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铁腕墨龙”辛天风的房中,商和、司徒奇与南宫逸都在座;只是,南宫逸三兄弟都默默地坐着,不言不语。

  辛天风则是脸色木然,神情呆滞,前后一个更次不到,“铁腕墨龙”他恍若变了一个人。

  面上,是一片不带丝毫血色的煞白;一双丹凤目,黯然失神,布满了血丝;一张嘴紧紧地闭着,看上去有点怕人。

  前襟之上,湿了一大片,那是泪渍,而且,还带着斑斑的血迹,那是太以悲痛、泪尽血继所致。

  往日那叱咤风云、气吞河岳的豪情,已经不复存在;如今使人直觉感受到的,是沮丧,是悲悯。

  房中,充塞着一片沉重而悲惨的气氛;这气氛,隐隐地能让人透不过气来,让人窒息。

  古兰,到了房门口,有着短暂的片刻犹豫,并旋即她又挑起黛眉,毅然当先跨入房中。

  房中的几位,一见古兰与虚幻道姑双双来到,立刻都站了起来;单只辛天风没动,他仍然呆呆地坐着,生似他没看见门外进来两个人,生似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虚幻的前来,在意料中,古兰的同来,却出乎意料之外。尤其,她的平静,更令南宫逸感到诧异。

  南宫逸,他向着虚幻道姑没过讶异的一瞥,虚幻道姑却报以既神秘又复带着得意的淡然一笑。

  南宫逸皱了眉,不过他没问;他知道,这不是问的时候,而他有九成把握,就是问,也问不出结果来。

  古兰向南宫逸三兄弟微微地点了点螓首,然后,目光落向了她二师兄“铁腕墨龙”辛天风。

  她心如刀割,无限悲痛,几几乎又忍不住两眶辛酸的泪水;但,毕竟,她还是忍住了。

  泪水,是忍住了,可是她没有办法让她的心弦及话声平静,她尽了最大的努力,说出来的话声,仍自带着颤抖:“二师兄,我来了!”

  辛天风那魁伟虎躯,突然起了一阵抖颤,紧闭着的嘴,张开了,但张了几张,却没能说出话来。

  古兰心中又一阵刺痛,美目中,两眼热泪猛地往外一涌;她连忙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二师兄,我来看你,也来劝你,爹跟四师兄,人死不能复生,我先请二师兄节哀止悲……”

  辛天风身形又是一阵颤抖,将口数张,仍未出声。

  古兰接着说道:“二师兄,这没有什么可悲痛的;我想开了,宫寒冰,他算不得‘古家堡’的人,更算不得咱们的大师兄。唯一使人恼恨的,是咱们都没看清楚人,除此,咱们没什么值得悲痛的,二师兄如能平静地想想,当知这跟一般的仇怨没什么两样……”

  辛天风没有反应,丝毫没有。“二师兄盖世英豪奇男子,也应该知道,悲痛于事无补,反而有害自己。当此之际,咱们应该珍惜有用之身,化悲痛为力量,为天下武林除害,为咱们自己雪报血海深仇,而不应该只顾悲痛,徒令爹与四师兄在天之灵泪眼相望、顿足兴叹。”

  辛天风有了反应,但那仍只有身形颤抖与双唇微张,而且,他仍未出声,仍未说话。

  古兰紧接着道:“所以,我要请二师兄节哀止悲,化悲痛为力量,跟三师兄与我携手江湖,再建家园,重振‘古家堡’声威,以慰爹及四师兄于天上……”

  辛天风风目暴睁,威棱倏现,长眉高高挑起,那神态望之怕人;口一张,似要说话,但忽地他神情一黯,威态又渐渐敛去。

  适时,司徒奇陡扬大喝道:“辛老二,你是怎么搞的!

  兰姑娘都想得开,看得破,你就想不开,看不破;难不成你一个六尺昂藏须眉大丈夫,犹比不上一个柔弱的女儿家?你往日那豪情何在!别让我们这些大男人羞惭好不?“辛天风身形一阵轻颤,缓缓低下了头。

  司徒奇目中异采一闪,连忙向古兰递过一个眼色。

  古兰冰雪聪明、玲挑剔透,立即说道:“二师兄,‘古家堡’的人,可别让人小看了。”

  辛天风猛然抬头,霍地站起,悲笑说道:“师妹令我差煞愧煞,不必再说了!

  二师兄知过就是,从此不提宫寒冰,但知化悲愤为力量,二师兄我只要有三寸气在,誓非手刃此忘思负义、灭绝人性之贼徒不可!“商和大笑说道:“这不就是了么!看来咱们还是比不上人家自己人,同样的话咱们说了千百遍,为之唇破舌焦,却不如兰姑娘说一遍,辛老二,你真是够意思的好朋友。”

  辛天风赧然苦笑,道:“商大侠,不管怎么说,我辛天风谢了……”

  商和笑道:“没人希罕你一个谢字,只要你别再闷着头一个劲儿地直发愣劝不听,我兄弟就阿弥陀佛了。”

  辛天风脸上有了一丝红意,立即转向南宫逸:“老弟,我不多说了,这恩,我会牢记一辈子的。”

  南宫逸摇头笑道:“二侠,彼此不外,你要这么说,我也不多说了。”

  辛天风又转向虚幻道姑,搓了搓手,满面歉疚。“仙姑,以前是我辛天风糊涂……”

  虚幻道姑不让他说下去,笑道:“便是如今,你二侠也是刚明白过来。”

  商和又复呵呵大笑,道:“好话!好话!辛老二,彼此不外,都是逾命的朋友,还谈这些干什么!你也不怕腻人,少婆婆妈妈的啦,大伙儿坐下谈谈吧,再站下去,我这两条老腿……”

  突然一阵急促步履声传了过来,直奔屋前。

  商和一愣改口,轻喝发问:“是哪位?”

  步履声及门而止,只听一个苍劲话声应道:“商大侠,贫道无为。”

  商和“哦”了一声,忙道:“真人请进。”

  无为真人应声推门而入,未等商和开口,便即稽首说道:“禀诸位,‘古家堡’燕三侠与三小求见。”

  几人闻言一震,辛天风神情激动地急急说道:“真人,我三师弟他人在哪儿?”

  无为真人忙道:“燕三侠现在‘三清院’外。”

  商和一句“快请”尚未出口,辛天风魁伟虎躯一闪,已然抢出门外,飞步而去,其他请人亦未怠慢,急忙相偕跟了出去。

  诸人来到“三清院”外,辛天风与燕惕师兄弟两个,早已见了面;只见两位当世英豪互相紧紧把臂,拥为一团,默然流泪,不言不动。

  商和摆了摆手,没让几人走过去;三小并肩立于燕惕身后,一见大伯、义父、三叔及古姨,立即闪电般地飞扑了过来,先向商和三兄弟见了礼,然后转向古姨,一起轻轻地叫了一声:“古姨。”

  古兰一阵激动,皓腕疾探,两手拉住三个,泪光在美目中闪动,娇靥上,却含着笑,柔声问道:“你三个都好么?”

