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神力天王

  望鲁店以东十余里,地名塘官屯,是一处歇脚的小镇集。辰牌初,青山飞骑赶到,将马交给村头的小店照管,然后到村尾的茶水歇脚站等候。

  今天他不带剑,脸色涂上了苍褐色的染料,嘴上多了两撇八字胡,右眼角裂至耳下有一条刀疤。穿青直裰,腰带上插了一把匕首。这长相,令人一见难忘。

  他相度了四周的形势,方离开找到一家小店,要叫一些酒菜充饥,出来时早餐尚无着落呢。

  时光早着呢,小食店门是开了,但还没开始做买卖。店门口的水井边,一名伙计在杀鸡宰鸭。灶上炉火旺盛,一名伙计刚好将馒头起锅,打开蒸笼盖,热气蒸腾,黄褐色的大馒头香喷喷。

  店堂倒还宽阔,有十二副座头,一名伙计正在整理桌凳,大家都在忙。

  小食店的灶头设在门旁,在门外便可看到掌柜的与掌灶大师傅。大师傅刚动手取出热腾腾的大馒头,门外便闯来了一个鹑衣百结的老化子。

  老化子不算老,年约五十出头,满脸风霜,老眼昏花,酒糟鼻,缺了一颗门牙的嘴下,挂了一绺山羊胡,左胁下挟了一根枣木打狗棍,右胁下吊了一个大讨米袋。

  青山正向店门走,知道老化子是来自济南方向的人。

  老化子一脚便踏上灶阶,咧着缺了一颗门牙的大嘴笑:“呵呵!呵呵!好香的馒头。大师傅行行好,赏给老要饭的一个……”

  话未完,鸟爪似的脏手已经向馒头抓去。

  大师傅伸手急拨,怪叫道:“你敢?滚!”

  老化子手一动,便闪开了大师傅拨来的手,五指一收,便抓住了一个滚烫的大馒头,居然不怕烫,敢与大师傅媲美。

  大师傅抓热馒头手法干脆俐落,一双手是不怕烫的。

  大师傅一把抓起砧板上的菜刀,大怒地扬刀叫:“不放下砍掉你的狗爪子,放下!”

  老化子及时放手,馒头掉回笼中,退了一步怪笑道:“好好,放下。大师傅别生气,生气会短寿的。”

  掉落的那只馒头上已清晰地出现五条脏指痕,哪能卖?大师傅无名火起,抓起馒头大喝一声,狠狠地向老化子掷去。

  老化子哈哈大笑,接住了馒头便往嘴里塞。

  “不滚蛋打断你的狗腿。”大师傅拍着菜刀怒叫。

  老化子一面啃着馒头,一面含糊地说:“大师傅,你这是干什么?一个馒头犯得着打断我老化子的腿?掌柜的都不心疼,你抖什么威风?”

  一名正在扫地的店伙看不顺眼,停下扫帚,冷冷地说:“要饭的,占了便宜你还卖乖?

  讨吃食也不能这样讨,自己往蒸笼里抓,谁欠了你的不成?”

  “咦!你也神气起来啦,不像话。”老化子指指点点地叫。

  两人一言不合,便吵了起来,立即引起了其他店伙的反感,纷纷赶来。

  青山恰好到达,叫道:“些须小事,何必小题大作?算啦算啦!大家担待些儿。”

  老化子居然认为自己理直气壮,反而不肯善了,大嚷道:“你瞧,这家店子的人多可恶?一个馒头又有什么不得了?填不饱……”

  “好了好了,你还穷嚷嚷?这样好了,相见也是有缘,在下请你吃一顿,填饱肚子,怎么样?”青山坦然地说。

  老化子将吃剩的馒头顺手一丢,笑道:“好哇!还是你这位爷台大方,呵呵!那就叨扰啦!”

  青山立时感到不快,丢掉大半个馒头,种庄稼的人看了必定心疼,暴珍天物太不应该。

  但请客的话已经出口,他不能食言,怏怏地踏入店堂,老化子也就跟进来了。

  “伙计,请替在下准备些酒菜。”他在桌旁坐下说。

  “对不起,客官,厨下还没准备好,请一个时辰后再来。”店伙断然地拒绝。

  老化子老花眼一翻,正待发作。青山淡然一笑,取出一锭银子递到店伙手中笑道:“算了,老兄,不用再闹意气了,说开了就算啦!有现成的酒菜来些凑合凑合,来几个馒头填饱肚子也就算了。那不是有鸡么?白水一煮放些佐料,很快嘛。”

  那是一锭十两官银,伙计眼都直了,说:“小店找不开……”

  “都算付帐好了,不用找啦!”

  “这……”

  “在下不是江洋大盗,这银子可是干干净净的,就算赏钱好了。”

  “客官言重了,谢谢,谢谢。”店伙喜悦地说,转身走了。

  老化子哼了一声,说:“把银子给这些人,你可真大方。你要是劫了县库银子花不完,何不送些给老化子花花?”

  青山淡淡一笑,说:“你如果规规矩矩讨,在下不会吝啬,但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抱歉,我的银子不是库银,善财难舍。”

  老化子悻悻地哼了一声,目光不住在他浑身上下转。

  店伙送来了两壶酒,切了些烧卤,明火炒的一大盆鸡也随着上桌,并送来了大葱蒜头等等配料。

  老化子迫不及待,不等主人动手,伸手先给自己倒上一碗酒,咕噜噜灌了半碗入肚,五爪龙出动,一把抓起了两块肥鸡便往口里塞,吃相之恶,令人不敢领教。

  店伙眼中冒火,正待发作。

  青山微笑挥手示意店伙退去,慢慢地斟酒。

  “很好,很好。这鸟店的大师傅,手艺倒是不坏。”老化子含糊地说,五爪龙第二次抓入盘中。

  这一次不像话了,恶劣得令旁观的店伙吹胡子瞪眼睛。热腾腾的一盘鸡,这位老化子的指头向中一插,一拨一钩,两块鸡腿肉便到了上面,落入了五爪之中。

  青山忍无可忍,放下碗筷说:“从小看大,你这辈子所以沦落为乞,必非无因。”

  “你说什么?”老化子翻着老花眼问。

  “我说你这辈子活该讨饭,因为你没受过家教。”

  老化子脸色一变,不悦地问,“阁下,你在骂我?”

  “骂嘛,在下不敢,只是骨鲠在喉,不吐不快。你看,即使这些酒菜是你作的东,你这一来还叫别人吃不吃?你自己是化子吃食用手抓,凭什么你也把别人看成化子一样?真是令人不敢领教。”

  “你这是什么话?嗯?”

