,为救犬子之事,以身救人,入水担险将犬子救出,他自己可……”

  “哎……呀……"永春大叫一声,往后倒去。

  村中几名徒子眼明手快,越前扶住弄入屋中。

  大门外站有五六十个人,有些掩面而泣,有些用愤怒的目光瞠死看着宋五湖。

  宋五湖进入大门,走过院子直趋大庭,对一名泪目横糊的老仆谈:“可否请祝夫人出讯?我有话奉告。”

  老仆痛苦地摇头,呜咽着语:“主人结缡十四春,只有一个命根,那禁得住如此哀痛的。”

  “生母已经晕,性命在呼吸间。总管爷如有事可否让老奴告转。”

  宋五湖想道不能久留,想重见夫人的心情已绝,只好将经过说出,留下衣服告别走去。

  哀悲的气氛笼罩平冈村,村人对活泼可爱的小中原念念不忘,唉叹不已。

  永春的宅院,盖上重重阴雾。回笼古刹的惠安大师和宫老,走动二次,慢慢地走离。

  宋五湖在而后一月中,共来过六次。而后是宋文武兄妹,三五天必来走动走动。

  三月后,永春夫妇二人心头隐痛总算渐渐减少,但深居简出,极少在外看到永春的踪迹了。

  紫阳村的宋总管,三五天必有健仆派来走动,恳请永春夫妇到紫阳走动散散愁怀,宋府的仆妇甚至宋夫人经常前来,敦请祝夫人起驾,但是夫妇二人—一回绝。

  真正伤心的人,是天真无邪地小文燕,她失去玩伴,更由于中原的大勇行为,令她永记心中,不时到祝家走动,亲势的陪伴着悲伤压垮的祝夫人。

  一年过去,多漫长的一年!时候到了。

  这—年中,最难过的是宋五湖,他正等待时机,再从容布置一切。

  这—天,阳光高照,是五月初几的好日子,才过端阳节不久,离小中原夭折周年还有十来天。

  一到五月,祝永春夫妇便重新沉入悲痛之中,宅门关紧紧的,终日不闻人声。

  村后平冈上,忽然传来一个小孩的叫声:“尸!死尸!这边有一个死人!”叫声惊动乡民,人命关天,还了得?最心惊明颤的是乡里的四人甲头,带着人奔上平冈。

  平冈上林木葱笼,草木及腰。在冈的东西挨近村后一处矮林中,一个野狐穴旁,半埋着一具全身血迹的中年尸体。身穿浅青盘领衣,平领头巾蒙着头面,折褡膊,足下是皮札致命之伤,是胸腹五刀,创口是撅,不是砍,直抵内腹。看穿着,一下便看出是公门中人,衣巾极为刺眼,一看便知。

  甲首立即派人赶走村中的子弟,派人速报紫阳村。紫阳村的宋五湖,竟即与里长飞马到,并派人到武冈州的巡检,带着大批人手赶来。

  到得最快的是紫阳关的人,那儿设有四个巡检司,素称干练的张巡检,穿戴了九品的官服,带着副巡检和十余名兵役,一齐走到。

  不必寻苦主,死者正是张巡槛的手下,那还得了?立即派人寻捕杀手,自然先从平冈村搜起。平冈村鸡飞狗走,如狼似虎的兵役穿堂入室,搜寻可疑事物。

  福无二至,祸不单行,在祝永春的后园中,寻出一包沾了血迹的一件短衣裤,裹着一把牛耳利刀正是尖刀,与死者身上和创口一一符合,走进黄河里也洗不清。据祝永春申诉说,此身衣裤是半年前遗失了的,家中根本没牛耳尖刀,巫口呼冤。张巡槛不住冷笑,下令拿人,要连四名甲头一齐带走。

  宋总管立即假意沉下面,纵身而出,拦住张巡槛,说:“且慢!光凭一件血衣,贵官那能妄自带人?”张巡槛也怪眼一翻,怒声道:“本官重责于身,当然得带人。”

  “本总官一力承当,祝永春绝非杀人恶手,贵官再搜证据,人不能带走,日后知州大人传召,惟宋某是问。”

  张巡槛冷笑一声,沉下面说:“住口,即使王爷,也担待不起,你一个乡总管,那敢如此狂妄?如再阻碍办公,即是诲漫皇律,本官顾不了阁下金面,一齐拿下解往州衙。”转头往差役们叫道:“带人走!有谁阻拦,一并锁住。”

  宋五湖举手一挥,带了从人走了,临行怒虎虎的说:“姓张的,我们走着看。”

