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两小无猜初相会
罗天赐生具侠骨义胆,天性仁厚正直,不要说对方是韩茜茜的师父,便是个陌生路人,也不肯占他的便宜。另一方面,他深知自己,已然媾通了玄关之窍,功力大进,这梅花仙姑,虽则功力冠绝,气凝发梢,但看样子,鸡皮鹤发,却分明未达功力九转,炉火纯青,打通生死玄关,修成不坏之身的至高境界。
如此,她便是再厉害十倍,若真个拼斗起真力来,却也拿自己莫可奈何!
因之,罗天赐双手一抱拳,道:“仙姑你年纪大,先动手打我好了!”
韩茜茜闻言,既急且疑,心里以为大哥哥是中了邪,要不然他分明看见过师父怒发直竖,功至顶峰,为何又这么傻,提出这自绝后路法儿来?
故此,她直觉得背后吹来的北风,忽的转冷,其冷澈骨寒心。天际阴霾乌云下降,但要压上眉隙。整个的天地,瞬息间,与她的小小芳心,似同时陷入愁云惨雾,冷酷无情之境!
然而,梅花仙姑是她的师父,对她的严厉的管教,几乎可说已变成冷酷,她虽然对这位初识一面的大哥哥,隐藏著无匹深厚的感情,却不仅不敢代他向师父祈求饶恕,甚且不敢让梅花仙姑晓得,他与她相识!
她因之只能把焦急与难过,藏在心里,连唯一的能表达心情的眼波,也不敢投向师父,或是罗天赐,怕被她师父锐利的目光,察觉了她的心事,怕看到罗天赐,接掌受伤,自己会忍不住尖叫起来!
梅花仙姑听了罗天赐的话,却是大为愕然,她心想:“这小子敢情不是疯子,便是傻子,否则怎能看不出我的厉害?”
但另外可又有一种想法:“要不,便是他别有绝活有持无恐!”
然而,她仔细打量罗天赐。
罗天赐浓眉大眼,头角峥嵘,肌肤晶莹,面上稚气十足,分明是富室培育的娇嫩公子。
但偏偏一身单薄的粗布衫,赤脚无袜,粗布鞋的头上露著两只大趾,又活像是一个放牛的村童。
手但却有两宗异处,其一虽则衣衫单薄,卓立在冰天雪地中,任那凛冽的北风,吹得发衣飞扬,却毫无畏寒害冷之态,甚至连脸色,都不曾变!
其二则是那轩昂神态,竟另有一付威武不屈,临难不苟,临危不惧的丈夫气概,慑人心魄!
梅花仙姑素性怪癖,但这时把罗天赐看仔细了,心中却不由暗暗赞叹!
“此子果非他中之物!”
然而,赞归赞,过节仍在,梅花仙姑已然是江湖成名的人物?数十年来,几曾被人如此轻视?
故而,她心中念头,千回百转,到最后还是放不开手。
祗见她怒目一瞪,双眼里奇光电闪,声色俱厉,手指著罗天赐道:“小子,你这般托大,目中无人,轻视本仙姑,想来必有所持,但本仙姑偏不信邪,好小子,你且接这一掌!”
声音方出未落,猛举起乌黑的右掌,迎风一幌,电疾劈出去一阵狂焰劲风,夹带起地上冰雪,向丈外罗天赐胸腹之间撞去。
罗天赐不懂武林规则,不知那梅花仙姑所言的接掌,乃是以掌相接。
他只当挨打的不准用掌,故此一望见梅花仙姑,说打就打,快捷无伦,眨眼间掌风已到身前,不由得心慌意乱,鼠首两端。
皆因,他在青松谷中,同时锻练三种全不相同的神功,那“大龙神功”与“天罗神功”,虽则全属内家,却是性质大异。
故而他虽将此两种神功,俱皆练成,却尚还未能合而为一。
再加他从未与人动手过招,缺乏武林人最最重要的历练与经验,故此际虽空具盖世功力,却因事出突然,竟一时心慌意乱,拿不定主意,用何种神功御敌方好!
梅花仙姑的掌力雄厚,何等速捷,电般袭至,结结实实的,撞在他的胸膛之上。
到这时,罗天赐主意方定,心念一动,真气四散布于胸腹,差仅一线,先一步护住了要穴!
这一来,他虽则不曾受伤,却因下盘未固,“砰”的一声,被梅花仙姑凌厉的掌风击飞出去,翩翩然飘了丈许远,才拿桩落地。
韩茜茜闻声知变,强咬著小小红唇,总算未喊出声来。
但是,痛心的同情定泪,却怎地也忍不住,涔涔然如同断线的珍珠一般,直落了下来二梅花仙姑的掌风击实,到也吃了一惊,皆因她推见罗天赐被她击飞,但却察觉到,罗天赐身上,似隐有一般暗震柔力。
这柔力,据说非练成不坏身法,或特别练有护身罡气一类功夫的,难以产生。
梅花仙姑自己无有,同时也还未遇著个会的,但奇怪,这小子怎的……她想著。但未想完,罗天赐却已然落在丈外地上。
梅花仙姑又是一惊,及瞥见罗天赐面色未变,毫无受伤的模样,不由得惊上又加疑。暗自骇然疑惑,频呼:“见鬼!”
罗天赐落地后一提气,倏忽掠回原地,察觉自己并未受伤,不由将一腔惊怒,消去大半。
他冲著梅花仙姑微微一笑,朗声道:“仙姑,现在该到我打你啦!你可要准备好!”
韩茜茜一直垂著头,以为他受了重伤,或已送掉了性命,正在伤心垂泪!
此际闻声,不由得猛然抬起头来,疾眼扫视。当她望见罗天赐卓立原地,安然无恙,不由得宽心大放,嫣然的笑了起来!
梅花仙姑闻言,心中可大大不是滋味,皆因言者虽然无心,听者却以为他有意讥讽她,攻人无备。
她冷然一“哼”,怒形于色,道:“小子别耍贫嘴,快快动手就是!”
罗天赐朗声应:“好!”右掌一举,正欲推出,猛瞥见韩茜茜笑颜如花,满面泪痕,神态楚楚中,隐含著的默默情意。
他不由心中大动,忖道:“茜茜对我这么好,我怎能打她师父呢………”
故此,霍然将举起的手掌放下,道:“我不打你啦!仙姑你回去吧!”
梅花仙姑不明就里,只当他故意戏弄自己,她乃是江湖中成名人物,这下那受得了,暴叱一声,银发为之冲动,厉声道:“小子,你少卖狂,若你不行,今日就休想生离此地………”
罗天赐见状大为愕然,心想:“这老仙姑真不讲理,怎么不打她都不成?”
想著,便道:“好,好,仙姑你别动气,看掌!”
“掌”字出口,轻轻飘一掌击出,无声无形,若似他毫未用出一点点力气!
