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舍身啖魔 复出江湖

  独眼怪人忽然发觉她并未全心在听自己说话,不由摇了摇她的手,道:“你在想汁么?”

  谷寒香“啊”了一声,微微笑道:“我住在‘万花宫’,虽是十分享受,只是太觉苦闷了。”

  独眼怪人本想出口安慰于她,忽然觉得她的话确有道理,让她住在这神奇阴森的处所,自然是难怪她苦闷难安了,而自己此时也实在无法安慰于她,所以倏然住口不言。

  谷寒香似是对独眼怪人,又似在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你如真的对我好,就该将来寻我之人,释放出来,也好让他们相伴于我。”

  独眼怪人脱口应道:“我明天将他们放出来就是。”

  他忽然发觉谷寒香脸上微微泛现出一丝倦意,又接道:“你定是累了!我送你回房去吧。”

  谷寒香目光柔和的对他轻柔地一瞟,点了点头。

  独眼怪人一按机钮,那幅美人图,立时又转隐去,他随手抱起谷寒香,跃落在铁车之上,按动机钮,铁车出了房门。那驼背蒙面老人,这时已迎了上来。

  独眼怪人停车向那驼背蒙面老人作了许多手势。

  那驼背蒙面老人,一面看着独眼怪人的手势,一面却又斜仰着脸,在瞧望着谷寒香。

  独眼怪人一发觉驼背蒙面老人在注视谷寒香,突然脸色微变,但随即又平复过来,一牵动机钮,一阵轧轧声响,铁车已飞驰开动。

  来到谷寒香住的绣阁,两个小婢接迎进去。

  独眼怪人临行之时在谷寒香耳边轻轻说道:“今日之事,你不准对别人言讲,尤其那张图画之事,更不可告诉任何人。”说完之后,才依依地离房而去。

  次日午饭之时,女婢在桌上放置了三付碗筷。

  谷寒香甚感惊讶,却没有出口相问。片刻工夫之后,婢女又捧上了菜饭。

  不大一会功夫,房门开启,传过来一声:“夫人……”与“婶婶……”之声。

  珠帘掀动,苗素兰、万映霞二人,双双走了进来。

  谷寒香一见二人进来,起身分握着二人之手,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万映霞两手紧抓着谷寒香的手,叫了一声:“婶婶”,秀目中滚动着濡濡泪光。

  谷寒香道:“你们可知钟先生、余先生吗?”

  苗素兰道:“役有看到他们。”

  谷寒香见她们既不知钟一豪等的情形,也没有再问下去。

  三人用过饭后,谷寒香把婢女打发开去,然后把昨夜独眼怪人种种情形,对苗素兰说了一遍。

  苗素兰沉思了半晌,瞧着谷寒香,道:“这老怪物既然这样对你,他是绝不愿轻易放过,只是听麦小明说,他的脾气甚是古怪,又是喜怒无常之人,以你来对付这种人,实在太使人担心了。”

  谷寒香道:“所以我要和姊姊商量……”

  她说了这句话后,展颜微微一笑,道:“现在我比以前要强多了,要是以前遇上这等事,那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万映霞道:“如今他肯释放我们,对婶婶之言,到是真的言听计从……”

  她话还未完,门口人影闪动,一个婢女走了进来,走到谷寒香跟前,低低的说了两句。

  只见谷寒香脸色一动,秀眉舒展,道:“快带他们进来。”

  那婢女出去之后不久,门外响起了一阵步履之声,钟一豪领先走了进来。

  谷寒香看了钟一豪等人一眼,道:“为了我,劳你们冒这等大险……”

  钟一豪望着谷寒香,无比关怀地说道:“只怪在下等护卫不周,实是……”他似是有着甚多的抱愧,这时见了谷寒香,一时之间,反而无法表达出自己的情意。

  江南双豪皇甫天长这时走上前,抱拳作礼,道:“在下兄弟,防范疏忽,实在于心难安,为了公主,我兄弟特地率领了江南武林道上的朋友,前来‘万花宫’,就是为了救公主出险,返驾‘垂杨村’。”

  钟一豪扫了他一跟,冷冷哼了一声。

  皇甫天长看了看钟一豪一眼,脸上一红,倏然不语。

  谷寒香秀目缓扫,最后把目光停注在喷火龙刘震脸上。

  喷火龙刘震立时说道:“他二人虽经那人疗伤,却还不能行动。”

  谷寒香忽然“啊呀”了一声,道:“怎么不见麦小明呢?”