  “本官等着。”张巡槛冷笑着答。

  张巡槛寻来一顶山轿,将呼天叫地的祝夫人纳入轿中,其余家人仆妇一并带走,拖着人犯扬长而去。

  平冈村祝家上了封条,事情传到了武冈州,在前一月的日子里,宋五湖上下打点,奔走州衙,利用王府力量,替永春开解,他这古道热肠的举动,还获得村民的热烈颂扬。

  山上回笼古刹中,管老失了踪。

  宋五湖和王爷的尽力开解,还为最好的靠山,无奈证据太过为实,无法一手盖天。

  初次为秋后处决,经王府一再干预,改为藉没,流放边塞,充军万里。

  十月底,管府派人前来藉没家产,由宋五湖出面,以管贾得所有田舍,送给祝家祠堂,请等永春日后获救回家,该有着落,他的举动,平冈村的人心,被他整个买来了。

  接着家人和仆妇,也由宋五湖后管媒处买来,并亲送至平冈村祝家安顿。

  连惜,祝娘子因凶犯的妻室,必须解上宝庆府发落,甚至还能解至布政司衙门。市政司衙门在武昌府,相离一千五百里,平冈村的父老,派人至州衙申请路引,要伴送祝娘子北行,知州大人批示极为简单:不准,那时,百姓小民不许离开本地百里,没路引,寸步难行,只好回去。

  人何时起解,没人知道,只在宋总管的口中,知为十一月上半月,永春夫妇顶着大雪,起程解往布政司。

  其实十月中期,人被带走了,十月十五日;二个公人走着鹅毛飞雪,带着祝永春和一顶山桥、赶往宝庆。

  解差带着人,第三天到了府南六十里桃花坪投宿,第二天起程,忽然来了八名公人,领来宝庆府提解人犯的公文,说知府大人催将祝娘子火速解往布政司衙门,须先行上路,不由分说,抬着山轿如飞而去。

  祝永春成了孤零零人,栖栖惶着走上了万里戍途.山轿在宝庆府转了一周,第二天往回走。祝娘子昏昏沉沉,不辨东西南北,如果没宋五湖用钱打点关心,怎会有山轿坐?恐怕出不了武冈州,她早已累死了。

  八个人带着二轿夫返走,比去程快多了,走不了百十里,迎面现出二三十名浑身裹在棉衣里人,其中有两个穿为狐皮外袄,戴掩耳盖风帽,大概在这里等久了。

  二三十匹马站大雪地里,接到人往回走,由两个穿狐袄的人,与八个解差押着山轿向右一折,直奔西南山区。

  在山轿后面两里地有一个穿着破烂的人,紧紧地盯着山轿,这时突然失了踪。

  这儿有一条官道,穿过高山峻岭,可以到达沅州,翻过山便到安江巡检,进入沅州地境。

  山轿在山边离开了官道,折入群山之中,山轿里的祝娘子,根本不知轿外之事。

  入暮时分,到了一处群山环抱的小山谷,一条小径直通至谷底一坐小庄院;这院极为隐秘。坐落在林密草深处,如不走近,极难发现。这儿人迹罕至,荒山野岭中。谁有闲暇到这儿鬼混,这儿本是世外桃源。

  山轿直入庄院,抬入大庭。庄院人不多,却都是相貌凶猛的人物,身手敏捷,肃静无哗。

  天色尽黑,大庭中灯光明亮。山轿在庭中并没逗留,直趋内院。

  内庭灯火通明,有五名俏美的仆妇,还有三名稚须,下笑容满面站在庭口等候。山轿在庭口停住了,两名仆妇抢着将轿门拉开,轻叫:“祝娘子,请出轿。”

  祝娘子裹在大棉袄里,提着一包裹,神情木然出轿,艰难地举步踏入灯光明亮的大庭。

  山轿退出,两名仆妇含笑上前相扶。

  祝娘子猛地一惊,红肿的眼睛睁得大大地,怔住了。

  庭中间,是一张八仙大桌,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火锅,酒菜俱全。桌下和庭角,火盆炭火通红,热流扑面,温暖如春。

  庭两边,八名梳高顶发,穿排红色缎子挟领长沃,同质同色百褶长裙,珠翠满头的美艳婢女,分列在左右,灯光下,一个个如花似玉,丰盈妖媚,整个内庭中奇香扑鼻。她们全用奇异的眼神,打量着踏出轿门的祝娘子.

  “这是什么地方?大姐。”她讶然向身旁的仆妇问。

  “娘子而后自知,奴婢先恭喜娘子身脱虎穴。请先至内房更衣。”仆妇笑答。

  祝娘子面色一沉,说:“犯妇官司未结。不敢逾礼,大姐姐不明告,恕难应命。”

  仆妇恐怕闹僵,陪笑道:“我家老爷知道祝官人冤枉,故而……”

  “你家老爷是谁?”

  “咦,娘子竟然不知?”

