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舍身啖魔

  那蜿蜒曲折的登山小路口旁,有一块上布青苔的浑圆大石头,如今,在那块上布青苔,滑不留手的浑圆大石头上,四平八稳,面向上仰天而卧地躺着个人。

  这个人,是个身穿锦衣,腹大如鼓的矮胖老者。

  他,一张扁平的赤红脸,长眉细目酒糟鼻,按说他有一张赤红脸,又难再显出他那颗酒糟鼻了。

  可是他那颗酒糟鼻跟一般酒糟鼻不同,既圆又大,其色鲜红,简直就像大个儿,熟透了的樱桃。

  这付长像已令人喷饭,再看他那身打扮更令人绝倒。

  他,一头灰发蓬散着,像一堆乱草,那件锦衣短而且宽大,短得到了膝上,宽大得能罩进两个人去。脚下一双破鞋,一只套在脚上,另一只掉在石头下,左手里提着一只朱红酒葫芦,手臂无力地垂着,看样子他是灌多了黄汤,人事不省,醉卧在这邓尉山口。

  南宫黛眉锋一皱,低低说道:“师姊,此人非常人。”

  美比丘圣心微一点头道:“阁下好眼力,别是冲着你我而来,故意在此装醉假睡,要是的话,我可真有点懊悔不该来……”

  南宫黛双眉一扬,道:“怕什么,咱们走咱们的,他只敢动一动,我就来个先下手为强,真让他在这儿睡上几天。”

  美比丘圣心失笑说道:“好办法,也只有你才想得出来。”

  说话间已近大石,只听石上红脸锦衣老人一阵含混不清的梦呓般话声哼哼而出:“山里有吃人的妖精,去不得,尤其是长得美貌的姑娘更去不得,我怕只怕来个当真睡倒,要不然我就翻身跃起抬手相拦了。”

  南宫黛脸色一变,抬手便要点出。

  美比丘圣心伸手一拦,忙道:“别这么冒失……”

  只听石上红脸锦衣老者似醉语又似梦呓地又道:“嗯,人家说佛门弟子出家人,个个有一付菩萨般慈悲好心肠,我刚见过两个,不怎么样,也许那两个是四大不空,六根不净的花和尚,如今这位才真是佛门弟子出家人,心肠比这位美姑娘好多了。”

  南宫黛听得他装疯卖傻,敢说自己,一扬双眉,刚要说话,美比丘圣心又飞快递过眼色,向着石上老人道:“这位老人家,请醒来说话。”

  石上红脸锦衣老人道:“醒来说话?你以为我是醉睡之中作梦呓么?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哼,哼,阁下,世人皆醉我独醒,这世上只有我老人家是醒着说话啊。”

  美比丘圣心,悚然动容,目光深注,还待再说。

  南宫黛也递过眼色,冷冷说道:“阁下这只酒葫芦值几何?”

  “值几何?好话。”石上红脸锦衣老人哼了一声道:“小姑娘,你可别小看我老人家这只酒葫芦,在别人眼里它也许无甚稀罕,在我老人家眼里它可是重逾性命,虽连城璧,就是把天下给我老人家,我老人家也不换。”

  南宫黛道:“那么阁下就请起来说话。”

  石上红脸锦衣老人道:“什么意思,我老人家一醉酩酊,至今头脑昏昏,混身乏力,躺着正舒服,小姑娘你怎么……”

  南宫黛截口说道:“阁下若是不肯起来,我就要毁你那只酒葫芦了。”

  石上红脸锦衣老人一动没动,道:“小姑娘好不讲理,我老人家躺在这儿招你了还是惹你了!”

  南宫黛道:“拦我入山,这不算招,不算惹了?”

  石上红脸锦衣老人道:“小姑娘,你没听见么?山里有吃人的妖精,去不得,尤其长得好看的姑娘更去不得,你怎么把好心……”

  南宫黛道:“既然是好心,就该起来说话。”

  石上红脸锦衣老人道:“我老人家懒得起来,你要敢碰我老人家这葫芦一指头,这段仇就算结定了,我老人家一辈子跟你没……”

  “完”字未出,南宫黛一声:“你看我敢不敢。”抬手一指向那只酒葫芦点了过去。

  石上红脸锦衣老人身形一震,叫道:“我的天,走眼了,这可不是寻常指力,玩笑不得。”

  手一偏,葫芦移动,躲开了南宫黛这似真还假的一指,翻身坐了起来,目中犀利寒芒直逼南宫黛。

  南宫黛看得也一怔,她这里一怔神,红脸锦衣老人又叫道:“小姑娘……不,大姑娘,你这么大了,叫你一声大姑娘较为恰当,算你狠,摸着了我老人家的要害,我老人家如今已经起来了,别再动你那能要人命的水葱般玉指了。”

  南宫黛淡然说道:“起来了就好!”

  红脸锦衣老人道:“我老人家也得敢不起来呀……”

  垂手往石下一指,道:“来,大姑娘,偏个劳,给我老人家把鞋穿上。”

  南宫黛没动,道:“阁下汉之黄石么?”

  红脸锦衣老人道:“我老人家没那么大道行,也没那么大造化,我老人家只是当今一块顽石。”

  美比丘圣心倏然失笑。

  南宫黛道:“那我也不敢自比子房。”

  红脸锦衣老人摇头说道:“世道变了,如今的年轻人大不如当年,当年的年轻人可以胯下受辱,桥下拾履,如今的年轻人根本就不懂敬老尊贤,可悲啊,可叹,恨只恨我老人家迟生这多年,奈何,算了,还是自己来吧。”

  脚一扬,石下那只鞋似有物牵引一般,突然跳了起来,正好套在红脸锦衣老人的脚尖上。

  美比丘圣心动容说道:“老人家好俊的内家真力。”

  红脸锦衣老人摇头说道:“我这入土半截,终日抱着葫芦酩酊,只在醉乡里寻人生无穷乐趣的老废物,可不懂什么内家真力,我只知道佛门弟子出家人确比尘世中人高一等,单这个礼字就非一般人所能及。”

  美比丘圣心道:“老人家夸奖了。”

  南宫黛冷冷说道:“敬人者人恒敬之,讲礼也要看对什么人,倘若依老卖老,眼里没有年轻人,这种人大可不必敬之!”

  红脸锦衣老人醉眼一瞪,精芒外射,叫道:“哎呀呀,大姑娘,你竟敢当面……”

  美比丘圣心截口说道:“老人家玩世不恭,游戏风尘,分明当今之异人,既如此,请适可而止,容我作一番请教。”

  红脸锦衣老人微一摇头幌脑,“嗯”,“嗯”连声地道:“这句话虽然带点刺,但大体上来说颇可我老人家之心,我老人家愿意跟你谈谈,你问吧。”

  美比丘圣心道:“容我先请教,老人家当今武林中那一位?”

  红脸锦衣老人道:“我老人家因长年酩酊,连自己的姓名也忘了,只记得有个与酒有关,还不算太难听的号,叫‘酒虫醉鬼窝囊废’!”

