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隐姓埋名易容颜

  袁中笙乍一听,也不知是惊好,还是喜好,他呆了半晌,才道:“那非但我未曾看得出来,连……苍云老人和天一叟两人,也未曾看出。”

  寿菊香道:“若是如此,那我们暂时还可无事,他们两人一出去,余人见他们这样的高手都受了重伤,自然不敢再攻进来了,但是你放他们两人离去,却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袁中笙道:“那也顾不得了。”

  这句话,倒是袁中笙的真心话,他这时,连眼前都无暇顾及,遑论将来?

  寿菊香沉声道:“这是什么话?如今我们,最要紧的,便是快去找那只玄铁神手!”

  袁中笙一呆,道:“找玄铁神手?作什么?”

  寿菊香道:“苍云老人和天一叟此去,一定和各正派人物在一起,通力寻找玄铁神手,以便开启武当玄武峰顶的宝藏,再谋来对付我,我们必需走前一步,先他们而得到玄铁神手。”

  袁中笙苦笑了一下,道:“师傅,你想想,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我们力孤势单,如何能找得到失踪了的玄铁神手?”

  寿菊香一声冷笑,道:“中笙,若找不到那玄铁神手时,我还不要紧,只是你却大是危险了,就算你躲在这里不出去,等他们再上门来时,你便如何?”

  袁中笙心如刀割,叹了一口气,道::“那么依师傅你的意思”

  寿菊香道:“你立即离开此地,去寻找那玄铁神手,留文丽在这里服侍我。我再将最后几句太阴真气的口诀传给你,你便可以一面寻找,一面练功了,反正你已大有根底,就算没有我在一旁指点,功力也会与日俱进的。”

  袁中笙苦笑道:“师傅,你想我一离开这里,便会如何?”

  寿菊香道:“这一点我早已想到了,我昔年远游西域之际,曾得到七只人皮面具,制作得十分精巧,你戴在面上,容貌便立时改变了,就算为人识穿,也可以换上一只的。”

  袁中笙听了,心中仍然只是苦笑。

  他知道寿菊香的话,十分有道理,自己若是找不到那玄铁神手,而让各正派高人找到了,卷土重来的话,那自己实是再也难有幸理了。

  反正离开寿菊香,总是好事,若是那七只人皮面具,当真制作得精巧无比时,自己可以从此隐名埋姓,虽不能脱胎换骨,总也可以逃避现实,比起在这里,要好得多了。

  所以,他想了片刻,便道:“好,师傅,我先抱你回屋去。”

  寿菊香道:“不必,叫文丽来好了。”

  寿菊香语音尖锐,不知可以传出多远,她这句话才一出口,文丽已应声而至,道:“来了。”寿菊香道:“将我抱回屋去。”

  文丽刚才也已听到寿菊香吩咐袁中笙离开的那一番话,此际,她的心中,实是恨到了极点。

  当年,她遇上了滇南四鬼,离师叛道,投在滇南四鬼门下,原是指望学到极其厉害的邪派武功的。

  却不知到如今为止,学到的武功,仍是微不足道,至于太阴真气,更是连边也未曾沾上。

  她知道,自己和袁中笙已经有了非常的关系,若是和袁中笙单独相处的话,那么袁中笙是一定会将太阴真气功夫,传授给自己的。

  但是过去的一年,她却连袁中笙的面都未曾见到。如今,强敌已退,她满怀高兴,只当有希望了,袁中笙却又要远行!

  袁中笙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而她却要在这里服侍脾气暴戾,喜怒无常的寿菊香,与她的愿望,实是大相违背,她的心中,十分恼恨,但是却又不敢说出来。

  她一声不出,抱起了寿菊香,回到了屋中,将寿菊香放在一张椅上。

  寿菊香又命她在一只架子上取下一只盒子来交给袁中笙,袁中笙打开盒子一看,只见盒中放着七只人皮面具。

  那人皮面具只是极薄的一层,袁中笙随便取上一只,戴在面上,取起一面铜镜,对着镜子一照,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

  只见在镜子中的,是一个面色黝黑的中年汉子!

  袁中笙动了动眼耳口鼻,镜子中的中年汉子,也照样动着。当真连袁中笙自己,也难以认得出镜中人就是自己!

  袁中笙心中感到一丝凄然的欢喜。

  因为戴上了这面具之后,当然不会再有人认识他,他隐名埋姓,从此不理世务,这一点总是可以做得到的。他也不将戴在面上的面具除下,只是将其余六个,放入了怀中,道:“师傅,我这就去了。”

  寿菊香道:“你要记得,就算你得不到那玄铁神手,也要设法将之毁去,使别人不能再以这玄铁神手来对付你。”

  袁中笙低下头,答应了一声,便向外走去。

  只听得文丽忽然道:“小师叔,你等一等。”

  袁中笙站定了身子,便又听得文丽道:“师祖,小师叔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方始回来,你可准我送他一程么?”

  寿菊香“嗯”地一声,道:“送到谷口,立时回来。你别以为我身子不便动弹,便无法对付你了!”

  文丽听了,不禁打了一个冷震,道:“徒孙万万不敢存此妄念!”

  寿菊香冷冷地道:“少废话,快去快回!”

  文丽急步来到了袁中笙的身边,袁中笙本不愿文丽送他,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却也是无可奈何。两人一齐走了出去。

  才出门不久,文丽便道:“师哥,我刚才看到那七只人皮面具之中,有一只是一个中年妇女的,你要来无用,不如给了我吧。”

  袁中笙从怀中取出了那几只人皮面具来。果然其中有一只是一个中年妇女,他便给了文丽。

  文丽藏在怀中,道:“师哥,你此去准备如何走法?”

  袁中笙呆了一呆,道:“我又何尝有目的地?”

  文丽道:“你当然是向北去了,那玄铁神手,本身并没有用处,得到神手之人,不论是谁,都要到武当山玄武洞去的,你说可是?”

  文丽的一句话,陵地提醒了袁中笙!

  本来,袁中笙虽已知道那玄铁神手,落到了南海生生岛主史媚的手中,但仍是觉得茫无头绪,如今听得文丽一说,才知道史媚迟早,也要上武当山去的,自己何不也上武当山去?

  若是碰巧能得到那玄铁神手的话,那么就算不欲生事,总也可以安心得多了。

  所以他忙道:“师妹,你说得是,我决定向北去,到武当山附近去看看。”

  文丽忙道:“师哥,那你可记得了,千成不要半途又改变了主意。”

  袁中笙听得文丽这样叮咛自己,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道:“你此言何意?”