梅花仙姑当他是故意如此,气愤愤一掌劈出,骂道:“好小子,还敢戏弄………”
后面的话,尚未说出,发出狂飕一般的劲风,才撞出不足三尺,斗然间暗遇著一股潜力,全身一震,右掌一热,来不及运气拿桩,蹬蹬蹬运返三步。
梅花仙姑,这一惊非同小可,面目为之变色,心头为之怦怦。
皆因,若非她适才气极发掌,罗天赐那无形无声,看似儿戏的一掌,打在身上,无论是那一处,都来不及运气保护。
这岂不要受重伤,其实受重伤到也无关紧要,最要紧的,梅花仙姑可丢不起这个人?这时,虽凑巧被她挡住,但连返三步,岂非也等如是折在这小子手上?
故此梅花仙姑,暴叱一声,双臂齐飞,竟和身向罗天赐扑击过去。
罗天赐见状,认定她已然狂不可喻,但看在韩茜茜份上,又不便认真动手,未待扑近,突然恍身幻化出数条人影,长啸一声,道:“阿银走吧!”
那语声,清朗之极,随身影划空摇曳,瞬息间转过一座山头不见!
旁边的,与巨鹿“驹儿”,对侍敌视的大小银牛,望见罗天赐飞身而起,“-”“-”两声,一沉一嫩的鸣叫,撒开八条腿随后追赶,去如银河沟星,亦是在眨眼之间,便既消失无踪!
韩茜茜望著那人牛消失之处,小心眼里,既代“大哥哥”喜,又为自己不能与他一谈而悲,故此这两种不同的情绪,混杂在一处,只令她痴痴凝望,半响怅然!
梅花仙姑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似被罗天赐奇异的武功,奇速的身法惊著了。
她自惭弗如,却又怎肯承认?
故此,在她的心中千回百转,呆望朝远处出神,直到那天际乌云,撒下来一片鹅掌大雪,方才狠狠的一跺脚,招呼她徒儿回去!
风雪渐大,这时间祁连之巅,陷入迷离的世界。
在山巅活动的生物,都归了巢穴,遗下的除却呼啸的北风,便只有一片寂静!
青松各的入口,封盖著坚冰的小溪边,凝立著一个丈余身躯,颈分双叉,各有一头的怪物。
那两头的生像各异,焦灼的表情却是如一。
左边的脑袋是戚左,他情急暴燥,没用那两只红光灼灼的环眼,探索著谷外,左边沙哑著叫骂:“妈的,赐儿这小鬼,还不回来,天都快黑了,再等会儿不迷了路,才见他妈的活见鬼呢!………”
右肩的戚右,用右手一把接一把的,梳拢著颔下的白爰,一对寒光四射的眼睛,也没息著。
只是,他遇事沉著,性子温和,虽则同样的关心与焦急,却不愿过分形之于色。
他见戚左发了脾气,心知劝也劝不住,便默默不出声,任由他骂街。
但戚左没骂完,突然住了嘴,这事竟可怪得紧。戚右料想必有缘故,扭头顺著戚左的目光一瞧,果然望见罗天赐,骑坐在银牛背上,眨眼间驰至近前。
罗天赐在牛背上,远远望见二位一体的师父,立时放声欢呼!
“大师父,二师父,你们看哪!”
戚左戚右早已见过银牛,几次设计兜捕,均被它惊觉逃去。
这时见罗天赐不但骑了回来,后面还跟了一条小牛,不由得双双大喜。
但戚左面上的笑容,方才绽出,骤又一扳脸,骂道:“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真像但皮猴,难为你居然还晓得回来,现在是什么时候啦?”
罗天赐虽被他浇了一盆冷水,但望见戚右面无怒色,便知然妨,闻言嘻笑道:“二师父你别凶好不好,赐儿我要不是跑得快,早被人留住啦!怕连小命儿都丢掉啦!”
两条大小银牛,望见戚右戚左这一付怪像,虽不知什么害怕,却不由得奇怪,为什么他们与罗天赐长得不同。
尤其是那条小的,“-”叫著走到戚右戚左的身边,昂著头上下打量看,逗得戚右老怀大开,忍不住笑哈哈的,垂头伸手去摸那小牛的嫩角。
那小牛扭头藏开,伸出鲜红的舌头来,反去舐他的手心,舐得戚右痒痒地,忍不住哈哈的大笑起来!
但戚方可不管这些,他冲著罗天赐,耸眉毛瞪眼睛地道:“是谁?有这么大的种,能把你给留下,你,小子,你说,我和老大去见识见识,若他有什么出奇的本领……”
罗天赐抬头看看天色,看看天上飘下的鹅毛大雪,便笑著道:“二师父,算啦吧!天黑雪大路又远,你老要是迷了路,谁去找你?依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吃饭正经,大师父你老说对不对?”
戚左见他嘻皮笑脸的,没个正经,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叱道:“小子你的屁股痒啦!过来让我替你治治。”
罗天赐那能把屁股送到他手边上去,让他打的,因此只好向戚右求援,道:“大师父,你看嘛!二师父要打我屁股呢!”
戚右这才算住了笑,扭过头来,对戚左道:“老二,算啦!那来这大的火气,走,还是回去吧!赐儿他跑了一天,早该饿啦!你真要打,让他先吃饱了也不为迟!”
戚左见老大替小子撑腰,祗好顺势收蓬,却又心有未甘,嘀咕道:“老大你这大年纪啦!还是童心未泯,一个劲的惯著他,护著他,连他在外面替咱们丢了人,也不过问,这………”
嘴上说著,脚下可不再坚持,转身迈动左脚,与戚右的右腿合作,向青松谷中迈去。
银牛望望谷内,扭头对背上的罗天赐“-”声而鸣。
罗天赐轻拍其颈,安抚道:“阿银,这就是我住的地方,你进去瞧瞧,包你满意,否则尽管走,我和我师父绝不拦你!如何?”
那银牛得到了保证,这才满意,“-”声回答,一跃纵入夹谷,往谷内驰去。
那小牛跟在后面,一步一趋,自然和它母亲是分不开的!
陡刹间,驰完夹谷,赶上了戚右戚左,罗天赐在牛背上,只听他“大师父”道:“老二你别太小看赐儿,他虽未练其它剑掌绝学,凭他的一身“鬼影百变”轻功身法,及一套“天雷掌”法,就绝对吃不了亏,再说这祁连山一带,除了那梅花婆子,五年前迁居鹿谷之外,那还有什么人?依我想,八成是梅花婆子回来啦!”
说著,头也不回向罗天赐:“对不对,赐儿?”
罗天赐嗯了一声,心中霍又浮起了韩茜茜那一付带雨梨花,默默相望的倩影,而忘了回答!
戚左催道:“喂,小子,你到是开口啊!”
罗天赐突然惊醒,回答道:“是嘛!除了她还有谁呢?大师父的话不错,要不是我看在她徒儿的份上,那一掌只用了五成真力,她,她岂止退后三步?………”
戚左咦然再问:“真的,你和她对了掌吗?”