  “人的耐性是有限的,唾脸自干不是什么好德性,那是奴才性格,不足为法。你这种态度,在下忍了。都给你吃,算啦。”青山冷冷地说,劈开一个馒头,夹了两条大葱,起身离座。

  老化子的老花眼掠过一道凶光,哼了一声,右手食中两指有意无意地虚空一点。

  青山手急眼快,随手拈起酒碗,向上一掂。

  “乒”一声脆响,酒碗炸裂,酒飞洒而下。

  青山放下馒头,脸色一沉,冷笑道:“指风打穴术,你阁下是真人不露相。”

  老化子一指偷击,竟被青山用碗挡住指风,试出了底,心中一震,推椅而起,冷笑一声道:“你也是行家,老要饭的走了眼。”

  “在下与你有冤?”

  “无冤。”

  “有仇?”

  “无仇,但你侮辱了我。”

  “贵姓大名?”

  “四海团头古天雄,丐帮五大长老之一,阁下贵姓?”

  店伙们大惊,脸色大变。

  青山冷冷一笑,说:“算了,你走吧,在下不和你计较。”

  四海团头桀桀而笑,眼中出现了冷峻阴狠的光芒,厉声道:“你阁下并未问老夫是否计较呢,不交代清楚,你,哼!你说得轻松。”

  “好吧,你说该如何交待?”

  “跟我到东昌,再告诉你。”

  “在下不到东昌。”

  “你非去不可。”

  “不去又怎样?”

  “老化子拆散你的骨头。”

  青山重新拈过一只酒碗,托在掌心中,笑道:“你再用指风打穴术,如果能将这只碗打破,在下便随你到东昌。如果打不破,你必须跪下陪不是。你动手吧,只有一次机会,成败在此一举,别大意了。”

  他的手向侧伸出,距老化子只隔了一张桌面。老化子的手一伸,指尖该接近碗三寸以内,按理绝无失手之理。

  老化子大怒,大喝一声,一掌拍向酒碗。

  他的手向上抬,闪过一掌,沉声道:“古天雄,你少在我面前施诡计,说好了你用指风打穴术,而且只许一击,你敢撒赖?”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刚才那一掌,酒碗是从掌尖前闪开的;也就是说,雄浑的劈空掌力,早已先袭中酒碗了,而酒碗毫无异样。老化子是行家,心中雪亮,劈空掌力已经失败,指风打穴定然无功,双方的功力相差太远,再不走便晚啦!一面默运内劲,一面说:

  “阁下先通名。”

  “在下姓柏,松柏的柏,叫柏青山。”

  老化子突然扳往桌缘,向上猛掀,想将桌掀倒,利用酒菜泼在对方身上,以便抓住机会脱身。

  糟!青山的手已先一刹那按住了桌面,一掀之下,木桌丝纹不动。

  老化子大骇,双足一点,斜飞而出,势如飞隼,窜出了店门。单足一点地,便待纵出,肩上却被一只大手搭住了,耳畔传来了青山的语声:“怎么,没交代清楚就走?”

  四海团头心胆俱裂,大吼一声,打狗棍向后撞去,猛攻身后人的胁腹要害。

  一捣落空,下身却被青山踹了一脚,下身向前撞,上身却被肩上的大手向下揿,重心乍失,“嘭”一声仰面便倒。

  老化子仍不死心,作困兽之斗,躺在地上抡棍便捣,用了全力。

  青山一把抓住了枣木棍的一端,喝声“起”!

  老化子不肯放手,自然被一拉而起,连任何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叭叭”两声暴响,两颊挨了两记正反阴阳耳光,放手丢棍二次倒地。

  青山将枣木棍丢掉,恰好老化子连滚三匝挺身跃起,也恰好被他等个正着,一声冷笑,铁拳再挥。

  老化子也不顾一切,一掌反击,“噗”一声劈在他的左胸上,他的铁拳也在老化子的小腹上落实。

  “嗯……”老化子叫,踉跄后退,退了五六步仰面便倒,这次起不来了,蜷曲着以手掩腹吃力地叫:“你……你将会……会受……受到惨烈的报……报复,今后你……你在江湖将……将寸步难行。”

  他缓缓走近,冷笑道:“你放心,在下将你带至荒野中,找个坑把你活埋了,死无对证岂不省事?”

  老化子大骇,顾不了疼痛,大叫道:“你……你不能这样做。”

  “为何不能?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这是你丐帮那几个败类所说的口头禅,而你就是少数败类中的最坏的一个。丐帮五大长老中,以你四海团头为最坏;白天受辱,晚上便立即报复,而且报复的手段颇为毒辣,裹胁勒索甚至掳劫杀人,无所不为。你死了,也许丐帮今后会规矩些,杀了你也是一大功德呢。”

  老化子心胆俱裂,情急慌了手脚,狂叫道:“街亲们,救命哪!”

  青山感到十分意外,也感到十分好笑,这位丐帮长老居然在情急下叫救命,完全没有半点武林朋友本色,原来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难怪这么没出息。

  “你叫罢,反正不会有人阻止在下的,也不会有人同情你,在下也不会因为你贪生怕死而大发慈悲。”

  老化子终于知道遇上了克星,哭丧着脸说:“好吧,在下认栽,你瞧着办好了。”

  “站起来。”

  老化子不敢不听,掩住小腹吃力地站起,恐惧地问:“你……你要带……带我走?”

  “你,身怀绝技,为何要混迹丐帮中鬼混?”

  “做……做化子自由些,可以走遍天下而不受官民阻扰,而……而且可以不劳而获。”

  老化子乖乖回答。

  “哼!天生自甘堕落。”

  “算了吧,少挖苦我。”

  “你还能走,一拳头在你算不了一回事,吃一颗药按摩按摩便可复原,在下的拳头打人有分寸。你的轻功很好,脚程当然很不错。”

  “当然不如你阁下。”

  “你要往何处去?”

  “到河南。”

  “很好,咱们是同路。”

  “你……你要……”

  “我让你先走一个时辰,假使你在三天之内,赶不到彰德府,在下便埋葬了你。”

  “老天!到彰德府有五六百里……”

  “日夜兼程,别说五六百里,加些劲,走一千里也轻而易举。除非你不想活,你走不走是你的事。咱们来看看是什么时候了?”

  屋角站着一位年约半百,仙风道骨的老道,突然接口道:“正好是辰巳之交。”

  青山向老道颔首招呼,笑道:“谢谢你,道长。”

  又转向老化子说:“三天后的辰巳之交,你如果不跨入彰德府的城门,那么,丐帮便会少了一位长老了。你走吧,在下还得进食,时辰宝贵着呢。一个时辰后在下启程。在下不用紧跟在你后面受罪,也许会在前面等你,也许在后面暗中跟踪,只要你敢离开大道找兔子窝藏身,藏身处便是你的死所。呸!你还不走?”

  老化子吓得连连倒退了三四步,咬牙切齿地说:“阁下,不可欺人太甚。今天古某认栽,青山远在,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古某记下了。”

  “呵呵!不错,后会有期,三天后彰德也许便会碰头。再见,阁下。”

  “再不走可就嫌晚了,古施主。”老道微笑着说。

  青山脸一沉,说:“看见你令人冒火,给你三声数送行,声落不走出视线外,打断你的右手,在下绝不宽恕!”