  文丽一笑,道:“如今你不必多问,日后自会明白。”

  袁中笙也不知道文丽是在弄什么玄虚,点头答应,道:“我不改变主意就是了。”

  说话之问,已经来到了谷口。

  文丽叹了一口气,道:“师哥,你自己保重,我要回去了。”

  袁中笙握住了她的手,心中也是感叹之极,半晌,才道:“师妹,你和寿菊香在一起,千万可得小心才好。”

  文丽听得袁中笙直呼寿菊香之名,心中不禁一怔,但是她却没有说什么,只是道:“我自己会小心的。”

  文丽一句话才出口,眼圈儿便红了起来。

  袁中笙虽然十分不值文丽为人,而且追根究源,一切的烦恼,几乎都可以说是由文丽去偷盗冯大侠夫妇的那一对短剑而引起来的。

  但是袁中笙终究是一个忠厚人,当他想及自己和文丽间的关系,以及在这一年多来,文丽连和自己见面的机会也没有,他心中不禁一软。

  他叹了一口气,道:“师妹,你别难过了,我们还能见面的。”

  文丽的双目之中,泪花乱转,一声不出,呆了片刻,一个转身,便向谷中,奔了进去。

  袁中笙望了她的背影片刻,摇了摇头,也叹息了一声,便向北疾奔而出!

  袁中笙一直向前奔去,他此际功力已然极高,每一个起伏间,便是三四丈远近,一口气奔出了二十来里,也不觉得疲倦。

  在那时,他已经接近要奔出高黎贡山了,只见前面,有几个人在缓缓而行,定睛看去,那十来个人,都抬着树枝札成的架子,架上都躺着有人。

  袁中笙一见这等情形,便知道那是受了伤的几个人,被人抬着回中原去。

  袁中笙连忙身形一隐,隐到了一株大树之后。

  他这些日子来,已被武林中各门各派的人追捕搜索,弄得心惊肉跳,所以一见有人,便立即本能地躲了起来,唯恐为人发现。

  及至他躲起之后,他才陡地想起,自己已得了寿菊香所赠的人皮面具,连自己照镜子,也认不出自己是什么人来,旁人如何还能认得自己?只怕放心大胆地向前走去,也不要紧了。

  他连忙自树后闪出身子来又向前奔了过去,渐渐地与那一伙人接近了,他虽知人家一定认不出他来的,但是他心中还是十分紧张。

  等到他奔到了那伙人的近前,那些人回过头,向他看来之际,他一颗心,更是跳得厉害。他看到川东双侠等高手,都躺在架子上。抬着担架的,也全是各门各派中的高人,只是不见苍云老人和天一叟。

  等袁中笙在他们身边经过之际,才有人问道:“阁下何人?”

  袁中笙强自镇定心神,道:“闻得三派掌门,在此有事,想赶来出一份力,却不见他们。”

  袁中笙的话才一出口,便引起了一阵叹气和诅咒之声,有人道:“朋友,你来迟了一步了!寿老贼和袁小贼已大获全胜了!”

  又有人道:“朋友,你还是快回去的好,只怕寿老贼、袁小贼趁胜追击,中原武林,大劫将至了!”

  另外几个人,七嘴八舌,全是将寿菊香和袁中笙两人,相提并论,骂得两人狗血喷头,咬牙切齿,恨不得剥两人之皮,食两人之肉!

  袁中笙听得出完了一身冷汗,又一身冷汗,他和众人一齐走出了两三里,苦笑了一声,道:“既是如此,那我先走一步了!”

  他一提真气,便向前疾掠而出。

  他在掠出之际,还听得身后有人道:“这人武功甚高,不知是什么来历,莫不是寿菊香和袁中笙派来的么?”

  另有人“呸”地一声,道:“若是这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派来的,早已下手杀人了!”

  袁中笙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难道真的这样凶恶么?

  他苦笑着,飞快地向前奔出,似乎只要奔得快些,他心中的烦恼便会少一些一样。

  一连几天,他日间赶路,夜来心事重重,转侧难眠,便索性练寿菊香所授的那最后几句“太阴真气”的口诀。几天下来,他已经发觉,“太阴真气”功夫的精奥之处,倒有一半,是在那最后几句的口诀之中!

  在这几天之中,他功力又突飞猛进。

  他在练那几句口诀之际,不自由主想起了霍贝,想起了北崆峒十七峰的妖人来。他知道自己当时虽然未曾隐瞒一字,但是北崆峒十七峰的妖人,所得的“太阴真气”功夫,却是不完全的。

  他接着又想起了自己的师傅马放野来,那是最令得他难过的一件事!

  本来,他以为自己只要将师傅救了出来,那师傅一定会原谅自己的了,怎知事情的结果,却完全与他所设想的相反!

  他的师傅绝不原谅他,武林中人,也没有一个原谅他的!

  他想念着霍贝,以为霍贝是他的知己。

  他更想念着费绛珠,他知道,无论如何,费绛珠是不会怪他的。但是费绛珠在什么地方呢?这次前赴中原,是不是能找到费绛珠呢?

  一路之上,袁中笙思潮起伏,难得安宁。

  那一天傍晚时分,他进了昆明城城门,本来,他并不想在城内多逗留的。

  因为他知道,凡是从高黎贡山退下来的各路高手,这时只怕大都也在昆明城中休息,自然是最好不要和他们见面。

  但是,当他在城中饭店内吃饭之际,他却改变了主意。不出他所料,城内大街之上,许多熟口熟面的武林中人,在来来往往,大都是愁眉不展,或是满面怒容。在饭店中,有几起武林中人,也是食不下咽,在唉声叹气。

  在袁中笙左边一桌上,有两个大汉正在交谈,一个道;“峨嵋怪快车轩,竟对柏神医下跪,这真是天下未闻之奇了。”

  另一个道:“车怪侠为了要请柏神医救他师兄,他这一跪,武林中人,谁也不以为耻,反而对他敬仰之极!”

  那一个道:“说得是。”

  袁中笙听了,心中也不禁暗暗感叹。

  因为车轩的脾气之硬,世所皆知,他最是高傲,只怕一生之中.除了对他的师傅跪过之外,柏神医还是第二个人而已!

  车轩为了师兄,肯做平时绝不肯做的事情,师兄弟情笃可知,他的行动,自然也叫人钦佩。

  袁中笙再侧目听去,只听得那两个人同声叹了一口气,道:“可是天灵上人的伤势,实在太重,连柏神医也为之束手无策!”

  袁中笙一听到此处,也不禁停下箸来,长叹了一声。

  这几天来,聚在昆明城中的武林人物,谁不在长嗟短叹?所以袁中笙突然长叹,也没有人来注息他。

  另一桌上,也有人在叹气,接口说道:“天灵上人火毒攻心,除非有一个身怀纯阴至柔绝顶武功的人,以本身阴柔之气,护住了天灵上人的心脉,历十二个时辰,天灵上人再能接受柏神医的治疗!”