  “犯妇不知。”

  “就是王府的总管宋大爷。”

  “宋大爷?”祝娘子愕然间。

  “是的。老爷已经禀明王爷,先接娘子至此相候,约三日后,祝官人亦可接来,请娘子安心静候佳音。”

  “这这……日后官府追究下来……”

  “娘子放心,王爷有万全准备,早已差人到达武昌府,布政司使大人从要中超脱,绝无困难。”

  “请娘子更衣,五夫人即将赶到,给酒与娘子压惊。”五夫人,是宋五湖的爱妾,曾与宋文燕小姑娘到过祝家,并不陌生。祝娘子放了心,在侍女的扶持下,进入内间更衣。

  庄院外密林中,一条黑影如同鬼魅,悄然掩近在院后,身法疾逾电闪。

  不久,祝娘子换了一身天青色团衫,同色曳地长裙,在使女的扶持下,袅袅出庭。

  蓦地,她僵住了,庭中八美婢仍在,却多了一个人,这人她认得,正是宋总管宋五湖。

  宋五湖穿一个黑绿软脚垂带圆领衣,笑容满面,立在庭中含笑相待,看到人,笑眯眯地说:“天寒雪厉,娘子受惊了。”

  祝娘子如中雷殛,那一声“娘子”出自五湖口中,不谨刺耳,而且令她毛骨悚然。

  她心中狂跳,也惊怒交加,赶忙用袖掩面,恍不迭后退.可是退不了,后面和左右三名仆妇,已将她挟住了,这光景,她算是明白七分。

  “娘子,就坐哪!”她右首的仆妇笑着说向一面将向她前推不由她不就范。

  她又瞧料了一分,猛一扔袖,把仆妇推开,脸上罩上了寒霜,向宋五湖极有风度地裣衽行礼,侧着身子说:“难妇乃是庶人之妻,但亦沮知礼数,不敢逾礼就席,再者,此次多蒙总管爷诸多周全,恩重如山,日后当……”

  宋五湖大概早知她难缠,不再费时间,一面走近,一面抢着说:“娘子……”

  “住口!”她厉声叫,又道:“总管请尊重。”

  她急急后退,但退不了。

  宋五湖哈哈狂笑,在她面前三尺迫近她说:“娘子,实不相瞒,去年偶睹芳颜.思念极殷,经年以来,旦夕魂牵梦萦……”

  她已瞧料了九分九,切齿叫:“你这禽兽,畜生。是你杀人嫁祸,陷害我夫君流放边……”

  哈哈,你明白了,也不用我多说了。老实说,祝永春能幸免一死,全冲在你的份上,免得你内疚于心,扫了大爷的兴。为了你,我煞费苦心,本来我可以把你劫离祝家,但恐怕惊世骇俗,自贻嫌疑…………”

  “老猪狗,你好狠毒的心肠。你不是人,你忘了祝家的孩子为救你的小狗杀才,而丧命阎王窝,你………”她跳脚高骂,但两旁已被仆妇挟住,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她越骂宋五湖越快意,不住淫笑,接口道:“恩德两字,本是欺人之谈。为了你那愚蠢的小蠢材,我答应日后好好待你。哈哈。日后如果我那两个儿女,发现你成了他们的庶母。

  真够瞧的。我那燕丫头老是在我面前撒娇,要拜你为养母,今后她不必撒娇了,哈………”

  笑声未落,她猛地一口咬中右首仆妇的左肩。

  “哎………哟………”仆妇狂叫,放了手。

  她危急拼命,拍手一掌打向左首仆妇的脸面。“拍”的一声击个正着,仆如狂叫放了手。

  宋五湖一怔之下,赶忙伸手便抓。

  “畜生住手。”她自此着裂地叫?手中已多了一把光闪闪的利剪,抵住了心窝。

  宋五湖吃了一惊,火速收手后退两步,大叫道:“娘子,有话好说。”

  “没有可说的,送我走,不然我死在这儿。”

  “跟的我同享富贵,你为何这般愚不可及?”

  “送我到宝庆府投官,我不咬供。”她厉声说。

  宋五淑突然冷笑一声,说:“敬酒不喝喝罚酒,你在自找麻烦。丢掉那玩意”

  喝声中,他右手戟指疾点,一股劲风划空飞射,击中她的右肩井,另一股劲风,射中她的漩玑穴浑身全软了,动弹不得,剪刀落地。

  “剥了她,”宋五湖怒不可遏地叫,伸手在桌上喝起酒灌入半壶入肚。

  另三名美婢已经奔上前把人扶住,“嗤”一声裂帛响。团衫已被撕烂,露出玉色的肚兜儿,高纵的酥胸玉乳。似要脱颖而出。

  宋五湖目中淫火炽盛,大踏步抢到,桀桀一声狂笑,伸出大手去抓她的肚兜儿。

  在千均一发间,庭口突传出“噗噗两声闷响,两名大汉的尸身,跌入庭内。

  同一瞬间,庭内婢女们同发惊叫。

  宋五湖闻声知警,倏然转身。

  一个修长的黑影,闪电似地掠入庭内,双掌已经攻出一记“上下交征”罡风袭到。

  哈哈,你明白了,也不用我多说了。老实说,祝永春能幸免一死,全冲在你的份上,免得你内疚于心,扫了大爷的兴。为了你,我煞费苦心,本来我可以把你劫离祝家,但恐怕惊世骇俗,自贻嫌疑…………”

