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邪毒
“上天堂,下苏杭”,而扬州与苏州齐名,犹胜于杭州。“玉树琼花,绿杨明月”,不亚苏杭,而其金粉之盛,远过于秦淮,东南数百万漕舶,浮江而上,此其咽喉,商旅什九,有十里长街及二十四桥之胜,风光旖丽,热闹繁荣,
扬州即江都,处江淮之要冲,为兵家必争之地。
扬州地并不大,临近运河的一带,遍植杨柳,所以,古诗中有那么一句:“绿杨城廓是扬州”,与杭州的白堤垂柳齐名。
到过扬州的人,那自不必说,没到过扬州的,也该听说过,那十里珠帘香影廊,朱楼画阁,朱栏翠槛,纸醉金迷的“瘦西湖”。
还有那当日欧阳修与文人骚士假以招妓传花,尽情畅饮,往往深夜戴月而归,传为千古风流韵事的“平山堂”。
还有那“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叫吹箫”的廿四桥。
还有那每逢六月十八夜,通宵达旦,寺中如香火海,由城北广储门起至观音山下,沿途店铺林立,庙会之盛况与泛舟游瘦西湖,波光鬓影,笙歌鼎沸交相映的观音山古刹。
更有那……
这,都是那旖丽风光带点风流味的。
如今,再看看那令人热血沸腾,发上冲冠之余而肃然起敬,恭立悲悼,值得追思效法的。
那是在广偕门外,梅花岭上一代忠臣史阁部祠,“万点梅花,尽是孤臣血泪,一怀故土,还留胜国衣冠。”
“万点梅花亡国泪,二分明月故臣心”,飨堂中,有史阁部手书,寄夫人遗笔真迹石刻,有血有泪,不忍卒读。
手书对联云:“斗酒纵观廿四吏,炉香静对十三经”,笔力工而劲。
“心痛鼎湖龙,一寸江山双血泪,魂归华表鹤,二分明月万梅花。”
“殉社稷,只江北孤臣,剩水残山,尚留得风中劲草!
葬衣冠,有淮南壤土,冰心侠骨,好伴取岭上梅花。”
嘉定三屠,扬州十日,民族覆亡之一页痛史,这就是与扬州共存亡,大节凛然的一代民族英雄,为万世所仰敬。
实际上说起来,扬州的繁华,与盐官、盐商、文士要结不解之缘,扬州本民贫地瘠,可是,豪富甲天下。
隋唐时,江南之始,以扬州为中心,官商均精研食谱,招妓传花,所以有了那句:“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
也就因为扬州处处画舫歌楼,优娼舞妓,所以小杜有了那首:“落拓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小杜,他风流煞人!
口口口口口口
在那扬州城中的东街,高高地矗立着一座美轮美奂的酒楼,酒楼,大招牌,红底金字:“扬州第一楼”!
再看看两旁巨柱上那副联:“春风阆苑三千客,明月杨州第一楼。”
好大的口气!
难怪,本不愧第一楼之称,建筑豪华,摆设雅致,招待亲切,那自不必说,便是那醇酒美人,也是扬州城中,其他酒楼所望尘莫及。
更难得的,是楼主人不惜以斗量金,聘来十多位南国红粉,北地胭脂,色艺双绝的歌妓。
就凭这,瞧吧!每当华灯初上之际,这场州第一楼灯火辉煌,人声沸腾,门前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轻歌妙舞,鬓影钗光,楼上,透过了垂帘,那猜拳行令之声,与阵阵丝竹之声,悦耳动听的曼妙歌声……
这一切的一切,令人意驰神往,脚下不由自主地往那儿移,而且,唯恐是移慢了一步。
今夜,是华灯初上,座中早无虚席,空气中,弥漫着逗人发馋的菜味酒香,与那引人遐思的脂粉味儿。
伙计们往来奔走于酒客之间,汗流浃背,却笑逐颜开。
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热腾腾的一片,士,农、工、商、达官显贵、豪富巨绅……品流极其之杂。
酒酣耳热,猜拳行令之声更高,高得几乎压过了那透自重帘后的阵阵丝竹之声。
不过,满楼酒客中,也有显得比较文静的,闷声不响的静坐着。轻品浅尝,纵有谈笑,那声音也很低。
那是四个人,为数极少的四个人。
这四个人,有三个是共据一桌的,而那一个则独占一席。
共据一桌的三个,是两名文士装束的中年人,与一名粗布衣裤、面貌清癯的老者。
两个中年文士,没什么扎眼处,倒是那一身粗布衣裤的清癯老者,精神矍铄,目光锐利,不类常人。
不过,他三个有一点相同,那是流露自眉宇的凝重端肃之气,举止神态不但斯文,更难得显得飘逸、洒脱。
人人酒酣耳热,喧嚷吵杂,惑于丝竹,迷于重帘后唱歌人儿那鬓影钗光,他三个,却是听若无闻,视若无睹。
那独据一席的,则是个装束考究、神情举止显得很气派的长袍老者,老者身材高大,银髯飘拂,一袭古铜色的绸质长袍,一望而知必是扬州城中的豪富巨绅,你不见,那伙计送酒端菜之际,独对他特别周到,特别亲切,还带着点儿恭维?
有钱能使鬼推磨,八成儿,长袍老者是老主顾、常客,而且也必然地出手阔绰、大方,赏头多!
年头儿不好,人都是笑贫不笑娼的势利眼,别看长袍老者相貌平庸毫无惊人之处,凭他那一身装束,万贯的腰缠,人都巴结他,侍候他,是唯恐不到不周。
这长袍老者跟那三个一样,是真正来喝酒,醉翁之意也的的确确在酒,他也不听丝竹声,也不贪看美色,而独对隔着远远的那三个,似乎是颇为留意,不时投过一瞥。
突然,丝竹声转急,一个曼妙甜美、恍若银钤,又似莺声百啭的清脆、轻柔、娇滴的歌声,透帘而出,袅袅而起:
落拓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簿幸名。
这是那风流小杜,最脍炙人口的遣怀诗儿。
此诗本就旖丽,加上那唱歌人儿的一副逗人歌喉,入耳直能令人荡气回肠,意乱情迷!
一阵轰雷般掌声过后,突然有人大叫道:“小娘子,你快快出来,我也是落拓江湖载洒行,却尚未曾试过楚腰是否掌中轻,且莫管它多少年,我是既解风流又多情,准包不会落得个薄幸之名!”
许声方落,怪叫四起,掌声再动。
那三人中,青衫文土与清癯老者皱了皱眉,而那隐透高华气度的白衣文士,却神色不动地喝他的。
也许是因为歌妓生涯,帘后唱歌人儿,对这颇为轻薄的话儿,表现的毫不在意,反而一声轻笑,一个娇滴滴、软绵绵的话声随之传出:“纵情诗酒,名士风流,千里知音难遇,承蒙垂顾,敢不厚颜应召,竭尽所学,一酬知音!”