  视线外该是村西的栅门,约有两百余步。老化子凶焰尽消,匆匆拾回打狗棍,撒腿便跑,快极。

  老道呵呵笑,说,“施主真会整人,这次四海团头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了。”

  青山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正相反,这种人自尊心缺乏,自卑心却重,物极必反,自卑便转变为自私乖戾,睚眦必报,以掩饰自己的自卑。一个没有自尊心的人,些许挫折无法令他垮下来的,他会更求表现,更为争取名位而出风头。”

  “那你岂不是在江湖寸步难行么?丐帮的人遍布天下,将会出而报复……”

  “那是以后的事了。其实,丐帮并不是帮,只有那么少数几个野心勃勃的人在兴风作浪,假其名以便容易敛财而已。真要结了帮,不消多久,便会被官府扑灭的,白莲会便是前车之鉴。”

  “施主对江湖并不陌生哩!”

  “其实在下所知不多。假使道长需要进食,请进店,在下作东。”

  “呵呵!那就叨扰施主一顿了。”

  “小意思,道长请。”

  他给了店伙一锭银子,重新要来了酒菜。

  老道自称姓武,名荣;道号叫玄清。修真于东天目山下的洞灵观,目下云游四海,即将南返。

  他也通了名,老道颇为渊博,两人谈得颇为投机,一顿酒饭吃得相当愉快。

  膳毕,老道告辞上路,临行殷殷相邀,希望柏青山到浙江一游。

  青山拖了一条长凳,放在门前的老槐睡下落坐。右首便是茶桶,不远处是水井。有些旅客不喜用茶,宁可用井水解渴,喝罢嚼上两三颗蒜瓣,保证不会闹肚子。

  旅客往来不绝,车马络绎于途,近午时分了,头上酷阳如火。

  东面,一辆大车进入村口。接着是三匹健马飞驰而来,超越大车飞驰而至。

  青山眼中电芒乍现,要等的人终于来了。他缓缓离座,徐徐走向茶桶。

  健马驰近,一名骑士叫:“大哥,喝口水,养足精神再走,还有十里路,不能再赶了。”

  “好,歇歇再走。”中间那位骑士用打雷似的用大嗓门叫。

  三位骑士一个比一个雄壮,大块头相貌狰狞,虎背熊腰身高八尺以上,骠悍之气外露,像是三个金刚。好在坐骑都是番马,高大雄健的枣骝,不然碰上这种大块头骑士,必定灾情惨重。

  出来两名伙计接坐骑,为首的大哥骑士喊叫道:“不用溜马,给水就成。”

  这位仁兄满脸横肉,铜铃大眼狮鼻海口,虬须如戟,标准的山东大汉,一双手出奇粗大,真像一头巨熊。

  经过树下,三人皆走向茶桶,大哥向店伙叫道:“替爷们准备一罐酒,几盆莱,肉切大块些,听到没有?”

  店伙像是小鬼见金刚,一迭声“是是是”,惶诚惶恐地向大师傅交代。

  茶桶盛碗盆共有四个碗,青山站在茶桶前,左手持碗,右手用茶勺慢腾腾地盛茶,背对着三骑士,对这三位仁兄不理不睬。

  上来一位骑士,向他火爆地叫:“让开!你他娘的慢腾腾像个大闺女,什么话?”

  青山仍不加理睬,勺中的茶缓缓倒入碗中。

  骑士大怒,伸手便夺茶勺。

  青山右肘斜顶,出其不意给了对方一记重击,“噗”一声撞在对方的左肋近蔽骨处,力道恰到好处。

  “哎……”骑士叫,双手抱肋往下蹲脸色变得好快,像已血色全无。

  变生不测,一下子便制住了一个。另两人大骇,刹那间的震惊,忘了该怎办才好。

  青山转过身来,放下茶勺茶碗,斜移八尺冷笑道:“好小子,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边拔毛,在太爷报应神面前,这小子竟敢撒野,难道活得不耐烦了?”

  另一名骑士勃然大怒,大怒道:“狗娘养的!你才活得不耐烦了,宰了你这狗东西!”

  吼声刚落,便像奔牛般急冲而上,左手一引,右手跟进来一记“黑虎偷心”,以雷霆万钧之威当胸便捣。

  青山不敢冒险硬接,向右一闪左拳疾飞,回敬“灵蛇入穴”攻下盘。

  骑士身材庞大,居然灵活万分,斜挪半步左手急沉,五指如钩急扣青山的腕脉,出手极为迅疾。

  青山立即抓住机会右掌出击,右脚迈进掌发如闪电,猛袭对方的左胁背。

  骑士反应也快,左手吸爪变掌,大喝一声扭身反削。

  “噗”一声响,一双掌缘接实,劲气四荡。

  青山感到掌缘一震,热辣辣地,凶猛的震撼力,震得膀子一麻。

  骑士前冲两步,脸色一变。

  “好家伙!”青山叫,跟进就是一掌斜拍。

  骑士大喝一声,也一掌斜拍硬接,认为刚才的一掌并不足畏,这一掌加上全力,即使不胜也可拉平。

  “啪”一声暴响,骑士上当了,这一掌青山也加了三成劲,仍然占了优势。

  骑士连退三步,手有点不灵活了。

  这瞬间,人影迫近,青山已取得优势,乘胜追击,一声暴叱,跟进跃起奋勇双腿踹出,“嘭嘭”两声暴响,全踹在骑士的胸膛上。

  骑士再退,这次退了六步几乎跌倒,身形未稳,青山又到了,双拳连环疾飞,凶猛地击在骑士的双颊上。

  骑士也够狠,也在青山的右胸上擂了一拳。

  青山最后仍是出腿,扭身飞踢,“噗”一声正中对方的右腰胁。

  “哎……”骑士大叫,身躯斜撞而退。

  青山挨得起右胸的打击,一脚得手再次迫进,拳脚齐飞。

  骑士开始尚能招架,可是无法应付接踵而来狂风暴雨似的拳脚,挨了十余拳,中了五六脚,便失去了抵抗力了。

  青山不留情,拳打脚踢记记沉重。正待将对方放平,蓦地吼声如雷,骑士大哥到了,狂风似的冲到,一掌向他的脊心猛劈而下,力道千钧。

  他向侧一闪,大喝一声,避过了一掌,同时一脚将已经昏头转向的骑士踢倒在地。接着是大旋身双手一崩,震开了骑士大哥的一招“双风贯耳”,下一招“窝心腿”向上一登,捷逾电闪,正中骑士大哥的胸口。

  骑士大哥连退三步,脸色大变。

  被打倒的骑士仰天而躺,无力地扭动想爬起来,却支撑不起上身,扭动着不住呻吟,像是骨头已散。

  在茶桶旁被击中的骑士,软弱地蹲在树下,脸色泛青在不住喘息。

  骑士大哥被窝心腿击中胸口,虽不曾受伤,却吓出了一身冷汗,一照面便被击中,不由心中骇然。凶焰尽消,不敢冒失冲上,沉声道:“在山东,没有人能一开始便击中我神力天王,你定是外乡人,速通名报姓。”

  青山冷冷一笑,说:“你少吹牛,哼!在下走遍天下,手下无三招的对手,昨天在十里外的望鲁店,第一次栽在贵地的人手中。哼!你比起那位汉子来,差得太远了,还敢吹牛说在山东没有人能击中你呢。”

  神力天王一怔,悚然地问:“望鲁店那人姓甚名谁?你呢?”