  “老猪狗,你好狠毒的心肠。你不是人,你忘了祝家的孩子为救你的小狗杀才,而丧命阎王窝,你………”她跳脚高骂,但两旁已被仆妇挟住,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她越骂宋五湖越快意,不住淫笑,接口道:“恩德两字,本是欺人之谈。为了你那愚蠢的小蠢材,我答应日后好好待你。哈哈。日后如果我那两个儿女,发现你成了他们的庶母。

  真够瞧的。我那燕丫头老是在我面前撒娇,要拜你为养母,今后她不必撒娇了,哈………”

  笑声未落,她猛地一口咬中右首仆妇的左肩。

  “哎………哟………”仆妇狂叫,放了手。

  她危急拼命,拍手一掌打向左首仆妇的脸面。“拍”的一声击个正着,仆如狂叫放了手。

  宋五湖一怔之下,赶忙伸手便抓。

  “畜生住手。”她自此着裂地叫?手中已多了一把光闪闪的利剪,抵住了心窝。

  宋五湖吃了一惊,火速收手后退两步,大叫道:“娘子,有话好说。”

  “没有可说的,送我走,不然我死在这儿。”

  “跟的我同享富贵,你为何这般愚不可及?”

  “送我到宝庆府投官,我不咬供。”她厉声说。

  宋五淑突然冷笑一声,说:“敬酒不喝喝罚酒,你在自找麻烦。丢掉那玩意”

  喝声中,他右手戟指疾点,一股劲风划空飞射,击中她的右肩井,另一股劲风,射中她的漩玑穴浑身全软了,动弹不得,剪刀落地。

  “剥了她,”宋五湖怒不可遏地叫,伸手在桌上喝起酒灌入半壶入肚。

  另三名美婢已经奔上前把人扶住,“嗤”一声裂帛响。团衫已被撕烂,露出玉色的肚兜儿,高纵的酥胸玉乳。似要脱颖而出。

  宋五湖目中淫火炽盛,大踏步抢到,桀桀一声狂笑,伸出大手去抓她的肚兜儿。

  在千均一发间,庭口突传出“噗噗两声闷响,两名大汉的尸身,跌入庭内。

  同一瞬间,庭内婢女们同发惊叫。

  宋五湖闻声知警,倏然转身。

  一个修长的黑影,闪电似地掠入庭内,双掌已经攻出一记“上下交征”罡风袭到。

  宋五湖身手高明,大喝一声,身形右飘,一掌斜切对方左肘。

  黑影左掌外翻,闪电疾劲猛拍。

  “拍”一声双掌接实,罡风四射,人影同时向外飘退八尺,罡风一震,“哗啦啦”桌子倒了,大锅附地,炭火滚了一地。

  黑影退到壁角,正好身侧就是一个大火盆,他双手一端,腾身扑上。

  “姓胡的,接住!”黑影用苍劲的声音喝叫。

  宋五湖还未站稳,百忙中向左稳急射,到了右面内庭门。

  岂知黑影已算准了他要往那地躲,喝声虽出火盆并未出手,等他身形闪出,火盆已接踵飞掷。同一瞬间,他向在内一闪,大喝一气惊倒了扶祝娘子后退的侍女,一把扶住夫人,窜入内间,一闪不见。

  “哗啦”一声,火盆撞住门框,炭火飞溅,热流四荡.整个大庭内,火星满地。

  宋五湖在间不容发中,藏入内庭门后,一声长啸,转身便追.前庭本有十来个人,正在痛饮老酒,这时同声呐喊,拿东西向天井中急奔。

  黑影不上屋,奔入了内间.捞起一床棉被把祝娘子包住挟在臂下,从旁破壁而出,奔入庄侧密林。

  宋五湖已找到一把宝剑,追到后庄门,他却没想到黑影反而窜入内室,破壁而逸。没截住。

  木板壁一响,他知道要糟,立即飞身上屋,追出庄侧,眼看黑影入林,追之已是不及。

  他怎能罢休?一面追一面叫:“王八孙子.留下万儿宋爷要追你上灵霄殿,活剥了你的皮。快留下人。咱们交个朋友。”

  林中传出一声哈哈狂笑,苍劲的声音说开了。

  “哈哈,采花虎胡琛,你改了二十年的姓,怎么永远把祖宗卖了?”

  宋五湖大吃一惊,顺声追入林中。林中积雪,人经过时触动枝叶,积雪碎坠,极易暴露行藏。一跑一追,转瞬即下去三五里。

  两人的轻功都够高明,前面的黑影略高半分,但带了一个人,便两下里拉平。

  宋五湖始终没拉近一两丈,心急之下,大叫道:朋友,留下万儿,你既然摸清太爷的身份,定不是无名小卒,为何鬼鬼祟崇?”:黑影也高声回道:“好淫贼,你躲不了,二十年你龟宿在王府,仍然无恶不作,丧心病狂。哈哈!你等着。你的师兄闪电手许炳虽比你好不了多少,但他从未犯淫戒,他正因为你胡作非为而深痛恶绝,会来找你的。记得邪道魔君江湖客尤世贤吗?他找了你二十年,却只道你流浪江湖,亦没想到会隐姓埋名龟宿王府,你准备了。他会找到你的,他曾经发誓要擒住你剥皮抽筋哩。哈哈!你的报应快了!快了!”