  三小点了点头,诸葛灵代表答了话:“谢谢古姨,小灵儿三个都好。”

  古兰笑了笑,又问:“吃住都惯了么?”

  三小又点了点头。

  古兰道:“古姨好想你三个,你三个想古姨么?”

  三小连忙又点头,小虎且愕愕地脱口说道:“怎么不想?

  小虎三个早就忍不住找来了。“古兰热泪往外一涌,紧了紧玉手,改了话题:”你三个,都知道了?“

  三小脸色齐变,都挑了眉,诸葛灵道:“古兰您别难过,有小灵儿三个呢。”

  赤子心声最为感人,古姨娇躯一颤,带泪强笑:“谢谢你,小灵,还有小黑、小虎,古姨不难过……”

  适时,辛天风与燕惕并肩行了过来。燕三爷仍是那袭白衣,可是满身风尘,已憔悴得不成了样儿。

  似是多日未曾梳洗,头发蓬乱,虹髯如猬,面顿消瘦,目眶也陷下去了不少。

  古兰心中一惨,松开三小,连忙迎了上去,强忍心酸热“泪,轻轻地唤了一声:”三师兄。“

  燕三爷一袭白衣无风自动,深往古兰,哑声说道:“师妹,二师兄都告诉我了,你对,我跟二师兄都糊涂。”

  古兰没说话,虽千言万语,一时却不知说些什么好。

  燕惕又转向南宫逸三兄弟,肃容地说道:“老弟,两位前辈,你们的大思不敢言谢,我也不多说了。”

  南宫逸明知他必会有此一说,立即报以苦笑:“不愧是师兄弟,都一样地腻人。”

  燕惕还要再说,商和已一把抓上了虎腕。“燕老三,辛老二已经让人难受大半天了,你就少说几句吧。此地不是谈话之所,有什么话里边谈去。”

  拉着燕惕便往“三清院”里走,迎面来了“华山”掌教无机真人与各门派的豪雄,双方见过礼,又寒喧了几句,群豪便先后告退而去。大伙儿都明白,这时候该让他们几位谈谈。

  回到辛天风的房中,坐定,商和首先发话说道:“燕老三,你怎会突然来的?”

  燕惕扬了扬眉,脸上掠过一片悲愤色道:“南宫老弟柬邀三雄的消息,传上了‘古家堡’,我觉得事有可疑,几经考虑之后,便带着小灵三个赶来了……”

  辛天风道:“可是,三弟,你来迟了一步。”

  燕惕抬头说道:“不算晚,在路上碰见几位同道,我全听说了。”

  辛天风突又注目道:“三弟,堡中的事务,你……”

  燕惕截口说道:“二师兄放心,我交给了几位堂主。”

  商和插口说道:“燕老三,我要直说一句,你不该来。”

  燕惕淡淡一笑道:“商大侠是怕堡中无人,有人乘虚而入?”

  商和点头说道:“你想到了?”

  燕惕扬眉道:“我也说过了,这次离堡,我是几经考虑;我临走的时候留了话,一有惊变,能守则守,不能守就不要了。”

  几人心头一震,商和说道:“燕老三,你这是……”

  燕惕道:“为天下武林除害,为报师仇弟恨,燕惕不敢后人。”

  商和摇头说道:“燕老三,你错了!‘古家堡’天下第一,是你师父花费了多年的心血,经过多年的苦斗,才创下的基业。”

  燕惕说得好,也说得感人,道:“商大侠,我没有错,皮若不存,毛将焉附;‘古家堡’创立虽是不易,但到底是武林一脉。公敌不除,武林危厄,‘古家堡’何能独安?再说,师仇弟恨不能报雪,要一座‘古家堡’又有何用?燕惕心意跟家师妹一样,一俟公敌就歼,私仇得报,我师兄妹三人再协力同心,重建家园,复振‘古家堡’声威,那样才能于心无愧。”

  几人惊然动容,商和略一沉吟,道:“这么说,你暂时是不想回去的了?”

  燕摄毅然点头。“不错,公敌未除,私仇未报之前,我师兄妹绝不返堡。”

  辛天风振臂而起,大笑说道:“对!咱师兄妹人当灯发誓,公敌不除,私仇未报之前,绝不生还‘古家堡’。”

  英风又现,豪情复起。南宫逸三兄弟暗暗欣慰之余,却皱了眉;三人互相交换过一个眼色之后,商和说道:“辛老二,燕老三既有这种话在前,我兄弟不便再劝他回去。这样吧,我跟我们老二想到‘古家堡’借住一个时期,不知你师兄弟可能俯允?”

  辛天风毫不犹豫,立即豪迈感人地挑眉说道:“何谓借住!便是商大侠二位在‘古家堡’住上一辈子,那也算不得什么,我师兄妹更且求之不得,不过……”

  商和忙截口道:“我先谢了,既允借住,那就别说那么多了,我跟二弟明儿个一早就走,躲到‘古家堡’享福去。”

  只他跟司徒奇两个,没说别人,三小偷眼互看,心中刚乐,却忽听司徒奇说道:“别高兴,还有你三个。”

  三小立时泄了气,诸葛灵一急,便要开口相求。

  司徒奇双目一瞪,威态慑人,把诸葛灵已经到了嘴边的一句话,又给吓了回去,哭丧着脸,转望南宫逸。

  南宫选摇头谈笑,道:“别看我,你大伯、义父既有了话,我爱莫能助。”

  诸葛灵犹不甘心,又向着辛天风师兄弟投去求援目光,古兰最为疼爱三小,有心代为求情。

  但司徒奇却先发制人,已然抢先说道:“辛老二,这是‘抱噗山庄’的家务事,你几个最好少管。”

  古兰冰雪聪明,一听便懂,明虽指二师兄,实际上,是针对的她,这一来,她自然不便再代为求情了。

  她深深地看了司徒奇一眼,笑了笑,道:“司徒二哥好厉害。”

  司徒奇老脸一红,赧笑未语。

  虚幻道姑突然说道:“灵哥儿,你年纪还小,有些事还不太懂,这种私心,人所难免,也没有不自珍羽毛的,你三个不该懊丧。”

  司徒奇双眉一挑,目光通视过来道:“仙姑误会了,我只是怕他三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到处为人招麻烦惹祸,可不是怕他三个吃亏。”

  虚幻道姑淡淡一笑,没有答话。

  司徒奇脸色一变,收回目光,冷哼说道:“小灵,你三个跟在古姨左右,不必走了。”

  诸葛灵三小做梦也料不到会有此突变,心中刚自狂喜,虚幻道姑已然谈笑说道:“灵哥儿,该不该谢谢我?”

  三小一跃而起,慌忙拜谢。

  至此,司徒奇方才恍悟上当,眉锋一皱,苦笑地说道:“仙姑何不直说,为什么绕着圈子激人?”

  虚幻道姑道:“司徒大侠一言拒人千里,我怎敢自讨没趣?”