话落,只见垂帘掀动,唱歌人儿竟袅袅行出。
满楼灯光为之一黯,立刻鸦雀无声,数百对目光一齐投注,投注处,不觉为之意撼神摇。
云髯高挽,环佩低垂、那如花娇靥堪称绝色,那似水双眸更射娇媚。
玲珑胴体上,裹着一袭蝉翼般粉红轻纱,曲线宛然,若隐若现,凝脂般肌肤,更有着一种感人的光彩。
她,妙目流波,略一轻扫,轻抬皓腕,微理云鬓,风情万种,展颜一笑,百媚横生,娇声说道:“恕我眼拙,不知知音何处,适才是哪位……”
酒客中,发出数声惊叹,只有那四个未为所动。
忽地,酒客中有人失声再叹,扬声吟道:“恨眉眼醉甚轻轻觑着,神魂迷乱,常记那回,小曲栏干西畔,鬓云松,罗袜划划,丁香笑吐无限……”
“扬州第一楼几时来此解语鲜花可人儿?我遍历檀板,可从未见过如此国色天香,小娘子,知音在此!”
随着话声,东隅里站起一名华服少年,模样儿俊是够俊,只可惜目光邪而不正,令人讨厌!
唱歌人儿妙目深注,娇媚一笑,道:“贵客谬奖,小女子可不敢上比秦少游笔下……”
那华服少年色授魂与一拱手,谄笑说道:“小娘子,我自觉唐突,但惊艳之余,情不自禁,小娘子恕我这个,千万莫以轻薄见责!”
唱歌人儿展颜一笑,风情万种:“小女子不过一名歌妓,贵客不以风尘见鄙,只有受宠若惊,怎敢不识抬举,嗔怪轻薄,贵客请坐,小女子愿竭尽所能,报投知音!”
华服少年一笑点头:“郝某人敬遵小娘子芳谕,先干一杯水酒,敬谢歌舞,聊表心曲!”
说着,举杯一仰而干,然后欣然坐下。
唱歌人儿嫣然一笑,轻抬皓腕,向后微拍,悦耳乐声再起,透帘传出。
接着,她檀口轻启,一缕柔美娇音袅袅而出:
风销焰烈,露挹洪炉。
花市光相射,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
衣裳淡雅,看楚女,纤腰一把……
竟是那阙周邦彦的词儿,曼妙歌声及半,她无限娇媚地含笑裣衽,香袖挥处,兰麝浮动,娇躯一转,突然翩翩起舞,歌儿已醉人,更哪堪边歌边舞,随乐婆娑?
本该春雷乍动,掌声不绝,但,满楼钗光鬓影,翠袖翻飞,早巳令人眼花缭乱,目迷神移,忘了!
鸦雀无声,一片寂然,个个屏息凝神,灵魂儿出窍,瞪大了眼,随着那灵妙身段,轻盈舞步,时东时西。
但见那唱歌人儿舞影轻盈,转来转去,轻舞中,衣袖四拂,媚眼儿乱抛,任谁都会觉得她那媚眼儿,是抛向他。
似乎不错,那一双勾魂摄魄的妙目,的的确确是罩住了全楼,罩住了每一位酒客。
就在唱歌人儿蛇腰款摆,水袖飘拂之际,那共据一席的三人中,那白衣文士双目陡射两道寒芒,一闪即隐。
而适时,那青衫文士低着头,举杯欲饮。
就在他举杯方欲沽唇的刹那间,白衣文士出手如电,突然一把抢过了那只酒杯,杯中酒点滴未溅,好高的手法!
青衫文士一怔抬眼,白衣文土却淡淡一笑,道:“老弟,这,沾唇断肠,喝不得!”
青衫文士脸色一变,双眉方挑,白衣文士已然又道:“老弟,别煞人风景,扰人酒兴,待会儿再说!”
说话之间,歌声已至最后一句,唱歌人儿也随之舞罢,面带娇羞甜美,微俯螓首,盈盈裣枉。
轰然一阵春雷,采声沸腾,震得酒楼晃动,直欲掀起屋顶,唱歌人儿乍喜还羞,螓首一垂,便待转身。
突然,白衣文土举杯站起,一双犀利目光望着唱歌人儿,一笑说道:“姑娘且诸留驾片刻……”
唱歌人儿倏抬螓首,娇靥上的神色,竟有点惊意,美目轻注,随即展颜媚笑,柔婉相问:“这位贵客,有何见教?”
“不敢!”白衣文士淡淡说道:“姑娘人美、才高、辞佳、舞妙,更难得心思灵巧,对这一席独厚,我敢以一杯水酒,敬谢歌舞,聊表心曲。”
双目凝住,将手中酒杯,缓缓递了过去。
那一杯,是抢自青衫文士手中的那一杯。
满楼大笑,有人怪声叫道:“谁说读书人木讷呆痴?各位看,这酸丁不是很解风情很通情趣么,可惜那张脸……否则小娘子必一见钟情!”
又是一阵大笑,笑声中,华服少年霍地站起。
唱歌人儿笑了,笑得有点不自然:“小女子献丑,为得是助酒兴,聊博诸位一笑,怎敢当贵客一个敬字,贵客请自饮,这一杯,算小女子敬贵客……”
要是换个怜香惜玉的人,或是楼上别的酒客,他必定会欣然收手,一仰而干,岂料,这白衣文士,不但没收回手,便是连话也未说一句。
倏地,又有人叫道:“刚说他解风情,通情趣,如今怎么又不灵了?嚷,噢,对了,八成儿小娘子一见钟情不赏脸,他下不了台……”
笑声四起,白衣文士充耳不闻,唱歌人儿却大窘垂下螓首,白衣文士双目紧紧凝注,突然笑了:“姑娘奈何不肯赏脸?正如那位所说,姑娘倘不饮我这杯酒,我如何能下得了台,坐得下去?”
唱歌人儿螓首倏抬,方欲张口。
华服少年已越众而出,大步行向白衣文士席前,冷冷地望了白衣文士一眼,挑眉说道:“鬻歌生涯,全仗一副玉喉金嗓,如何能进此烈酒?阁下这岂非强人所难?阁下倘若执意非敬不可,拿来,我代她尽饮,点滴不剩就是!”
敢情以护花使者自居,他怜香惜玉,唱歌人已妙目微斜,飞快投过那满含感激的异样一瞥。
白衣文士一双目光由那唱歌人儿的一张如花娇靥上,移注在华服少年那张俊而透着邪气的脸上,淡然一笑道:“年轻气盛,戒之锋芒尤露,这酒要是甚于穿肠毒药的金蚕蛊,你阁下也要逞强出头么?”
唱歌人儿一震,花容立即失色。
青衫文士目中精芒一闪,霍地站起,却被白衣文士一手按上肩头,他挑了眉,又坐了下去。
适时华服少年脸色一变,旋即扬眉笑道:“阁下何如此会说笑?我不懂什么金蚕蛊不金蚕蛊,便是穿肠毒药,沾唇无救,我也要一仰而干,拿来!”