  宋五湖愈听心愈寒。毛骨悚然。他的真名号采花虎胡琛,乃是“两正”的第二人闪电手许炳的师弟。由于他好色如命,闪电手一怒之下,将他逐出师门,他仍不知改正,照样采花做案。闪电手怒不可遏.发誓要擒住他治以六规。

  另一个使他改姓埋名的原因,就是被江湖客所迫。江湖“哗啦”一声,火盆撞住门框,炭火飞溅,热流四荡.整个大庭内,火星满地。

  宋五湖在间不容发中,藏入内庭门后,一声长啸,转身便追.前庭本有十来个人,正在痛饮老酒,这时同声呐喊,拿东西向天井中急奔。

  黑影不上屋,奔入了内间.捞起一床棉被把祝娘子包住挟在臂下,从旁破壁而出,奔入庄侧密林。

  宋五湖已找到一把宝剑,追到后庄门,他却没想到黑影反而窜入内室,破壁而逸。没截住。

  木板壁一响,他知道要糟,立即飞身上屋,追出庄侧,眼看黑影入林,追之已是不及。

  他怎能罢休?一面追一面叫:“王八孙子.留下万儿宋爷要追你上灵霄殿,活剥了你的皮。快留下人。咱们交个朋友。”

  林中传出一声哈哈狂笑,苍劲的声音说开了。

  “哈哈,采花虎胡琛,你改了二十年的姓,怎么永远把祖宗卖了?”

  宋五湖大吃一惊,顺声追入林中。林中积雪,人经过时触动枝叶,积雪碎坠,极易暴露行藏。一跑一追,转瞬即下去三五里。

  两人的轻功都够高明,前面的黑影略高半分,但带了一个人,便两下里拉平。

  宋五湖始终没拉近一两丈,心急之下,大叫道:朋友,留下万儿,你既然摸清太爷的身份,定不是无名小卒,为何鬼鬼祟崇?”:黑影也高声回道:“好淫贼,你躲不了,二十年你龟宿在王府,仍然无恶不作,丧心病狂。哈哈!你等着。你的师兄闪电手许炳虽比你好不了多少,但他从未犯淫戒,他正因为你胡作非为而深痛恶绝,会来找你的。记得邪道魔君江湖客尤世贤吗?他找了你二十年,却只道你流浪江湖,亦没想到会隐姓埋名龟宿王府,你准备了。他会找到你的,他曾经发誓要擒住你剥皮抽筋哩。哈哈!你的报应快了!快了!”

  宋五湖愈听心愈寒。毛骨悚然。他的真名号采花虎胡琛,乃是“两正”的第二人闪电手许炳的师弟。由于他好色如命,闪电手一怒之下,将他逐出师门,他仍不知改正,照样采花做案。闪电手怒不可遏.发誓要擒住他治以六规。

  另一个使他改姓埋名的原因,就是被江湖客所迫。江湖客尤世贤正是“两邪”之首,有一次,采花虎在来州府做案采花,被山东道的侠义门人迫及,他竟冒充江湖客,将侠义门人赫跑。后未这事终被揭穿,江湖客盛怒之下,追踪天涯,要捉他剥皮抽筋。这一来,他赫得远走云南做山大王,最后仍是忧虑害怕,乾脆进入了王府,果然平安了二十年。

  黑影揭了他的底牌.他赫得连打冷战,心中更急.必欲诛之而后安枕。

  他因此尽了全力赶,快到谷口了,相距仍是十余丈,自费劲,后面赶来的手下,还在一里之后哩。

  “朋友,你是谁?”他仍想套出口风,以便日后设法解决.“你猜我是谁便是谁。”

  “王八鬼孙,停下,咱们拼个你死我活。”

  “老夫没空,而且也懒得和你这人面兽心贼打交道。”

  “太爷捉住你,要将你零刀碎剃,方消今夜之恨。”

  “你还不配,废话!你像在吠。”

  “你敢留万,大爷定能辨到。”

  黑影已快出谷外了,突然长笑道:“别再套话了。告诉你吧!喏!老夫武林浪子上官罡,谅你不会陌生的。如果不是为了救人,大庭中那一掌,你吃得消?滚回去!免劳贼驾相送,不然前面积雪甚厚,老夫必定埋葬了你。”

  宋五湖心中一懔,脚下发软。站住了。

  在中原过去出了两位英雄人物,人称中原双侠。原是师兄弟两,与武林八大高人齐名,但他们极少离开河南左近,老大叫武林浪子上官罡,老二笑阎罗甘弘。不知怎地,三年前师兄弟两闹翻了,不知所终。