  “你不必盘底,在下不在贵地留名。望鲁店那人叫柏青山,可说是天下无双的可怕高手。在下受了狗官的骗,几乎送掉性命。”

  神力天王的脸色一变,眼神也在变,略一沉吟,开始套口风:“你与那柏青山交过手了?”

  “在下偷袭无功,一照面便挨了两记重击,吐了一口血,如不是见机逃走,这条命便会枉送在山东。”

  “你与那柏青山有仇?”

  “在下第一次到山东,哪来的仇人?”

  “那你……”

  “在下接受了东昌一位姓沈名鸿图的退职知府白银二百两,到望鲁店宰那姓柏的家伙。

  见他娘的大头鬼,原来这是沈狗官借刀杀人的诡计,几乎上了大当。”

  “怎么回事?”

  “昨晚在下查出,姓柏的是三天前方到达望鲁店的助拳人,而在下受聘是在京师大名府,时间是半月前,岂不可怪?”

  “不错,大有可疑。”

  “原来那狗官借刀杀人,暗里支持他的内侄谋夺望鲁店的田地开设牧场,暗中却与另一批人准备瓜分望鲁店,暗中请来了姓柏的,要等姓柏的收拾了内侄梁一海的爪牙党羽,再出面善后。这一来,双方死伤殆尽,他出面岂不是名正言顺手到接来么?”

  “阁下是不是狗官的内侄请来的人?”

  “见鬼!在下是另外请来的,让望鲁村的人相信有不少人前来争夺田地,以显出姓柏的是如何高明如何了得,谁还敢反抗?哼!谁认识那狗宫的内侄是啥玩意?”

  “我神力天王不信邪,不信那姓柏的有三头六臂。朋友,你如果想找姓柏的报仇,在下助你一臂之力,咱们交个朋友。”

  “哼!你?别开玩笑,凭你也敢说这种话?你如果胜得了在下,或可与姓柏的一条膀子拼;连在下你也落在下风,你去我柏青山找死?交朋友,哼!交个朋友不如我,不如不交。

  在下不与你们计较,你们快走吧。”

  神力天王依然不想认输,沉声叫:“打了在下的兄弟,你就想走?”

  青山脸一沉,厉声道:“竖起你的驴耳听了,在下心情不好,你们惹事在先,手下留情不要你们的命,你们已经占了天大的便宜,还敢问罪?好吧,你要找死在下成全你就是,上啦!”

  他立下门户,向对方招手。

  神力天王确是心中有所顾忌,两位兄弟都倒了,自己一照面便挨了一脚,再动手还不是外甥打灯宠,照旧(舅)?

  正无法下台,倒地的骑士撑起上身叫:“大哥,小……小弟不……不能拖,要……找地方服药,推……推血过宫,不……不然后患无穷,不易医……医治了……”

  神力天王乘机下台,向青山怒叫道:“阁下,咱们这帐,留待以后再算。”

  “一句话,哪儿见哪儿算,不拘时地,在下等着你。”

  “那你就留下名来。”

  “败军之将,不足言勇,在下已栽在你山东地面,无颜留名。反正日后见面,你阁下不认识我,我也不会认识你的。”

  “好,我神力天王记下了。”

  “记下就好,你最好别忘掉。”青山冷冷地说,向店内走去。

  神力天王见他入店,也就一赌气,这顿酒饭不吃了,略替两位同伴推拿活血服下跌打丸,然后上马忿然西上,走得极为狼狈。青山随即返回寄马的小店,取回马匹远远地跟踪,至半途除去易容物换了衣裤,方慢慢跟上了,相距半里地保持目视距离,紧跟不舍。

  神力天王三人不在望鲁店停留,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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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昌府,那是一座颇为雄伟的大城,也是一处军事重镇,有两个卫屯驻此地。东南是平山卫,西南是东昌卫。这是一处匪徒不敢为非作歹的地方。

  神力天王在塘官屯被打后的第三天,三更的更鼓声传出,全市黑沉沉,天宇中万里无云,半月西斜,行将西坠,星光朗朗。等半个时辰之后,月落西山,方是夜行人活动的好时光。

  城西北丝云亭西面不远的沈宅,十余栋楼房中仍有灯光透出,可知宅中的主人,定是晚睡早起的爷们。

  北面的小街中,三个黑影鬼魅似的向南奔,沿途不见有行人,打更的也不走这条小街。

  街直通沈府的后园,绕园外的围墙向西折,围墙高有丈二,小街的人根本就看不到园中的景物。不论昼夜,墙内皆有家丁巡查,小民百姓谁也不敢爬墙偷窥园内的景物。

  三黑影逐渐接近了围墙,每人相距丈余。穿的是灰丝色劲装,各带了一把剑和一只暗器囊。

  三黑影之后,另一名穿青紧身的黑影,紧跟不舍,逐段跟进乍起乍停,身法极为轻灵迅疾,前面的人根本不知已被人盯了梢。

  领路的黑影对附近的地势十分熟悉。在一处墙柱下止步,向同伴举手示意,向上一跳,双手便扳住了墙头,引体向上徐徐伸上脑袋向里打量。不久,向同伴举手一挥,侧身上升斜滚而过向下飘落,翻落墙内去了。

  后面的两同伴分别跟进,一跃而过无声无息。

  沈府的花厅后面是暖阁,灯火明亮,有五个人围在矮几四周,神色紧张似地在秘商什么重大要事。

  上首那人年约花甲,鹰目薄唇,双耳招风,耳后见腮。他就是沈府的主人,告老致仕的沈知府沈大人。他神色忧虑,向右首一名师爷打扮的人道:“已经四更天了,请的人还没来,怎么回事呢?”

  师爷捻着稀疏的山羊须,也忧心忡忡地说:“大概是在路上耽搁了,东翁大可放心,这两天也该到了。”

  “急急风碰上慢郎中,真叫人给急死,要是他们不来……”

  “东翁但请放心,那些人一言九鼎,他们的规矩是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他们既然收了东翁的金银,自然会前来报命的。”

  “一海,济南方面的神力天王可有消息?”沈大人沈鸿图向下首的人问。

  下首这位仁兄,生得头大脚大,相貌是五岳朝天,正是沈鸿图的内侄,从望鲁店逃回来的梁一海。

  这家伙双眉深锁,苦着脸道:“金刚与病豹已经死了……”

  “我要问活的人。”沈鸿图不耐地抢着说。

  “望鲁店仍然毫无动静,不知神力天王为何尚未前往报复。”梁一海无可奈何地说,他确是不知神力天王的消息。

  沈鸿图一掌拍在几上,不悦地、焦急地说:“你们这些饭桶,难道你们从来没办过一件好事吗?”