  美比丘圣心淡然一笑道:“老人家,我一直谨守一个‘礼’字,老人家你又怎好意思!”

  红脸锦衣老人双目微睁,道:“怎么,你以为我老人家是开玩笑?”

  美比丘圣心道:“看老人家的人跟这身打扮,使我想起一人……”

  红脸锦衣老人“哦!”地一声道:“你想起谁来了?”

  美比丘圣心道:“此人生平与酒结下不解缘,生平也无他好,唯许杜康为知己,游戏风尘,玩世不恭,名列‘九龙’之内……”

  南宫黛神色一动,脱口说道:“原来是……”

  红脸锦衣老人哈哈大笑:“好眼力,我老人家人在混浊人世内,名排当今‘九龙’中,正是申屠海,我老人家转教。”

  美比丘圣心道:“不敢,‘莫愁湖’畔,‘华严庵’庵主门下圣心问候申屠‘醉龙’。”

  “醉龙”申屠海一跃下地,变色叫道:“你,你是悟因神尼的高足!”

  美比丘圣心道:“申屠大侠照顾。”

  申屠海怔了一怔,摇头说道:“走眼了,今日是大大地走眼了,当着‘华严庵’中高弟,申屠海竟然依老卖老,装疯卖傻……”举手一揖,道:“容我赔个罪!”

  “圣心生平钦敬,仰慕已久,邓尉幸遇,正感荣宠,申屠大侠这么一来就要折煞圣心了。”

  申屠海忽然面现喜色,道:“申屠海正愁势单力薄,没有帮手,不想‘华严庵’高弟忽降,岂非天助‘醉龙’,阁下可愿帮我一个忙?”

  美比丘圣心道:“申屠大侠只请吩咐,圣心当竭尽棉薄!”

  申屠海道:“阁下听见我适才说山里有吃人精一事了。”

  美比丘圣心点头说道:“那应是申屠大侠有所指。”

  申屠海道:“当然,子不语怪力乱神,清平世界,朗朗乾坤,那里来的妖精?这几个东西虽非妖精,但却比那吃人的妖精更为可怕……”

  美比丘圣心“哦!”地一声道:“申屠大侠,那是……”

  申屠海道:“那青龙柳燕翎不知在何处掳来一个女子进了邓尉,我心知他绝干不出好事,正要跟进去一探究竟,不料‘六异’中的二佛挟着一个矮胖老人随后而至,跟进邓尉,我听得清楚,二佛是要夺柳燕翎掳来的女子,这一来倒使我为难了,一个青龙已使我得拚上百招,大耗真力,何况再加上二佛,我只得强自忍下躺在这儿等过一会儿他们双方拚个两败俱伤时再进去救人……”

  美比丘圣心静听至此,忍不住问道:“申屠大侠,他们进山多久了?”

  申屠海道:“没多久,还不到一盏热茶工夫……”

  美比丘圣心道:“那还来得及,事不宜迟,咱们快进去救人吧!”

  申屠海一点头道:“既然有了阁下这位帮手,我就不必再等了,走!”

  一抡酒葫芦,转身驰了上去,足不沾地,好快。

  美比丘圣心点头说道:“‘醉龙’一身修为不等闲,名排‘九龙’之七,真是委曲了他。”

  拉着南宫黛腾身跟了上去。

  她两个一个艺出“华严庵”悟因神尼,一个名排“九龙”之二,所学只比申屠海高,不比申屠海低,自然在转眼间就追上了申屠海。

  “醉龙’’人虽老,争强好胜之心不下年轻人,他是存心跟这位艺出“华严庵”的高弟一较脚程,所以他头也没回,脚底下较劲,一口真气提起,身法比箭还快。

  然而,一会儿工夫不到,他回了头,只因为那两位始终紧跟在他身后,不但未再多落后,甚至有能超前而不超前之势,他眨眨一双老眼,道:“阁下,这位是……”

  美比丘圣心微微一笑道:“有幸跟申屠大侠并列‘九龙’之内,她复姓南宫,单名一个黛字!”

  申屠海猛然一怔,老脸通红,叫道:“原来是‘粉龙’芳驾……走眼,走眼,大走眼,羞煞,愧煞,申屠海这张老脸今后往那儿放……”

  南宫黛含笑说道:“申屠大侠忒谦了。”

  申屠海叫道:“南宫姑娘,有道是:‘不知者不罪’,能放手时便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别提我了,今后我是再也不敢依老卖老了。”

  南宫黛笑了笑,没说话。

  申屠海却“哈!”地一声又道:“一下子得两位绝世高手为助,我醉龙还有何顾虑,有好戏看了,我非拔柳燕翎的鳞甲,打碎那两个花和尚的光头不可……”转过头去飞驰而上。

  美比丘圣心忙道:“申屠大侠,可知道他们在何处么?”

  申屠海道:“反正就在这邓尉山中……”

  一语未了,只听一声金铁交鸣异响传了过来。

  申屠海往左一指,道:“在这儿了。”身形忽折向左,沿一条羊肠小路往上驰去。

  转眼之间,他三人到了“司徒庙”前。

  这“司徒庙”前,有一片不太大的平坦广场,广场边缘上,频临断崖种着四株虬龙蟠屈的合围巨柏,这就是名闻天下的“清、奇、古、怪”四古柏。

  如今在这“司徒庙”前的广场上,两边对峙着五个人。

  靠“司徒庙”门这一边,盘膝而坐的正是青龙柳燕翎,他身后,倒卧着一个女子,上半身被柳燕翎挡着,看不见像貌。

  柳燕翎的对面丈余处,并肩站立着两个出家人。

  左边一个,是个身材瘦小干瘪,穿一件僧衣,头戴金箍的带发头陀。他,一张脸黯黑,黑里还透着青。

  右边一个,是个身躯魁伟高大的光头和尚,他,穿一件大红袈裟,红得像火,浓眉大眼,满脸横肉,瞧模样凶恶怕人,两只手里持着一对闪闪发光,风磨铜打造的铜钹,扬手正要向柳燕翎掷射。

  在他二人身后,静静地躺着个矮胖的老人,巧了,他也有一张红红的圆脸,赫然竟是“十奇”中的“壶中长醉客”公孙明。

  申屠海三人未掩身形,飞掠而至,惊动了他们,红衣和尚一收铜钹,三个人六道犀利目光一齐投射过来。

  只一眼,柳燕翎立即目射异采,扬眉笑道:“二位,彼此不必再争了,看见了么?这位应较我这位娇美胜十分,我愿将来的这位拱手相让……”

  红衣和尚面注喜色,咧嘴一笑道:“没想到还有一位我门中人,好极了……”

  南宫黛性情刚烈,那受得了这个,双眉一扬,就要上前,只听耳边传来申屠海传音话声:“南宫姑娘,别,申屠海游戏之心大动,且容我将他们戏弄个够,然后咱们再拔龙鳞,敲光头。”

  南宫黛只好忍了下去。

  申屠海却“哎呀!”一声道:“没想到这儿会有同道……三位这是干什么呀,邓尉胜境,惹动兵器,岂不是渎冒神物,大煞风景么!”