  中原双侠的足迹,活动在河南工政司境内,凡入境闹事的人,不落在他们眼中便罢,落了眼准是凶星照命,万无生理,功力之高,可以想见。

  老大上官罡医道极为高明,老二则心狠手辣,两人反脸的原因,乃武林中的一大秘密。

  宋五湖一听对方是上官罡,心中发毛,他强迫自己不相信,自已不是接下他一掌了?但再一想不由他不信,那一掌对方还是借劲退到火盆旁,故意让他有机会离开祝娘子,不然一掌伤人,后面的祝娘子必被波及,不被撞死也被撞伤。

  他站住了,前面的上官罡也止了步,回身说:“姓胡的,你好好活着,日后自有人前来找你,看你的心肝是黑是红,再见了,后会有期。”

  音落人闪。像一道轻烟,冉冉而没.

  宋五湖只看得毛骨悚然,这才是武林浪子的真才实学,云势如电,冉冉而逝。

  翌日午夜,回龙古刹的方丈密室中,两黑影坐在云床上正用传音人密之术交谈,其中之一是惠安大师,另一人是失踪已久的宫老爷。

  “此行可能困难甚多,确是辣手。”宫老爷说。

  “别顾虑太多,将人救回岂不完事?”惠安不以为然地说。

  “不行,永春日后必须堂堂正正做人,而且平冈村的人亦不敢牵累,象你我行云野鹤,当然无妨他却不能隐居化外以了余生。”

  “你怎样打算?”

  “找到永春之后,我带着盗来的档案,夜入布政使府衙,替他申冤。着永春到衙投文之日,在堂下呼冤,双管齐下。”

  “此法可行,你何时起程?”

  “明早,今夜请将我的度碟准备好,我已盗了十余张空白路引,事不宜迟。”。

  “早已准备停当。”

  “祝娘子那儿,千万小心,千寻石室固然可靠,亦须多加留意。”

  “这并无妨过两天我带一个丫环入室陪她,唉她……”

  “我走了,五更后见,我得将打算告诉祝娘子。”说完,悄然闪出、向千寻石室方向一闪而没。第二天,一个老和尚踏漫天瑞雪,直奔宝庆府,过了府境,改为昼伏夜行,奔向武昌府。

  可惜!他扑了个空,永春在长沙接到武昌府布政使大人的公文,投入另一群犯中,取道常德押往西北充军去了。

  他在武昌苦等,始终没等到永春解到,花钱向公门的人打听,毫无结果.只知人还未押到,等到来年初春,到底被他打听出人已押往西北,他绝了望,一咬牙,便动身向西北赶去。

  人海茫茫,天下奇大,他一个孤身老和尚,到何处去找?从此,他走遍了西北边陲,流浪异乡,年复一年。西北的风沙霜雪,在他苍老的面容上,更刻划上无数岁月的遗痕暂且不提。

  且说中原在石窟里。年复一年,六年了,两千多个白昼与黄昏悄悄地过去了,但洞中却观不到一丝日月星辰的光芒看不到春夏秋冬,冷,是洞中唯一的气候。

  在溢水的洞窟中,不时可以捞到一些青绿的水草,这就是师徒两人的蔬菜。白鳝鱼,便是他们的粮食,六年来,洞中亦有不少改变。

  他们所开辟的石洞,已经超过了四十丈。

  十五岁的中原,已不能再称“小”了,由于白鳝鱼是最好的养品,他身材已将近六尺之高,浑身肌肉隆起,像一头猛狮,只是其色梨白如玉,看去并不健康,因为缺少阳光。

  人长大了,面容也变了,剑眉斜飞入发,一双俊目奇大,黑白分明,光耀如同午夜朗星,玉雕态也完全消失了。

  玄阴书生仍是那么狞恶凶猛,未现丝毫老态。

  这天,中原单手运杖,“叮”,一声脆响,插入半尺,这根杖,只余下三尺长短啦,他们辟石的方法,是一方一方打洞,一方一方斜向击落,速度不慢。

  已打好一排孔,他放下杖,突然吸入一口气,一掌斜拍,“噗”一声轻响,三尺见方的巨石,突然跌落在地。

  后面的玄阴书生哈哈一笑,抓起巨石说:“原儿,掌力像这样练,要是再过十年,可以用手开山呵呵!念一首张芸词给我听听,”“师父喜欢那一首?”