白衣文士目中异采一闪,道:“好骨气,拿去!”
持杯右手往前一伸。
华服少年,毫不犹豫,伸手接过,举杯一仰而干,“叭”地一声,放下酒杯,面不改色,回身说道:“小娘子请回楼后休息吧,没事儿了!”
唱歌人儿满含感激,应了一声,微一裣衽,行入楼后。
华服少年转注白衣文士,冷冷一笑道:“金蚕盅不过如此,我代她谢了。”
一拱手,便要转身。
“你站住!”白衣文士突扬轻喝,指着华服少年笑道:“怪不得你敢喝,原来如此,好一出高明妙戏,阁下,她是个女流,我不愿跟她一般见识,至于阁下,要委曲一二了……”
华服少年勃然变色,冷笑说道:“好个不讲理的读书人,你想干什么?”
白衣文士淡淡说道:“不干什么,我想委曲阁下如今陪我坐坐,稍时陪我一起离去,否则,惊扰了别人酒兴,大家都不好看!”
此言一出,华服少年尚未答话,酒客中站起几个好事的,显然,这几个是站在唱歌人儿一边。
只是,这几个刚站起,青衫文士猛又站起,犀利目光只一轻扫,开口说道:“几位不了解内情,奉劝莫管武林事!”
武林事沾不得,刀口舐血,动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几个酒客入耳三字“武林事”,立刻吓白了脸,没敢再吭一声地便连忙乖乖地坐了下去。
没人敢管闲事了,华服少年双目厉芒刚闪。
白衣文士突然目射威棱:“阁下,我说过,别煞人风景,扰人酒兴,阁下要是不听,最好衡量一下自己的所学!”
华服少年脸色又复一变,却立即凶态全敛,气狠俱消,默然垂首不语!显然,他是有了自知之明了。
白衣文士淡淡一笑,方欲摆手让座。
适时,满楼灯光一暗,阴风刺骨,飞拂而过,灯光一暗复明再亮时,满楼酒客一阵哗然,惊骇失色。
未听楼梯声,那楼梯口处,已并肩站着两个人,两个身材瘦高,长发披散,面目阴森惨白的黑袍怪人。
那深陷目眶,四双眸子碧芒闪烁,神色冷峻木然,直逼白衣文士座头,不言不动。
一见这两个人,华服少年面上陡现喜色,青衫文士则一惊色变,脱口呼道:“邪毒二凶……”
白衣文士目中冷电一闪,道:“我知道,老弟,你坐着,一切由我应付!”
青衫文士刹时恢复平静,笑道:“我两个还能搏个百招!”
白衣文士目光不离二黑袍怪人,笑道:“我也知道,论其功力,他两个难敌二位百招,可是他两个一邪一毒,防不胜防,二位犯不着……”
突然一声阴森冰冷诡笑,居左黑袍怪人开了口,那话声,闻之能令人不寒而粟,头皮发炸:“你明白就好,快快交还我兄弟少主人……”
“我话还没有说完呢?”白衣文士截口说道:“一邪一毒,别人也许头痛,我可没放在眼内,你两个那邪,那毒,碰上我只怕起不了作用!”
居左黑袍怪人目中碧芒一闪,阴阴笑道:“那么,你何妨试试。”
白衣文士扬眉笑道:“待会儿我自然要试,其实,那由不了我,只怕不试都不行,阴山,你说他是你二人的小主人?”
居左黑袍怪人冷然说道:“不错,站在你面前的,正是我兄弟的少主人!”
白衣文土笑道:“邪毒二凶,几曾服过人?没想到,阴家兄弟今日也为人奴役?”
居左黑袍怪人冷笑说道:“你哪里知道,我兄弟能为老主人奴仆,这是我兄弟的毕生荣宠,别人就是求,只怕也难以求到!”
白衣文士笑了笑,抬手指向华服少年:“他,该有个姓名!”
居左黑袍怪人双眼一翻,碧芒暴闪:“你何不直接问我老主人名讳?”
白衣文土道:“我想不出那有什么分别!”
居左黑袍怪人阴阴一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我兄弟这位小兄弟,姓厉,单名一个玉宇,武林公送美号,‘金环玉二郎’……”
白衣文士,目中威棱暴闪,身形微震,截口说道:“这么说,你兄弟那老主人便是‘毒魔’厉无影了?”
此言一出,不但青衫文士与清癯老者齐齐色变,便是那独占一席的长袍老者也为之震动。
居左黑袍怪人点头狞笑:“不错,我兄弟老主人正是当年‘毒圣’厉天尊,你如今明白了?”
白衣文土一笑说道:“我明白了,只是我不相信厉无影、邢玉珍夫妇俩,还活在这人世……”
居右黑袍怪人扬声厉喝:“我兄弟老主人健在,你敢咒他老人家……”
闪身欲扑,却被居左黑袍怪人伸手拦住。
适时,白衣文士一笑说道:“好个忠心耿耿的护主奴才,阴山,你何不放他过来试试?”
居左黑袍怪人冷笑说道:“稍时我兄弟自当试试你几样绝学,如今我兄弟投鼠忌器,自不能轻举妄动,让你伤了少主人!”
白衣文士笑道:“你很老实,但是我告诉你,你两个不必等,我不知他是厉无影之子便罢,我既知道他是厉无影之子,说什么我也不会放了他的!”
那华服少年,金环玉二朗脸色一变。
居左黑袍怪人却狞笑说道:“只怕由不得你!”
白衣文士拍手一指,笑道:“就凭你两个么?”
居左黑袍怪人道:“我兄弟有自知之明,或不敌,但我兄弟有办法让你乖乖地送出小主人,这该够了!”
白衣文士“哦”地一声,笑道:“邪毒二凶何时也学会了用脑筋?我不相信你二人有什么高明计策,高明得能使我放过厉玉!”
居左黑袍怪人一指满楼酒客,狞笑说道:“我兄弟以这多条命换我少主人一个!”
满楼酒客大惊失色,个个颤抖破了胆,有几个扶着桌子刚想站起,那两道森冷目光直逼过来:“哪个敢动一动,我兄弟就劈了他,我兄弟多年未吃过人心了,如今正好用以下酒!”
一句话听得人人魂飞魄散,一个没敢再动。
青衫文士目中飞闪怒芒,变色欲起。
白衣文士却突然一笑说道:“老弟,我刚才怎么说的?”
青衫文士站起子一半,闻言轩了轩眉,又坐了下去。
白衣文士转注居左黑袍怪人,淡笑说道:“阴山,那随你,这些人跟我没有丝毫关系……”
居左黑袍怪人冷笑说道:“我却知道你自命侠义,绝不会坐视!”
“你说对了,也知我颇深!”白衣文士扬屑笑道:“你敢动在座酒客的任何一人,我以你兄弟两颗人头偿命!”
居左黑袍怪人阴阴一笑,道:“那么,可以,放过我小主人来!”