罗天赐道:“怎么不是,那仙姑好不讲理,她打我一掌,我没有用手,直被她打得飞出去一丈开外,后来她要我打,我想不打都不成,那知我一掌打出,她却又用手来接,但虽然接住了,到底还是被我迫退了三步!后来,她恼羞成怒,要和我拼命,所以我只好跑了!”
戚左哑声一笑道:“好小子,这么说还不算十分丢人,不过,既然迷恋梅花婆子的徒儿………”
罗天赐闻言大觉不是意思,忙红脸急呼:“二师父你说什么?我不要听……”
戚右笑哈哈地道:“老二你还说我,你这不也是为老不尊吗?”
戚左佯怒道:“还不是跟你老大学的……”
说话间,均来至松林内巨松之下,戚右戚左恍肩穿入树室,罗天赐昂首高声道:“大师父,二师父你们先吃饭,我要先为阿银小银找个住的地方,等一等再来!”
说著,一拍牛头,驰出松林,直达林外一片疏落的莫林草地之上,一跃下地向银牛推荐道:“阿银,你看这地方好吗?有肥草,有鲜果,一年四季都不断绝,还有明儿我再为你们两搭建一间房子,包你吃食方便舒服,你可愿留下来吗?”
银牛抬头,闪眨著一对红光四射的铜铃大眼,四处打量一匝,方望著罗天赐“-”然点头,表示愿意在此地居留下来!
罗天赐见状大喜,伸臂搂住了银牛的长颈,跳脚高喊!
“阿银真好,阿银真好!”
小银牛跟在他屁股后面,望见他又跳又叫,也跟著又跳又叫,“呕呕”的声音虽嫩,却吓得谷中其他的獐鹿之属,竞相奔逐!
翌日,罗天赐上午依例在林间练“天雷神功”。
但见他精赤著胸膛,只穿著一条短裤,一身细白润滑的肌肉,与冰雪相映争辉,奔驰于松林之中,运劲击树,掌发隐有雷声,周身骨节,被振得发出阵阵的脆响,密如连珠。
戚右戚左凝立在一旁,督导著,祗是表情却各有不同。
戚右此际事不关己,右手拿著一册书籍,垂著右肩上的脑袋边点边摇,低声的吟哦著。
戚左则双目瞪得,宛如鸡卵,闪灼著赤红目光,紧盯著罗天赐,跟著他的身形,团团打转,直到东方的太阳,升到头顶,方才长“吁”一声,出声叫停。
下午,罗天赐向戚右请了半天的事假,说要为银牛母子,搭建房舍!
其实,银牛不仅是个异种,体健逾恒,更且露宿野处,已成习惯,那用得著为它等建舍御寒?
但戚右戚左对罗天赐珍爱如子,向来是有求必应,再者他们这二位一体,虽则已逾百龄,却仍保存著可贵的童心!
故此,罗天赐不但一请便准,戚右戚左更还自告奋勇,下手帮忙。
三人四只手,都是各俱有一身超凡拔俗的无上功力,砍树伐木,举重若轻,不到三个时辰,便在莫林与松林之间,建起了一座木屋。
那木屋,其实仅三面墙壁,向东的一面,完全开散著,以便接受著那由来谷射进的和暖日光。木屋中无桌无椅,罗天赐却弄来许多锯木屑,铺在一角。
一切弄好,罗天赐招呼银牛迁入,热心的为它介绍,木屑的功用。
于是,银牛与小牛,都十分满意,便在此居留了下来!
时光过得真快,转眼之间己过了三年!
罗天赐年居十三岁了,除了衣衫更加破旧外,并无多大的变化。
三年中,内功上则是百尺竿头,更进了一步,至于“天罗神功”,则也已练至大成之境!
三年中,罗天赐山谷一次,为的是与韩茜茜的“一年之约”。
但那次山谷,却给予罗天赐极大的痛苦与失望,因为韩茜茜竟尔跟随她师父梅花仙姑,迁往他处去了!
鹿谷的灵境仍在,只少了那数间青草茅屋,与一群肥壮的野鹿。
但事实上,仅仅是这点变迁,那鹿谷的灵境,便已在他的心中,失去了分量。
罗天赐在感受上,不仅不觉得那鹿谷有什么可爱之处,反到嫌它的青色破坏了整个祁连山雪景的纯洁!
当时,他恨不得将那些树木一一劈倒,将那湖池水毁去。
但后来想想,又觉得自己拿它们出气,亦是无济于事便好怅然而返。
以后的两年,罗天赐不曾山谷一步,专心一志的-练著「天雷神掌”。
每当闲暇,他就去训练银牛之子--“小银”。
“小银”已长得如同它母亲一般大了!它自迁入青松谷内,日夕与罗天赐相处一起,对罗天赐自更产生了亲切的感情。
它不像老“银牛”一般,习性使然,有时候发作起来,便不肯听任指挥。
“小银”自幼入谷,不仅深通人言,更且深解人性,罗天赐但有于命,或教它些奇异的动作,它无不俯首如命,乖乖的依言而做!
因此,罗天赐更加喜欢它,不仅暇时与它玩耍,更将所学“天罗神功”与“天雷掌”法之中,蜕化出若干避敌进击的奇妙身法,教给那小银牛儿。
罗天赐打定主意,将来出山行道江湖,要带这条小银牛同行,故此,便将他自己所知的许多事理,讲给那小银牛听。
时日一久,诸如不杀生灵,与人和平相处,人有好坏,好人应该帮助,坏人应当惩戒等等观念,都无形中灌入到小银牛的心中。
当然,这一切的观念,都是些原理,否则,至于好人与坏人的分别,是非屈直的判断等,实质的问题,则是千变万化,如今连罗天赐尚且搞不大清楚,要等待将来亲身历练,自然也无法教小银牛去分辨了!
夏季某日的中午!
青松谷内并不炎热,但不知何故,罗天赐突然觉著心里头烦燥之极!
他掠下巨松树室,招呼那银牛母子,一同到小溪里洗澡。
那小溪别看宽只丈许,其深却有数寻,溪水多半乃由冰雪化成,另小牛则是出自溪底之泉。
故此,虽当盛夏,溪水仍然是异常寒冷,而青松谷内的气候,也受其影响,一早一晚,仍然有点冷习习的!
罗天赐自练成三种神功,贯通了玄关之窍,早已达寒暑不侵的境界。他脱得赤条条的,纵入溪中,载沉载浮,与大小两条银牛,扑击为戏,玩了一阵,心中霍然一动,暗忖:“这小溪尽头,不知通到何处!”
想看,一个猛子,潜入溪底,直向上流游去。
罗天赐在水中,灵活胜似游鱼,祗见他手脚轻划,其快如箭,瞬息间,已到了尽头之处!
罗天赐此际早已经练成了夜眼,视黑夜如白昼,在水底下亦能开眼见物。
他游近尽头,但觉水力激冲而下,其大无穷,若不运功抵御,竟有点禁受不住。
罗天赐心头微惊,那欲探究竟的好奇心,更加迫切!