  司徒奇摇头苦笑无言,古兰却目射佩服地含笑说道:“姊姊,看来,我该谢谢你,今后也该多学学。”

  虚幻道姑一眨美目,道:“不急,妹妹,往后有的是机会。”

  古兰娇靥一红,连忙顾望左右。

  她这一异状,大伙儿全没留意,就是留了意,只怕也没人会懂。这时,辛天风望了望商和,忽道:“商大侠,好意我明白,不过,在这时候,我不以为商大侠跟司徒二侠该离开南宫老弟身边。”

  商和摇头笑道:“辛老二所责甚是,只是你还不了解我家老三的脾气,也没弄清目前事情的真况。你们师兄妹,是为报雪师仇弟恨,师出有名,且正大光明,任何人不能拦阻,任何人也不能非议;至于我跟二弟,便不同了,姑不论我家老三不希望我两个插手帮忙,便是愿意,我两个也不能插手帮忙,约由他订,言明是他跟字文伯空以官寒冰为鹿,角逐那英雄翘楚、天下第一人宝座。宇文伯空是单枪匹马,我家老三又岂能找任何帮手?那样的胜,也岂非胜之不武?

  是故我跟二弟在他身边已成了多余,既如此,当然只有到你们那不亚王侯之家的‘古家堡’中享几天清福了,懂么?“

  辛天风明白了,点了点头,闭口不言。

  又谈了一会儿,商和与司徒奇、南宫逸三兄弟带着三小,告辞回房去了。他几个一走,虚幻道姑也不便再坐,也起身告辞。

  房中,于是就剩了辛天风、燕惕、古兰三师兄妹了,也不知他三个又谈了些什么,只知道他三个彻夜未寐,一直谈到了东方发白,才见古兰出门离去。

  第二天一早,商和与司徒奇在群豪的相送下,双双出了“三清院”,下了“莲花峰”,赶往“古家堡”。

  在场一个不少,单单不见了南宫逸踪影,可也怪得很,没人问他哪儿去了,似乎是大伙儿都知道。

  一连三天,“三清除”中没见南宫逸那一袭洒脱儒衫。

  而,在第四天一早,他却在群豪的相送下,于然一身,飘然下了“莲花峰”,进入了莽莽江湖。

  南宫逸是早上走的,晌午过后,辛天风师兄妹、虚幻道姑,还有王小,也联袂一同离开了“华山。”

  接着,各门派群豪,也一批接一批地离开了这聚集将近半月之地……

  乍看上去,武林平静似乎已从此无事,其实,一场斗智斗力,更凶险的搏逐,正在“华山”之外,那莽莽的江湖之中展开。

  同一天的上午,南宫逸到达“华阴”,但是他在“华阴”

  只略一停留,跟几个要饭的化子碰过面后便又走了。

  他出的是西门,他刚出门,便被人挡了驾,那是由旁边走来的一个面目阴沉的瘦削老者。

  瘦削老者只对南宫逸说了一句:“南宫大侠,请借一步说话!”扭头便走。

  南宫逸呆了呆,双目一剔,立刻举步跟了上去。

  瘦削老者走出十余丈,在一株大树下停了步,正待转身相向,南宫逸已然谈笑说了话:

  “宫寒冰他胆大得令人佩服,我还没有找他,他竟已先派人找我了!阁下,你知道,这很不智。”

  瘦削老者一惊,退步阴笑道:“南宫大侠目力如神,不愧高明;不过,我不以为这有什么不智,南宫大侠该知道,帝君做事从来经过周密之考虑,他要没有把握,不会派我来。”

  南宫逸道:“这把握二字,是暗示你也不知道他现在何处,对么?”

  瘦削老者动容笑道:“南宫大侠不愧高明,正是如此,否则,那何异自露行踪?”

  南宫逸淡淡一笑道:“即或你知道,便是杀了你,你也不会说,是么?”

  瘦削老者哈哈大笑,道:“南宫大侠句句中的,令我五体投地,深深叹服。”

  南宫逸笑了笑,道:“宫寒冰他似乎料定了我必先来到‘华阴’。”

  瘦削老者嘿嘿笑道:“南宫大侠该知道,帝君智慧高绝,一向料事如神。”

  南宫逸笑道:“只怕在‘华山’周围,我到任何地方,都会有人拦路。”

  瘦削老者神情一震,干笑道:“无怪帝君一再发誓,必除去南宫大侠而后甘心,如今看来,南宫大侠确是帝君称霸武林的一大阻碍。”

  南宫逸道:“这么说,我料中了?”

  瘦削老者道:“面对高明,令我无从否认。”

  南宫逸扬了扬眉道:“你知道,我没有太多的时间,有什么事,说吧?”

  瘦削老者道:“我遵奉帝君之命,特来向南宫大侠备陈刮害,并有事相商,不知南宫大侠可愿多耽搁片刻?”

  南宫逸道:“我比谁都明白,备陈利害不必,有事相商或可听听。”

  瘦削老者嘿嘿笑道:“遵命……为双方都好,帝君有意跟南宫大侠联手。”

  南宫逸道:“他恐怕还不知道,我跟宇文伯空已订下逐鹿之约。”

  “不,”瘦削老者摇头说道:“帝君已经知道了,他认为南宫大侠此举大不智。”

  南宫逸淡笑道:“我愿意听听他的说法。”

  瘦削老者道:“自当奉陈。南宫大侠知道,宇文伯空或许胜过帝君半筹,但南宫大侠却拿帝君莫可奈何。所以,帝君以为南宫大侠纵要与帝君为敌,也该跟字文伯空联手,而不该一分为二地订什么逐鹿之约,这样实力分散,对南宫大侠实在不利。”

  南宫逸笑道:“看来,我倒该谢谢他了,既然如此对我不利,那岂不是正中他的下怀么?何必还派人来找我联手呢?”

  瘦削老者嘿嘿笑道:“南宫大侠错了,帝君始终未把南宫大侠当作真正敌人…

  …“

  南宫逸谈谈笑道:“他是觉得我不能对他构成威胁?”

  “不。”瘦削老者摇头说道:“南宫大侠该是帝君当世唯一威胁;不过,怎么说南宫大侠跟帝君过去曾有过那么一段不平常的交情。”

  南宫逸道:“这么说,他是看在故交的份上?”

  瘦削老者道:“事实如此,南宫大侠也不能否认。”

  南宫逸笑了笑,道:“谢了,说下去。”

  瘦削老者道:“遵命。帝君只把字文伯空当作了真正对手,他认为宇文伯空是他与南宫大侠的共同敌人,所以他想跟南宫大侠联手,除此共同敌人。”

  南宫逸笑了笑,道:“是么?”