  那两个人道:“天下内功至阴至柔的人,倒不是没有,离得最近的,使是寿菊香。”

  那两个人的话才一出口,饭店之内便响起了一阵责叱之声,那两人自知失言,低头不语。

  另有人道:“据柏神医说,天灵上人捱不过今夜子时了,天灵上人一死,怪侠车轩自然去和寿菊香拼命,可怜峨嵋两大高手,平日行侠仗义,何等使人钦佩,结果却落得这样下场,实是苍天无眼了!”

  袁中笙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霍”地站了起来,道:“各位,谁知道柏神医的住处?”

  那几个人定睛向他看来,有人道:“朋友,你可是想去求医么?柏神医大破往例,这两天来,目不交睫,为武林同道治伤,我看你伤得不是太重,还是别去麻烦他了吧。”

  袁中笙道:“我不是去求医的。”

  那人面色一沉,道:“然则阁下莫非是想去找怕神医的麻烦,那不如先找在下。”

  袁中笙忙道:“不是,不是。适才听得各位讲起,天灵上人之伤,需要一个内力阴柔之人,运本身功力,护住他的要害。在下刚好学过两天那样的功夫……”

  他话未讲完,已有人冷冷地道:“柏神医曾说,要功力十分高强才行!”

  袁中笙叹了一口气,道:“在下不敢言武功高强,但总想尽力而为,救人一命。”

  座中有人道:“你由此向东,见有转弯,便转南而行,在一株大树之旁的大宅第,便是柏神医的住所了。”

  袁中笙拱拱手道:“多谢。”

  他也不等吃完饭,便走出了饭店,照着那人所说走去,不消片刻,便已到了一所极其宏伟的大宅面前。

  只见宅第之前,来往行人不绝。袁中笙走到近前,抬头看去,果然好大的气派。

  朱漆大门两旁,挂着两副大联,金幌幌的高挂,左边是“阎王叹空殿”,右边是“小鬼悲无差。”那自然是说,柏神医医道之好,功能起死回生,令得阎王、小鬼俱皆无事可做。

  这口气之大,若不是真有才能,只怕早已被人将之拆下来了。

  袁中笙在大门面前,站了片刻,正在寻思如何去见柏神医之际,只听得一声长叹,从大门之中,跨出了两个人来。

  走在前而的那一个人身形极矮,但是两条手臂却长得惊人,猴形猴面,老远看去,十足是一头猴子,相貌异特之极。

  而跟在他后面的一个,垂头丧气,面容憔悴,却正是峨嵋怪侠车轩。

  两人到了大门口,车轩苦笑道:“柏神医,我师兄伤重难治,也不关你事,你何苦来?”

  袁中笙一怔,心想,原来那其形如猴的人,就是神医柏永乐!

  只听得柏神医道:“我不能救活天灵上人,如何还有脸面挂这副对联?”

  他话才说完,陡地一个转身,先左后有的,先向那一副对联,疾发了两掌,掌风呼呼,十分强劲。

  袁中笙一见,忙喝道:“柏神医,且慢!”

  他也是一面说,一面掠了过去,手腕连抖,在刹那之间,也连发了两掌!

  他那两掌掌力,乃是向柏神医的掌力撞去的。

  他的掌力,后发先至,在柏神医的掌力,尚未撞中那两副对联时,便已将柏神医的掌力,撞得四下迸散,连柏神医的身子,也不自由主,向后退出了三步,方始拿桩站定!

  神医柏永乐不但医道极高,武功也是十分高强,他一被袁中笙的力道涌退,立时便觉出对方的内力,至阴至柔,正是可以救无灵上人之命的人!

  他陡地一呆,失声道:“车怪侠,令师兄有救了!”

  车轩也是一呆,道:“怎么?”

  柏神医向袁中笙一指,道:“这位朋友,内力至阴至柔,功力深厚,若是他肯出手,以他本身真力,渡入天灵上人体内,在一个对时之后,我便能为他施药石了。”

  车轩一步跨到了袁中笙的面前,向袁中笙望了一眼。在车轩向他望来之际,袁中笙的心头,不禁为之怦怦乱跳。

  车轩望了两眼,叹了一口气,道:“这位朋友,素未谋面”

  他话还未讲完,袁中笙已道:“车大侠,你不必多言,我此来,便是为了天灵上人而来,快带我去见他吧。”

  车轩一呆,道:“阁下愿意出力?”

  袁中笙道:“我已说过,我是为之而来。”

  车轩的面色,十分庄肃,道:“阁下在十二时辰之内,不断运本身真力,在十二个时辰之后,必然元气大伤,阁下可知道么?”

  袁中笙淡然道:“那是必然之事。”

  车轩又道:“在元势大伤之后,一不小心,便易走火入魔,终生残废,要不然,与阁下所练内家真气相反的力道,趁虚而人,阁下难免身亡,阁下可知么?”

  袁中笙道:“凡是学武之士,焉能有不知这等事情的?”

  车轩道:“阁下是明知有生命之险,仍来救我师兄的?”

  袁中笙道:“是。”

  车轩呆了半晌,他面上的肌肉,在不断地抖动着,显见得他的心中,激动之极。好一会,他才道:“阁下高姓大名?”

  袁中笙摇头道:“些琐小事,何必留名?”

  车轩又向袁中笙望了几眼,道:“阁下面上,还戴着面具”

  袁中笙一听得车轩讲出这句话来,不禁大吃了一惊,强自镇定心神,才不至于转身逃走。

  车轩却自顾自续道:“那自然是不愿以真面目示人的高人了,但是车某人又焉能受思而不知恩人之名,又焉能受恩而欲报无门?”

  他一个“门”字,才一出口,陡地手一扬,食指如钩,向袁中笙的手背之上抓来。

  袁中笙实是料不到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车轩会向自己出手的,他绝未提防,车轩的出手又快,那一抓自然避不过去?

  只听得极其轻微的“嗤”地一声过处,他手背之上,已被车轩抓起了寸许来长的一道,袁中笙大惊后退,却又不觉得疼痛。

  他连忙翻手看时,只见被抓的地方,也没有血沁出来,却有一股青紫色的液汁,已经深人肌里,看来难以褪去了。

  袁中笙的心中,又惊又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车轩却已一揖到地,道:“阁下莫怪,车某人及峨嵋派,受阁下如此厚恩,若是无法报答,如何安心?而阁下又不肯以姓名及真面目示人,是以在下只能在阁下手背上留下一个记号,以便日后认得,可以报阁下的大恩大德!”