  “姑父……”

  “闹事的人不去,请来保护的人不来,这……这简直岂有此理。万一那个叫柏青山的人前来寻仇问罪,如何是好?”

  左首一名中年人摇摇头,说:“鸿翁,在下早已说过,这些武林人是靠不住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士谦,你又说风凉话了。”沈鸿图苦笑着说。

  “鸿公,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那……依你之见……”

  “目下善后为先。”

  “如何善后?”

  “火速用贴子请东昌指挥使,派一队弓弩手一队校刀手前来保护以策安全。”

  “这……恐怕不太妥当吧?弄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

  “事急从权,鸿公,顾不得许多了,两害相权取其轻。”

  师爷冷笑一声,说:“那位罗指挥可不是东翁一张贴子便可请得动的,说来倒容易。敝下认为,多等两天……”

  “好吧,你就等吧。”士谦也冷冷地顶回去。

  “鸿老,必须早作决定了。”一名尖嘴缩腮的中年人慢腾腾地说。

  沈鸿图一拍短几,大概做官时拍惯了惊堂木,毛病改不了,动不动就拍桌子。拍完一咬牙,断然地说:“好,明天本大人亲自跑一趟,前往拜望罗指挥,请他派兵前来保护……”

  话未完,“嘭”一声大震,一座明窗倒下了,三个黑影飞入厅中,三面一分,喝声震耳,直搏耳膜:“不许声张,谁叫唤谁死,派兵也来不及了。”

  士谦反应够快,抓起短几向一名夜行人扔去。

  “不必慌张,神力天王来了。”梁一海大叫。

  但叫晚了,一名夜行人接住短几向侧一推,恰好撞中向外逃的师爷。

  “啊……”师爷惨号着倒了,头破血流。

  远处一座阁楼上,突传出高叫声:“暖阁的叫号声不对,快鸣锣告警。”

  “当当当……”警锣声大鸣。

  神力天王一怔,脱口叫:“这人的口音好熟。”

  梁一海奔向神力夭王,大叫道:“师傅,这位是沈大人……”

  神力天王一声怒吼,一掌抽出叫:“你这畜牲猪狗不如,你……咦!”

  原来他这一掌劲道甚重,而梁一海却又毫无防备,正中左耳门,向右后方旋转着栽倒,“噗”一声脑袋栽在另座几角上,几毁头破。即使不撞在几角上,这一掌也足以要了这小子的命,耳后的藏血穴已被击破,整片颊骨向内陷,哪还有救?

  神力天王抢近一看,知道完了,大喝道:“杀!杀光再走。”

  声落,向前一跃,拔剑出鞘,一剑刺入发呆了的沈鸿图胸口。

  另两名夜行人同时撤剑,尚未出手,神力天王已冲近士谦。

  “杀!”一名夜行人叫,把最后一名刺倒。

  神力天王的剑刺向士谦的胸膛,急如星火。士谦赤手空拳不敢不躲,向右后方纵退,居然相当迅疾。

  神力天王变点为挥,抢进追击。“唰”一声轻响,士谦的右脚齐膝而折,“嘭”一声摔倒在窗下。

  天王再迫进,一剑刺下。

  蓦地人影乍现,剑虹挥到,“铮”一声暴响,火星飞溅,神力天王被震得侧退八尺,虎口发麻,不由大吃一惊。

  灯光下,来人赫然是青山,他已恢复本来面目,挡在士谦身前,威风八面屹立如山,虎目中神光似电。

  另两名夜行人也吃了一惊,赶快止步回身,放弃杀入内室屠门的念头,三人三面一分,立下门户。

  “什么人?”神力天王厉声问,看出青山穿的是青色紧身衣,显然不是沈宅的人,当然更不是塘官屯的死对头。

  “柏青山。”青山豪气飞扬地答,嗓音略变。

  “你该死!”

  “大队兵勇将到,你们才该死,远至东昌府杀人,你神力天王在济南府的巢穴,必被抄得鸡犬不留,看谁该死好了。”

  “杀!”神力天王怒吼。

  三把剑风雷俱发,剑势狂风暴雨般攻去。

  青山必须保护脚下的人,要留一个活口作证,背后是墙,不怕背部被袭,因此,他采守势。剑动风雷乍起,吐出千朵白莲,布下了重重剑网。辟邪剑恍若狂龙舞爪,威风八面。

  “铮铮铮铮……”剑鸣震耳,剑气似波涛向外涌,阵阵罡风的撕裂声。四支飞腾着的剑影幻化万道光华,好一场凶猛绝伦的空前激烈恶斗。

  大批家丁纷纷赶到,巡夜的官兵也连续赶来,呐喊声雷动,警锣声狂鸣。

  有挠钩手破门探入,这种贴地擒人的长家伙讨厌得很。

  “捉凶犯!捉凶犯……”呐喊声震雷动。

  神力天王心中一紧,叫道:“两位贤弟快撤,愚兄断后。”

  两名同伴也看出不妙,应声飞退,撞破了阁内门,急急退走。

  神力天王走不掉了,青山开始反攻,一声长笑,剑出“乱洒星罗”,一口气攻了十二剑,凶狠猛烈的冲刺势如排山倒海,把神力天王从这一端迫退至对面的壁角,一面猛攻出剑一面叫:“这个凶手我负责擒住,快救人,不要人助我,人多了反而缚手缚脚。”

  抢入厅的家丁火速救人,只有两个活的。一是叫士谦的人,断了一条右腿。另一个是师爷,头破血流,尚有气息,但眼见活不成了,颅骨裂开昏迷不醒。

  神力天王心中暗暗叫苦,情急拼命,大喝一声,崩开刺来的一剑,咬牙切齿顺势一剑劈出,剑使刀招“云横秦岭”攻上盘,想迫退青山让出退路。

  青山不退让,向下一挫,剑出“虎拒柴门”,也用的是刀招。“铮”一声暴响,神力天王的剑向上扬,空门大开。

  “嗤”一声响,辟邪剑的剑尖沸过神力天王的双目,眼珠立破。

  “哎……”神力天王狂叫,“砰”一声向后退,背撞在墙上,双目已盲。

  青山暴退八尺,向外围的家丁叫:“在下去追那两名凶手。”

  声落人已追出。

  □□□□□□

  东昌府大乱了一夜,沈府共死了十七个人。

  原来青山走后,家丁们用挠钩擒捉双目已盲的神力天王,岂知这位神力天王名不虚传,冲入人丛乱挥宝剑,厅窄人多,家丁们连逃都逃不掉,像是虎入羊群,共毙了十三个人,最后才被府衙来的高手巡捕所制住,割断他双手的大筋,方抬回府衙放入大牢。师爷也死了,共是十七条人命。