白衣文士道:“阴山,你岂非痴人说梦?”
居左黑袍怪人目中杀机一闪,狞笑说道:“那你就别怪我兄弟,当你的面杀人,剥皮、挖心!”
白衣文士目中威棱暴射,沉喝说道:“阴山,你敢!”
饶是邪毒二凶凶残桀骜,入目威态也不由心寒,居左黑袍怪人神情一震,阴阴笑道:“怎么不敢?你知道,我兄弟向来是说得出,做得到,为护卫小主人,我兄弟更能不惜一切!”
白衣文士挑眉道:“那么好,你动手吧,你兄弟要是敢动一个人,我就以厉玉抵偿,你杀一人,我断他一手,然后二手、两腿,双耳、眼、鼻、舌,甚至于心!”
居左黑袍怪人机伶一颤,道:“你敢动我小主人分毫,我就一个一个地杀给你看,只要你认为睁着眼看得下去,随你。”
白衣文士淡淡笑道:“倘若如此,厉无影夫妻面前,只怕你很难交待。”
居左黑袍怪人道:“人是你杀的,不是我兄弟!”
白衣文士道:“可是由你兄弟逼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在厉无影那种人眼中,我想不出有怎么不同!”
居左黑袍怪人身形一震,默然不语。
居右黑袍佳人却狞声一笑,道:“倘若我兄弟不拯主难,那也没什么两样!”
居左黑袍怪人突然笑道:“对,我险些被他哄骗了!”
敢情他以为如今明白了!
白衣文士笑道:“没有任何人哄骗你,我懒得多说,要怎么办随你了!”
说着,坐了下去,不再言语,竟举杯捡箸,又吃喝起来。
再看那金环玉二郎厉玉,却如同泥塑木雕的人像一般,站在那儿,木木然,一动不动!
这,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被人制住了。
居右黑袍怪人目中碧芒暴闪,神色狰狞怕人,阴阴一笑,突然抬起右掌,哪里是手、分明是一只鬼爪……
白衣文士视若无睹,连正眼也未看他一下,把杯浅饮,举箸轻尝,那神态,既安详,又洒脱!
居右黑袍怪人掌出一半,却突然冷哼一声,自动沉腕收掌,他哪里敢杀人,小主人还在人手中呢!居右黑袍怪人沉腕收掌之后,未再动,一双碧芒闪烁,尽射怒火杀机,阴狠残酷的眸子,直逼白衣文士,但却是其可奈何,束手无策。
再看居左黑袍怪人,神色仍是一片阴森冷峻,不见一丝儿喜怒哀乐,不过,显然地,他是在思索对策,而他的心智,也比居右那-个深沉得多。
两方面,就这么僵持着,可只苦了那满楼酒客,坐在那儿,白着脸,浑身发抖,没一个敢动。
有这么两个紧紧把着楼梯口,纵有人敢动,没有高来高去的本领,只怕也是走不掉,好不难煞人!
片刻过后,居左黑袍怪人又沉不住气了,残眉一轩,方待发话,适时,一桩出人意料的怪事突然发生!那金环玉二郎厉玉一袭华服无风自动,唇边渗出-丝鲜血,顺着嘴角挂下,成串地滴落楼板上。
二黑袍怪人睹状身形暴颤,心胆欲裂,双扬厉喝:“匹夫,还我小仁人的命来!”
他二人是红了眼,人如疯狂,喝声中,双双飘起,四只鬼爪倏递,二十缕凌厉指风,分罩白衣文士诸大穴。
白衣文士胸中雪亮,知道金环玉二郎是嚼舌自绝了,知道是知道了,可是发觉已晚,阻拦已是不及。
一见二凶扑到,他双眉一扬,道:“我没想到他竟如此刚烈,念你二人护主尽忠,我不为已甚,不伤你二人,带着他走吧。”
信手微挥,厉玉一个身子应势飞起,直向二凶撞去。
这-着颇得时宜,二人一惊,立即散去两臂歹毒功力,四掌齐伸,接住厉玉,飘身而退。
白衣文士忽有所悟,目中威棱一闪,双眉倒挑。
二黑袍怪人已齐扬厉笑:“匹夫,你上当了,我家小主人何曾有点损伤?”
话才说完,怀中厉玉一跃下地,仰天长笑,声似鬼哭狼嚎:“天下第一的十绝不过如此,好不令人失望,我厉玉不过用了点小智,便夷然脱了身,何消再……”
那白衣文士赫然竟是十绝,他该是十绝,那不用说,青衫文士与清癯老者,当是呼延灼与褚一飞了。
这一变化太出人意料,呼延灼与褚一飞二人方自惊愕互觑,慕容岚已自站起身形。
他一站起,厉玉退了半步,倏扬厉喝:“慕容岚,你若敢妄动半步,我厉玉就先杀座中酒客!”
看情形,这厉玉心性之狠毒,怕不在邪毒二凶之下,有可能是说得出便做得到的人!
其实,何用他说,就是任何人也能权衡出目前利害而有所顾忌,何况宇内第一的十绝!慕容岚站着没动,笑道:“厉玉,在我面前别来这一套鬼心思,你以为我不知道?凭你,还想不出这种高明办法来,是另有他人传音对你及他二人暗授机宜,对么?”
厉玉神情一震,玉面微红,道:“你明白了又如何?可惜我如今已夷然脱出你的掌握……”
慕容岚笑道:“所以,这一着我不得不认输,是我一时疏忽,也是你福命两大造化大,不过,我要告诉你,你要是敢伤一个无辜,你三个今夜就一个也别想生出第一楼……”
厉玉冷笑说道:“那要看你是否逼我了!”
慕容岚道:“我不逼你,你也最好莫逼我,厉玉,你告诉我,厉无影与邢玉珍两个,当真还在?”
厉玉道:“当然,我爹与我娘,他两位老人家功力通玄,天下无敌,谁能奈何得了他两位,自然是双双健在!”
慕容岚淡然笑道:“他两个所学是不差,放眼宇内,能奈何他两个的,也的确不多,不过,生老病死,人总难免……”
厉玉脸色一变,道:“那信不信由你了,我懒得多说!”
慕容岚淡淡一笑,道:“我当然不信,我只以为被罗刹教利用,并依为靠山的,是你跟他两个,还有厉无影那独步宇内的施毒、施蛊之术,而不是厉无影跟邢玉珍本人!”
厉玉哼了哼道:“我不加争辩,因为那没意思,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日后彼此总有碰面的机会,你到时候看吧!”
“说得是!”慕容岚扬眉说道:“厉无影、邢玉珍,他两个当年目空四海,不可一世,我不明白为什么虎父出犬子,你竟甘心被人利用……”
“你错了!”厉玉冷笑说道:“一切由家父做主,这不是我的意思!”
慕容岚道:“莫非厉无影他改变了作风,抑或自认不及罗刹夫人?……”
“你又错了!”厉玉冷冷一笑,截口说道:“彼此是亲家,何分彼此高下?罗刹教的事,就是我父子的事!”