  袁中笙苦笑道:“这道痕褪不去了么?”

  车轩道:“伤愈之后,黑色仍在,永不再消。”

  袁中笙摇了摇头,道:“车怪侠,你这个怪宇,武林朋友都是一点未曾取错!”

  为了要知恩报答,竟在人家的手臂之上,留下了一个永远难以褪去的记号,这种行为,自然可称是怪诞到了极点!

  车轩道:“阁下说得是,但车某人却是一片诚心。”

  袁中笙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快进去吧。”

  车轩转过身去,为袁中笙带路,柏神医也跟在后面,才一进门,便碰到范玉云右臂上扎着白布,走了出来,袁中笙猛地停了下来。

  范玉云双目直视袁中笙,喝道:“什么人?”

  袁中笙吓得手心隐隐出汗,竟答不上来!

  这时,武林中人,提起袁中笙来,人人皆是恨之切骨,但只怕众人之恨,皆不及范玉云为甚。范玉云脾气暴烈,被袁中笙生生断下了一手,若真是袁中笙在她面前出现,她说不定会扑上去咬上几口!

  这时,她一见车轩和柏神医两人,陪着一个陌生人进米,那陌生人她虽然未曾见过,但是眼神却有几分似袁中笙,是以才厉声喝问的。

  袁中笙心中吃惊,答不上来,范玉云心中,更是起疑。但是不等她再喝问,车轩已然道:“范女侠,这位朋友,特为助敝派掌门疗伤而来的。”

  范玉云性子虽烈,但一听得车轩如此说法,当然也不能再发作了。

  她继续向前走去,但是却仍然回头,向袁中笙狠狠地盯了两眼。

  袁中笙出了一身冷汗,见她走了,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范女侠脾气如此暴烈,实是使人难堪。”

  车轩苦笑道:“她失了一手之后,更是难惹了。”

  袁中笙想起,断去她一手的正是自己,更不免心惊肉跳,忙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不一会,便到了一问房间之中。

  那问房间的陈设,十分简单,正中是一张竹榻,竹榻上像是躺着一个人,但那个人从头到脚,却都被一幅白布遮住。

  在竹榻之旁,是几张竹椅,这时坐在竹椅上的两人,袁中笙一见,又忍不住心头乱跳!

  那两人不是别人,正是武当掌门苍云老人,青城掌门天一叟!只见两人的神色,已比离开高黎贡山之时,好了许多,那自然是他们的伤势,已有起色之故;。

  袁中笙不敢和两人正视,两人一见袁中笙,面上也现出讶异之色来。

  车轩踏前一步,道:“两位,这位朋友所习的内功,是阴柔一路,他愿意冒着极大的危险,为我师兄疗伤。”

  苍云老人和天一叟两人,面上现出敬佩的神色来,道:“阁下高姓大名?”

  袁中笙忙道:“这样小事,何必留姓名,这榻上所躺的,可是天灵上人么?”

  车轩道:“正是他。”

  柏神医走向前来,揭开白布.略看了一看.便又盖上,摇头叹了一口气。

  当柏神医揭开白布时,袁中笙趁机看去,只见白布之下,只是黑糊糊的一片,根本分不出那是一个人来。

  柏神医道:“这位朋友施功之际,不必揭开白布来了,天灵上人此是背向上而卧的。”

  袁中笙来到了竹榻边上,缓缓扬起手来。

  柏神医又道:“如今天灵上人的气息,微弱之极,阁下须缓缓发力,等他体内真气,有了反应,阁下加强力道,也不为迟”

  袁中笙点头道:“我明白了。”

  柏神医向其余三人一招手,道:“这位朋友运功,不消旁人援手,我们不必在旁打扰他的心神。”三人一齐退了出去。

  袁中笙抬头看去,看出车轩正在门口站着,来回踱步。他知道车轩是在守护着,不容外人来打扰自己的心神。

  袁中笙慢慢地将手掌放了下去,隔着白布,按在天灵上人的“灵台穴”上。

  在那一刹间,他心中苦笑了起来。

  在这时,冒着极大的危险,来拯救天灵上人的性命,他心中不禁自己问自己:自己若是因为拯救天灵上人,而生出了什么危险,人家是不是会同情自己呢?

  车轩在自己手臂之上,留下了记号,但是当他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之后,是不是会放过自己呢?

  他对那些问题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他知道,从如今起,不论他做多少好事,都是枉然的。

  如果不是他戴了那个人皮面具,人家认不出他的真面具来,那人家可能连做好事的机会都不会给他!

  当袁中笙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当真想站起身来,就此离去!

  但是,他的真气,渐渐运转,太阴真力,已慢慢地从掌心,发了出去。

  寻常人,若是按住了一个人的“灵台穴”,而手掌又缓缓发力的话,就算被按住了的是一个全然不会武功的人,也一定可以觉出对方的心跳的。因为“灵台穴”紧贴人心,别名就叫“人心穴”。

  可是这时候,袁中笙的内力,渐渐自天灵上人的“灵台穴”

  中逼了进去,却连天灵上人的心跳,也感觉不到!

  袁中笙吃了一惊,几乎失声叫了出来!

  原来天灵上人已经死了?他想要立即缩起手来。但是也就在此际,他感到了天灵上人的心跳,那是这样的纤弱,几乎一头青蛙的心跳,也比他来得强壮!

  袁中笙松了一口气,小心地将本身太阴真力,慢慢地,一点一点,度入天灵上人的体内,过了一个时辰,他已经觉出,天灵上人的心跳,强得多了。

  袁中笙知道这办法有效,他更是全神贯注,施为起来。约莫过了六个时辰,袁中笙已经可以隐约听到,白布之下,传来天灵上人的呼吸之声了。

  而这时候,袁中笙也已遍体是汗,一身衣服,如为大雨所淋过一样!

  他实际上已到了筋疲力尽的地步,但是他却不能罢手,这时罢手,那就前功尽弃了。他咬紧牙关,仍然不断将本身真力,向前渡去。

  从那时候起,袁中笙也知道,他已到了极其危险的境地,每时每刻,他都可能力竭而死,每时每刻,他都有可能走火入魔。

  好不容易又支撑了四五个时辰,袁中笙闭着眼睛,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已在渐渐地发热,身上湿透了的衣服,也开始在干起来。

  那是力道衰竭之前,体内阴火上升的现象。

  阴火自丹田上升,若是一到头顶百会穴,那么奇经八脉,皆为体内阴火所焚,立时身亡。袁中笙心中不断地苦笑,他只知道一点:他要支持到柏神医进来,他不能就此罢手!