他连忙提运“大龙神功”,将真力遍布周身,手脚齐动,猛力上冲,双目尽力往黯黑的前方望去。
那前面果然有一个深洞,五尺方圆,汹涌的冰水,自洞内泛涌而出。
罗天赐也不管那里面能不能去,猛的一划,疾冲而进,竟发现其中有许多鱼类。
谁知那深洞内水流奇特,不但冲力极大,更还有一股无匹的漩转之力。罗天赐方一冲入,未曾提防,竟而被那股水力带著,急急往上方漩去。
罗天赐微吃一惊,方待运功挣扎,闭目掠处,竟而意外的发现,这洞中竟然宽大深广!异乎寻常!
于是,罗天赐便不抵抗,任由那水力漩著,在水中疾转起来!
数转下来,罗天赐愈升愈高,瞬息间,上升三丈,已将接近顶部了!
罗天赐此际已将洞中一切,打量清楚,祗不过愈来得清楚,也愈是觉得奇怪!
原来那洞式,宛如是一只覆碗,四周石壁,十分光滑只不过上面有无数尺余小洞,如蜂窝,每一个小洞里,游鱼穿进穿出竟然似十分自在,并不受水力影响!
顶部中央,更有一个小洞,径约三尺,罗天赐被水力漩转著,竟直将他往那洞中拥去。
罗天赐一方面自恃功力,不怕危险,再方面好奇心也特别重,故此便不挣扎,任由那水力推著他向上升去!
转眼间,又上升三丈多高,水力渐弱,渐渐失去那一股奇特推力。
罗天赐在那形若深井,直上直下,三尺方圆的洞里,察觉并未到顶,水力已失,便即划动双臂,往上潜升。
不移时又升两丈,霍达水面之上,罗天赐抬头一望,上面丈许之上,竟尔忽显微光。
罗天赐心中一动,猛的提气,双臂轻震,翩然拔起,落在洞外,闭目一掠,果然是所料不差,止不住怦然色喜!
原来,他立身之处,正是一座石室,那石室三丈方圆,其中陈设著锅碗炉灶,竟然是一座厨房。
他力才掠上之处,便是这厨房一角,一口深井!
罗天赐忖量地势,料定这厨房必然与百兽仙翁的居室相连,他自从三年前,冲出洞外,误触机关将通路堵死,事后每一想起,便自悔恨,尤其他跟随戚右读书习字,受其熏染,对书本子也发生浓厚的兴趣。
故此每思及百兽仙翁的秘洞之中,书籍浩瀚,便不由恨不得破壁而入,拿出来读上一读。
而今,无意间摸了进来,甚且别有发现,怎不令罗天赐大喜若狂呢?
此隙,他打量那间厨房,四四方方的,虽不甚大,但其中陈设却都是井井有条,尤其是壁角顶上,各嵌著四颗巨大的夜明珠,各发著灿烂光华,映照得一室通明,绒毫毕显,室内各物,如盘碟锅碗等物,虽蒙著淡薄的一层灰尘,但看那形式,古朴高雅,竟然见所未见!
对面壁上,有一重门户,门为石质,看去十分沉厚,开得紧紧的,不知通往何处。
罗天赐走到边门,车掌抵住石门,用力一推,竟未推动分毫。
他低头细察地上,并无石门滑擦的痕迹,暗自忖料,这可能是嵌在墙里!
故此,他双掌贴在门上,运功粘紧,向左一堆,未曾推动,向右一拉,立闻得轧轧连响,石门果然应手而开,缓缓向墙中滑去!
罗天赐见状大喜抬头一瞧,里面果如所料,正是那条甬道。
三年前,罗天赐本在这甬道之中,找寻过一阵,只是那时候,他一来心智初开,遇事还未能沉著思想,详加分析,二来初睹洞中奇景与奇学,初则愕然,继则一心练那“大能神功”,而未能仔细搜索!
罗天赐奔入甬道,驾轻就熟,直奔石室,那知才转了一转,竟霍然发现了另外一重门户!
他探头进去,一瞥之下,不由吓了一跳,细心一想,却又不由释然。
原来,那石室之中陈设十分华丽,榻桌锦凳,珠光宝气之外,地上壁上,更铺著挂著不少的奇异兽头兽皮!
当然,但凭这点,并不是吓著罗天赐。
那吓他一跳的,却是对面壁甬两头,两具石棺,那石棺的材料,似由那壁上整块挖下来的,故此那放置石棺的地方,向里凹进数尺!
罗天赐定下心来,走进石棺,只见那棺材头上,果然各刻著两行小字,左边的是“百兽仙翁之棺!”
右边的则是“金杖使者之柩”。
罗天赐心存敬老,跪倒棺前,各叩了三个头,起自出去转入甬道尽头那间最大的石室。
祗见那室中,珠光灿然,各物如旧,尤其那机关总扭的巨大石鼎,仍昂然企立在石室中央!
罗天赐一跃入室,先不理会其他伸手握住石鼎,往右一拉。
那石鼎应手连转三匝,轧轧连响,南面壁问的书架,霍而连震,自中央忽裂为二,现出一道宽约二尺的石隙来!
罗天赐睹状大喜,但心急通知师父,便不入内,转身掠入甬道,片刻间,已达那通往青松各的唯一的门户之前!
罗天赐前事有鉴,不敢再去踏那洞门的凸出机钮,小心跨过,立在门边,向下一望,青松谷整个入目,立身处竟有十五丈以上。
他俯规之际,霍瞥见小溪之中,一双银牛,如同翻江倒海的蛟龙一般,霍浮霍沉,“-”“-”长鸣,其音颇为悲急,似在寻找失落的东西!
罗天赐初则一怔,继则大悟,敢情它们是在寻找自己,不由得十分感动,长啸一声,翩然跃起,凌空急降,宛如一只雪白无毛的大鸟般,盘空直向银牛近处落去!
那知尚未著地,耳听水声“哗啦”连响,银牛相继欢鸣跃出,紧接著后面溪中,突然又冒起两颗毗连的脑袋来!
罗天赐翩然落地,方叫了一声:“师父!………”
戚右戚左,一跃登岸,戚左忍不住开口叫骂:“小混蛋,你藏到那儿去啦!害得我和老大,一阵好找………”
罗天赐瞥见两位一体的师父,一身水湿,黑市长袍,紧贴在奇高精瘦的身体上,两颈双头,神态各异,一个是满面关切,一个是满面怒容,十分好笑。
只是罗天赐身受戚右戚左,这双头怪人的三年教养,到不致讥笑他们的怪异丑陋,不过,今天他无意中藉著通路,垂入秘洞,心中高兴,不由自主高笑叫:“师父别骂,我找著那座洞啦!”
说著用手,向西连指。
戚右顺他手指方向,瞧见西面石壁间,十五丈处果然有一方洞门,不由亦是大喜道:“好赐儿………”
那知话未说完,戚左左手指著罗天赐,嗤之以-,骂道:“小子你愈大愈没规矩,精赤著屁股,也不害羞,说话没头没尾,和你的光屁股一样!………”
罗天赐闻言,这才惊觉自己高兴得过了头,连没穿衣服,都给忘了,不由大羞,红著脸,跳脚急喊!