这倒是着实地出人意外,慕容岚呆了一呆,随即笑道:“欲找理由,何患无辞……”
厉玉道:“家父母与罗刹教联手缔盟,似不必要什么理由!”
“这么说来是真的了?”慕容岚又复呆了一呆,诧声说道:“厉无影他何时又跟罗刹教攀了什么亲家?……”
“你更错了!”厉玉冷冷说道:“以家父毒圣厉天尊之声威、身份,怎肯向人攀亲!”
慕容岚道:“那是罗刹教向他毒魔攀亲了?”
厉玉傲然点头说道,“不错,只有这个理!”
慕容岚道:“别的无亲可攀,当是儿女之亲!”
厉玉略一犹豫,毅然点头:“也不错,是两家儿女姻亲!”
慕容岚笑道:“厉无影仅你一子,罗刹夫人仅那一女,这已经够明白了,不过,据我所知,那罗刹女似乎不中意于你!”
厉玉脸色一变,道:“谁说的?是她……”倏然改口冷笑:“别对我挑拨离间,她中意不中意,那是她的事,我厉玉要是想要一个人,那是她几生修来,福大造化大,再说,婚姻订自父母,也由不得做儿女的多说!”
“那是!”慕容岚点头说道:“不过,我只怕这是一着美人计!”
厉玉脸色又变,但却冷笑说道:“那与你无关,用不着你担心I”
慕容岚扬眉笑道:“看来,罗刹夫人是怕女儿嫁不出去了,厉玉,谁是大媒?”
厉玉将口一张,却顿了顿才道:“我父她母,面订姻亲,没有媒人!”
那险些失言的神态,哪能瞒得过十绝?慕容岚笑道:“由你适才那罗刹夫人攀亲之请看,当非不谋而合,而是罗刹夫人主动求亲,我不信以她的身份,声望,会怕女儿嫁不出去地登你厉家的门求亲!”
厉玉道:“但偏偏事实正是如此!”
慕容岚摇头说道:“这虽令人难信,看来,我却是不得不信了,厉玉,天下美色多得是,罗刹夫人那位掌珠,我见过,姿色不差,惜乎不宜为室,凭厉无影的身份、声望,想娶个名门淑媛、大家闺秀的儿媳并不难,为你厉家,我希望你赶快告诉厉无影,让他从速退掉这门亲事,越快越好,否则,一旦中了圈套,落了陷阱,再退就来不及了。”
厉玉目中凶芒连闪,嘿嘿笑道:“纵然家父舍得,我还舍不得呢,倘若我退了这门亲,舍了这干娇百媚的未婚娇妻,被别人跟踵而至抢了去,我岂不要懊悔莫及,遗恨终生!”
慕容岚挑了挑眉,道:“舍不舍得在你,逆耳的忠言,我是奉劝过了,等你将来明白了,恐怕你真要懊悔莫及,遗恨终生……”
笑了笑,接道:“至于抢婚,我不愿妄自菲薄。大丈夫只患不立志,何患无妻,不但我不会要这种儿媳,我的儿子恐帕也不会中意
罗刹夫人的那位掌珠!”
厉玉冷冷一笑,道:“姑不论这是否什么美人计,单凭你这几句话,我厉家就跟你姓慕容的誓不两立,今生没完!”
敢情,他是十分护着那位未过门的娇妻。
慕容岚扬眉笑道:“人各有志,委实是不能相强,那好吧,随你了,回去告诉厉无影,他要是不怕身败名裂,就只管这样糊涂下去,带着他两个,走吧,我不难为你!”
按说,这求之不得,厉玉他该带着邪毒二凶飞奔逃命,唯恐稍迟,岂料,大谬不然。
厉玉他没动,竟然阴鸷目光凝注,嘿嘿一笑,道:“你不难为我,我倒不愿就此罢休,你站稳子,我要试试你这宇内第一的十绝,有什么惊人之处?”
说着,他缓缓抬起了右掌。
慕容岚目中异采一闪,道:“刚才试的还不够么?”
厉玉道:“那是刚才,刚才我没有机会出手!”
右掌已抬至腰际。
慕容岚淡然一笑,道:“你现在有机会出手了,可惜我已经没兴趣了,跟你动手试招,也有失我的身份,我不愿落人……”
厉玉一声狞笑,右掌倏翻。
慕容岚双目威棱电闪,倏扬轻笑:“老弟,替我挡他一下,用你本门心法运气,出中指,功凝六成,点他掌心!”
呼延灼双眉一挑,笑道:“固所愿也,我憋了好久了!”
端坐不动,右掌倏抬,曲四指,立中指,迎面点出。
厉玉一惊收手,双目凝注慕容岚,狞笑说道:“这是十绝名震寰宇的震天指,厉玉自知难敌,不敢轻撄锐锋,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假诸他人之手?”
慕容岚淡淡-笑说道:“你很渊博,我不是说过了么,跟你动手试招,我没兴趣,也自贬身分,不屑出手,明白么?”
厉玉阴笑道:“我明白了,只是,我有点怀疑!”
慕容岚道:“你怀疑什么?”
厉玉道:“我怀疑你十绝是否徒有虚名,虚有其表!”
慕容岚笑道:“你如不急于离去,那么时间多的是,何妨接一下试试?”
厉玉抬头冷笑,道:“我不愿再做第二试,那没有用,你自己不肯出手,我永远难遂心愿,试不出你的功力深浅!”
慕容岚道:“你明白就好,那么,请吧,还等什么?”
厉玉狂黠目光一转,道:“你似乎很想让我赶快离开此地?”
慕容岚淡淡说道:“那是自然,我不愿因为你,扰了在座诸位的酒兴!”
厉玉嘿嘿笑道:“你怎不说,我在这儿片刻,对你便有莫大的威胁,使你难有片刻之神安,片刻之心宁?”
慕容岚挑了挑眉,说:“别激我出手,那没有用,对你也没有多大好处!”
厉玉道:“我知道那没有用,因为你徒有虚名,不敢出手,一出手,便要露出马脚,自暴弱点!”
“是么?”慕容岚目中异采闪动,淡淡笑道:“是谁要你这么做的?”
厉玉冷笑说道:“何须他人要我做,是我金环玉二郎自已有心领教绝学,可惜你始终不敢面对面地出手一试!”
慕容岚淡笑道:“小小年纪,怎满口欺人之谈!恐怕是有人授意你这么做的吧?也罢,你看清楚了,也站稳了!”
右掌倏抬,虚空微按。
他到底出手了,厉玉面上方现喜色,蓦地,那刚自浮起的喜色凝注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惊讶,身形也跟着仰了-仰,他骇然变色,瞪目说道:“你,你,你并未……”
慕容岚笑道:“并未什么?并未失去功力,可对?回去告诉那授意之人,千万轻举妄动不得,十绝功力犹在!”
刹那间,厉玉恢复平静,冷冷说道:“你错了,没人能授意我做什么,我的目的,不过在激你出手而已,信不信由你了!”