  他的眼前,渐渐出现了幻景,他像是看到了天灵上人的伤势已经好了,却张手舞脚,向他补了过来。

  他又像是看到了车轩抓住了他的手背,在尖声高笑,道: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那时候,袁中笙几乎已经进人了半昏迷的状态,但是他却仍然不断地将本身仅余的一些真力,向天灵上人的体内送去。

  终于,他听到了柏神医的声音。

  柏神医的声音,像是从老远的地方传来,道:“朋友,天灵上人已有生机,你可以歇手了,但是你阴火上升,已将至心竭,千万不可站起!”

  袁中笙点了点头他只是心中感到自己点了点头,实际上,他此际盘腿而坐,双目紧闭,面色红赤,气息急喘,人根本没有动过。

  那时,白布之下的天灵上人,却发出了十分匀称的气息。而柏神医、车轩、苍云老人、天一叟等四人,已一齐到了房中。

  四人都以十分钦佩的眼色望着袁中笙。

  袁中笙内力不再外送,身子便不再那么发热,他觉得身子渐渐清凉,脑子也渐渐清醒,终于,他睁开了眼来。但也这大半个时辰了。

  他睁开眼来。只见天灵上人仍然躺在竹榻之上。

  但是,天灵上人的全身上下,都被三寸宽窄的白布条裹住,只有双目露在外面。这时,天灵上人的一双眼睛,也正向袁中笙望着。

  袁中笙看出,在天灵上人的双眼之中,也有着十分感激的神色。

  他知道那一定是其余人都已经向天灵上人说过,自己是如何救了他的了。他想苦笑一下,然而他却发觉自己连一笑的力道也没有。

  他手在地上按着,想要站了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还未站起,整间房子,都像是倒了转来一样,一个不稳,便要跌倒。

  但此际车轩早已一步跨过,将他扶住,袁中笙喘了几口气,道:“行了么?”

  这三个字,他用尽气力说出,可是声音却低到了仅堪听闻而已。车轩忙道:“据柏神医说,伤者只要经一个月的调养,便可复原了。”

  袁中笙道:“那……就好了。”

  他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车轩连忙扶着他在一张竹椅上坐了下来。

  袁中笙坐着,勉力调运真气,过了好一会,虽然双足犹如踏在云端一样,但是却已可以自己站起身来了。

  他勉力向众人拱了拱手,道:“在下事已做完,这就告辞了。”

  车轩大惊失色,道:“阁下不能走。”

  袁中笙摇头道:“我有要事在身,非走不可,各位要是强留,那便是变成和我为难了,”他话讲得十分坚决,四人听了,面面相觑。

  柏神医道:“既是如此,我有三颗‘调气理中丹’,你服了下去,可以恢复得快些。”

  袁中笙摇手道:“这调气理中丹乃是武林至宝,在下绝不敢受。”

  苍云老人道:“阁下要是连这都不肯受,那未免太不尽人情了!”

  袁中笙心中暗忖:自己离开神医府之后,会发生一些什么事情,绝难预料,而身子如此之弱,也不是办法,久闻那“调气理中丸”,乃是柏神医早年,将七十二种灵草仙药炼成的,总共才不过一十四颗,历年来每一颗都曾救活一个人,传为武林佳话,自己若是服下三颗,自然恢复得快些。

  所以他道:“既是如此,在下也不坚持了。”

  柏神医郑而重之,自怀中摸出了一只小玉瓶,倾出了三颗,大如桐子,色泽鲜红的丸药来,交到了袁中笙的手中。

  袁中笙想了一想,服下了两颗,还了一颗给柏神医,道:“这仙丹再炼极难,阁下留着一顺,可以作紧急时救人之用!”

  天一叟赞道:“朋友,你有这等仁风侠心,正是我辈中人,何以竟不肯将姓名相告?”

  袁中笙听了,苦笑几声,道:“每一个人都有说不出的苦衷,尚祈阁下见谅。”

  天-叟叹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与阁下见面,当真憾极。”

  车轩忙道:“我送你出去。”

  袁中笙道:“多谢阁下。”

  车轩也不容袁中笙推辞,便与他并肩而出,到了大门之外,车轩仍握住了袁中笙的手不放,道:“阁下日后,若有需要车某效劳之处,车某若是皱一皱眉头,那便是畜牲不如!”

  袁中笙忙道:“车大侠别这样说法。”

  车杆一瞪眼,道:“怎么,你以为我做不到么?”

  袁中签道:“在下绝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世间有些事情,是绝难预料臆测的。”

  车轩仍不明白,道:“阁下此言何意?”

  袁中笙苦笑,心想我怎能向你说明,他索性不再说,只是拱了拱手,道:“后会有期了!”车轩仍是十分不舍,袁中笙已自顾自急步向前走去,不一会,便已经转过了街角。袁中笙一转过街角,便停了下来,不住喘息。

  在过去一个对时之中,他不断地将本身真力,渡入天灵上人的体内,内力消耗极巨,元气大伤,虽然服了两粒灵丹,但是要全部恢复,少说也得十天八天。

  刚才,他急步而行,到了转过墙角之际,已是双腿发软,几乎倒了下来。

  袁中笙心中苦笑了一下,心想自己未曾死在柏神医府上,总算是运气。他又不禁想起,如果他竟然死在柏神医府上了,那么,当众人撕下他的面具,看清他的本来面目时,不知会怎么样?

  袁中笙来想了片刻,又慢慢地向前走去,半个时辰之后,他便出了昆明城。

  在城中的时候,行人沓杂.身后不断有他人的脚步声传来,所以袁中笙也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及至出了城门,行人渐渐稀疏,袁中笙才觉出,身后像是有人,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

  袁中笙心中吃了一惊,回头看去,只见就在自己身后丈许五六处,一个人陡地站定。

  袁中笙一看到那个人,心头更是骇然!

  原来那人,竟是武当派的玄女剑范玉云!

  范玉云的断手之上,扎着白布条,双目光芒灼灼,正向他望来。

  袁中笙一看之下,连忙转过头去,虽然竭力镇定,但是双腿却在簌簌发抖,几乎难以成行,好不容易又向前走出了小半里,只听得身后有一个人叫道:“范女侠,请等一等。”

  接着,便听得范玉云道:“唐大侠,什么事?”

  那个男子声音道:“你远离城外,小心遇上了寿菊香的党徒,还是快回去吧。”

  范玉云却道:“我有些要事待办,唐大侠,你可能助我一臂之力么?”

  那男子立即道:“自当效劳。”

  范玉云道:“那就请你和我一齐走着。”

  袁中笙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和范玉云一齐走着的,乃是一个面目十分精悍的中年男子,面貌十分熟,自然不知是哪一派的高手了。而范玉云一直盯着自己,那自然是在跟踪自己了。自己的人皮面具如此精致,她是从哪里看出破绽来的?