  “该打!还不知我喜欢那一首?”“题岳阳楼的卖花声。”“这才像话。”说完,扛起大石向后走。

  中原举起铁杖,“吁”一声插入石洞,吟道:“木叶下君山,空水源漫,十分斟酒欣芳颜。不是渭城西去客,休唱阳关。醉袖抚危栏,天谈云闭。何人此路得生还?回首夕阳红处处,应是长安。“吁”一声,他又插入一杖。二十丈后突然“噗”一声响,玄阴书生的石头落地,回头叫:“原儿,再来一下重的。”

  “叮”一声。中原用力击出,没壁两尺。“快了!天!”玄阴书生狂叫奔到。

  “师父,什么快了”。中原茫然问。

  响声清脆,不再沉闷,最多还有丈余。咱们可见天日了,快!咱们不再开大洞,只辟两尺宽五尺高的小穴。”

  中原狂喜,拚命运枚向石壁攻去。打入五尺,两人都疲乏了,便拖出一条已准备好的白鳝,和一堆水草。坐在碎石上大嚼。

  中原一吃,一面问:“师父,出困之后,你老人家可否到徒儿家中长住,让徒儿多亲近孝敬几年?”

  “呵!你来免太天真了,你瞧我这付长像,岂是能安居纳福之人?告诉你?我是个亡命之徒。没有居所,没有亲人,大明的户口黄册中,没有我玄阴书生任嵩这个人,我只能浪迹江湖。或者隐遁深山化外,不然到那都麻烦。原儿,这些年来。你的心情我清楚。”

  思亲之念,乃是世上至圣至洁的情操。久睽多年,你该好好在家奉养双亲,记住我的话,江湖险恶,波奥云谲,稍一失慎,必致陷亲于不义。不孝之积。定论如何。你不可闯荡江湖,练武在于健身长寿,好勇门狠,不练为佳,免得害人害己。我一开始便走错了路,我不愿你再重超覆辙。”

  “徒儿永记于心,在家娱养双亲。”

  “你的功力修为,距炉火纯青之期尚遥。须好好用功。如果危难临头,我不反对你出乎自卫,但最好让人一步。玄阴真气天下之柔绝学,可禁受任何内家掌力的打击。不妨挨人两拳,自留步。“退”徒儿记得。”

  “你的性情我知之甚详,外柔内刚,不屈不挠,这是我不放心之处。千万把住我的话:

  忍,让人一步。”

  “是的,师父,忍,让人一步。”

  师徒两人全力辟穴,地方小,反而无用武之地,两人轮流发掘,进展亦是不慢。

  大概过了两天,石壁的响声愈来愈空洞,这时正轮到中原运杖,他奋力击入,突觉手中一轻。

  他怔了一怔,只觉浑身血脉贲张,与夺得浑身脱力,颓然倚在壁上抓大叫说:“通了!

  通了!”

  玄阴书生抢入,伸手挽住铁杖,向后一拔。

  一缕光影从孔中射入,寒风却在穴中逸出,呼呼发啸。他突用手掌将面孔掩位,用奇异的嗓音叫道:“天日!天日天日。”

  中原流出了兴奋的眼泪,喃喃地说:“六年!总算重见天日了!”

  “在我,好漫长哪,将近十七年。简直是一场恶梦,这一生中,有几个十七年?”玄阴书生也喃喃自语。这们武林厅人。眼中赫然出现了泪光。

  他慢慢的移开掩在孔上的左掌,贪婪地向外瞧瞧。孔外,可以看到婆裟树影,还有藤罗的映掩,显然这是一处崖壁,所以光线并不太强烈。

  中原定下神,说:“师父,让弟子竟此全功。”

  “且慢!”玄阴书生说着反而先坐下了,闭目沉思。

  “师父……”

  “别打岔,让我静静地想一想。”

  许久许久,他方重新睁开双目,神色肃穆地说:“孩子我想过了,我这一生是不想再在江湖闯荡啦!这儿,也就是我安享余生的好地方。”

  “师父。徒儿将不时前来伴你。”中原突用手挽住他的胳膊。喜悦地说。

  “我先谢谢了,有你在我身边,可以解除我不少寂寞。让我来安置一道隐秘的门户,免得有人前来打扰。”

  孔外射来的光线,可以分辨白昼与黄昏。花去五天功夫,玄阴书生开了一个两尺见方的小石门。可以向内滑动,内加石插,只能由里开启,外面的不出痕迹。原先的小孔,可作为透光和传话之用。

  夜来了。一条赤裸的人影,用缩骨功出了石门,走入夜幕之中,繁星满天,新月行将落下西山,这是六月初旬月一个晴朗之夜。

  已经是花去四年六月了,距中原落水之日,整整六年另半个月,说长不长。

  出洞的赤身人影,正是幸得不死的小中原,他现在不小了,十五岁的人,已经有了成人的身材。

  他站在山坡上,就新月下向四周打量。这儿是阎王窝偏东里余,上就第二座山拗的纵林怪石间下面约三里地,便是死寂的阎王窝河床,反射着隐隐月光。

  西面,是灯光闪耀的紫阳村;西面,是黑沉沉的平冈村,灯光全无,可知那是一座日出而作,日没而息的殷实农村。三五声狗吠,打破四方的沉寂。

  整个紫阳山。所有的山峰。黑黝黝地阴森可怕,一两声动人心弦的枭啼,更令人闻之心里发寒。

  认清方位,他幽幽一叹,自语道:“一样的山,同样的水,真是江山依旧。可是我已两世为人童年的时光消逝净尽多令人惋惜啊!爹爹妈妈,孩儿回来了,但感上帝保佑你们无恙,不知你们头上可曾添了几许白发?”