  叫士谦的人幸得不死,他是个活见证。

  这个乱子闹大了,府大人赫然震怒。由于这位现任府大人与沈鸿图狼狈为奸,自然不敢迫供,一肚子火全发在神力天王身上,人命关天,十七条人命可能影响知府大人的前程,因此一发狠呈报布政司衙门捉拿神力天王的余党归案。

  至于柏青山的事,府大人自有神通,不敢令柏青山出面作证,连夜派人至望鲁店,通知村民速令柏青山离境,不得干预东昌府血案的事,不然便得打官司。

  打官司是假,怕柏青山说出谋夺望鲁店的阴谋是真。柏青山深夜出入衙府,亲自与府大人秘密谈判。他的条件很简单,那就是让鲁神医一家迁籍。

  第二天他怀了东昌府准予鲁神医一家迁籍登州的文书与路引,雇了两辆大车,大摇大摆地登程,驶向济南府。

  神力天王第二天伤重身死狱中。那位叫士谦的人,也因伤重流血过多而逝世。这里面自然另有文章,官场的事如此这般不足为外人道。

  在济南府换车,雇了齐鲁车行的两辆大车,向东进发,到登州远着呢。

  车发章邱,青山的神色一直就不稳定,两部大车,前一部是客厢车,后一部车是货车,上面搭了凉篷,带了一些家俱。

  青山与兆祥自备了坐骑,各乘一匹枣骝,随在车旁照顾。每部车有四匹健骡,两名赶车伙计。他的鞍袋中,准备有一张弓,两袋箭。

  济南至登州全程九百二十里,预计沿途如无意外,需时十天左右方可抵达。天气炎热,不宜于行。

  大官道直达登州,离开了家家泉水,户户垂扬的济南府,便进入丘陵区,那是泰山的余脉,已没有高大的山岭只有连绵的丘陵土岭,以及数量甚少的孤峰。沿途茂林浓密,满野黛绿。

  青山的眉梢眼间,似有隐忧。车行十余里,看到左方不远处的孤峰华不注山。他催马驰近车旁,向车把式叫:“大掌鞭,能不能在半个时辰内到达鲍城?”

  大鞭掌摇摇头,苦笑道:“公子爷,赶是赶得到,可是以后就麻烦了。今天启程已经慢了半个时辰,能不能赶到龙川驿大有问题。再在半个时辰内赶二十里,以后牲口的脚力不济……”

  “这样好了,尽量赶,是否能在龙山驿打尖,不必计较。”

  “这……好吧,小的尽量赶。”

  “叭叭叭”鞭声暴响,健骡开始加快,车子辚辚,车行渐疾。

  鲁神医从窗口伸出头来,叫道:“贤侄,是不是有事?”

  青山尽量压下心中的不安,笑道:“没什么,伯父,小侄只想趁凉快些多赶一程,午间炎热早些安歇而已。”

  若华冰雪聪明,她在窗口说:“青山哥,到底为了什么?”

  “贤妹别开始疑神疑鬼了,呵呵!”他笑答。

  “青山哥,你脸上的神色已经告诉我了。”

  “是么?呵呵!想不到若华妹居然会相人之术啦!”他微笑着策马前冲,驰出前面去了。

  “他一定心里有事,爹,会不会是路上不好走?”姑娘向乃父问。

  鲁神医不住摇头,说:“谁知道呢?这孩子固执得很,心里有事不肯告诉人的。在济南停留的两天中,白天晚上不见人影,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要在半个时辰内赶到鲍城……”

  “为父不知东南西北,这一带从来没有来过。”

  “女儿猜想,这一带一定有贼。”

  “青山贤侄是不会怕贼的。”

  青山驰近策马前行的兆祥,说:“大哥,加快些。记住,途中不管遇上任何事,请记住一句话:不要与任何人动手打架。”

  “青山弟,怎么回事?”

  “我看到了路旁留下的信记。”

  “什么信记?”

  “泰山贼泰山双雄展武兄弟。”

  “泰山贼怎会到此地来了?”

  “这两位恶贼上次随神力天玉经过塘官屯,被我略加薄惩,当时我并不知他们的身分,所以手下留情。后来在东昌沈家,他两人弃了神力天王逃走,逃至城郊藏匿,回程时曾在望鲁店附近潜伏侦伺三天之久。我想,他们已经掌握了我们的行踪,我们已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了。”

  兆祥大惊,骇然叫:“哎呀!我们……”

  “大哥,沉着些。泰山贼不可能离巢太远作案,双雄兄弟必是利用这条路上的匪徒,向我们下手。这附近的贼人,我略有所知,二三十个人小弟对付得了。只是要你们不逞强,贼人不会乱杀不反抗的人,小弟便可专心对付他们了。”

  “这……”

  “这件事千万不可让伯父知道,切要切要。”

  “好。”兆祥硬着头皮说。

  “我到前面走走,小心了。”说完,马已疾驰而出。

  鲍山下有一座古鲍城,据是春秋时代鲍叔牙的封邑,目前只是个小村寨而已,鲍家的子孙四散,附近找不到鲍姓的宗亲了。

  这是到龙山驿的中途站,附近村寨甚多,贼人不敢在此地横行。而且在鲍叔墓附近建了一座哨所,也是护路乡勇的联络站,治安素称良好。

  前面是一座山坡,山的那一边,便是鲍城的田野,距鲍山只有五里左右了。山坡上草木葱茏,路两旁古林夹道,人行走其中,顿感暑气全消,精神一振。

  青山在车前一里左右探道,驰抵坡下,距预麦赶到鲍城的时刻尚有两刻时辰,眼看可以依限赶到了。他的目光在两旁的树中搜索,坐骑一缓。

  “咦!这里没留下信记,难道他们不曾经过此地?不可能的。”他自语。

  接着,他心中一凛,贼人既未经过此地,定是已在后面一段路程中布下埋伏了。他立即兜转马头,往回走。

  前面车马急驰而来,毫无警兆。他在半里外驻马相候,心中一宽。

  首先到达的是兆祥,急急地问:“青山弟,到了何处了?”

  “鲍城快到了,我们赶在贼人之前。”他微笑着答,心里一块大石落地。

  “山那边便是鲍城么?”

  “还有五里路,等车来了一同走。”

  右首有一条小径在坡下会合,小径上出现了一人一骑。那是一头小叫驴,高不过四尺,驴背上的人,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村夫,岔开双腿挟着一根木杖,慢腾腾地走向会合处,蹄声有节拍地响动,不徐不疾韵律有致。

  他的目光落在村夫身上。两条道路得斜合会合,双方相距约在半里左右。他的目力十分锐利,看到了老村夫胁下吊着的一个像鱼篓一般的红色怪囊。

  “咦?”他变色叫。

  接着树影中人影又现,又出来了一个老村妇打扮的老大娘,弯腰驼背点着一根苍木杖,足有八尺长,杖头有一根黑色穗子,一晃一晃地像有发光的东西跟着晃动,老大娘一步步跟在叫驴后三四丈,一步一颠速度平均,似乎配合着小叫驴的缓慢步度,点着苍木杖埋头赶路。

  以目下的车速估计,车当然可以先到达坡下的小径会合处。

  车声辚辚,蹄声震耳,两部大车到了。

  青山的脸色一片肃杀,突然向车把式叫:“大掌鞭,快!加鞭,贼来了,不冲上岗,咱们都得死,快!”