  瘦削老者道:“南宫大侠明鉴,帝君是一片至诚。”

  南宫逸道:“我知道这是他打的好算盘,先跟我联手,对付了宇文伯空这一大强敌之后,再扶‘归元’武学对付我。”

  瘦削老者脸色一变,嘿嘿笑道:“纵或如此,我以为那也不失光明磊落。”

  南宫逸谈笑道:“可惜我不愿跟任何人联手,我要凭自己的力量来卫道除魔。

  正邪自古同冰炭,水火由来不相容,我要跟字文伯空联手,对付他官寒冰,那只消一句话;但是,像宁文伯空那种不失为英雄人物的人,我都不愿跟他联手,你想我会跟他宫寒冰联手么?“

  瘦削老者干笑说道:“南宫大侠,帝君可是出于好意。”

  “好意心领。”南宫逸道:“你替我带句话给他,叫他趁早死了这条心,少打如意算盘,我南宫逸就是败给字文伯空,也不会跟他联手。他要是怕就躲,不愿意躲,就放手施为好了。”

  瘦削老者嘿嘿笑道:“南宫大侠择善固执,守正不阿,倔强得令人佩服!不过,事关南宫大侠自身利害,我仍请南宫大侠三思。”

  南宫逸道:“我做事不止三思,我要跟他联手,早在数目前我便跟他联手了,绝不会等到今天,懂么?”

  瘦削老者道:“我懂,不过,我以为,人不自私,天诛地灭,总该为自己……”

  南宫逸截口说道:“阁下最好就此打住,南宫逸从来没为自己打算的念头。”

  瘦削老者默然不语,半晌,又摇头一叹道:“帝君这番好意白费了,那么我深为南宫大侠担心。”

  南宫逸谈笑道:“我自己都不担心,阁下又担心什么?”

  瘦削老者望了南宫遗一眼,目光带着威胁地说道:“南宫大侠应该知道,不是朋友,便是敌人。”

  南宫逸点头笑道:“我适才说过,他尽可放手施为,不必虚情假意。”

  瘦削老者嘿嘿笑道:“南宫大侠知道,帝君不是不能,实乃顾念交情不为耳,帝君倘若把南宫大侠视为敌人,自南宫大侠进入‘古家堡’至今,帝君有多少机会可以下手,以帝君无匹的功力,南宫大侠该承认,那并非难事。”

  南宫逸笑道:“这么说来,我倒要感谢他了。”

  瘦削老者笑道:“那倒不必,只要南宫大侠明白帝君之心就好了。”

  南宫逸道:“我明白,那是他当时‘归元武学’尚未有所成之故,不然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杀我的机会。宫寒冰他弑师杀弟,罔顾人伦,灭绝人性,忘恩负义,岂独对我容情?告诉他,不但是我,便是武林中任何一位侠义之人,也绝不会放过他……”

  瘦削老者截口道:“帝君没让任何人放过他,他很愿意在除去宇文伯空之后,公公平平地,当着天下武林面前与南宫大侠放手一搏。”

  南宫逸挑眉说道:“放手一搏,不必在除去宇文伯空之后;如今我行道江湖,随时恭候,至于联手,我奉劝你少说一句。”

  瘦削老者诡异目光一闪,尽射狠毒,嘿嘿笑道:“这么说来,南宫大侠当真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南宫逸淡淡说道:“你阁下这一问,似乎问得太以多余。”

  瘦削老者阴阴说道:“南宫大侠又怎忍心让我难以复命?”

  南宫逸道:“你本不该来,也早该知道这是枉费唇舌的事;宫寒冰倘若因此杀了你,那是他早有杀你之心。所谓未达成使命,不过是个藉口,因为他明知道我不会答应。”

  瘦削老者说道:“南宫大侠错了,帝君大度有容人之量,他在令谕中指示,倘若南宫大侠当时不答应,再给南宫大侠几天工夫,以便南宫大侠多做考虑。”

  南宫逸微挑眉梢,道:“倘若几天之后,我仍不算应呢?”

  瘦削老者干笑说道:“那我就要为南宫大侠担心了。”

  南宫逸淡笑道:“半年以来,他何曾有一时一刻,打消过杀我之心?”

  瘦削老者道:“我说帝君存有顾念故交之情,南宫大侠不信,‘接天评’上南宫大侠那样对付他,他对南宫大侠犹迟疑不肯下手,由此南宫大侠该相信帝君是…

  …“

  南宫逸笑道:“我知道这是一着缓兵之计,至于‘接天坪’事后,他之所以仍未下手,那并非他不想,而是他不能;因为他身受佛、道两家绝学之伤,尚未痊愈,不然他早下手了。”

  瘦削老者神情一震,脸色微变,嘿嘿地笑道:“倘若南宫大侠硬是不肯相信,那就没有办法了……”

  南宫逸摆手道:“我没有太多的时间,也没有太久的耐性;我老实告诉你,兵不厌诈,照逐鹿之约,为天下武林与我自己,我可以只求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假意答允与他联手,届时再动手擒人,这样,并不算自己丢人。可是我要胜得光明磊落,让他口服心服,我仍不屑这么做,所以,我认为他已经该知足了,而你,我让你怎么来怎么去,对‘幽冥教’人,这是我破例,你也该知足了……”

  瘦削老者嘿嘿笑道:“前者我不敢置评,也不好说什么,至于后者,我很放心,我有把握南宫大侠不会难为我。”

  南宫逸淡淡一笑道:“是么?”

  瘦削老者道:“一点不错,帝君在令谕中说,彼此虽属敌对,但南宫大侠英雄盖世、奇才第一,断不会为难我这个使者。”

  南宫逸笑道:“宫寒冰这一点算是料对了,他生平唯一劲敌……”

  瘦削老者嘿嘿一笑,方待接话。

  南宫逸已然脸色一沉,挑眉道:“不过,一个人的耐性是有限度的,你最好不要惹烦了我,若惹烦了我,情形便有所不同!这一点,不知宫寒冰有没有告诉你?”

  瘦削老者一惊,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忙道:“南宫大侠既如是说,我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这就告辞,临行之前,敢冒死再请南宫大侠三思。”

  南宫逸双眉陡挑,恢又故态谈笑道:“我会的,多谢提醒,阁下情吧。”

  瘦削老者躬了躬身道:“我告辞,事关重大,南宫大侠不可不为天下武林、南宫大侠自身,以及几位关系亲密的人想想。”

  说罢转身要走,南宫逸却突扬轻喝:“跟我关系亲密之人,你指的是哪几个?”

  瘦削老者干笑说道:“这南宫大侠还用问么?”

  南宫逸道:“你最好说清楚。”

  瘦削老者不敢不说,略一迟疑,随即说道:“像商大侠、司徒二侠、三小、‘古家堡’的几个……”

  南宫选目中威棱怒闪,冷哼一声,截口说道:“别以此威胁我,倘若他敢动他们几个毫发,他官寒冰纵使能为通天,我也誓必要他以十倍偿还,言尽于此,滚!”