话落,一挥手,率邪毒二凶穿窗疾射而去。
望着那腾射夜空的三个身影,慕容岚双目之中,闪漾着一丝异采,唇边,跟着也掠过一抹轻微笑意。
随即,收回目光,举起了面前酒杯。
呼延灼适时问道:“慕容大侠,适才那名歌妓,真是……”
“怎么不真?”慕容岚淡淡一笑道:“老弟,亏你还是出了名的老江湖呢?怜香惜玉强出头,哪有这般不要命的,固然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是事到临头,没人会愿意死,他两个一个下蛊,一个解围,分明一路,老弟倘若不信,不妨到楼后看看,适才那位千娇百媚的唱歌人儿可在?”
呼延灼挑了挑眉,没答话。
这副座头上开始轻松谈笑,搭上了话,满楼酒客立时纷纷站起,转眼之间,杯盘狼藉,座中空了一大半。
那独占一席的长袍老者,仍坐在那儿自斟自饮,轻品浅尝,毫无离去之意,跟那另外小半大胆的酒客一样。
呼延灼没回答,褚一飞却突然接了口,道:“以我看,那两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准是她搬来的!”
慕容岚点头笑道:“还是老姜辣,褚老哥一语中的,分毫不差……”
褚一飞赧然一笑,道:“慕容大侠夸奖,我是福至心灵……”
忽地眉锋一皱,接道:“不过,我难懂,他们怎知咱们必上扬州第一楼?”
慕容岚淡淡笑道:“这不难解释,罗刹教做事,向以神秘诡谲著称,那不是专为咱们而先来,便是各地的大酒楼中,都潜有罗刹教的余孽,待我证实一下……”
招手,一名伙计战战兢兢而至,慕容岚平和笑问:“小二哥,
我请问,适才那位唱歌的姑娘,是刚来的还是……”
伙计瞪着眼直摇头:“不,不,相公,曼姑娘在这儿已很久了,相公你不妨试打听,扬州城中,哪一个不知道曼姑娘?”
看来是名噪一时,誉满扬州,红透了半边天。
慕容岚点了点头:“曼姑娘?她姓什么?”
伙计又摇了摇头:“这个小的不知道,只知道她叫曼姑娘!”
显然,他是就知道这么多了,再问下去也是枉然,其实,就这么多已经够了,慕容岚挥了挥手,道:“谢谢了,没事儿了,你去吧!”
伙计如逢大赦,哈个腰,连忙转身离去。
慕容岚笑顾褚一飞,道:“听见了么?老哥哥,厉害、厉害!看来当年僧尼二圣联袂阿尔金山,所谓的荡平妖氛,只不过是扫除了万劫魔宫中的罗刹教徒,并未发现天下各地皆潜有罗刹孽羽,只待罗刹夫人东山再起,一声令下,他们便死灰复燃,眠而复苏,大肆活动了!”
褚一飞神色凝重地点头说道:“这么看来,他们不单单志在僧尼二圣与慕容大侠……”
慕容岚道:“那只是附带的一小部份,其实也正是主力所指!”
这话何解?褚一飞呆了一呆,刚要问。
慕容岚已然笑道:“老哥哥是难得糊涂,只消除去僧尼二圣与慕容岚等人,天下武林何愁不唾手可得?”
褚一飞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呼延灼却忽地说道:“慕容大侠真以为罗刹勾结了毒魔?”
慕容岚道:“不是我以为,是事实如此,施毒、放蛊,毒魔厉无影夫妇独步宇内,所向无匹,罗刹夫人可不谙此道,前此在西湖冷泉亭前,那罗刹女竟也会放蛊,今宵这第一楼头的唱歌人儿,罗刹余孽也擅此道,足见……”
“慕容大侠。”呼延灼截口说道:“怎见得今宵此女是罗刹余孽,而非毒魔一脉?”
慕容岚笑道:“厉无影夫妇性情怪异,从不收门人弟子,那厉玉恐怕是他夫妇唯一之衣钵传人,看情形厉玉他如今还只是克貂箕裘,倘若假以时日,难免不青出于蓝,至于邪毒二凶,那只是甘心臣伏,受他驱策的奴仆,更重要的一点原因,是厉无影夫妇平生不喜欢女孩子,所以那邢玉珍连个侍婢都不用!”
呼延灼点了点头,道:“那么,此女当是罗刹余孽无疑了……”
略一沉吟,又道:“慕容大侠,所谓两家联姻之语,可信么?”
慕容岚道:“固然,罗刹勾结毒魔,无需任何理由,但这两家联姻之说是绝对可信,老弟该知道,厉无影夫妇性情高傲怪异,除对僧尼二圣稍有忌惮外,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内,没有一点好处,他夫妇绝不会与罗刹缔盟联手,另的好处还不行,罗刹夫人非得在他夫妇那唯一爱子身上打主意不可,以女嫁之不但能讨得他夫妇欢心,而且更可以掌握其独子厉玉,也只有为了爱子婚姻,他夫妇才会肯与罗刹缔盟,不管怎么说,这是一着颇为高明的美人计,假如他日罗刹夫人不能使得爱女就范,恐怕他两家势必由亲成仇,亲家变冤家,吃亏的还是罗刹夫人!”
呼延灼道:“恐怕罗刹夫人还不知女儿已有心上人,要不然便是她有十成把握,能使爱女舍弃那郝老二的六徒弟……”
“也不然!”慕容岚摇头说道:“那罗刹女我见过一面,就这一面就够了,她很可能朝秦暮楚,喜新厌旧,她不会重视那一个‘情’字,有其母必有其女,罗刹夫人当年如何,大家都知道,不过……”笑了笑,接道:“美人计有真有假,也许罗刹夫人并非真欲联姻,一旦强敌尽除,大势既定,她会转过头来对付毒魔!”
呼延灼皱眉说道:“不论如何,毒魔夫妇健在,他两家联姻缔盟是实,一个罗刹已难应付,再加上毒魔夫妇……”
摇了摇头,住口不言,脸上的神色,可难掩心情之沉重。
慕容岚淡笑说道:“大和尚说得好,邪不胜止,道必胜魔,如是,何虑之有?老弟,东海水曾闻无定波,世事何须扼腕,北邙山未曾留闲地,人生且自舒眉,人生几何,对酒当歌,你老弟如此满脸阴沉双眉皱,岂不大煞风景,来,来,来,咱们三个共浮一大白!”
说着,举杯相邀。
洒脱、豪放、胸襟超人,不愧第一奇才!