  他一面叫一面取出弓,迅速地扣上弦,系上两袋箭。

  车内的鲁神医一家子大吃一惊,脸色大变。

  贼拦路抢劫按规矩,是不杀车夫的,除非车夫反抗,因此,车夫根本就不在乎贼人行动,有些车夫甚至与劫贼有交情哩。

  大掌鞭不在乎,笑道:“公子爷,别吓人好不好?这条路小的一年少说些,也走上三五十趟,从没听说过济南百里之内闹蟊贼。即使有贼……”

  “来的是泰山贼,还有不少江湖凶枭。如果你不怕死,那就死定了。他们是冲我们而来,杀你灭口……”

  话未完,泰山贼三字已吓得大掌鞭脸色大变,一声清叱,“叭叭叭”连声鞭响,健骡奋蹄飞驰,十六只蹄翻飞,狂冲而出。

  后面后辆车以前车的行动为准,也就长鞭暴响,向前飞驰。

  青山向兆祥挥鞭示意,大叫道:“随在车旁,不可乱走。”

  右后方传来了号角声,和隐隐传来狂风暴雨般急骤的蹄声。

  小叫驴开始急驰,老大娘也脚下加紧。

  “叭叭叭叭!”大掌鞭紧张地挥鞭,健骡全力狂驰,车后黄尘滚滚。

  小径远处,三十余匹健马出现,风驰电掣而来,骑士们全是青衣悍贼。

  青山首先跃马上坡,虎目留心附近的动静。

  第一辆大车开始上坡,鞭声震耳。

  坡高约三十丈,但长却有半里地,坡度不算陡,官道是斜向而上的,绕过左面岗陵最低处而过,因此右面高左面低,两侧树林太密,谁也不知林内是否有人。

  “但愿上面没有埋伏。”他心中暗叫。

  上面百十步有人影一闪,他大吃一惊,飞骑急上。首先,他看到了一根巨索,捆在一株大树干上。

  健马狂风似的向上急驰,他第一枝箭破空而飞,射向绳索伸入地面的草丛。接着,第二枝箭脱弦。

  “啊……”传出了惨号声,草丛中挺起一个人,接着向前一栽,向下滚倒。

  丈外跃起另一个青衣人,举刀向巨索砍去。箭破空飞到,贯入那人的小腹。那人惨叫一声,向上一挺,刀失手坠地,人也向前滚倒。

  第三名青影出现时,他已射出了五枝箭,阻止任何人走近巨索下伸的树干附近。第六枝箭离弦,他的马已经冲到,挂上缰飞跃而下,第三名奔出的青影已经倒地,第四名青影正向上面飞逃。

  他无暇追赶,到了树下松了一口气,有四具尸体,有一具尸体脑门挨了一箭,死在树根下,手仍握住巨索的索头,是被他封锁乱射所无意射中的。

  巨树已砍断了五分之四,用巨索捆住。巨索系在另一方一株巨树的树根下,系的是活结,只消奋力一拉,活结便会松开,巨树下坠折断,恰好挡在路上,大车便进退不得,健骡受惊,后果不堪设想。假使他不是以连珠箭不断乱射,绝难阻止伏毙在地的贼人拉开活结。

  他抓住索头,向冲上的兆祥叫:“大哥,牵走我的坐骑。”

  兆祥策马抢出,带走了他的马。两部大车驶过,他拉开活结,飞步向上追。

  一声巨震,枝叶纷飞,巨树倒下拦在路中,车到休想飞越。

  小叫驴刚到了坡上,相差百十步,老大娘已超出小叫驴,只差三二十步。

  他奔掠如飞,超越了大车,接回缰绳飞身上马,向兆祥说:“上坡顶之后,我在后面阻敌。万一车被拦下,你必须赶赴鲍城求救。”

  他在前面十余丈搜寻敌踪,坡下马队被阻,贼人纷纷下马,牵坐骑从上面穿林越过,仍向上狂追,但人马已乱,耽误了宝贵的时间,追不上了。

  小叫驴仍然一驴当先,居然逐渐赶上了。

  老大娘更快,快追及第二辆大车了。

  青山到了坡顶,兜转坐骑驻马相候,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总算赶在贼人之前到达,危险已过。

  “带着车先走。”他向驰到的兆祥叫。

  马车到了,他对车把式叫:“大掌鞭,不要紧了,小心驾车。”

  两部大车转过坡顶,老大娘已在百十步内,他冷笑一声,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在当时,神机营全驻扎在边墙与京师一带,威力奇大的火器不曾流入民间,也严禁民间使用,弓箭仍是最可怕,最具威力的兵器,来无影去无踪无声无息,挨上一箭非死即伤。

  “啪”一声响,老大娘苍木杖头的发光黑穗突然中箭炸裂,“嘭”一声大震,杖头喷出一阵赤焰,上升三丈,像是火树银花。

  “火龙姥姥,留步,不劳远送了。”他大喝。

  火龙姥姥吓得一大跳,止步呆看着杖头,杖头只留下一缕青烟,失去效用了,想重新装上火药,大概需半个时辰。

  “老娘要活剥了你这小畜生。”火龙姥姥愤怒地叫,起步上冲。

  他搭上了第二枝箭说:“第一箭本可将你这老泼妇送入枉死城,箭下留清你居然不知好歹,小心了,这枝箭要射透你这老贼婆的身躯。”

  火龙姥姥并不蠢,当然知道利害,脚下一慢,戒备着挺杖向上接近。

  蹄声急骤,小叫驴驰近。

  青山居高临下,早已打定了主意,直等到小叫驴快接近了火龙姥姥身后,方悄然又取下了一枝箭。

  弓弦振鸣,第一枝箭离弦,接着第二枝破空而飞。

  火龙姥姥死盯着他,留意他的一举一动,果然看到了迎面飞来的一颗淡淡寒星,看到箭,已到了三丈以内了,不由大骇,来不及用杖拨,突然向下一伏。

  “嗤”一声破空厉啸掠顶而过,老太婆惊出一身冷汗。听啸声看箭势,便知发箭人的臂力与箭术骇人听闻,可怕极了。

  老太婆躲过一劫,后面的老村夫却遭了殃,箭不偏不倚恰好贯入小叫驴的额心,叫驴一蹦。

  老村夫大惊,脚一沾地双手一推。小叫驴向前砰然倒地,老村夫也落地站稳。

  “啪”一声响,红色怪囊绳断盖飞,坠落地面向下滚,洒出一二十条尺长的红色大蝎子,满地乱爬,尾钩不住挥动,激怒地寻找外敌。

  “哎呀!我的天蝎……”老村夫怪叫,抢下急抓向下滚的蝎笼。

  “蝎王房伯陵,要命的就不要拾蝎笼,接箭。”青山在上面大吼。

  蝎王房伯陵闻声向侧跳,转身戒备。

  蝎笼骨碌碌向下滚,滚出路面,滚入坡下的乱草中去了。他心中大痛,跳脚大骂:“你这该死的小王八蛋!还我的天蝎来。”

  骂完,冲出数步,却又回头伸手抓起一只天蝎,转身又抓另一只。再转身的刹那间,“唰”一声响,右手的天蝎被射飞,手指受伤鲜血淋漓。

  “哎……”老家伙吓了个胆裂魂飞,向侧一跳,跳入路上方躲在树后,露出一只眼睛,狂怒地叫:“小王八蛋!老夫会找到你,会剥你皮,会用蝎子杀你,你是不是叫柏青山的人?”