  红衣和尚“嗤!”地一声道:“你这酒鬼是干什么的?”

  申屠海回手一指酒糟鼻,道:“大和尚问我么?我三个是来烧香还愿的,三位又在这儿横鼻子竖眼睛地对峙着干什么呀!”

  瘦小头陀冷笑一声道:“我看这三个不是什么好路数……”

  红衣和尚笑道:“纵然不是,你我还怕么……”一顿,凝望申屠海三人道:“酒鬼,你身后这两位是你的什么人?”

  申屠海“哦!”地一声道:“你问她两位呀,嗯……这位比丘是山上‘圣恩寺’的主持,至于这位姑娘嘛,她是我家姑奶奶,大和尚有何见教?”

  红衣和尚未答,转注柳燕翎道:“你怎么说?”

  柳燕翎色迷迷地直望着南宫黛,嘿嘿一笑道:“假如二位肯帮我个忙,我愿意把我这个拱手相让。”

  红衣和尚冷冷一笑道:“好算盘,刚才你怎么说的。”

  柳燕翎道:“刚才是刚才,食选美味,目挑好色,这是一定的道理,我这个姿色虽稍好些,可却是有名气,有来头的,二位请想想看怎么合算?”

  红衣和尚沉吟了一下,斜瞥瘦小头陀,阴笑说道:“道友,你看如何?”

  瘦小头陀冷冷一笑道:“他打得好算盘,咱们两个人,所获只有一个……”

  红衣和尚点点头道:“说得是,说得是……”

  柳燕翎刚要接话,红衣和尚又说道:“二位,我还有个办法在此,假如二位点个头,我愿连那位带发的美比丘一并相让,出家人怎能跟出家人结段世缘,那可要流传一段佳话……”

  瘦小头陀冷冷说道:“施主施舍人的,真地全是挑剩下的?”

  “那当然。”柳燕翎笑道:“谁肯拿好的施舍人,从古自今施舍人者不全是拿自己不要的给人的么?”

  瘦小头陀脸色一变,冷哼说道:“施主……”

  红衣和尚适时抬手说道:“道友莫动肝火,他说得对,这条件你我可以接受。”

  瘦小头陀为之一怔,讶然转注,道:“道友,你怎么……”

  红衣和尚微微一笑道:“这道理道友还不明白么?”

  瘦小头陀目光微转,忽地阴险一笑道:“道友说得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这条件咱们的确可以接受,嗯,不差,看来我不如道友良多。”

  红衣和尚笑道:“道友忒谦了。”

  那三个在那里讨价还价,申屠海却忙向南宫黛跟圣心传音说道:“二位,假如他三个沆瀣一气联了手,只怕不好对付,不如在他们未谈妥之前,给他们来个……”

  南宫黛传音说道:“申屠大侠真以为他们会联手么?”

  申屠海讶然说道:“南宫姑娘,难道不会?”

  南宫黛冷笑说道:“那两个东西打得好算盘,想借柳燕翎之力制住咱们三人,然后再全力对付柳燕翎,可惜柳燕翎聪明一世……”

  申屠海“嘿!”地一笑说道:“那正好,正给了咱们可乘之机……”当即干咳一声向着红衣和尚道:“大和尚,三位在说些什么呀?”

  红衣和尚如炬目光转注,唇边嘴着一丝邪笑道:“老头儿,佛爷三人谈的是生意。”

  申屠海一怔,道:“谈生意?谈什么生意呀?怎么,出家人也做生意么?”

  红衣和尚唇边邪笑更浓,道:“佛爷这出家人跟一般出家人不同……”

  申屠海“哦!”地一声,凝目良久,摇头说道:“我看不出大和尚跟一般出家人有什么不同?”

  红衣和尚道:“老头儿,佛爷这出家人荤腥不忌,尤好……”

  申屠海长长地“哦!”了一声道:“敢情大和尚是位花和尚呀!”

  红衣和尚毫不为忤,点头说道:“不错,老头儿,你终于明白了,佛爷在酒肉之外,还要加上个色字,这,你明白么?”

  申屠海一点头,笑道:“大和尚,我也明白了,原来二位是六根不净的花和尚,跟眼前这位嘛,争地上那位姑娘,可对?”

  瘦小头陀突然冷笑说道:“何只是争她一个?”

  申屠海转眼说道:“这位大和尚,还有谁?”

  瘦小头陀道:“你背后那两个!”

  申屠海惊得“哎呀!”一声,忙摇手说道:“这位大和尚,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我身后这两位,一位是山上‘圣恩寺’的主持,一位则是我家姑奶奶……”

  瘦小头陀道:“就是深宫大内的后妃,只要被佛爷看上,她也得乖乖的依顺佛爷。”

  申屠海忙道:“二位大和尚这不是要我的命么?请二位大和

  尚行行好,饶了……饶了她们,我愿意供二位的牌位,日日供香……”

  瘦小头陀“嗤!”地一声道:“老头儿,你敢在此装疯装傻,触佛爷的霉头?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要怪你只能怪自己,怪不得别人,佛爷我没有那么好的耐性……”霍地转注柳燕翎,道:“施主的条件出家人已然点头,如今……”

  申屠海忙道:“嗳,嗳,大和尚,请等等,请等等!”

  瘦小头陀缓缓望了过来,道:“老头儿,你还有什么话说?”

  申屠海哭丧着脸道:“求既无用……这样吧!二位大和尚当可肯让……让,这话怎么说呢……唉,唉,这么说吧……”

  一指柳燕翎道:“我看这小子眼斜心不正,定然是一肚子坏水,这么一个人谁肯跟他呀,只是听二位适才的话意……”

  红衣和尚突然笑道:“施主,听见了么?人家不愿跟你呢!”

  柳燕翎阴险一笑道:“二位,莫中了这老头儿的挑拨离间之计,这老头儿装疯卖傻,分明不是什么好路数……”

  瘦小头陀道:“英雄所见略同。”

  申屠海忙向着柳燕翎道:“你可别含血喷人,自己泥菩萨过河,待会儿人家会两个收拾你一个,你怎么还拿我老人家……”

  柳燕翎脸色一变,冷笑说道:“要不是老头儿你提醒,我险些做了懵懂人……”

  瘦小头陀道:“施主提醒我二人别中他人挑拨离间之计,怎么自己反而轻易听信……”

  柳燕翎阴险一笑道:“大和尚放心,我没有听信什么,只是这老头儿惹人讨厌,咱们不妨先联手对付了他,然后再……”

  瘦小头陀道:“我早就有这打算,去了这个碍事的,何愁他身后那两个不乖乖依顺,施主,咱们没有多久工夫……”

  柳燕翎霍地站了起来。

  申屠海摇头说道:“真是阎王叫人三更死,不得留人到五更,这位不听我警告,怕只怕到了时候会懊悔莫及……”

  柳蒸翎冷笑说道:“老头儿,咱们看看谁懊悔?”