  袁中笙的心中,忐忑不定,又向前走出了小半里,前面乃是一丛竹林。

  那竹林想是什么骚人墨客品诗题吟的所在,所以林中有着几副石几石凳。

  袁中笙这时,已走得气喘不已,同时他心想,范玉云若是已发现了自己的什么破绽,那么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自己就算想走也是走不脱的,倒不如早些坐下来,看她如何发作的好。

  袁中笙主意既定,便坐在一张石凳之上,坐了下来。眼看着范玉云和那姓唐的两人,在他的身前,走了过去。

  袁中笙松了一口气,心想原来自己是疑心生暗鬼,范玉云不是跟踪自己而来的。

  可是,当他心中正在庆欣之际,已听得范玉云道:“唐大侠,我们在这里歇一会。”

  那姓唐的,乃是太极门的高手,外号人称飞绵手,姓唐,名绍荣,一手太极绵掌功夫,已到了极高的境界。

  本来,唐绍荣并不知道范玉云是在跟着什么人,也不知道前面走的是谁。

  这时,范玉云停了下来,他身形也一凝,一抬头,便看到袁中笙。

  袁中笙在神医府中,拼着生命危险,救治天灵上人,人人尽皆知道,他进出之际,也未曾避人,是以谁都认识他。

  此际,唐绍荣一见袁中笙,忙拱了拱手,道:“原来阁下也在此处。”

  而袁中笙一听得范玉云要在这里歇脚,宛若头顶上浇下了一桶雪水一样,呆住了作声不得。

  他这时,已千真万确地知道,范玉云的确是冲着他而来的了。

  他僵坐在石凳上。只觉得头皮发麻,竞连唐绍荣的话也未曾听到。范玉云则已一声冷笑,道:“唐大侠,人家不愿意理你,你也不必多向人打招呼了。”

  范玉云早年,在河北道上,曾经解过唐绍荣的一次大围,是以唐绍荣一直记得她的好处,这时听得她如此说法,心中大不以为然,但却只是淡然一笑,道:“这位朋友,舍命救人,侠义可风,确是令人钦佩。”

  范玉云“哼”地一声冷笑,道:“只怕是别有用心吧!”

  唐绍荣一怔,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

  他已经看出,范玉云之所以跟踪自己,多半只是对自己略起疑心,还未曾发现自己的真正身份,要不然,她早已不客气了,怎会还在这里冷言冷语?

  但是,如今她在出言讽刺自己,自己是不是应该出声呢?

  如果一声不出的话,那未免显得自己过于好欺侮,只怕更要招她起疑,但如果出声的话,又只怕越说越糟糕,更露出马脚来!

  袁中笙的心中,不禁焦急之极!

  要知道他若不是为了救天灵上人而元气大伤的话,那么他是绝不会怕眼前两个人的!

  但是如今,不要说他绝对难敌得过飞绵手唐绍荣,便是范玉云一人,也可以致他于死地!

  袁中笙手心出汗,不知该怎样才好,只得装成远眺风景,未曾听到范玉云的话。

  唐绍荣呆了片刻,道:“范女侠这话,在下不敢苟同,这位朋友,舍己为人,连姓名都不肯留下,何以说他别具用心?”

  范玉云斜眼看着袁中笙,心中不断地在想着:那是什么人?那是什么人?何以他的眼神,看来竟是如此之熟,如此使人难忘。

  范玉云不是才开始想这个问题,而是当袁中笙一踏进神医府,和她迎面相遇之际,她心中便已开始这样自己在问自己了!

  范玉云的为人,十分刚腹自信,当她一开始这样自己问自己的时候,她的心中已肯定:那不是好人。

  若换了别人,袁中笙在神医府中救人,万声颂扬,那一定会改变自己的看法了,但是范玉云却不,她在袁中笙离开神医府的时候,便暗暗跟了下来。

  这时,她心中的疑问仍未能揭开。她也知道这时自己占着上风,是以她“哼”地一声冷笑,道:“他敢留下真姓名么?”

  唐绍荣一听,面上不禁变色!

  袁中笙听得到这里,心想自己若是再不出声,那只怕连唐绍荣也要起疑了!

  他沉声道:“这位朋友说的可是在下么?”

  范玉云存心生事,一听得袁中笙搭腔,霍地站了起来,道:“就说的是你,你姓什么叫什么,若是堂堂正正,何以不能告人?”

  范玉云咄咄逼人,袁中笙心中又怒又急,只见唐绍荣也站了起来,道:“范女侠,若是没有什么事,我们该回神医府去了。”

  范玉云伸手向袁中笙一指,道:“自然有事,我要弄清楚他究竟是什么人?”

  唐绍荣道:“这位朋友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范女侠何必强人所难?”

  范玉云道:“唐大侠你想想,武林之中,擅长阴柔内功的是哪些人?”

  唐绍荣道:“自然以邪派中人居多”

  他不等范玉云再开口,便摇了摇手,道:“就算这位朋友是邪派中人,他舍己为人的行为,也是叫人钦佩得紧,由此可知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倒也不可以一概而论的!”

  范玉云原想唐绍荣帮忙,一齐对付袁中笙的。可是唐绍荣因为心中对袁中笙十分钦佩,显然绝不同意范玉云的想法,反而将袁中笙称赞了一轮。

  范玉云气得面色发青,道:“那么,唐大侠请吧!”

  他一面说,一面已向袁中笙走了过去。

  唐绍荣忙道:“范女侠,这位朋友在元气大伤之后,尚未复原,你如果动手,那未免于你的侠名有损了。”

  范玉云来到了离袁中笙身前,只有三四尺处站定,厉声道:“你究竟是谁?”

  袁中笙知道自己这时候,一定不能露出害怕的形状来,要不然就糟了!

  是以他竭力镇定心神,使自己的声音不致发抖。

  他扬起头来,道:“我是何人,如果肯说的话,早在神医府中说了,何等你来逼问?”他一开口,语音竟出乎他自己意料之外的镇定。

  范玉云一扬左手,“叭”地一掌,拍在袁中笙身边的石几上,道:“若是行得正踏得正,何必匿名藏姓?你如此行径,必有古怪!”

  袁中笙心中不禁怒极,心想这范玉云当真可以说是无理取闹之极了,自己断了她一手,到如今想起来,才觉得一丝快意。

  他冷冷地道:“你这一掌,若是击在我的身上,我必然抵御不住,你何不出手啊?”

  范玉云手一扬,道:“你当我不敢出手么?”