“二师父!”
双手掩耳,赶紧去穿衣服!
戚右见状,为之莞尔,戚左瞥见他那付窘态,才算是开心,转怒为喜,哈哈大笑起来。
戚右等他笑罢,才道:“老二你看,那什么百兽仙翁的洞府,又被赐儿打开啦!咱们去瞧瞧如何?”
罗天赐穿好衣服,双臂各抱著两颗牛头,安抚感谢它们的关怀!
闻言带著两牛走近,喜悠悠的道:“师父,我刚才在溪底尽头,发现了一个深洞,攒进去一瞧,那洞里不但有许多鱼类,更且宽大异常,水力奇异,漩转不息,洞顶上又有一洞,直上直下,我浮上去一瞧,果然到了那洞府的厨房里了!………”
戚右戚左大大奇怪,戚左急问:“什么,那里还有厨房?从前………”
罗天赐抢先道:“是啊!从前我只发现了一间,那知这次进去,不但发现了厨房,更还我看另外一室,那里面陈设华丽,地上墙上到处都挂著奇怪的兽头兽皮,不过,其中有两具石棺,正是“百兽仙翁”,与“金杖使者”的棺木!”
戚右戚左虽已到达百龄,赤子童心仍在,闻听罗天赐这般说法,不由奇心大起,戚左道:“小子,别说啦!快带路让我和老大去瞧瞧去!”
罗天赐欣然应好,放开两条银牛,点脚轻掠,当先驰近西方绝壁,纵身一跃,轻巧巧的跃登到洞里,一闪不见。
戚右戚左见他这快捷无比的身法,相视欣然而笑,双脚互发而动,也倏忽掠进洞去。
罗天赐等他进来,一一介绍,最后带著戚右戚左,进入那座书室,道:“师父,你们在这儿瞧瞧,我到那里面去瞧瞧那条巨蟒去!”
戚右望著壁上的“大能神功”图形上“十二禽掌”,若有所思,戚右却自点头应道:“好吧!不过最好是快点回来……”
罗天赐点头答应,恍身掠入石隙。
那知入回一瞧,尺余隙道中,已然被乱石堵死,无路可通,不由得十分愕然。
无奈只得退了回来。
戚右见状,正待询问,戚左却霍然开口,哑声道:“啊!老大,这百兽仙翁果然有两下子,你看这“大能神功”,与“十二禽掌”,竟然玄妙之极!”
戚右闻言,扭头对壁上所刻的字画,凝视有顷,力道:“果然有点门道,只是这大能神功,不但大异于我老大的大罗神功,亦与如今天下名门的内家练气之法,背道而驰,且逆行真气,大背人体构造,练时若无特异的禀赋,与坚毅不拔的恒心定力,则不但非易有成,万一有点差误,便易导致走火入魔………”
罗天赐一旁闻言,却有点不大相信,不由言道:“大师父你老这话,我可有点不信,上次我在这洞里,至多不过五六天,就把这大能神功学成了,不过这什么十二禽掌,赐儿可看不懂………”
说著,无意间向壁上一望,瞥见那栩栩如生的刻像,心中霍然若有所悟,不由住口,怔怔的盯著,沉思起来!
一时,戚右戚左与罗天赐,都陷入沉默,六道炯炯有神的目光,都盯注在壁道之上,细心的思索著自己的悟解心得!
瞬息又是三年!
罗天赐的年龄,追上了身体的高度,已然是足足的十六岁了!
自从三年前,重新打开了那座洞府,戚右戚左与罗天赐,都统统迁居其中。
俗语说得好:“活到老,学到老。”
戚右戚左已然年逾百龄,自从迁入百兽仙翁所遗的洞府,发现了其中的秘学,与无数古籍,参详之下,才发现他二人过去所知与所学,是何等的贫乏与微小!
他们俩以百龄之年,与罗天赐一同学习著,祗是三人的性趣,却各有不同。
戚右素性淡泊仁慈,对世事的名利私欲,看得也淡,故而他潜心攒研,医卜两门。
三年以还,竟有小成!
戚左性燥,衷心常存郁郁不平之气,虽则他近年久处深山,未入尘世却仍然抱持著偏谬的态度。
世人待他不公,以怪异鬼物目之,故此他也不将世人放在心上,他人性未消,若有朝一日,涉尘入世,有人白眼相加,他还会照样的,像往年一样,以牙还牙。
故此,他没有耐性,问津医卜两门学问,他只是专心一志的锻练“大能神功”,与“十二禽掌”。
这“十二禽掌”,粗看只是十二生肖的刻像,但细加体悟,竟发现是一套绝妙的掌法,功守兼备,变化无穷,一经运用起来,不仅厉害无匹,刚柔互济,更杪在劲力源源不绝,巧打快拿,忧施捷至,端的妙用无穷。
至于那“大能神功”,百兽仙翁留言,已然说得清楚,虽则看似有违人体之构造,但若是练成,虽不能成仙成佛,却也是寿永可期。
因之,戚左便一心锻练著「大能神功”与“十二禽掌”,同时也坚持要戚右共同练习。
三年来,无日或断,十二禽掌,已然全部领悟个中玄妙,,只是那“大能神功”,却还停留在第二阶段。尚未能打通“生死玄关”。
这并非是说戚右戚左不肯用功,实则他等虽逾百龄,修为已近九十余载,以本身功力,那“生死玄关”之窍,尚在似通未通之间。
如今初习这“大能神功”,如何能一蹴而成?