  虚空一掌,轻飘飘地拍了过来。

  申屠海神情微微一惊,道:“哟,怎么你这位说打就打?”也依着葫芦画瓢,虚空拍出一掌。

  未见罡风,未睹劲气,却听砰然一声,砂飞石走,威势惊人,柳燕翎挺立未动,申屠海的身形却幌了一幌。

  瘦小头陀微微撇唇,道:“老头儿,佛爷我没有看错你!”

  枷燕翎冷笑说道:“老头儿,你也不过如此。”

  申屠海道:“我老人家有帮手,纵然个人斗不过你,总还有两个帮手。”

  瘦小头陀道:“怎么你还有帮手?”

  申屠海往身后指道:“瞧见了吧,她两位就是我的帮手!”

  瘦小头陀哂然笑道:“怎么,老头儿,她两个就是你的帮手?”

  申屠海一点头道:“不错!”

  瘦小头陀扬声笑道:“老头儿装疯卖傻,不露真像,敢情这位美娇姑娘也是高手,看来佛爷今天是大大地走眼了……”一顿,转望柳燕翎道:“施主,看来咱们这宗生意要告吹!”

  柳燕翎道:“不然,二位看得清楚,我刚才试过他一掌,他不过如此,假如二位肯跟我联手,对付他们更属轻而易举。”

  红衣和尚狞笑说道:“道友,施主说的不错,咱们点头吧!”

  瘦小头陀阴笑说道:“我唯道友之命是从,让我先拿这老头儿……”

  红衣和尚一扬手中铜钹,笑道:“道友且慢,让我先拿这老鬼喂喂我的钹儿!”

  瘦小头陀凶笑说道:“对,道友的这对钹儿好久没尝过人血了!”

  红衣和尚道:“今天它就要大快朵颐。”

  一抖右腕,风磨铜打造的铜钹化为一片黄光,带着尖锐的异响,直奔申屠海面门打到。

  申屠海灰眉一耸,“嗤!”地一声笑道:“戏台上的玩艺儿也拿来当兵刃用,我老人家倒要试试新鲜,二位且坐壁上观,容我斗他一阵。”

  说话间铜钹已然打到,他抬手突然一指向着那片黄光点了过去。

  红衣和尚唇边泛起一丝笑意。

  美比丘圣心看在眼里,心中一动忙叫道:“老人家,留心他弄鬼,这钹儿有诈!”

  话声方落,那面铜钹似有人牵引般,忽地一声降低半尺,然后走弧状射向申屠海胸腹。

  申屠海未料有此,一指点出,收势变式已嫌稍迟,眼看就要被红衣和尚这面钹儿打中。

  蓦地南宫黛一声娇笑:“老人家,还是让我代劳了吧!”

  娇躯一闪越前,掌势一扬,径向那面铜钹拍去。

  只听“铛!”地一声脆响,那面边缘犀利若刃的铜钹已被南宫黛一只欺雪赛霜,柔若无骨的玉手拍落地面,“嗤!”地一声插进了地上,眼前的地既平又硬,那面铜钹就整个边缘都没入了地里。

  申屠海吓出一身冷汗,羞红了老脸,余悸犹存地道:“谢谢姑奶奶这一巴掌……”

  柳燕翎目闪异采,喝道:“好掌力!”

  红衣和尚跟瘦小头陀两个脸上变了色,红衣和尚冷笑一声道:“佛爷走眼,女菩萨好不高明,让佛爷再试试你那只手儿有多硬!”抖手又是一面铜钹打了过来。

  南宫黛心知这红衣和尚在铜钹上有独到的造诣,不但仗它成名,而且多少年来不知有多少人毁在这一对铜钹下。

  称得上是霸道歹毒,神鬼难逃。

  她也明白刚才所以能轻易击落那面铜钹,完全是取巧,在铜钹打实之际出的手,要不然绝没那么容易。

  可是“粉龙”天生高傲,再加上那身排名“九龙”之二的绝招,使得她根本没把对方的这种奇异厉害的怪乒刃放在眼里,所以,当红衣和尚发出第二面铜钹之际,她面堆笑容,一片悠闲神色,看也未看那两面铜钹一眼。

  美比丘圣心睹状忙道:“师妹不可轻敌,须知……”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南宫黛粉面上笑容忽敛,代之而起的是一片凝重神色,一对美目也紧盯着那面铜钹,一眨不眨。

  圣心忙转眼望去,只见那面铜钹与先前那面铜钹的攻势大不相同,它不像先前那面铜钹直奔疾射,径取敌人,而是忽高忽下,闪著黄光,带着尖锐异响,只在半空里盘旋。

  她心头一震忙道:“师妹小心,这一面远比刚才……”

  红衣和尚狞笑说道:“道友好眼力,你这位师妹若能在佛爷这面铜钹下侥幸不死,佛爷情愿把她当做太上佛爷供养……”

  南宫黛双眉一扬,冷然说道:“和尚,你这话当真?”

  红衣和尚道:“那得不真,佛爷不但永随你左右,做个不贰之臣,而且……”

  南宫黛只当是口齿轻薄,冷叱一声道:“和尚,敢在我面前无礼,你找死!”

  红衣和尚笑道:“女菩萨,只怕佛爷我死不了,你还不快快跪地求饶,佛爷也许大发慈悲,不但饶你不死,而且还愿把你收在身边,抚爱有加……”

  南宫黛眉腾煞威,道:“和尚,且看看是你死还是我死。”抬手一指向半空中盘旋的铜钹点了过去。

  她不耐烦了,固然不耐烦了,但这一指却是虚着,用意只在引动铜钹的攻势,然后找破绽破它。

  圣心不明所以,惊呼一声道:“师妹,你怎么这般……”

  红衣和尚冷冷大笑:“女菩萨,香消玉殒在即,你使得佛爷好生不忍,你好好的一个美娇娘未曾受用便要被佛爷亲手毁了!”

  话落,铜钹动,冉冉向南宫黛飘了过来。

  申屠海道:“姑奶奶,刚才你为我挡了一钹,如今让我为姑奶奶挡一钹如何?”

  圣心只怕他不等南宫黛答话便冒失出手,忙道:“老人家,不可。”

  申屠海道:“怎么,难道说……”

  圣心道:“老人家不知他这钹儿的厉害……”

  只听红衣和尚笑道:“道友想必知道佛爷这钹儿的厉害,那好办,只要道友你肯走过来往佛爷怀里一靠,佛爷立即收回这面钹儿……”

  圣心双眉微微一扬,打算训他几句。

  而南宫黛却抢了先,她冷笑说道:“你死到临头,还敢在此胡言乱语,看我破你的钹儿。”

  抬手又一掌拍了过去。

  红衣和尚脸色倏转凄厉,道:“女菩萨,佛爷我好不心疼。”

  那面钹儿随着他的话声忽然往上升起,一下子升高了一丈有余,然后飞一般地盘旋起来。

  刹时间只见黄光一片,满天飞舞,根本分辨不出那面铜钹的真正所在,那尖锐异响也为之越尖越高,听得人耳鼓生疼,这时候柳燕翎在一旁朗笑说道:“我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

  红衣和尚得意地微笑说道:“施主所见仅是贫僧飞钹绝艺中的十分之一,倘若棋逢敌手,施主将更能大开眼界。”

  柳燕翎唇边浮起一丝森冷笑意,道:“但愿这位美娇娘能躲过这一钹,否则我就无福再看别的了,姑娘,你千万赏个机会给我……”

  红衣和尚道:“只怕施主福薄缘浅!”