呼延灼赧然一笑,愁容略扫,与褚一飞举杯而起。
一杯尽饮,呼延灼却忽地皱眉又道:“慕容大侠,别怪我大煞风景,我这个人心里憋不住事,总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慕容大侠先言大媒,后指受意,莫非怀疑……”
慕容岚截口笑道:“事实上,的确令我怀疑,姑不论他两家联姻,有无大媒,厉玉他为什么一再逼我出手……”
呼延灼道:“慕容大侠以为……”
慕容岚道:“老弟该知道,据理说,见了我,既知是我,厉玉他逃都犹恐未及,焉敢迟迟不去,故意逼我出手……”
呼延灼点头不语。
慕容岚接着说道:“分明,那是认为我功力已打折扣,大不如昔,而知此秘密之人,只有大和尚跟百里相,大和尚自不会到处替我宣扬,百里相却可能故意泄露,他自己不敢以身试险,只有假诸他人之手……”
呼延灼道:“这不是意味着那里面又有个百里相!”
慕容岚道:“很难说,不过,两下里事情之巧,却令人怀疑!”
呼延灼眉锋皱得更深,道:“倘若这里头再加上个百里相,那事态就更严重了!”
“老弟,又来了。”慕容岚笑了笑,道:“九妙比毒魔更高傲,按理说,毒魔与罗刹该是他的敌人,不过我说过,这也很难说,有可能九妙打的算盘如同罗刹夫人,先驱虎狼伤人,然后再除去虎狼,这全是他一手搞出来的!”
呼延灼道:“怕只怕不幸言中!”
慕容岚笑道:“老弟,我又要说了,邪不胜正,道必胜魔,别说这只是猜测,便是真的,凭这八个字又何惧之有……”又举起了面前酒杯,笑道:“来,咱三个再浮一大白!”
呼延灼苦笑不语,与褚一飞也举了杯。
接下去,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轻松谈笑,谈的,全是那无关痛痒的扬州城花花美景。
适时,独占一席的那位长袍老者,饮干了最后一杯,探怀取出一锭碎银,丢在桌上,站起来要走。
楼梯一阵登登连响,楼口又上来两个人。
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身材魑梧,巨目长髯,威态慑人,少的身材颀长,俊美脱拔。
那赫然竟是慕容继承与古寒月!
看来,今宵父子该相会,主仆该重逢。
慕容岚神情猛震,身形剧颤,便要站起。
呼延灼与褚一飞二人也要出声招呼。
那长袍老者却脸色一变,随即低下了头,绕道走往楼梯口,似是认识二人,却不愿碰面。
但是,他未能躲过古寒月一双巨目,只听他笑道:“莫老五,你这是干什么?”
长袍老者听若无闻,没抬头,仍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走,古寒月呆了一呆,伸手又一拦,道:“莫老五,见了朋友不招呼,莫非忘了故人?”
呼延灼与褚一飞两人似有所悟,同是一怔,刚要站起,却被慕容岚一手一个,按了下去,摇头示意静观。
呼延灼与褚一飞讶然说道:“慕……”
“容”字未出,耳边已响起慕容岚的话声:“我早知此人是八剑中老五神目剑客莫怀古,但却没想到他会回避古大哥与承儿,且静静看下去!”
呼延灼与褚一飞明白了,偷眼望去,只见长袍老者猛然抬头,冷
冷说道:“阁下你认错人了,我不姓莫……”
旋见古寒月呆了一呆,扬眉笑道:“莫老五,少在我面前来这一套,你就是烧成灰我也认得,你不姓莫,难不成你改了姓么?”
长袍老者道:“阁下,我姓仇,也没有阁下这么一位朋友!”
为什么回避,立即了然,呼延灼与褚一飞二人眉头一皱,转眼望向了慕容岚,慕容岚泰然安详得很。
只见古寒月神情一黯,强笑说道:“莫老五,我明白了,你这是何苦,你难道还不知道……”
长袍老者冷然说道:“我姓仇的不知道什么,阁下请让路!”
古寒月默然不语,一侧身,就要让路。
慕容继承突然冷冷说道:“思叔,这位就是‘神目剑客’莫怀古?”古寒月一震点头。
慕容继承没说话,犀利目光直逼长袍老者。
长袍老者双目陡现悲愤杀机,冷冷说道:“慕容继承,我知道你明白了,醒了,但是我却认为武老大是死在你手,酒楼之上多有不便,明晚此时,廿四桥上,我等你,我只邀你一人,如今,让路!”
话落,举步便闯。
慕容继承没动,也设说话,古寒月却突然二度伸手:“莫老五,你还要我怎么说?”
长袍老者冷然说道:“爱说什么你就说什么,如今我没工夫,倘若你一定要说,先忍着,明晚此时,廿四桥上再说。”
古寒月长眉一挑,还要再说。
慕容继承忽地冷冷说道:“对慕容继承,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对我恩叔,莫怀古,你未免太过分了,恩叔,让他走!”
古寒月一惊,刚一迟疑。
长袍老者倏扬大笑:“老子英雄儿好汉,可惜我姓莫的不是畏事人,闪开!”
话落,单掌一挥,就要去推开古寒月。
慕容继承冷哼了一声,跟着抬起右掌。
不能再看下去了,呼延灼一跃而起,扬声叫道:“承哥儿,莫老五,两位都别动!”
慕容继承沉腕收手,循声望去,不由一怔。
古寒月却惊喜叫道:“铁嘴、妙手,原来你两个在此……”
忽地,他神情猛震,立时怔住了,一双巨目望着慕容岚一眨不眨。
慕容岚有意无意地低下了头,而,那双目之中,已现了泪光。
这时,呼延灼已至近前,一手抓住慕容继承,一手抓住长袍老者,并望着长袍老者笑道:“莫老五,不是我铁嘴派你的不是,对驼子,你也许可以躲,对我俩,你却不该不招呼,来,来,来,都过来,我铁嘴做东,大伙儿谈谈!”
说罢,拉着二人便要往里走,古寒月铁掌倏探,一把攫上他的右臂,目光不离慕容岚,哑声说道:“铁嘴,那一位是……”
呼延灼“哦”了一声,笑道:“我新交的朋友,姓殷,殷适仁,待会儿我自会为你介绍介绍!”
拉着慕容继承与长袍老者便走。
长袍老者投以诧异一瞥。
呼延灼却忙冲他眨眨眼,笑道:“莫老五,待会儿我也会替你介绍!”
长袍老者想必不是糊涂人,一点即透,没说话。
背后,却传来古寒月喃喃话声:“看来,是我看错了,我说嘛,他这时怎会……”
拉扯间,已至桌前,慕容岚已恢复他那超人冷静,与褚一飞双双站起,含笑拱手。
呼延灼趁势为双方介绍。
对古寒月,慕容岚拱手而笑:“原来是铁面神驼古大侠,殷适仁久仰古大侠铁铮奇豪,义薄云天,只恨福薄缘浅,无缘拜识……”
对莫怀古,慕容岚也满面堆笑地客套了几句。
唯独最后对慕容继承,他敛去了笑容,淡淡说道:“阁下便是十绝之后,慕容继承?”