  他吸入一口气,压下怦然而动的心潮,幌身往平冈村去,急逾流星移位。他的家在村后,该有冈后欺近。他在洞里六年,一双夜眼十丈内明察秋毫,加上有新月的光,芒映照看得更为真切。

  谢天谢地,家园依旧,村里景物与儿时并无异样,只是后因果木,长高了许多。

  他身上没有衣裤,不忍惊动家里的人,也怕惊动邻家的狗。他心里狂跳,浑身激动得不住抖索。他在想,当爹妈发觉六年前已被淹死的爱子,却在长大成人后重新在午夜中无恙回来,会现出怎样的神情?他自己是哭呢,抑还是笑?

  他强抑心头的激动,似一个幽灵,掩近了后园.飘身进入果林“咦!大黄的耳朵怎么不管用了?”他心里在暗叫。

  大黄,是他家里的鼠猎犬.晚间是在后园看守的,因为后边是山冈,易被人侵入。

  “大黄!大黄!”他轻声叫。大黄永远不会问答他了,在他失踪后半年,无故倒死在后面山坡上,这时骨头恐怕都早化成泥土啦!他象幽灵一般,闪身子上了后院瓦顶,落下天井。他吃了一惊,心里惚然一震。天井中,在两侧厢房廊下,原排列着两行花盆,栽了许多花木作为盆供之用。

  平时,他母亲经常亲率仆妇丫环每日浇洒整草除虫。

  草木生长得十分茂盛。怎么?花没有了,只有野草,几棵罗汉松和梅杏等小树,由于没人剪修,已经成了大树啦!

  一阵寒颤通过他的全身,猛地打了一阵冷战,不祥的烦感,像电流般传遍了身上每一条神经。

  “妈……”他叫,但没声音发出。

  他双目似乎要脱眶而出,恐怕地向四面观望。两廊和屋檐下,蛛网尘封,门窗上的油漆,削落得已不像话。

  他发狂地向内庭门冲去,“呼”一声响,门闩折断,他也冲入了庭内,“妈!”他脱口而出。

  “谁?”内间里传出一个老妇虚弱的声音,饱含恐惧。

  “二婶,我是原儿。”他已听了是家里仆妇二婶。

  “天!少爷,别吓唬我啊!我经不起风浪哪!上月里,我也曾到阎王窝为你化纸。你…

  你……”

  “二婶,我妈和爹呢?”他大叫。

  “你……你在阴间……怎……怎会不……不知?”

  他像一只猛虎,冲入内间“砰”一声撞开了父母房门,怔在那里了。

  “房内黝黑,但他却看得真切床上空空的,杂物堆了一地,真是蛛网尘封,似乎成了废墟。

  他只觉三魂缥缈,眼前发黑,站不牢,几乎瘫倒。

  天井内出现了灯光,堂屋里走出一名老妇,掌着灯从东廊走向内庭,一面叫:“二婶,怎么了?”

  外面灯光一现,他忽然清醒,同时也发现自己原是赤身露体,赶忙抢到衣橱前,拉开橱门。

  还好,里面堆有他爹留下的衣物,他七手八脚,找衣裤匆匆穿上,再在外面披上一袭青衫,青衫是他爹就州学舍攻读时所穿长衫,他穿上正合体,挽上长袖,抢出门外。

  庭内灯光跳动,显然老仆已发觉庭门撞破,不避嫌隙进入庭内了。

  对面房里,传出了二婶战懔的语音:“四伯,是……少爷的……魂回来…找爹妈……”

  中原人穿堂奔出庭中,忽然出现在庭里,他叫:“四伯,我……"话未完,庭中四伯张目结舌,恐怕万状,踉跄向后一步,拍的一声灯台落地,黑暗重临。

  “你……你是谁?”四伯惊恐地叫。

  中原定下神,道:“四伯,我是我是原儿,没死在阎王窝,今晚回来了,四伯。另怕,定下神,先将灯点亮。”

  “你…你真是少爷?天哪!”

  “真是我,我本是没死,只是被困在水下岩穴里出不来,四伯,请拿灯,我不知怎样才能找到火呢?”

  四伯大概也不慌了,他向内间叫:“二婶,将灯掌起,出来,不要怕。”

  良久,二婶掌灯出现在庭中,将灯搁在神案上。两老用奇怪眼神,细细打量中原。”

  他人是高大健壮了,但儿时的轮廊,仍可依稀分辨。他先发话了:“四伯,二婶,六年了,你两位老人家怎么这般苍老?不认识原儿吗?”

  二婶全身颤抖,巍颤抖地向他走来。泪下如雨,张开两手叫:“天!是少爷,我,我老眼不昏,天哪!”

  他抢近把住她,垂泪道:“二婶,六年不见了,好长的时光啊,我爹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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