  她手掌当真向着袁中笙的顶门击了下来。

  但是,她手掌还未曾击中袁中笙的顶门,唐绍荣身形疾闪,掠向前来,一伸手,已握住了她的手臂。

  范玉云怒道:“你作什么?”

  唐绍荣也大声道:“范女侠,你对我有德,我绝不敢忘,但是你趁人之危,想要对他不利,我却也绝不能袖手旁观!”

  范玉云厉声道:“唐绍荣,你敢?”

  唐绍荣道:“即使今师兄来此,我也是和如今一样,范女侠,我们该回去了!”范玉云一听得唐绍荣提起苍云老人来,心中不禁吃了一惊!

  她知道,自己此际的情形,若是被掌门师兄知道了,那一定免不了一场大大的责斥!

  所以,她的态度软了下来,道:“唐大侠,我只不过想知道他的真姓实名,来历如何,又岂有恶意?”

  唐绍荣道:“这位朋友不愿说,自然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们何必去管它?”

  范玉云狠狠地望着袁中笙,道:“他的眼神……我看来十分熟,就像是袁中笙一样!”

  而唐绍荣却“哈哈”大笑,道:“范女侠,你一只右手,断在袁中笙的手中,便将什么人都当着是袁中笙了!”

  范玉云面色铁青,道:“我一只手断在袁中笙手下,这件事可是很好笑么?”

  唐绍荣忙止住了笑声,道:“范女侠,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范玉云“哼”地一声,转过身去。

  这一打岔,将眼前的人,是不是袁中笙一事撇了开去。范玉云向外走出了丈许,唐绍荣才跟了上去,两人渐渐地离开竹林远去了。

  袁中笙直到两人看不见了,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刹时之间,汗流浃背,伏在石几之上,身子禁不住籁簌地发起抖来。

  他刚才力充镇定,甚至声音听来,也是平静之极,但是他心中,实是说不出来的害怕!

  等以两人一走,他刚才压抑着的恐惧,便一齐发作了出来,令得他把不住发抖。

  他正在暗庆死里逃生间,忽然听得竹林的右端,传来了“哈哈”、“嘻嘻”两下笑声。那两下笑声,是接连而发的,但是第一下和第二下之间,却已经近了许多,接着,便见一个大头矮身僧人,呵呵笑着,向前走了过来,迳到袁中笙的面前坐下来。

  袁中笙一见那和尚五短身材,满面笑容的模样,便认出他是五台笑和尚,他想起五台高手有好几个死在自己的手下,心中又不禁大惊。

  但是笑和尚坐定之后,却只是问道:“范玉云走了么?”

  袁中笙勉力答道:“走了!”

  笑和尚挥了挥手,道:“天下最讨厌的,莫过于范玉云了,若是世上个个女人皆如范玉云,人人皆去做和尚了!”

  笑和尚突梯滑稽,袁中笙早已闻名,这时听得他如此说法,哪里有一些出家人的口吻在?不禁失声笑了起来,道:“大师说笑了。”

  笑和尚望了袁中笙两眼,道:“范玉云说你是邪派中人,我看未必,你大约是天山派一路的吧。”

  袁中笙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笑和尚道:“不但俗家人有不愿说自己姓名的,连出家人也有不肯道自己法名的。我便曾遇到过一个僧人,看来他功力之高,举世无匹,但我和他共处三日,他却不肯留下法名来。”

  袁中笙听了,心中不禁陡地一动。

  因为照笑和尚所说,那个僧人,分明便是在太湖旁的小渔村中,将他积蓄在头顶的怪力化开,令得他功力陡增的那个僧人!

  那个僧人的武功,当真可以称得上高极,但是行径之神秘,却也到了极点。袁中笙想了一想,装着不在意的神气,道:“那也不是什么出奇之事。”

  笑和尚道:“我看范玉云只怕还会来无理取闹,可要我送你一程么?”

  袁中笙心中一惊,忙道:“不用了!”

  他心知笑和尚所说的事,实是大有可能!

  是,袁中笙一面说,一面已站了起来。

  笑和尚道:“阁下落落寡合,自然不愿有人同行,我回昆明城去,若是半路上遇到范玉云去而复转时,我一定拦阻她,不让她来扰你。”

  袁中笙忙拱手道:“那就最好了,笑大师,咱们后会有期了!”

  他话才说完,便急急向前走去,不一会,便已穿出了那片竹林。

  袁中笙虽然知笑和尚言出必行,若是遇上了范玉云的话,一定会设法阻拦她的。但是笑和尚却也有可能遇不到范玉云。

  而且就算遇到的话,笑和尚也不能和范玉云翻脸,范玉云还是有可能追上来的。若是被她再次追上,那就没有人再来为自己解围了。

  袁中笙一想及此,向前的去势更急。

  他弃大路而不行,专拣小路走,到了天黑时分,已经来到了一个人迹不到的山坳之中,袁中笙这才停了下来,躺在草地之上,凝神养气。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他再睁开眼来看时,天色已然浓黑,山坳之中,十分幽静。

  袁中笙心中暗忖,这一次,自己总算摆脱范玉云的追踪了。想起在竹林之中发生的事情,他兀自心有余悸,心头狂跳不已。

  他呆呆地坐了片刻,便继续向前走去,沿途采些山果子充饥,又循着水声,找到了一道山溪,在月色下看来,那道溪水,简直就同一条银色的带子一样。

  袁中笙在溪边停了下来,准备俯身去掏溪水喝。

  可是他这里双手还未曾碰到溪水,忽然听得范玉云的声音,自下游处走过来,道:“这厮伤神劳气之后,必然觉得口渴异常,而这里的附近,只有这一道小溪,你向下,我向上,咱们沿溪找一找!”

  接着,另有一女子道:“好。”

  范玉云又道:“你若是发现了他,便发信号。”

  那女子又道:“我知道了。”

  那女子的声音,听来年纪甚轻,多半是范玉云门下的弟子。

  袁中笙一听得范玉云的声音,心中不禁大惊,慌忙掏了两下溪水,胡乱喝了几口,却已听得范玉云的脚步声渐渐传了近来。

  袁中笙连忙站了起来,待要避了开去。

  可是一则由于他元气大伤,还未复原,二则他此际心慌意乱,也不及看清脚下的情形,一脚踏在一块圆石之上,身子一个站不稳,向前一倾,“噗通”一声,竟跌人了溪水之中!