  瘦削老者入目威态,机伶寒颤,刚欲拔腿,突觉一股无形劲气飞涌上身,闷哼一声,连滚带翻地腾起半空,心胆俱裂,魂飞魄散,半空中扭腰踢腿,狼狈遁去。

  望着瘦削老者逃奔背影,南宫逸淡淡而笑,儒衫轻摇,步履迈动,飘逸洒脱地往西行去。

  长安,北临渭水,南临秦岭,带山顶河,形势险固。自周秦以至隋唐,皆建都于此。

  这一天,晌午,从“长乐门”外,随着来往的客商,走进一个身材瘦削、面目阴沉的黑衣老者。

  黑衣老者一进“长乐门”,便折向了南,适时,城门口那街道屋檐下,站起一个中年要饭化子,化子睁着促松睡眼,望了那黑衣老者背影一眼,低着头跟了下去。

  长安城的街道,诚如白居易诗云:“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华畦”,并字道是条条笔直。

  所以,那中年要饭化子远远地跟着,只要不被前行黑衣老者走出了视线,不愁会跟丢了。

  黑衣老者走了一会儿,突然转个身进入了一家客栈;后面,那中年要饭化子也同时加紧了脚步。

  但,他却走向了对街,沿着对街屋檐下往前走。

  到了适当处,他不经意地抬眼向对面望了望,那是家名唤“聚福”的客栈。够了,于是他一转身,隐入了身右一条胡同。

  中年要饭化子刚隐人胡同不见,“聚福客栈”门内,却走出了带着满睑得意阴笑的那个黑衣老者,他步履飞快地往来路行了回去,他自以为高明,可惜……

  可惜他没看见那条胡同口,又露出了中年要饭化子那带着冷笑的一张脸;他猾,化子比他更猾。

  片刻之后,中年要饭化子出现在城西北;城西北,是汉“未央宫”、“建章宫”

  的建筑所在地。

  当年壮丽宏伟的两座巍峨宫殿,如今已成了一片残破的废墟;虽说废墟,但隐约的仍可看出那当年形象。

  中年要饭化子,他就一直地走进了那堆废墟,那堆废墟中,尚有几间断壁危垣的“宫殿”。

  中年要饭化子走到了其中一间的门前,突然停步躬身:“禀舵主,弟子吴汉回报。”

  “进来!”门内,有人喝了一声。

  中年要饭化子应了一声,低着头走了进去。

  这间屋中空洞广大,四壁萧条;屋右,摆着一张大桌。

  其他别无长物。桌旁,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名身材高大的中年化子,一个赫然竟是那南宫逸。

  身材高大的中年化子一见这名唤吴汉的中年化子进门,立即站了起来,适时吴汉近前曲下一膝:“禀三长老,弟子特来复命。”

  那身材高大的中年化子一摆手,道:“说。”

  南宫逸却含笑紧跟着一句:“站起来说话。”

  “谢三长老恩典!”吴汉应了一声,站了起来,却仍哈着腰,躬着身,恭谨说道:“票三长老,人已到了。”

  南宫逸道:“如今人在哪儿?”

  吴汉道:“禀三长老,那人落脚在城西‘迎宾官栈’。”

  南宫逸道:“他一进‘长安城’便直奔‘迎宾客栈’么?”

  吴汉忙道:“不,此人狡猾,他先到城南”聚福客栈‘转了一下。然后才又折往城西投住’迎宾客栈‘。“南宫逸笑了笑道:”那就不会错了,那边有安置的人么?“吴汉点点头,南宫逸摆手笑道:“辛苦了,没事儿了,你去吧。”

  吴汉应声告退出门而去,南宫逸也随即站了起来,目注那身材高大的中年要饭化子,笑了笑说道:“秦舵主,从即刻起,‘长安分舵’只须把那人行踪随时报我,别的事一概不必管,知道么?”

  那高大中年化子连忙躬身应声:“三长老只管放心,秦易遵命就是。”

  南宫逸点头说道:“那就好,我出去走走,随时派人跟我联络!”话落,飘然出门而去,背后,秦易躬身恭谨相送。

  南宫逸信步闲荡,片刻之后,他到了“长安”城西。

  “长安”西郊有各朝故宫遗迹,想必,他是要去看看。

  但是,天下有很多事难从人愿,他刚刚到城西,便见迎面走来了一名要饭化子,化于向他伸出了那只脏手,同时低低说了几句,然后擦过他身边走了。

  不知道化子对他说了些什么,只见他脸色一变,抬眼向前方望去;这一眼,看得他挑了眉。

  前面,远远地,走来个头戴宽沿大帽的黑衣汉子,由于帽沿拉得很低,遮住了黑衣汉子的大半张股,所以一眼看上去,很难看清他的面貌。

  不过,由他那壮健身形及稳健步履着,此人长相必极英武,而且一身功力也不弱。

  南宫逸看了他一眼之后,立即转向一旁。转眼间,黑衣汉子已至近前,他不经意地看了南宫逸背影一眼,继续前行;南宫逸突然一笑转身,开了口:“阁下行色匆匆,见了故人也不打个招呼?”

  黑衣汉子一愣住步,由那帽沿阴影后,射出两道寒芒闪烁的讶异目光,惑然说道:“恕我眼拙,阁下是……”

  南宫逸笑道:“哪里是眼拙,分明是健忘,我,‘高升客栈’前算卦人。”

  黑衣汉子一震,连忙躬下了身:“原来是南宫大侠,皇甫少青有眼无珠,还请谅者。”

  南宫逸伸双手相扶,笑道:“好说,想必令师都告诉你了?”

  黑衣汉子原来竟是“小孟尝”皇甫少青,他点了点头,道:“对南宫大侠一生行谊,家师言之颇详。”

  南官逸笑道:“令师没骂我?”

  皇甫少青道:“南宫大侠说笑了,那怎么会。”

  南宫逸道:“令师当也告诉了你,他当年跟我有些嫌怨。”

  皇甫少青点头说道:“不敢欺瞒南宫大使,家师都已经告诉了晚辈;不过,家师说,那是他跟南宫大侠之间的事,不许晚辈插手过问,并嘱晚辈要伺机答报南宫大侠千里奔波,远上洞庭,相告家父下落之恩。”

  皇甫少青不会骗他,有此一说,那便是真。

  宇文伯空毕竟不失为英雄人物,称得上恩怨分明的大丈夫。

  南宫逸悚然动容,由衷地说道:“家师他令我敬佩。所谓报恩二字,只有使我深感惭愧、你知道,我来到‘洞庭’之前,犹不敢断言令尊下落,及至到达‘洞庭’之后,虽由二鬼劫持你的动机上,测知令尊下落八分,但我并未能亲口告诉你,故真正对你有恩的是令师而不是我。”

  皇甫少青也自动容,道:“看来,南宫大侠也令家师敬佩,不管怎么说,南宫大侠当日慨允施援,期至又远上‘洞庭’找寻晚辈,晚辈认为这是恩。”

  显然,宇文伯空对人是一回事,教徒弟又是一回事。

  南宫逸暗暗点头,口中却谈笑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我认为受之有愧,许久不见了,一向可好?”

  “承南宫大使垂询,晚辈尚称如意。”

  南宫逸笑道:“好说,你既然在此现身,令师想必也到了‘长安’?”