慕容继承可没发觉什么,忙点头说道:“殷前辈指教……”
“岂敢!”慕容岚淡淡说道:“我久仰阁下的威风煞气。”
这一句,不但慕容继承听出了不对,便是古寒月也听出了不对,他长眉一挑,尚未说话。
慕容继承已然微显不悦说道:“殷前辈这话……”
慕容岚截口说道:“我对你的事,知之甚详,你为先人威信,奉行师命,那无可厚非,但你懵懂无知,对你恩叔的劝告一再置诸脑后,却行无可恕,有道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八剑中的几位,虽非死在你手,在道义上,你却不无责任,八剑中的任何一位对你不谅解,你都该一忍再忍,甚至于百忍,怎能凭一时血气之勇,大胆应莫大侠明晚之约?我认为,你该向莫大侠低头认罪,任凭处置!”
慕容继承脸上变了色,不过他没敢动手,只因为他觉得眼前这位殷适仁神态、举止有慑人之威。
尤其是那双目光、那语气,尽管他既羞又怒,却不知为了什么,他竟胆怯地不敢发作。
古寒月心里自也不是味儿,但是适才那令他激动莫名的“错觉”,再加上眼见呼延灼与褚一飞二人,竟然神色不变地站在那儿一言不发,使他也莫名其妙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再看莫怀古,他却微显不安,一拱手,刚要开口。
慕容岚已然摆手笑道:“莫大侠,你我的事,待会儿再说,请坐!”
这一来,莫怀古不便再说什么,略一迟疑,坐了下去。
慕容岚转向慕容继承,立即又敛去笑容:“怎么,莫非你不服?”
慕容继承腔色又复一变,挑眉说道:“事实如此,慕容继承不欲否认!”
慕容岚冷笑说道:“毕竟还是年轻气盛,懵懂无知,我今天要借这扬州第一楼,当着你古叔及诸位前辈的面,煞煞你的威风,慕容继承,你只答我一句,低头不低头?”
慕容继承倏扬怒笑,目中暴闪寒芒:“阁下是站在什么立场说话?”
慕容岚道:“这个你管不着,只答我一句,你低头不低头?”
慕容继承未答,安然转向呼延灼与褚一飞:“晚辈忍无可忍,要放肆了,二位原谅!”
呼延灼与褚一飞两人都没说话。
慕容继承立又转向慕容岚,冷笑说道:“我只当阁下是位前辈,岂知阁下太不自量,凭阁下尚不配管教慕容继承,要我低头,可以,阁下先使我服了再说!”
这话很明白,他要动手。
慕容岚笑了,笑得好冷:“你大概自以为学自令师一缺老人处的那身浅薄武学很了不起,是么?武学是卫道除魔的,不是要你持以逞强逞横的,也好,我就试试你凭什么目中无人,对后生晚辈,我向来先让三招,你动手吧!”
双手往后一背,冷然而立,那神态,能气煞人!
慕容继承一身傲骨,哪堪如此一激?脸色一变,冷笑说道:“那么,我有僭了!”
单掌一挥,疾袭而出。
古寒月一惊,未及出声喝止,慕容岚出于如电,一指已点-上慕容继承掌心,古寒月大惊失色,刚要动。
呼延灼有意无意地横跨一步,正好拦在他的身前。
只见慕容继承机伶一颤,骇然失色,抱腕而退,旋即,目中突现惊人奇光,羞怒笑道:“怪不得你如此狂妄,原来是仗着这……”
慕容岚冷然说道:“该够了!”
慕容继承道:“过了三招再说不迟!”
话落,身闪,恨天掌跟着出手。
慕容岚目中怒闪威棱,冷叱说道:“一无远怨,二无近仇,不过是仗义执言,训了你几句,你竟以独门歹毒掌力相加,足见心肠狠毒,不肖不义,要你何用!”
五指一翻,疾扣而出。
呼延灼、褚一飞二人仍自不动。
古寒月目睹状心胆欲裂,失声惊叫:“擒龙手,幼主,挡不住,散功……”
擒龙手所向披靡,发无不中,中者必然血脉倒流,攻心而死。
慕容继承闻言一震,沉腕收掌,闪身飘退。
古寒月却砰然一声,跪倒席前,巨目涌泪,满腔激动:“恩主手下留情,老奴这里跪下了!”
慕容岚他再气再怒,也不敢受古寒月这一礼,连忙闪身越出,出双手相扶,双目之中,热泪盈眶,颤声说道:“古大哥,你这是要折煞我,十多年大恩未报,我怎敢再受古大哥这一礼,古大哥,快快请起!”
古寒月泪水横流,只是说不出话,在慕容岚掺扶之下,缓缓站了起来,浑身颤抖,无声无泣。
慕容继承瞪了眼,张了口,惊诧叫道:“恩叔,这是……”
古寒月霍然转头,颤声轻喝:“幼主,恩主在此,还不快快跪下!”
慕容继承为之一震,望着那张惨黄丑面,满面疑惑,犹自犹豫,本难怪,父子俩根本没见过面,没有一点印象,再加上那传了十多年的死讯……
古寒月长眉一挑,倏扬霹雳大喝:“幼主,这等事老奴还敢欺骗幼主不成!”
慕容继承神情剧变,木木然呼地一声,跪了下去。
当年尚在母腹中,一别如今已成人,此情此景,本该是相拥抱头,失声痛哭,既悲又喜的感人场面。
但慕容岚却霍地沉下脸色:“慕容少侠,我不敢当,快快请起!”
这,谁都听得出不是好话。
慕容继承如今明白了,他明白面对天下武林能无惧,为什么独对这位殷适仁那慑人之威胆怯。
身形一震,他头垂得更低。
古寒月跨前一步,刚要说话。
慕容岚已然摆手说道:“古大哥陪呼延灼老弟三位坐坐,我要是不管管他,我愧对列祖列宗,也羞见天下武林!”
古寒月未敢再说,应了一声,脚下却未动。
慕容岚转注慕容继承,目中立又闪起威棱:“对你,我没有别的话说,为宇内苍生,为天下武林,为我慕容一门,同时也为你自己,我不能让你仗一身邪恶霸道的功力逞强逞横,任意伤人!”
说着,一指点下。
古寒月机伶一颤,心胆欲裂,抢步上前,一把托住铁腕:“恩主手下留情,老奴这里又跪下了。”
身形方矮,慕容岚哪敢再让他跪下去,右腕一翻架住他一只手臂,道:“古大哥,你这是……”
古寒月颤声说道:“恩主仅幼主一脉……”
慕容岚挑眉说道:“这种儿子我不敢要,慕容岚宁可绝了后,也不能有子不肖,让他仗艺为恶,为害武林!”
古寒月道:“禀恩主,幼主毫无恶迹,为恩主威信,为奉行师命,那是为人于、为人徒者所当为,虽死不能辞!”
慕容岚道:“古大哥莫替他说话,他冥顽无知……”
古寒月道:“禀恩主,恩主明智,该知这绝不能怪幼主!”
慕容岚挑了挑眉,道:“那或许不能怪他,过去的也可不提,那么他今夜因何为些微小事,便轻用那歹毒霸道的独门掌力,幸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