  满天黄光一敛,聚而为一,半空里飞星滚石般疾泻而下,直取南宫黛的一颗乌云螓首。

  圣心一惊忙道:“师妹,留神。”

  南宫黛冷笑说道:“你放心,我省得。”扬右掌劈了上去。

  红衣和尚狞笑说道:“女菩萨,你错了,舍螓首防酥胸才是。”

  那面铜钹忽然斜飘数尺,然后划半弧电一般的袭向南宫黛的酥胸,端的是诡异难防,歹毒无伦。

  柳燕翎看得忍不住脱口一声轻呼。

  只听南宫黛冷笑说道:“你看看是你错还是我错。”左掌抬起,猛力劈了出去。

  倏听“当!”地一声脆响,黄光化为数道,四射激扬,像爆开了的烟火一般,刹是好看。

  确是好看,再看时,南宫黛身前方圆三丈内,全是一片片的破碎风磨铜,敢情那面铜钹被她一掌拍碎了。

  申屠海怔住了。

  圣心心头一松,吁了一口气,笑道:“师妹,你真会害人……”

  柳燕翎脱口说道:“姑娘好心智,好掌力。”

  红衣和尚脸色大变,惊声喝道:“贱婢,你敢毁佛爷的……”

  南宫黛冷叱说道:“便连你一起毁了又有何妨,贱和尚,你死到临头了,纳命来吧!”娇躯闪处,脱弩之矢般扑了过去。

  红衣和尚惊怒厉喝:“贱婢,你还敢……”

  南宫黛道:“我先打烂你这张既脏又臭的狗嘴!”扬掌向红衣和尚脸上掴去。

  红衣和尚咬牙怒笑道:“贱婢,佛爷只要拿住你,非把你糟蹋个够不可。”抬手指向南宫黛腕脉,右掌一挺,当胸就抓。

  南宫黛娇靥一热,冷叱说道:“我要你来个死上加死。”

  娇躯往旁一闪,抬脚踢向红衣和尚胸口,红衣和尚笑道:“妙啊!女菩萨送上蛮钩,佛爷岂肯轻易错过,嗯,待佛爷抓过来先闻上一闻,然后再……”

  他双掌虽出,一抓南宫黛蛮靴,一抓南宫黛的玉腿,言辞,动作,都够轻薄下流的。

  瘦小头陀嘿嘿笑道:“道友艳福不浅,令人羡煞妒……”

  南宫黛冷哼一声道:“少不了也有你的。”

  娇躯忽地一旋,本来是脚前身后,如今变成了脚后身前,玉掌一挺,正好印在红衣和尚的左胁上。

  红衣和尚闷哼一声,一个高大身躯终于暴退,“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脸上刹时一片煞白。

  南宫黛要进扑,无奈女儿家天生爱干净,她生怕被红衣和尚这口血污了她那身衣衫,忙闪身退后。

  这一退,算是暂时解了红衣和尚的危厄。

  只见他神色凄厉凶恶怕人地道:“女菩萨你使的‘旋风大八式’与大般若掌,放眼当今,一身兼怀这两种绝学的只有一人,女菩萨是……”

  申屠海“哈!”地一声,道:“我说你这个睁着一双没眼珠子狗眼的贼秃,你连名列‘九龙’之二的‘粉龙’南宫姑娘也不认识,还充什么字号……”

  红衣和尚惊得退了一步,震声喝道:“怎么,她……你是‘粉龙’南宫黛……”

  申屠海道:“不错,眼前就是你南宫姑奶奶,这位则是‘莫愁湖’‘华严庵’悟因神尼的高足,试问这两位你惹得起那一位!”

  红衣和尚脸色大变,道:“那么,老头儿,你呢?”

  申屠海笑道:“我老人家微不足道,这块招牌比起这两位来可差得多,我老人家也侥幸挤身‘九龙’之中,沾了一个醉字,你说我老人家是谁?”

  红衣和尚两眼一睁,道:“申屠海,我早该料到是你了……”

  申屠海道:“可惜你早没想到,谁叫你早没想……”

  “到”字未出,瘦小头陀倏扬厉笑道:“粉、醉二龙及老尼姑的门下,你三个试试佛爷我的玩艺儿!”一扬双袖,两片乌云状之物满天花雨般罩向三人。

  圣心忙喝道:“留神,有毒!”

  左手拉住南宫黛的玉手,右手提起申屠海的袍袖,慌忙倒纵躲避,躲是躲开了,地上一片乌黑,毒性之烈,也令人触目惊心。

  然而,等站稳凝神再看时,红衣和尚跟瘦小头陀已然杳如黄鹤,不知去向,南宫黛忙扑近崖边一看,只见红衣和尚跟瘦小头陀人已在崖下,沿着山势往着太湖方向狂奔飞驰而去。

  她眉宇间陡腾煞威,怒叱一声就要追下去。

  圣心在后一把拉住她,道:“师妹,你赏他那一掌不轻,能放手时便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让他去吧,救人要紧。”

  南宫黛气得一跺蛮靴道:“好狡猾的东西,便宜了他,下次再碰上看我不活劈了他才怪,圣心姐,柳燕翎这东西我也要……”

  只听申屠海“哟!”地一声道:“糟了,那条孽龙跑了。”

  南宫黛跟圣心忙回身向柳燕翎适才站立处望去,一看之下,不由一怔,可不是么,柳燕翎不知何时已经溜掉了,而且地上空空,也不见了那位姑娘。

  显然,柳燕翎不但溜了,还带走了那位姑娘。

  圣心惊声说道:“不好,那位姑娘的清白堪……”

  南宫黛猛一跺脚,道:“柳燕翎他要敢毁人清白,我若不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誓不为人!”粉龙发威,那模样儿还真怕人。

  圣心道:“那有什么用,咱们赶快追吧!”

  申屠海一点头道:“说得是,柳燕翎出了名的淫邪,那位姑娘落在他手里后果委实不堪设想,姑娘家的清白比命都重,二位快追去吧!这位老兄弟交由我来照料好了。”

  南宫黛略一迟疑道:“也只好如此了,麻烦申大侠了,来日再见!”

  她无暇多说,话落,偕同圣心双双腾身而去。

  望着那两位走得不见人影,申屠海才转身拍醒了地上的公孙明,公孙明翻身跃起,口中喝道:“我跟你们拚了。”扬掌就劈。

  申屠海忙闪身躲避,叫道:“嗳,嗳,老兄弟,看清楚人再动手行么?”