罗天赐其所以能够在几天之内,将“大龙神功”练成,乃是藉石髓灵乳所结的钟乳石的功力。
若然他非是凑巧遇见巨蟒,得食许多的钟乳石,虽则他资质奇佳,却也不能在数天之间,练成这盖世奇学。
罗天赐素性纯朴,做事按步就班,扎扎实实,自得钟乳石灵气之助,打通“玄关之窍”,灵智为之大开。
只是他虽则听慧大异于前,本性不改,做事习武,仍然是循序渐进,不燥不馁。
三年来,他除练会了“十二禽掌”外,更学成了戚左得自一张皮卷的全部武学。
这张皮卷上面,所载的武功,皆是异常精奥的奇学,每一招每一式,都含有不同的威力,都足以制人于死地。
祗是有一点,十分奇怪,那一招一式间,不但各不相连,生像是竟还包括了指掌及剑法,摘录的各家精华。
罗天赐练完指掌功力,折枝为剑,与练那皮卷上的剑法,不出二年,便已全部习成了。
最后一年,戚右戚左要他一方面复习全部所学,一方面给予他更多的时间,去做他自己喜欢做的。
罗天赐得了这么多自由,便将多半的精力,用以习医,及阅览古籍。
一年下来,对医术已有心得,但对那石室洞府的古籍,却只读了多半。
戚右戚左,此际见罗天赐人已长成,功力更已高不可测,有心著令他下山入世,罗天赐却以未读毕藏书为由,要求延迟半年。
半年中,罗天赐读书之中,无意间竟在一册乐曲入门之中发现一笺“百兽乐谱指要”,一看作者竟是那“金杖使者”。
罗天赐大喜过望,皆因他得了那百兽令与兽乐谱,已有七、八年之久。
七八年来,他走动不离的,让这一书一笛装在身上,却始终不知用法。
如今他骤然找著指点迷津的法门,那能不喜。
但那知一看之下,却不由十分失望。
原来,那“金杖使者”,笺中留言,仅说那“百兽令”的是一宝,为当年百兽神君,以寒犀之利角,龙虎之筋骨,彩凤之精血,化练成胶,精制焙干而成,故不仅柔刚兼具,刀剑难伤,可发龙吟虎啸之声若如合鸣齐响,更可以役使百兽。
尤有进者,若以内家真气,以谱吹曲,更可制敌致胜,或迷惑人兽之心志,或伤害人兽之内腑,无不行之如意。
但金杖使者,在笺中自言缘浅福薄,虽入秘室,虽睹奇谱,却总是无法打通玄关,习奏那谱中之曲。
他最后才表示,若是有贯通生死玄关的后人,得著了“百兽乐谱”,可以吹弄洞箫之法,以真气鼓动百兽令上的孔洞,按谱习奏,日久必可所习成乐谱。
-={炽天使书城}=-金童倩女
【第四章两小无猜初相会】
罗天赐根本不知怎样吹箫,根本无从学起,故此十分失望。
但谁知那夹笺之册,是一本乐曲入门,其中详载著各种乐器,如丝竹箫琴之属的吹奏之法。
罗天赐于是潜心穷究,练习洞箫吹奏,与曲谱的识别,不数日便已能看懂得那百兽乐谱。
他既然玄关已通,依谱一而习,自然是分外容易,数月之间,便将那百兽乐谱熟记于胸。
只是,除了其中一首“逍遥引”外,其他的“残肢引”“迷魂引”等,他不敢实地次弄,怕真个如金杖使者,留笺所言的那般厉害,伤害了戚右戚左,或谷中所养的兽类。
祁连山巅,高出云表,无论冬夏,都覆盖冰雪之下,远远望去,像带著一顶白色的帽子!
山腰以外!则非如此。
山腰以外,林木繁茂,随著季节的变幻,时萎时枯,而林木之间,也散居著许多山民,依靠著打猎伐木为生!
一个夏季炎热的傍晚!
祁连山下,一所名叫王村的小镇甸里,来了个奇异的少年!
这少年皮肤白净,像貌俊秀,身材挺拔,文质彬彬,尤其是一对大眼睛,黑白分明,隐含著一股慑人的神彩。
祗是,一身粗布花衫,又破又短,赤脚无鞋,脚鸭子与半载小腿都露在外面,雪白白的,分外的刺目扎眼。
这还不奇,最奇的胯下骑著像雪白的银牛,体积雄伟,红眼玉角,角上挂一包袱周身毛色雪白赛泛银,无一杂毛,偏偏四蹄之上,有一团黑毛,与后尾同垂在地面之上。
这王村偏处山脚,外人的足迹,一年两年,难得见上一回两回,如今骤然来了这个古怪的后生,刹时间已轰动全村。
这后生,望见村民村妇,都面露奇异之色出来瞧他,村童们成群结队,跟随在牛后面,指指点点,哗然嬉笑,不由有些儿窘!
他连忙催牛疾步而走,在村中唯一的一家,高挑酒帘的店前停下,轻轻跳下牛背,嘴皮子动了几动,取下牛角上挂的包袱,步入店内,招呼道:“店家,可有什么吃的吗?”
店中柜台后,应声转出来一位帐房兼小二的老头,望见少年,先是一怔,随即堆下笑容,道:“有,有,小店酒饭齐全,祗是却少荤腥………”
乡村野店,少客上门,原不可能,常备下大鱼大肉,少年十分明埋随和,不待小二说完,便“没关系,随便弄点蔬菜就成,酒也不要!”
店家连连答应正待转身入内,少年又问:“喂!你们这可有空房,我想在这儿住一宿,还有你可知道,往陇西牧场,向那个方向走啊?”
店家一怔道:“房间现成,这,这陇西牧场吗?小的还是第一次听说,可不知是在那里!”
少年挥手令去,歪身坐在板-上,低头沉思。
不移时,店家将饭菜送上,少年一刹时便即吃个净光!
吃罢,在包袱里摸出一块银子,足足有十来两重,往桌上一放,对店家道:“麻烦你替我买一套衣服好不好,这钱要是不够,明天再给……”
店家看他穿的破烂,只当他是个穷小子,那知他会这般,一摸便是十来两。
那时节物价本贱,尤其是穷乡僻野间,有人一生都可能没见过银子是什么样子,这少年如此阔气,怎不令店家吃惊?
故此,这店家惊瞪大了眼,哈腰施礼,先把银子抓在手内,结结巴巴的道:“大爷,鄙地荒凉,没………没什么好衣服,到………到是小的,有一身新的,去………去年做的,过年只穿了一回,你要是中意,小的就让给你吧!如何?”少年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那店家大喜过望,笑得连嘴巴都合不拢了,连连哈腰道:“你不是要住店吗?快往里请,快往里请!”,说著,撅著屁股往后面跑,少年跟在后面,走进二门,便望见三两间用砖砌成的空房。
店家打开中间的房门,先让少年进去,那少年扭头吹声胡哨,店外的银牛,倏忽而至,乖乖的跟著少年,迈进屋去。
店家骤见这么条怪异的大白牛,跑进店来,确实大吃一惊,张张口想说什么,但望见少年行若无事之状,再看看手中的银子,便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迈脚也跟进屋里。
这乡村野店,难得有人光顾,房舍自然也修得十分蹩脚。
房中除一床一桌一椅外,另无长物,一人一半进到里边,便已然将空间填满了。
店家站在门框上,还未开口,便听那少年道:“小银,你饿不饿!”
店家心里嘀咕,这年青人真有点神经,怎的对畜牲讲话?它能懂吗?
那知,念头还未转完,却见那银牛巨头乱摇,伸著个大舌头,去舐那少年的白手。
少年舒掌让它舐著,又开了口:“那你就睡在这儿吧!”
银牛依言乖乖地卧在地上,一动不动,店家看在眼里,直暗叫:“邪门。”
少年歪身坐在床上,淡淡的招呼店家:“喂!你去替我买衣服吧!这儿没什么事啦!”
店家这才想起来,“噢”应一声,回身跑去,不移时拿著个包袱转来,叫道:.“大爷,你先试试,要是不太合身,让小的浑家去改一改………”
少年打开包袱,见里面由里到外,一应皆全,均是浅蓝细布做成,穿上一试,虽则稍微小了点,却也可以。
少年微微一笑道:“行啦!用不著再改了!祗是再麻烦你,帮我弄一双鞋袜来。”
店家望著少年的双脚,端详了半天道:“大爷,袜子到有现成的,只怕鞋子不合适,不过我先借一双给大爷,暂时穿穿,让小的浑家赶一赶,一两天总能做成的。”
少年摇摇头道:“我等不及,请你随便弄双旧的来就行啦!”