  皇甫少青有点迟疑,但旋即说道:“不敢欺瞒南宫大侠,家师确已到了‘长安’。”

  南宫逸道:“令师想必也告诉了你,我跟他订了逐鹿之约。”

  皇甫少青点头说道:“南宫大侠会斗三雄之日,晚辈也在‘接天坪’上。”

  南宫逸笑了笑,道:“那么,麻烦奉知令师一声,宫寒冰可能就在‘长安’附近。”

  皇甫少青大为动容,连忙躬身,道:“多谢南宫大侠,对南宫大侠磊落侠风、超人胸襟,晚辈是敬佩无似,不敢欺瞒南宫大侠,家师便是为此来到‘长安’。”。

  南宫逸心中一震,笑道:“看来令师的消息比我还灵通。”

  皇甫少青道:“南宫大侠原谅,事关家师胜败,晚辈不能多说,说穿了,也恐惹南宫大侠见笑。”敢情,他也是“公”私分明。

  南宫逸点点头,笑道:“我也不敢让人叛师,‘九阴’武学学得如何了?‘皇甫少青赧然笑道:”多谢南宫大侠谅解不罪,再谢南宫大侠关注,说来晚辈汗颜得很,愧对家师,晚辈鲁钝笨拙,至今犹未能窥及门径。“南宫逸笑说道:”彼此不外,何用谦虚?你眉宇间绿光隐现,虽不敢断言大成,至少已有小成,而凭此小成,已足可脐身一流高手之列了。“

  皇甫少青赧然说道:“那是南宫大侠夸奖,在南宫大侠眼中,只怕不值一笑。”

  南宫逸大笑说道:“那你是损我,你该知道,我不是令师‘九阴’武学之敌。”

  皇甫少青欲言又止,低下头。

  南宫逸笑了笑,改口说道:“你如今要往哪儿去?”

  皇甫少青道:“晚辈随便走走,顺便买些应用之物。”

  南宫逸摆手笑道:“那么你请吧,临别相求一事,并请转奉令师,嗣后凡遇丐帮弟子,请看我薄面,莫予为难。”

  皇甫少青忙道:“这个南宫大快放心,晚辈自当遵命,实际说起来,丐帮也对晚辈有思,晚辈告辞了!”一躬身,转身而去。

  望着那渐远的健壮背影,南宫逸将头连点,脸上,浮现出一片欣慰笑意,轻轻地说了这么一句:“皇甫相有子若此,也该满足了……”

  转过了身,目注十余丈外一座树林,淡淡说道:“他走远了,你可以出来了。”

  树林内,一人应声而出,是适才那名中年要饭化子。他急步趋前,恭谨躬下身形:“三长老吩咐。”

  南宫逸道:“他们那几位何时进的城?”

  中年要饭化于道:“禀三长老,就是适才。”

  南宫选沉吟说道:“这倒是巧得很,可知他们落脚何处?”

  中年要饭化干道:“禀三长老,在城北‘长安客栈’。”

  南宫选又沉吟了一下,摆手说道:“你去吧,记住,‘长安客栈’一有惊兆,立刻报我。”

  中年要饭化子应了一声,转身飞步而去。

  中年要饭化子走后,南宫逸也走了,不过,他没再往前面走,转回身,又折向了来路……

  夜,三更。

  今夜,有月,但是一弯下弦钩月,清冷的银辉,显得很暗淡;好在碧空中没有片云,否则大地上便更昏暗了。

  “长安城”中,万家灯火已炼,只剩下明灭闪烁的数点。

  万头攒动、热闹的时候也早已过去;如今,只是条条街道寂静空荡、一片凄清。

  除了偶尔的几声小贩叫卖,远近的几声犬吠外,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再听不到什么了。

  矗立在西大街的鼓楼上,灯火彻夜不灭;那是四只瓜型巨灯,两只挂在那顶层朝南“文武圣地”的匾额上;两只挂在那朝北的“声闻于天”匾额上,照耀得鼓楼四周一片光亮。

  蓦地里,一条瘦小黑影划破夜空的寂静,落在那高高的鼓楼顶层西面,一闪没人楼内不见。

  这条瘦小黑影好精灵,他不落南,不落北,单挑那背着灯光而益显黑暗的西面落脚。

  鼓楼内,一个木架,木架上放着一只巨大皮鼓,看起来,只要一敲,那委实能声闻于天。

  巨鼓之旁,此时仁立着一个高大人影。瘦小人影一进鼓楼,立即向他躬下身,恭恭敬敬地发了话:“禀判公,属下复命。”

  高大人影“嗯”了一声,冷然摆手,道:“说。”

  瘦小黑影又一躬身,道:“是!禀判公,他固执得很……”

  两道骇人冷电问自高大人影目眶,他沉声说道:“怎么,他没答应?”

  瘦小黑影机价一颤,忙应了一声:“是!”

  高大人影冷哼说道:“好个硬骨的穷酸,一俟帝君复出,立即下手。”

  瘦小黑影忙又应了一声“是”,道:“禀判公,他已经知道帝君伤势……”

  高大人影冷冷截口说道:“那没有关系,帝君料事如神,就知道瞒不了他。”

  瘦小黑影连声唯唯,未敢多说一句。

  高大人影冷冷又道:“他还说了些什么?”

  瘦小黑影躬着身,哈着腰,又低低地禀说了一阵。

  静听之下,高大人影双目之中等芒连闪;瘦小黑影话落,高大人影立即一声冷哼,道:

  “好狂妄的匹夫,他是找死!如此看来,是越发地不能够多容他,我今夜就请示帝君,请帝君早颁令谕……”

  冷峻地望了瘦小黑影一眼,接问:“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瘦小黑影入目那凶狠怕人态,正自心惊胆颤,闻言忙道:“禀判公,属下是晌午进的城。”

  高大人影道:“住在哪儿?”

  瘦小黑影道:“禀判公,属下现住城西‘迎宾客栈’。”

  高大人影目中突射寒芒,道:“没有被人跟踪么?”

  瘦小黑影机伶一颤,忙道:“不敢欺瞒判公,属下进入‘长乐门’时,曾被丐帮弟子跟踪,但被属下很轻易地摆脱了。”

  高大人影冷然说道:“怎么见得摆脱了他?”