  公孙明一怔收掌,仔细一打量申屠海,道:“阁下是……”

  申屠海摇头说道:“先别问,答我一句,看清了我不是掳你来此的那两个了么?”

  公孙明脸一红,赧然说道:“是我鲁莽,阁下谅宥。”

  申屠海一摆手道:“别客气了,好在你那一巴掌也没打着我……”目光一凝,道:“老兄弟高姓大名,怎么称呼?”

  “不敢!”公孙明迟疑了一下道:“有劳动问,我复姓公孙,单名一个明字……”

  申屠海“哟!”地一声瞪了跟道:“莫非是‘十奇’中的‘壶中长醉客’公孙老三?”

  公孙明道:“正是,我请教,阁下……”

  申屠海哈哈笑道:“我这双老醉眼够昏花的,‘十奇’中的公孙老三当面居然不识,哎呀呀!这若传扬出去,岂不被人笑掉大牙,公孙老三,对你,我是久仰,至于我嘛……”咧嘴一笑道:“咱们是冤家,你瞧瞧这个?”提起酒葫芦幌了一幌。

  公孙明一怔道:“恕我眼拙糊涂,阁下是……”

  申屠海叫道:“公孙老三,你确实糊涂得够瞧,我复姓申屠……”

  公孙明忙道:“且慢,莫非‘九龙’中之‘醉龙’?”

  申屠海哈哈笑道:“不差,不差,总算你想起来了,再想不起来我这酒葫芦就会飞到你那秃脑袋上去了,正是申屠海。”

  公孙明惊喜而激动,忙施礼说道:“原来是申屠大侠……”

  申屠海眉锋一皱道:“大侠两字倒人胃口,听得我险些恶酒,公孙老三,你若看得起我申屠海,有心结交你这个冤家,不如干脆叫我一声申屠老儿!”

  公孙明道:“公孙明怎敢……”

  申屠海眉锋皱得更深道:“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可见饮者毕竟不同一般俗人,较诸贤也高上一筹,怎么你公孙老三这么迂腐,别损了你‘十奇’的名头,洒脱点儿。”

  公孙明赧然说道:“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申屠海展眉大笑,一巴掌拍上公孙明肩头道:“公孙老三,饮者除应洒脱之外,还该带点豪迈狂放,别那么拘束,放开点儿,咱们神交已久,但今天才是头一遭见面,有缘,当也应一见如故,该喝上几百太白,好好庆贺一番,莫辜负了这一面,走,咱老哥儿俩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喝它一顿去,喝醉了往地上一躺,盖天铺地再睡它一觉,一无忧,二无虑,那才是人生快事,走啊!”

  说罢,拉起公孙明就要走。

  公孙明忙道:“且慢,申屠老儿!”

  “怎么?”申屠海两眼一睁道:“你还有什么话说?是把我当成对头冤家?是嫌我在饮字上道行不够?要是前者你小心点儿,要是后者咱们就拚拚酒,分个高下去。”

  公孙明忙道:“申屠老儿,莫误会,两者都不是,是……”话锋一顿,接道:“申屠老儿,你是怎么从二佛手里救下我的?”

  申屠海老眼一睁,道:“是我把他俩打跑了,把你救了下来,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公孙明道:“不,没什么不对,申屠老儿,你可曾看见那‘青龙’柳燕翎?”

  申屠海眉锋微皱,迟疑了一下,道:“看见了,怎么?”

  公孙明两眼一睁,忙道:“申屠老儿,你可曾看见那‘青龙’柳燕翎带着一个姑娘?”

  申屠海吁了一口气道:“公孙老三,那位姑娘可是你的十妹‘姑射仙子’柳姑娘?”

  公孙明忙点头说道:“不错,申屠老儿,我那十妹……”

  申屠海一摇手,道:“别急,公孙老三,听我慢慢的告诉你……”接着,他把经过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公孙明一张脸色气的铁青,他缓缓说道:“柳燕翎他若是敢毁我那十妹,我但有三寸气在……”

  申屠海道:“公孙老三,你没听我说完,南宫姑娘跟悟因神尼的那位高足已经赶去了,你还发什么愁,担什么忧?”

  公孙明道:“申屠老儿,除非我确知十妹无恙,眼见她站在我跟前,要不然我无法不发愁,无法不担忧!”

  申屠海呆了一呆,旋即叹道:“这也是人之常情……”

  公孙明喃喃说道:“倘若十妹她有任何差池,叫我拿什么去见大哥他们,我只有先杀柳燕翎,然后再一头碰死算了!”

  申屠海眉锋一皱道:“公孙老三,别说得那么怕人好么?吉人自有天相,这话你总该懂,走吧!咱们喝一顿去,借酒浇浇愁,等你一觉醒来后,准保你那十妹安然无恙返来……”

  公孙明脸上没有表情,还待再说,申屠海已然连抓带拉地把他拉了下去,两个人拉扯着转眼不见。

  这邓尉山中,司徒庙前,刹时间又归于寂静,空荡……

  不,仍没有归于寂静,空荡,因为这儿还有人。

  这个人,从司徒庙里缓步走了出来。

  他,赫然竟是青龙柳燕翎。

  他,薄薄的唇边嘴着一丝阴鸷森冷笑意,望之怕人。他背着手,站在那司徒庙门口,旋即,那丝笑意敛去,衣袖往后一拂,冷然开口说道:“柳姑娘,你看见了?”

  只听柳兰黛话声从司徒庙里传出,冰冷道:“我没有看见,我听见了!”

  柳燕翎道:“能救你的人都走了,偌大一座邓尉山中,只剩下你跟我两个人,你怎么办?还有什么话说?”

  柳兰黛道:“我没有什么话说,只恨自己运坏命苦!”

  柳燕翎道:“那于事无补,我天生一付铁石心肠,你劝不了我!”

  柳兰黛道:“我并不打算劝你什么!”

  柳燕翎道:“那就好。”

  霍然转过身去,阴鸷而犀利的目光,直逼司徒庙庙门后,庙门后,半躺半坐地靠着柳兰黛,她娇靥白得怕人。

  柳燕翎逼前一步,柳兰黛娇躯震动了一下,道:“柳燕翎,你想干什么?”

  柳燕翎笑得怕人,道:“柳姑娘,你冰雪聪明,玲珑剔透,这还用问么?”

  柳兰黛道:“柳燕翎,你不如杀了我!”

  柳燕翎摇头说道:“我要是打算杀你,我就不用费这么大事了,再说我要打算杀你,你也绝活不到如今!”

  柳兰黛道:“你要是……那跟杀了我有什么两样!”

  柳燕翎道:“柳姑娘,我认为绝然不同。”

  柳兰黛凌厉目光直逼柳燕翎道:“柳燕翎,我跟你何怨何仇?”

  柳燕翎摇头说道:“柳姑娘,你想差了,你我之间谈不上一点仇怨!”

  柳兰黛道:“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柳燕翎道:“很简单,我只要证明一点。”

  柳兰黛道:“你要证明什么?”