店家皱皱眉头,答应一声。
不移时,果然拿了几双大小不一的旧鞋子来,让少年自己挑选。
少年随便挑了双合脚的留下,其余的让店家拿走,关起房门上床睡觉。
次日一早,店家为这唯一的客人,准备了丰盛的早餐,居然还有只小鸡。
少年吃罢,多赏了小帐,穿起那一身新买的衣服!
祗见他一身淡蓝短打,头发梳包在蓝头巾里,白袜黑履,非农非商!
但这一穿著,却显得他与前大不相同,皆因他肤白如玉,玉面含春,身材挺拔,若似临风的玉树。
故此,虽打扮得有些儿不伦不类,却并不减其丰姿与俊美!
他跨上银牛,在村人奇异惊讶的目光下,缓骑出村,但一出村子,却轻拍牛头,道:“小银,一直往南,快点去吧!”
他胯下银牛,引颈“-”声长鸣相和,放开四蹄,快如一溜银烟,绝尘奔去!
那跟在后面的村童,望见它这般快法,一闪而去,片刻便失去踪迹,不由都惊得“哗”然大叫起来!
汹涌的疏勒河,滚滚的水浪奔腾著,无休无尽!
上游的哈拉湖,一平如镜,却与它恰巧相反。
中午的艳阳,威焰万丈,在人们的头顶上,摆出君临天下的雄姿,放出灸人的光辉,映射在大地上,使大地上一切的生物,都退避三舍。
河畔,湖畔,牛羊马群与牧人,多数都挤人矗立的树荫之下。
有的人更爬上树去,坐在高高的树枝上乘凉。
突然,湖河交界的一株大树上,有人叫喊:“喂!喂!你们看,那是什么?”
树上树下的人,被这喊声惊醒,顺著他手指之处,放眼一看,果见河南岸远远地,贴地飞掠来一道银线。
这银线映日放射出闪闪银辉,快捷犹似是飞虹闪电,眨眼功夫,已然奔驰到对岸河边。
众牧人并不惊讶,呆呆的注视,便是连人们附近的兽群,也受了人的影响,扭头望著对岸。
那银虹,到河边突然静止,顿时现出一人一牛来。
牧人们哗然而叫,对岸牛背的人,相隔数十丈宽的河面,似生就千里眼,竟能看清人的面孔,而开了口:“啊!陈四叔叔,你好吗?诸位兄长,好吗?……”
说话的声音不高,充满了激动,传到这岸边来,使得每一个牧童,都听得清清楚楚,如同对面说的一般。
众人无法看清对岸的人是谁,闻声既惊且异,彼此相望,正不知如何应付,祗见那一人一牛,双双跃下阿去。
牧人们又是一惊,定睛再瞧,却见那银牛浮在水面之上,自腹以上,皆浮在水面之上,那人则凝立在牛背上,动也不动,任由那银牛,风驰电掣般,冲破巨浪,直往这岸游来。
片刻间,相隔已近,有那眼尖的牧人,看清了牛背上,站著的人的面貌,“哗”然大叫:“罗天赐,罗天赐,罗天赐回来啦!”
众人闻言,也都看清楚了,不由得各个又惊又喜,又奇又疑的随声附和。
“罗天赐,是罗天赐?”
此际河中的一人一半,距岸已不足两丈,那少年人见众人这般激动大叫,不由衷心感动,眼含泪光的微微一笑,朗声回答:“兄弟正是罗天赐,各位兄长可好?”
说话间银牛一跃登岸,罗天赐一跃下地,拱手作揖,与众人见礼,旋又一闪而至树下,双膝一曲,跪在刚刚由树上跳下的一位中年汉子面前,叩头问安道:“四叔叔你老好!”
那人正是陈四,正是第一个收容罗天赐的马师陈四。
他此际瞥见罗天赐翩然归来,那尘封心底已久,对罗天赐的关爱至情,重被挑起。他一把握住罗天赐的手臂,拉他起身,激动的唤道:“天赐,你好,这些年你跑到什么地方去啦!唉,唉,快起来,让我瞧瞧!”
他用力拉著罗天赐,想把他拉起来,那知凭他的一身蛮力,竟而不行,无奈只好受了罗天赐的三叩首礼。
罗天赐叩罢起身,牧人一拥上前,将他围住,一边打量,一边七嘴八舌的插嘴询问,一时乱成一团,谁说的也听不清。
罗天赐微微一笑,轻声道:“各位兄长,请慢些说,兄弟听不清楚!”
他话音虽轻,但奇怪的是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好像他是在自己的耳边说的一般。
众人骤然住口,互相对视一眼,一人道:“天赐,你这几年跑到那儿去啦!怎么一下子长得这么漂亮了?”
一人接口道:“你怎会这么白的?怕比场主的小姐还要由上几分呢!”
另一人啧啧两声,也说:“天赐,你真的俊得与从前大不相同啦!从前是小黑炭,如今哪!
活像是雪砌的,白玉雕的………”
罗天赐被他们这一阵赞美,俊面上刹时间泛上羞红,陈四望见,浩叹一声道:“天赐你的确大大变了,近几年不知你住在何处,又学了什么功夫?咱们场上几年来,也发生不少事故,你走后的第二天,总管事苏致威便过世啦!场主以下,大伙儿无不悲伤,同时场主也曾派出许多伙友,查寻找你的踪迹,那知连找了数天,不但无半点踪影,连著几场大雪,连那野牛的蹄痕都无有了。”
罗天赐听说众人这般关心,他不由十分感激,同时又听说总管事伤重身死,心中也十分难过这感激与难过之情,一时充塞在他的心中,祗见他目含泪光,却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他身伴一个牧童,此际突-插言!
“喂!天赐,你骑来的这牛,是不是当年的那头?它把咱们的总管事给摔死了,咱们快把它杀了,为总管事报仇………”
其中有数个性情-动之人,闻听此言,想也不想,竟皆随声附和,要求罗天赐把银牛打死。
罗天赐可十分为难心中暗忖道:“这小银虽非当时杀死苏致威的阿银,但它母子,长得一般模样,若是自己为它辨别,则不仅不易取信于人,甚至可能被人误会,我并非不重视苏致威的性命,但我又岂能顺从这些人的要求,将小银处死呢?”
陈四早先瞥见银牛之神速脚力,已知这银牛不是凡物,此际瞥见罗天赐踌躇之状,正待开口劝阻。
那银牛一直静静的立在岸边,啃著青草,此际听了众人之言,要想打死它,不由怒气勃发,“-”地一声震天长吼,恍如是晴天突发的一声霹雳。
众人以罗天赐为中心,圈了一圈,多数背对银牛,冷不防霍听到这声大叫,都吓得差点儿跌倒地上!