  瘦小黑影道:“属下佯装投住‘聚福客栈’,俟那名丐帮弟子认明‘聚福客栈’离去后,属下很快又转往了‘迎宾客栈’。”

  高大人影冷冷一笑,道:“以你在教中的办事能力,该能摆脱一个丐帮弟子,要不然的话,你今后也不堪大用了。”

  瘦小黑影魂飞魄散,连忙躬下了身:“那非属下之能,是托帝君与判公洪福,属下令生今世追随帝君与判公,虽脑浆涂地在所不辞,也清帝君与判公提携。”

  高大人影诡笑摆手说道:“帝君由来待人宽厚,只要赤诚效忠,任何人都会蒙帝君恩典,没事了,你去吧,客栈中等着,明日内不见指示,径自往预定地会合。”

  瘦小黑影如逢大赦,应了一声,方待转身。

  “慢着!”高大人影突然轻喝说道:“给你一天工夫,并非要你死等,倘有丝毫惊兆,立刻动身,不得有片刻延误,万一走不脱时,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办。”

  瘦小黑影身形一抖,忙道:“属下省得,自当一死效忠。”

  高大人影笑了,笑得怕人,摆手说道:“好,走吧。”

  瘦小黑影又一躬身,转身惊出鼓楼。

  适时,在鼓楼左近,相隔约有十余文的两处暗隅中,隐有一白一黑两条人影,白影在西,黑影在东。

  瘦小黑影掠出鼓楼后,身腾半空,向西方夜空飞射而去,这一白一黑两条人影并未阻截,静伏不动,任他离去。

  未见,那高大人影继瘦小黑影之后也掠出鼓楼,只在鼓楼顶上微一沾足,便立即破空而逝。

  适时,隐于东边的黑影一晃不见;而,隐于西边的那条白色人影,却仍自静伏未动。

  不,他动了,那是在西边黑影不见之后。但他不是追向那高大人影逝去方向,而是如一道长虹般射入了鼓楼。

  白影一过鼓楼,便立身在巨鼓之旁,抬眼上望,突然轻笑发话:“阁下,好高明的计策,虽瞒过了他,可未能瞒过我。”

  白影目光上望处,是一层天花板,他话声未落,便只听天花板上猛然一阵震动,随听有人说道:“我以为是敝属去而复返,正要出声发问,却不料是你,看来真正高明的是你,你比他强得多了。”

  白影笑道:“岂敢,那是你夸奖,阁下,一别多日,你都是躲在这儿么?”

  顶上那人道:“你该知道,那自然不是。这几天之中,我换了好几个地方。”

  白影道:“都是哪些地方,可以说说么?”

  顶上那人道:“你以为我会说么?”

  白影笑道:“别后不过数日,阁下何竟变得如此胆怯?

  过去的事了,说说何妨?“

  顶上那人道:“别让人笑我胆怯,听着,‘华阴’、‘咸阳’、”骊山‘、’灞桥‘、’大雁塔‘、’小雁塔‘、’卧龙寺‘、’寒窑‘,此地。“顶上人一口气说出了这多个地方,只听得白影暗暗皱眉;顶上人话落,白影立即笑道:”’咸阳‘古都,’骊山‘有阿房宫、秦王墓,西通’关陇‘,东接’崤函‘,汉高祖灭胡亥后回军坝上,汉元帝送昭君’东门之饯‘,折柳话别,’灞桥‘名桥,也是个好去处、’大小雁塔‘、’卧龙寺‘,亦皆名胜古刹,阁下为何也在’寒窑‘停身?十八年古井无波,为从来烈妇贞媛,别开生面,千余载寒窗向日,看此处曲江流水,想见冰心。阁下莫非要学学那王宝测一位十八年?

  “

  他语带讽笑,顶上人却无动于衷地冷冷说道:“对付你这种人,多换几个地方总是好的。”

  白影笑道:“可是换来换去,仍被我找到此处。”

  顶上人冷冷说道:“找到此处如何?”

  白影道:“阁下何多此一问?你该知道。”

  顶上人道:“我知道那形同枉费,等于没找到。”

  白影道:“你那么有自信么?”

  顶上人冷冷回了一句:“你那么有把握么?”

  白影笑道:“你该知道,没把握我就不来这鼓楼了。”

  顶上人冷笑说道:“正巧我也很有自信。”

  白影笑道:“那好,你我都试试看吧。”

  顶上人道:“那是免不了的,在你我未试之前,我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白影道:“我不急于一时,你尽管说。”

  顶上人道:“我那师妹……”

  白影截口说道:“慢点,你该换换称呼。”

  顶上人一笑说道:“说得是,我叫习惯了,一时难于改口;是古兰,你我开诚布公,掏心恳谈,对她,你打算怎么办?”

  白影冷冷说道:“你还关心她么?”

  “自然!”顶上人道:“别人不知,你该知道,我由来最关心她,不管我对别人如何,我对她可是一片真心。”

  白影冷笑说道:“那倒是很难得。”

  顶上人话声变得有点黯然,道:“我知道你不信,也难取信于任何人,便是古兰也一样;不过,那没关系,我自己知道就行了,其实,我又何必求别人相信!也不必介意别人怎么想。”

  白影填:“你明白这道理就好了。人生在世本如此,但求仰不愧于天,俯不作于人,不少介意世情之毁誉褒贬。”

  顶上人话声忽又转冷漠:“这些不谈了,谈了徒乱人意,你答我问话。”

  白影毫不犹豫,道:“那是我跟她的事,你无权过问。”

  顶上人道:“我知道无权过问,可是你非说不可。”

  白影冷笑说道:“假如我不想说呢?”

  顶上人沉默了一下,道:“那我就认为你无意于她,我绝不放弃。”

  白影“哼”地一声笑道:“你不放弃又如何?”

  顶上人答得斩钉截铁:“我要她。”

  白影笑道:“我觉得你有点近乎痴人说梦,这不是你要她的问题。”

  “我知道。”顶上人道:“这你不用管,我自有办法让她乖乖嫁给我。”

  白影目中冷电暴闪,道:“宫寒冰,你若敢再以卑鄙手段对古兰,他回你……”

  顶上宫寒冰嘿嘿笑道:“南宫逸,你既不要她,难道也不许别人要她?”

  白影,南宫逸道:“除了你,换个任何人,我竭力促成。”

  宫寒冰笑道:“你既无意于她,又何必过分劳神、管那么多?告诉你也无妨,我不必使用手段,我有办法让她出请自愿。”

  南宫逸冷笑说道:“我仍觉得你这是痴人说梦。”

  宫寒冰笑道:“就算痴人说梦吧,你既不要她,何妨拭目以待?”

  南宫逸默然不语,但旋又说道:“这就是你要说的几句话?”

  宫寒冰道:“这只是我最关心的一部分。”

  南宫逸道:“那么,说你那其他部分。”

  “怎么?”宫寒冰嘿嘿笑道:“是不耐烦了?还是伤心了?”

  南宫逸道:“那你管不着,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仍是那句话,她嫁任何人我竭力促成,唯独你,我但有三寸气在,你休想!”

  宫寒冰突然一叹,说道:“妾情如水,郎心似铁,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南宫逸,你骂我心肠狠,如今看来,你才是天下第一等狠心肠之人。我也要说一句,只怕你阻拦不了她。”

  南宫逸目中冷电再闪,倏又敛去,平静地道:“你我都试试看,你我都拭目以待。”

  宫寒冰笑道:“好吧,等吧,南宫逸,这件事搁过一边,你我联手对付字文伯空之事,可要我亲口再说一遍?”