  柳燕翎目中忽然泛起一种怕人的光采,缓缓说道:“我只是要证明我柳燕翎没有做不到的事情,也就是说凡是被我柳燕翎看上的女人,纵然她有多大的本领,她也逃不出我手掌心去。”

  柳兰黛道:“证明了又如何?”

  柳燕翎道:“不如何,让我自己跟天下人知道,我柳燕翎……”

  柳兰黛道:“你柳燕翎是个淫恶的人,是个连禽兽都不如的……”

  柳燕翎双眉一扬,虚空扬手,“叭!”地一声,柳兰黛粉颊上红了一块,香唇破了,乌云松了。

  柳燕翎道:“你的一生会操在我手里,你还敢骂我?”

  柳兰黛神色怕人,厉叱说道:“我为什么不敢,我要骂,柳燕翎,你是个……”

  柳燕翎叱道:“住口!”

  柳兰黛当真住了口。

  柳燕翎阴阴一笑道:“柳姑娘,你要是打算激怒我,让我杀了你,那你就错了,我柳燕翎杀人无算,但绝不会在尚未占有一个女人之前杀了她,否则我的心血就白费了……”

  柳兰黛机伶一颤道:“柳燕翎,你……你常杀女人?”

  柳燕翎冷然点头道:“不错,每次都是先xx后xx。”

  柳兰黛道:“你杀过多少女人?”

  柳燕翎摇头说道:“我数不清,也懒得去记。”

  柳兰黛道:“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柳蒸翎唇边掠过一丝抽搐,道:“很简单,我恨女人。”

  柳兰黛一怔道,“你恨女人,为什么?”

  柳燕翎唇边的抽搐更明显道:“不为什么?恨女人要有理由么?”

  柳兰黛道:“当然,你总不能无缘无故的恨女人。”

  柳燕翎两眼微睁,神色怕人道:“我就是要无缘无故的恨女人,你怎么样?”

  柳兰黛道:“不怎么样,我技不如你,被你制了穴道,我还能拿你怎么样,我要是能拿你怎么样的话……”

  柳燕翎道:“你早就把我杀了,可是?”

  柳兰黛冷然点头道:“不错,我要为被你害死的那些女人报仇雪恨……”

  柳燕翎纵声长笑,震得司徒庙幌动,听来怕人:“报仇,雪恨,为什么,她们跟你有什么关系?”

  柳兰黛道:“因为同是女儿身而已!”

  柳燕翎一点头道:“不错,这是理由,只是……可惜你杀不了我,而且跟她们遭受到同样的命运,这话你懂么?”

  柳兰黛机伶一颤,道:“柳燕翎,你要是害了我,我就是变成厉鬼也……”

  柳燕翎倏然一笑道:“以往那些女人每一个都对我这么说,可是到如今这么多年了,我没见一个厉鬼来找过我!”

  柳兰黛道:“那是时辰未到,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善恶到头终有报,只看来早与来迟……。”

  柳燕翎冷然摆手道:“别跟我说这些,我柳燕翎从不相信这些,假如苍天有眼,假如有什么循环报应,这也许就是她们的报应。”

  柳兰黛惑然说道:“是她们的报应,你这话……”

  柳燕翎摇头说道:“没什么,你不会懂的。”

  柳兰黛道:“可是我想听听……”

  柳燕翎道:“等我杀了你之后,你到阴间地府去问吧,那儿或许能问得出来,或许能给你个明白。”

  柳兰黛颤声说道:“柳燕翎,你真这么残酷,这么邪恶……”

  柳燕翎脸色一变,厉声说道:“我残酷,我邪恶?哈,我……”

  突然他笑了,是狂笑,他狂笑着说:“我残酷,我邪恶,居然会有人说我残酷,说我邪恶,而且偏偏它出自一个女人之口,这怎么说……”

  笑声忽敛,凝注柳兰黛缓缓说道:“柳姑娘,你错了,柳燕翎既不残酷,也不邪恶,残酷,邪恶的另有人在……”

  柳兰黛道:“我承认世上不乏残酷,邪恶的人,但是我认为没有人能比你柳燕翎更残酷,更邪恶。”

  柳燕翎摇头说道:“柳姑娘,你错了,我只有这句话,你错了……”

  柳兰黛大声说道:“我错了,谁无父母儿女,谁无兄弟姐妹,你无缘无故毁人清白,夺人性命,还不够残酷……”

  柳燕翎冷然说道:“柳姑娘,我柳燕翎一无父母儿女,二无兄弟姐妹!”

  柳兰黛一怔,道:“怎么说,你一无父母儿女,二无兄弟姐妹?”

  柳燕翎一点头道:“不错,柳姑娘。”

  柳兰黛道:“你没有儿女有可说,没有兄弟姐妹也有可说,可是你……”

  柳燕翎截口说道:“柳姑娘,你可是认为我那句无父母说不过去?”

  柳兰黛道:“当然,人人都有父母……”

  柳燕翎道:“唯独我柳燕翎没有父母。”

  柳兰黛道:“难道你不是……那你是从那儿来的?”

  她本想问难道你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可是这句话她究竟不便出口,故而改问了这么一句。

  柳燕翎淡然一笑道,“柳姑娘,天地生我,天地养我……”

  “胡说。”柳兰黛脱口叱道:“除非你不是人,人都是父母所生所育,是了,柳燕翎,你连自己的父母都不认,难怪你会……”

  柳燕翎截口说道:“柳姑娘,你错了,我有父母,可是他们不成其为我的父母,所以我说我没有父母,这话你明白么?”

  柳兰黛呆了一呆,愕然说道:“我不明白,难道说你的父母对你不好?”

  柳燕翎没有说话。

  柳兰黛又道:“柳燕翎,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柳燕翎突然摇头说道:“柳姑娘,你说的不错,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他们若是对我不好,那倒没有什么,事实上他们都是世上一对罪人。”

  柳兰黛讶然说道:“世上一对罪人?这话……”

  柳燕翎摇头说道:“这是我的事,我不想说,你也不必再多问了。”

  柳兰黛道:“说给我听听不行么?”

  柳燕翎冷然一笑道:“你的清白即将被沾污,你的性命即将被强夺,你还有心情管这些跟你毫不相干的事么?”

  柳兰黛脸色一变,默然未语。

  柳燕翎一摇头道:“怪了,这些事我由来深埋心底,从没跟任何人说过,也打算让它随我他年长埋地下,怎么今天你这一提,我却有不吐不快之感……”哼地一笑接道,“是喽,也许你跟一般人不同,也许你跟我有点缘份,好吧,我就说给你听听,让你不必再去阴间地府打听了……”

  顿了顿,接道:“柳姑娘,你知道窑姐儿,青楼妓?”

  柳兰黛微微一怔,道:“柳燕翎,你跟我提这……”

  柳燕翎道:“只问你懂不懂这六个字何指?”

  柳兰黛微一点头道:“我懂,怎么?”