回头一瞧,祗见那银牛红睛圆瞪,闪射出血红的凶光,巨头微低,献出一对犹挂著一个小包袱的锐角,前蹄乱叭,土草飞扬,似正蓄势欲冲。
牧童们过去见识过银牛的威风,见状祗吓得屁尿齐流,撤退四散逃去!
罗天赐心中暗觉有趣,心想:“适才你们还要杀它呢?这刻怎的又这么怕了?”
想归想,他却不能令银牛,真个发狠伤人,忙走过去,安抚它道:“小银别闹!这些人都是我的朋友,不会伤害你的!”
银牛这才收了威风,摇摇长尾,继续在啃食青草,罗天赐随手取下包袱,扬声道:“诸位休怕,这牛并非过去那一条,野性早驯,未得命令绝不会随意伤人的!”
陈四适才未逃,但脸上也有点苍白,闻言心中稍安,忙拉著罗天赐道:“走,我带你回场中见见场主,场主见了你一定高兴,他老人家见你长得这么英俊不凡,说不定会留你在牧场里呢?”
说到此处,他霍然住口,微一沉思,又道:“可惜,可惜,若是你早一年回来,小姐未与金羽少爷订亲,说不定场主会把燕小姐许给你呢!”
罗天赐过去年纪虽小,内心里却曾对陇西牧场场主的千金,产生过深厚的感情,若是他后来不曾在祁连山鹿谷之内,遇见韩茜茜,至今他情怀已开,已达思慕少女的年龄,此际骤闻这儿时的密友,与人订亲之讯,便可能十分伤心。
但如今他心中已然别有所属,闻讯虽觉得意外,却并无其反应。
他只是嗟哦,何以场主陇西一掌苏治泉,会将自己的掌上明珠,许配给金羽。
在罗天赐的心中,金羽是坏人的代表,他并不偏激的讨论金羽,祗是以理推判,凭金羽刻薄寡情的态度,便可断定,将来他不会成为好人。
因此,他为苏巧燕所托非人,而深致惋惜。
陈四晓得过去罗天赐与苏巧燕小姐,情感和洽,此际见他沉默不言,只当他心中难过,劝道:“天赐你不必难过,大丈夫何患无妻?……”
罗天赐闻言,微微一笑道:“四叔叔不要误会,数年来我所经历之事,一时也说不完,但有一事,我可以告诉四叔叔,便是这次我所以到此处来,实因过去我掳带了那条银牛回来,无意中闯了大祸,令它杀伤了无数马匹,更不幸令总管事因伤致死,我心中实在不安,故才携带了少许银珠回来献给场主,一来是向他请罪,再者是补偿那次的损失!”
陈四闻言,双睛大睁,正待开口,罗天赐微一招手,银牛翩然而至。
他拉著陈四,一纵上了牛背,扭头对远远站著的牧童道:“众位兄长,我和四叔到场内去见场主,暂时失陪………”
说著,膝盖轻抚牛腹,银牛“-”声一叫,放开四蹄,刹时间去如飞矢,绝尘往牧场跑去。
不移时,驰进大寨,寨中人望见银牛,如飞而至,过去的余悸,复又兜上心头,早已“哗然”大叫著,四散逃去。
罗天赐见状,心知误会已成,解释起来又要大费层古,忙示意银牛停住,与陈四跃下地来,吩咐那银牛道:“小银,你自己到外面去吧!别闹事也别跑得太远,我要走时,再出去找你。”
那银牛低鸣以应,转身电奔而去。
陈四见银牛这么听话,一时看直了眼,直到罗天赐叫他,方才回过神来,与罗天赐并肩往寨内走去。
寨中栅栏与房舍,亦如旧观,寨中人望见罗天赐,始而目射疑辉,继时略有所悟。
罗天赐如同游子归家,遇见相热的,便站住晤谈数句,走了大半个时辰,才算到了场主苏治泉的私宅。
陈四当先入内,著人禀报苏治泉,罗天赐回来求见,下人一边传讯进去,一边让二人在客厅等候。
罗天赐坐在客厅里,心中感慨丛生,暗忖若是他末曾遇著银牛,未被那银牛驮入祁连,而自己一直呆在这牧场里,不知到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乃然是个奉茶扫地的小厮?抑或是个牛圈的头目?
他末真正的经历过这数年的岁月,故不能确知,到底是什么样子。
但确可了解一点,那便是绝对学不到这么多“本事!”
一阵杂踏的脚步声,自后室传来,罗天赐起身抬头,正瞥见陇西牧场之主,陇西一掌苏治泉。
苏治泉雄健如昔,一丝未变,但是他身后跟著的三个年青人,却也如他一样,大大的变了!
只是虽然变了,昔日的面庞,似有些依稀可识,罗天赐识得,那三人正是场主的一子一女与一婿,苏瀚与苏巧燕,还有金羽。
那苏瀚酷似其父,体格魁武,浓眉眼细,狮鼻海口,颔下已有微髭。
苏巧燕年华二九,体态玲珑,穿一身淡红衫裙,秀发高髻,满头珠翠,已长成十足的女人,祗是那一脸俏皮,杏仁眼,柳叶眉,悉如往昔。
金羽俊秀亦旧,看青色短打的紧身密扣英雄衣,愈显得雄姿英发,挺拔不凡。
只是,他双眉带煞,眼角上挑,眼神邪而不正,双唇薄仅一线,紧紧的抿在一起,觉得他傲气天生,刻薄寡情,美中不足!
苏治泉一家四口,骤见罗天赐大变特变,不由都是一怔。
苏治泉一怔之后,一拂长髯“哈哈”朗笑道:“天赐,果然是你,可把老夫想坏了!”
罗天赐此际虽与前大不相同,但当年在此牧场上,做过牧童,再说苏治泉场主一直对他表示著关注与好感,故而不待苏治泉说完,抢上两步,跪倒叩头请安道:“罗天赐叩请场主福安!”
苏治泉哈哈连笑,连称:“不敢,不敢!”
却不相扶,实受了他的大礼道:“快快起来!坐下讲话……”
罗天赐起身,对苏瀚等三人拱手为礼。
苏瀚勉强抱拳同礼,金羽却面显不屑之色,转头他顾。
苏巧燕一双杏目,自入室来,痴痴的盯在罗天赐身上,上下打量,直到他对她行礼,方回过神来,裣-还礼,巧燕倩兮的呖呖闻声:“天赐,这几年你跑到什么地方去啦?你不知道,爹爹和我,有多么挂心,早先曾派了许多人找你,都找不看,我们祗当你……”
说到此处,霍然顿住,纤手作势,请罗天赐落坐。
罗天赐如今灵智大开,文武两途,皆有大成,那能听不出苏巧燕言中的异样?
他玉面微红,扭头落坐,避开苏巧燕灼灼目光,对苏治泉庄容朗声道:“场主数年来关爱在下,区区不胜感激,数年来无日或忘,只是当年区区被那银牛,驮入祁连,掼在一绝谷之中,前日始得出来,今日来见场主,一来是叩谢场主过去的雅爱盛情,再者当年区区年幼无知,误掳那野牛返场,至令它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