  柏青山仰天长笑,说:“房伯陵,总有一天,在下会拆了你建于鲁山蝎子谷的虫窝。在下正是柏青山,叫泰山两个蟊贼来答话。”

  下面,马队正向上急驰。

  “柏小狗,你敢与老娘一拼么?放下弓箭,你下来。”火龙姥姥躲在一株大树后怪叫。

  “柏某有事在身,恕难奉陪。要是你这老虔婆不怕死,你给我站出路面来说话,看柏某能不能毙了你?”

  “老太婆,咱们绕上去。”蝎王低叫。

  “好,你先走。”火龙婆说。

  “你先走嘛,利用草木掩身,箭射不到的,我要捉回两只天蝎才走。

  双方推诿,谁都不肯先走,被柏青山神奇的箭术惊破了胆。

  马队到了,领先的是泰山双雄。这两位仁兄,正是在塘官屯被柏青山打得惨兮兮的两骑士。他们在东昌沈家逃得性命,却丢了神力夭王,本想入牢劫牢反狱,还来不及有所举动,神力天王已死在狱中。官府行文济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抄了神力天王的家,神力天王的徒子徒孙一哄而散。

  两贼回到望鲁店,查出了柏青山的底细,在鲁神医一家动身后不久,两人绕道平阴,赶回泰山召集三十余名悍匪,并找来火龙姥姥与蝎王房伯陵,赶来鲍城截击。事先派人到济南找到神力天王的徒众,先一步赶到设伏。他们做梦也没料到柏青山已在济南得到了消息,而且看出贼人留下的暗记,终于棋差一着,来晚了一步。

  三十余悍贼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高手,冲过了倒毙在地的小叫驴,疯狂上冲,呐喊声震天,蹄声震耳欲聋。

  蝎王心中大痛,狂叫道:“勒住坐骑不要上来,我的天蝎,我的心……血……”

  蹄声与呐喊声震天,悍贼们哪会听他的?他躲在树后又不敢出来阻拦,铁蹄践踏下,那些天蝎的命运可想而知。

  青山不动声色,直等到众贼冲近,方一声长笑,箭发如联珠,但听马嘶、人号,人与马一团糟。

  他兜转马头,在长笑声中策马走了。

  死马死驴推下山坡,伤的人也被载走了,官道上空荡荡,红日当头,道上没有行人。

  蝎王房伯陵发疯般在找他花了无数心血,仗以成名的天蝎。这种小毒虫毒性并不大,在北方的家屋里,与南方的壁虎一般,平常得紧,有些人根本就不怕这种虫的毒钩。有些小娃娃满不在乎,放在袋中把玩吓唬小妞儿,被钩蜇中连痒都不痒。但这位蝎王所养的淡红色蝎子,不但颜色完全不同,而且身躯多了三节,奇毒无比,举动灵活,受伤的人会痛得闭气,剧毒攻心更是危险,不及早救治必死无疑,而解药只有他炼制的独门解药方可有效。他与人交手,抓住天蝎随手掷撒,只要天蝎的一只爪沾上人体或衣物,钩亦着肉,扔都扔不掉,因此江湖人畏之如蛇蝎,称之为蝎王。

  总算不错,被他找到了两条活的天蝎,往怀中一装,咬牙切齿地说:“小王八蛋!你走不掉的,此仇不报,何以为人?你给我等着好了。”

  他往回走,不从小径回鲁山,沿官道而行。不久,岔出小径,走向孤峰峭拔、虎牙桀立,青崖翠发的华不注山。

  山的东麓,有一座卧牛山寺,是一座极为幽静的小寺院,香火并不旺,却是府城中大户人家的子弟们,寄居读书的好地方。

  蝎王藏好天蝎,整衣肃容,脸上堆下笑容,进入了卧牛山寺,迳奔庙东园的禅房,那是留待居士们安顿的地方。

  小荷池旁,站着一位英气照人身材修长的青年,背手而立,潇洒俊逸如同神仙中人,穿一袭雪白的居士服,大袍飘飘,衣袂及履。居士服,不是指信佛的弟子所穿的衣衫,也称隐士服及博服。

  凡是穿这种衣袍的人,千万不可与他谈名利的事。看年纪,这位青年人当是二十岁出头的士子,为何穿了这种服饰?

  青年人听到脚步声,看清了钻出花荫的蝎王,含笑一揖迎上道:“房伯伯,你老人家万安,今天是什么风,把你老人家吹来了?”

  “呵呵!房伯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半年不见,一是想来看看贤侄读书的进境与剑术的精度,再就是有事相求。”蝎王堆下一脸奸笑说。

  “房伯伯言重了,有事但请吩咐,小侄力所能逮,不敢推辞。但话讲在前面,再要像上次一样,要小侄替你老人家去惩戒清官,请勿开口。”青年人笑答,脸上的神情始终不变,老家伙无法看出他的心意。

  “贤侄一句话就把房伯伯给拴上了。”

  “小侄不敢。”

  蝎王脸一沉,冷冷地说:“看来,贤侄是不买房伯伯的帐了。”

  “小侄怎敢?但如果要小侄去做伤天害理的事,万难从命。”

  “贤侄忘了令尊的交代么?”

  “小侄并未忘怀。家父要小侄尽可能帮助你老人家解决困难,但并未……”

  “目下房伯伯已经有了困难。”

  “你老人家可否说出来听听?”

  “不久前在鲍城,一个小伙子向老朽行凶……”

  “房伯伯,是不是要小侄替你出气?”青年人抢着问。

  “不错。”

  “对不起,房伯伯,恕难应命,另请高明。”

  “好吧,我向令尊讨公道。”

  “慢着!”

  “令尊欠我救命之情,他……”

  “好吧,小侄再走一趟,下不为例。”

  蝎王呵呵笑,说:“谢谢贤侄帮忙。呵呵!房伯伯无意迫你……”

  “是不是马上就走?”

  “也好,我们可以很快追上那小王八……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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