  柳燕翎道:“我的母亲就是个窑姐儿,青楼妓!”

  柳兰黛叫道:“柳燕翎,你……”

  柳燕翎道:“柳姑娘,我说的是实话,千真万确是实话,我的母亲原是‘金陵”夫子庙’一带的一个青楼妓!”

  柳兰黛瞪圆了美目,没有说话。

  柳燕翎接着说道:“柳姑娘该知道青楼妓过的是卖笑生涯,今天生张,明天熟李,她糊里糊涂地生了我,我却连谁是我的父亲都不知道,其实,就连我母亲她也未必知道……”

  柳兰黛突然说道:“我明白你那句他们是世上一对罪人一语何指了!”

  柳燕翎道:“柳姑娘明白就好,我父亲不知是谁家好子弟,只知一时寻欢,不知种下骨血,这种人比比皆是,谁能说他们没有罪……”

  柳兰黛低低说道:“这些人是有罪。”

  柳燕翎道:“其实,真要说起来,我父亲的罪应较我母亲的罪来得轻些,他或许不知道种了骨血,弃之不顾,有情可原,而我母亲则不然,她明知自己生了儿子,却也弃之不顾不养……”

  柳兰黛道:“柳燕翎,这话……”

  柳燕翎道:“因为我母亲在生下我的第三天夜里,把我丢弃在野外,任凭风吹雨打太阳晒,也不怕她的儿子被野狗吃了……”

  柳兰黛脸色一变道:“世上有这种人?这种母亲?”

  柳燕翎道:“怎么没有?我的母亲就是,所以我说她的罪应较我父亲的罪为大,为重,一点也不能原谅!”

  柳兰黛道:“我不信?”柳燕翎脸色一变,旋又淡然说道:“柳姑娘,要不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世上有那么忤逆不孝的儿子会污蔑他的母亲么?”

  柳兰黛为之一怔,稍顷始道:“那……这你怎么会知道?”

  柳燕翎道:“柳姑娘是问……”

  柳兰黛道:“我是说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柳燕翎道:“是我的义父在临终前告诉我的!”

  柳兰黛讶然说道:“你的义父?”

  柳燕翎道:“柳姑娘认为一个出生不到三天的婴儿,要没有人照顾养育,他能活到今天么?”

  柳兰黛道:“这么说是你的义父收养了你?”

  “是的,柳姑娘!”柳燕翎道:“我的义父拾我那天夜里赶夜路回家,在那野地里发现了我,他老人家好心肠,把我带了回去……”

  柳兰黛道:“这么说,你的义父也就是你的救命恩人。”

  柳燕翎微一点头道:“是的,柳姑娘,其实我的义父对我的恩情,又何只是救命?他老人家照顾我,养育我,视我为己出,一直到我十岁那年……”

  柳兰黛凝目说道:“一直到你十岁那年?这话……”

  柳燕翎唇边掠过一丝抽搐,道:“我十岁那年,他老人家不幸故世了!”

  柳兰黛轻轻地“哦!”了一声,缓缓垂下目光。

  柳燕翎紧接着又是一句:“他老人家是被人害死的!”

  柳兰黛猛然抬眼道:“你义父是被人害死的?谁?”

  柳燕翎目光平视,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缓缓说道:“我的义母!”

  柳兰黛一怔叫道:“你的义母?这……这怎么说?”

  柳燕翎道:“很简单,她有了外遇,狠起心肠谋害亲夫!”

  柳兰黛瞪大了美目,叫道:“有这种事……”

  柳燕翎道:“柳姑娘,从古至今,这种事屡见不鲜!”

  柳兰黛道:“这……这你又怎么知道的?”

  柳燕翎道:“柳姑娘,我听见我义父说的,那是一种毒药,她在我义父的饮食中下了毒,我义父在临终前曾对她说,她害了他老人家并不恨她,还请她好好照顾我,而结果在我义父去世的第十天晚上,我就被她跟那个男的赶了出来,这一来我再度成了无家无亲人的孤儿,柳姑娘该知道,孤儿之苦,之辛酸是人间之最,而毕竟我命大,还能长大成人……”

  柳兰黛道:“我明白了,所以你恨女人!”

  柳燕翎目射怕人光芒,一点头道:“是的,难道还不够么?女人给与我的悲惨痛苦够多了!”

  柳兰黛沉默了一下,道:“你的母亲遗弃你,你的义母杀了你的恩人,这两度的打击,你是该恨,可是你不该恨所有的女人!”

  柳燕翎冷笑说道:“为什么不该,女人有好的么?我认为她们都一样,尤其貌美的女人,她们艳若桃李,但毒如蛇蝎,她们给与我的悲惨与痛苦太多了,我要在她们身上报复,这在我被她赶出来的当时我就发了誓,所以当我艺成离师,头一件事就是找到那对奸夫淫妇……”

  柳兰黛忙道:“你杀了他俩?”

  柳燕翎道:“你以为我还会拿她当义母?杀,那太便宜,我剥了他俩的皮,吞了他俩的心……”

  柳兰黛毛骨悚然,为之机伶一颤。

  柳燕翎目光一凝,笑得怕人,道:“柳姑娘,你怕么?这有什么好怕的,一个女人家连自己的骨肉都不要了,她对谁还能有个真字?一个女人家能杀死自己的丈夫,世上还有比这更毒的心肠么?所以,柳姑娘,残酷的不是我,邪恶的也不是我,柳姑娘现在明白了么?”

  柳兰黛怯怯地点头说道:“我明白了,可是我不以为你该移恨于别人,迁怒于别人,把别人当做报复的对象……”

  柳燕翎道:“我为什么不该?”

  柳兰黛道:“这世上有坏人,也有好人,就跟武林有正邪白黑之分一样,你不应该伤及无辜,使多少人伤心悲痛……”

  柳燕翎冷笑说道:“我不以为女人家有好的,尤其是貌美的女人,我刚说过,她若貌美如花,心肠却毒如蛇蝎。”

  柳兰黛道:“柳燕翎,你错了,男女都一样,有好的,也有坏的,而好的要比坏的多得多,不能因为一两个人……”

  柳燕翎冷然抬头,道:“我不这么想,我碰见的女人都是该杀的。”

  柳兰黛道:“也许你以往杀的那些女人都是该杀的,可是我也该杀么?”

  柳燕翎呆了一呆,道:“你……”

  柳兰黛道:“是的,我,你认为我也是个该杀的坏女人么?”

  柳燕翎目中倏现凶光,道:“你貌美如花,而且比她们都美。”

  柳兰黛道:“柳燕翎,美并不是罪恶。”

  柳燕翎道:“然而在我眼里,它代表着罪恶。”

  柳兰黛道:“容貌美好的人,不一定没有一颗美好的心。”

  柳燕翎道:“心藏在体内,我看不见,我看见的只是……”

  柳兰黛道:“你既然看不见人的心,怎可断言人的心是邪恶的?”

  柳燕翎呆了一呆道:“给与我悲惨痛苦身受的两个女人,她俩的心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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