  他才一跌入澳中,便听得范玉云的厉喝之声,传了过来,道:“前面什么人?”袁中笙身子伏在溪中,好在那溪水不是太深,只不过恰好将他人淹住。

  他连忙伸手拉了一把水草,盖在自己头上,希望范玉云不要发现自己,微微昂起了头只露鼻孔在外面。

  他因为听出范玉云的声音已来得极近,所以便伏在溪水中,不敢再乱动。

  果然,他才伏下不久,便听得范玉云一面喝问,一面向前掠了过来。

  此际天色恰好十分黑,范玉云在溪边掠过,却是未曾想到有人会在溪水之中,在袁中笙的身边掠过,向前奔了出去。

  袁中笙抬头一看,只见那一块遮住了月光的乌云,眼看便要移了开去,到那时候,只怕月光普照,自己便无所遁形了!

  所以他连忙爬向对岸,一上了岸,便没命也似向前奔去,奔出了半里,才停了下来,也不顾得身子湿淋淋地,大口喘了几口气,四面看去。

  他只当自己逃避得十分巧妙,范玉云是不会追来的了,他却哪里知道,就在他在溪水中爬行上岸之际,已经给范玉云发觉了。

  范玉云听得身后有水声,回过头来看时,见有人自溪中向岸上爬去,她立即跃过了小溪,追了上来。

  等到袁中笙停下来,四面看看是否有人时,他不禁魂飞魄散!

  只见范玉云瞪大了眼睛,凶神恶煞也似,就站在离他,只不过五六尺处!

  袁中笙倒抽了一口冷气,连忙后退了几步。

  但是由于他心中,实在震惊太甚,后退了三四步之后,竟站立不稳,“咕咚”一声,坐倒了在地。

  范玉云也不逼近来,一双眼睛,注定在袁中笙的身上,所发出的眼光,十分阴森,冷冷地道:“大英雄,大豪杰,你何以逃得如此狼狈?”

  袁中笙手在地上一按,勉力站了起来,道:“范女侠,我与你可并无怨仇,你趁人之危,苦苦相逼,那是何意?”

  范玉云一声怪笑,道:“我是何意,你还不明白么,我要看看,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快将面上的人皮面具撕下来,免我动手!”

  范玉云说时,声色俱厉,袁中笙听了,则心胆俱寒!

  他面上的面具,若是撕了下来,那范玉云自然可以认得出他是什么人来的,那时候,只怕范玉云便不止是要看清楚自己的面目了。

  他明知要和范玉云动手,这时是万打她不过的。

  他又向后退出了两步,道:“范女侠,这未免强人所难之极了!”

  范玉云道:“也没有什么强人所难之处,如果你不是我想像中的那人,我若将你的真面目讲给第二个人听了,那便叫我死无葬身之地,但如果你是我想像中的人时,却莫怪我手狠心辣!”

  袁中笙心想,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尽量和她拖延时间,他强笑道:“不知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范玉云道:“我看你像袁中笙!”

  袁中笙心头大惊,只觉得喉头发干,几乎一个字也讲不出来,呆了片刻,才道:“范女侠说笑了,袁中笙岂肯冒着生命之险来救天灵上人?”

  范玉云道:“这也难说,或者他或者是你奉了寿菊香之命。来对峨嵋派故示恩惠,以分化我们三派之间的团结!”。

  袁中笙道:“范女侠未免太会想像了!”

  范玉云见袁中笙一味支吾,不禁大怒,道:“废话少说,你再不自己动手,我便动手了!”

  袁中笙忙道:“不可!”

  范玉云身形一跃,已跃到了袁中笙的面前。

  袁中笙手掌一翻,“呼”地向范玉云拍出,范玉云身子一侧,左手伸处,已将袁中笙的手腕抓住,用力向前一推,五指也随之一松。

  袁中笙只觉得一股大力,向前疾涌了过来,将自己一连涌退了七八步,直到了一块大石之前,才停了下来。

  而他一停,范玉云早已如影附形,赶了过来。

  袁中笙到了这地步,唯有长叹一声,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

  范玉云一到了他的身前,手拂处,先封住了袁中笙的肩丹穴,然后,五指齐出,已向袁中笙面上的人皮面具,抓了过来。

  眼看她五指一缩,人皮面具非被抓下来不可,也就在这千钧一松之际,只听得石后,陡地传来了一声陡喝,晶光一闪,已有一柄利刃,向范玉云疾砍而来。

  那一刀的来势,突然之极,连袁中笙在事前,也全然不知,何况是范玉云?

  范玉云一见晶光闪动,心知不妙,连忙侧身以避时,“波”地一声,那一刀仍然砍中了她的肩头,入肉足有寸许来深,鲜血四溅,痛得她身子陡地一侧,向地上倒了下去。

  袁中笙只觉得肩头上有人拍了一下,穴道已被解开,接着,自大石之后,转出了一个中年妇女来。

  那中年妇女面如黄腊,看来十分可怖。

  袁中笙乍一见这样的一个中年妇女,不由得呆了一呆,但是也立即省起,那正是自己送给文丽的那只人皮面具,敢情是文丽来了!

  文丽是如何会赶来这里的,袁中笙也无暇去想,他只见文丽才一现身,手扬处,便是三枚毒蒺藜,向前电也似疾,射了出去。

  范玉云痛倒在地,三枚暗器一到,她在地上一个打滚,只避开了两杖,尚有一枚,已钉进了她的大腿之中。

  范玉云手在地上一按,站了起来,可是中了毒药暗器的腿上一阵发麻,一个站不稳,又跌倒在地。

  文丽一步赶了过去,提起了手中单刀,向着范玉云,劈面门便剁了下去。

  范玉云一声怪叫,举臂来格。

  她举起手臂来格文丽的单刀,那乃是无可奈何之极下的举动,这一臂格了上去,血肉之躯,怎和锋利之极的刀锋相拼?自然是臂断血溅了。

  但也就在这时,袁中笙已缓过了气来,大叫道:“师妹,住手!”

  文丽一听得袁中笙叫唤,连忙收刀后缩,道:“师况,她这样逼你,还留她性命则甚?”

  袁中笙叹了一口气,道:“宁可他不仁,不可我不义,她已然受伤,你也赶到,她既然不能逼我,那也就算了。”

  文丽勉强点了点头,道:“那实是便宜了她!”

  袁中笙向前走了两步,道:“范女侠,你快放信号,好使你同来的人来找你,你虽然受伤中毒,但此处离神医府不远,定然可以救治的。”

  范玉云双眼睁得老大,面上现出不可相信的神色来,好一会,才道:“那也怪不得我,你的眼神,看来确是十分像袁中笙。”

  袁中笙苦笑了一下,他知道范玉云如此说来,那已等于说她已承认认错人了。

  文丽一声冷笑道:“刚才若不是师哥喝阻,你已死在我的刀下了。”

  范玉云的性子,当真强悍得可以,这时,她已完全处在劣势,但是她口中仍然一点也不肯认输,立即道:“他救我一命,我自然会记在心中,你砍我一刀,我却也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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