  南宫逸淡淡说道:“谁说也没有用,如今更不必了。”

  宫寒冰笑道:“你要弄清楚,这是我给你机会……”

  宫寒冰截口说道:“都一样,我不要你的机会,你也别想我会给你机会。”

  宫寒冰笑道:“看来我要绝望了。我有心念故交,伸援手,奈何你太固执,拒人千里,南宫逸,如今更不必谈了!

  这句话我懂,可是我要告诉你,你没有一分希望。“南宫逸淡淡一笑道:”说过的话,我不愿再说,你说完了么?“

  宫寒冰不理他,道:“我也提醒你,你奈何不了我。”

  南宫逸道:“那是往日,如今你内伤未愈,应该有点不同。”

  宫寒冰笑道:“你错了,负伤之虎,比一般虎难斗。”

  南宫逸道:“那是虎,也要看什么伤。”

  宫寒冰默然了,他是人而不是虎,他所负的伤也并非皮肉之伤,那是不能妄动真气的内伤。他沉默半晌始道:“南宫逸,你我都是英雄,也都以盖世奇豪、天下第一人自居,那么,对一个负伤而无抵抗力之人,虽手到擒来,那光彩么?纵胜,能言武么?”

  南宫选略一迟疑,立即挑眉。“宫寒冰,在我面前,别弄心智,那没有用。对别人,任何别人,我会等他伤好了再公平一搏;唯独对你,我没有那么多顾虑,为宇内苍生,为天下武林,除掉你,那刻不容缓,也慈悲不得,大度不得,更不能逞什么英雄。”

  宫寒冰冷笑道:“看来,我是智穷了。不过,南宫逸,你我交谈这么久,凭你的功力,你听出我像个负伤之人么?”

  不像,他说话中气充沛,真气十足,的确不像。

  南宫逸身形一震,旋又平静地说道:“我听得出,丝毫不像,无如,我认定你在佛、道两家绝学之下,尤其那苦和尚‘一指禅’下,你绝难幸免。”

  宫寒冰笑道:“难道他那‘一指禅’中者无救,我这伤势就永远好不了么?”

  南宫选谈笑说道:“苦和尚‘一指禅’威力虽无伦,但并不歹毒霸道,中者有救,伤也好得了,只是你的伤势还没有好。”

  宫寒冰道:“何以见得?”

  南宫逸道:“简单得很,你的伤势如果已经痊愈,你就不会有意拖延时间跟我交谈这么久,也不会使出援兵之计说什么要跟我联手了。”

  一语道破隐处,宫寒冰顿又默然,良久始听他强笑道:“毕竟高明的是你;可是,南宫逸,你恐怕还不知道,在这片刻交谈的工夫中,我已强提真力,在鼓顶楼上挖了一个可供一人出入的洞口了。”

  南宫逸笑道:“强提真力,那对你的伤势,没有好处。”

  宫寒冰笑道:“那总比落在你手里要好得多。”

  南宫逸笑道:“说得是,洞既挖成,你该走了。”

  宫寒冰道:“怎么,你不信?”

  南宫逸道:“我不相信自己是聋子。”

  宫寒冰笑道:“要是这个洞,是早就挖好了,以防不测的呢?”

  南宫逐道:“那你就跑吧。”

  宫寒冰道:“宫寒冰遵命!”随即,天花板上起了悉悉嗦嗦之声及叽叽异响。

  南宫选淡淡笑道:“宫寒冰,我劝你少费心机,以眼下的情势,我可以用‘震天神掌’对付你,但是我不愿轻毁古物、惊世骇俗……”

  突闻宫寒冰一声得意诡笑,人已不在原处,而到了鼓顶楼上,而且这声诡笑竟似传自夜空。

  南宫逸身形猛震,闪电掠出鼓楼,直上夜空,扫目一看,一条颀长身影,飞射西南,正是宫寒冰的背影。

  是宫寒冰没错,可是那身法已不如往日快速。

  南宫逸又惊又怒,冷叱一声,衫袖双挥,人似怒龙飞卷,如走马行空,尽展身法,急追他而去。

  宫寒冰向西南夜空飞遁,在南宫逸腾身追出的同时,他却忽地身形一顿,急坠而下,投入黯黑街道之中。

  他不愧狡猾,情知自己带着内伤,绝难跟南宫逸那冠绝字内的“天龙身法”相较,而且空中视界辽阔,无以隐身,是故坠身下地,投入了街道。

  这一着的确令人扎手,街道中胡同繁多,到处是民家,倘若被他躲入民家,那委实难找。

  只可惜他身负内伤极重,这一妄动真力,伤势更形加剧,不但身法越来越慢,便是步履也有点踉跄不稳了。

  再看南宫逸,是越追越近,转眼便逼近他身后十丈以内,“震天神掌”蓄劲待发,左掌一指也微微抬起。

  它寒冰在街道上右弯左拐,南宫逸衔尾紧追不舍,又一转眼,南宫逸已追到了他身后五丈不免。

  南宫逸侠风磊落,虽至此犹不愿暗地里伤人,陡扬声喝道:“宫寒冰,留心背后,我要发掌了!”

  话声方落,左掌刚扬,宫寒冰倏然住足,霍地转过身形,同时飞快靠向身旁一家民宅围墙。

  这可大出南宫选意料之外,他沉腕收掌,也硬生生地煞住身形,住身在两丈以外。

  宫寒冰仍是黑衣蒙面,此刻虽然不言不动,但那双目光,如难以掩饰地流露出心中的惊骇与恐惧。

  南宫选冷冷一笑,扬眉说道:“宫寒冰,你还有何话可说,何处可遁严宫寒冰目光紧紧逼视南宫逸,只不开口。

  南宫逸不再多说,冷然一笑,抬起了右掌。

  宫寒冰身形一颤,突然开了口……

  只听那黑衣蒙面的宫寒冰道:“南宫逸,你白追了一阵,你追错了人。”

  南宫逸心头微震,目光深注,道:“你以为我会信么?”

  那黑衣蒙面的宫寒冰颤声强笑,道:“南宫逸,你知道我适才为什么一直不开口么?那是因为身材相似或可冒充帝君,哄骗你一时,而话声却无法欺骗于你。”

  南宫逸勃然色变,他听出了这黑衣蒙面人话声极其陌生,果然不是宫寒冰的话声,突然欺前一步,道:“那么,你如今为何又开了口?”

  那黑衣蒙面人笑道:“如今帝君已在百里之外,你使是发觉真相,掉头再追也为时已晚,追之不及,开口又何妨?”

  南宫逸冷笑说道:“那是你糊涂,倘若你永不开口,让我自以为杀了宫寒冰,他不就永远可以逍遥下去了么?”

  那黑衣蒙面人呆了一呆,说道:“可惜你提醒得太晚了,帝君事先也没有吩咐,我没有这种心智,便是有,我也不敢自作聪明,不过……”

  他目光微转,嘿嘿笑道:“我不以为那有用,姑不论你是揭帝君而非杀帝君,迟早仍有发现真相之时,便是你存心杀帝君,在你杀了我之后,我不以为你不会验明正身。”

  南宫逸冷笑说道:“还是你糊涂,倘使你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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