  群豪互望一眼,都不知麦小明去处,是以一个也没有说话。

  万映霞道:“我也很多时候未曾看到他了。”

  谷寒香似是很为关心,幽幽地说道:“唉!不知这孩子一个人到什么地方去了?”她说话时,脸上泛现出一丝淡淡忧虑之色。

  钟一豪道:“他年纪虽小,但却胆识过人,对这‘万花宫’也似甚为熟悉,谅来不会有什么差错。”

  谷寒香点点头,勉强的微微一笑。忽然遥遥传来一声玉鸣金振的声音。

  一个青衣小婢,急急奔来,向谷寒香道:“主人请公主入内说话。”

  谷寒香望着群豪道:“你们不妨先返回住处,我如有事,再着人前来相请。”说着又对苗素兰道:“姐姐与映霞,可留此处等我。”说完起身扶着那青衣小婢出房而去。

  谷寒香随着那小婢,走入内室,见那独眼怪人,脸上蒙起一块黑纱,盘坐在一张雕花木榻之上。

  他一见谷寒香进来,用手拍了拍木榻的边沿,示意谷寒香,要她就坐,同时说道:“你要我办的事,老夫都已照办了。”

  独眼怪人生怕谷寒香不尽了然他话中之意,又说道:“随护你的那些人,老夫已经尽皆释放,要他们依然随护于你,那些受伤的,老夫也免了他们受那移肝换脏的痛苦,代他们医疗伤处。”

  谷寒香温婉地笑道:“多谢你啦!”独眼怪人又道:“老夫也下了令逾,‘万花宫’从今日起,不再残杀一人,明日开始,我就传授你武功……”

  谷寒香这时做人处事,处处仔细,见他住口不言,已知他的心事,婉然一笑接道:“你待我这样好,我……”

  独眼怪人不待她话完,立即接口问道:“两个月之后,你答允老夫之事,可不准反悔。”

  谷寒香低声道:“你放心好啦……”

  她微微沉吟了片刻,道:“只是婚礼之日,我要你遍请天下英雄之事,你也要一定办到。”

  独眼怪人沉思了半晌,道:“只是老夫久绝江湖,怎能将武林英雄请来呢?”

  谷寒香黛眉微锁,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

  她似是有甚多的哀怨,脸上泛起了一层不愉之色。

  独眼怪人急道:“不是老夫不依从你,只是老夫与外界素无往还,纵令老夫遍散喜柬,也是无人肯来。”

  谷寒香又绽颜微微一笑,道:“难道就不能想一个法子,要天下英雄闻讯之后,一定要来吗?”

  独眼怪人微作忖思,然后说道:“你可有什么法子吗?”

  谷寒香摇摇头道:“我一时也想不出来,不过,随护于我的那位余先生,他定能想出妙策的。”

  独眼怪人一拍掌,那小女婢走了进来。

  他急忙吩咐道:“快请那位余先生来。”

  不到一盏茶工夫,余亦乐已随着青衣小婢进来。

  谷寒香道:“余先生,我已答应嫁给此宫主人,但是我在婚事大礼这一天,要天下英雄都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独眼怪人接道:“但是老夫与外界绝少来往,不知这喜柬如何传发,况且武林中人,与老夫毫无交往,纵然接到喜柬,也不一定就肯赶来,所以请先生想个妥善之策。”

  余亦乐闻言之后,脸上突然青一阵,白一阵,半晌没有言语。

  独眼怪人沉声道:“看你这种模样,倒像满腔愤怒,无从发泄,难道你们公主嫁给老夫,就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不成?”

  余亦乐忽然昂首向天,放声一阵狂笑,声达户外,良久不绝。

  这一阵狂笑之声,充满了讥诮的意味,直激得独眼怪人无名火起,举起手掌,欲将余亦乐击毙。

  谷寒香惶恐万分,急声道:“余先生,你笑的什么啊?”

  独眼怪人缓缓垂下手臂,道:“你胆敢在老夫面前卖狂,倘若说不出一番道理,且看老夫如何整治你。”

  余亦乐镇定如恒,突然双目炯炯,凝视谷寒香道:“公主,是否由于这位‘万花宫’的主人相貌有异,你不愿嫁给他,因而提出柬邀天下英雄前来观礼的条件,故意与他为难?”

  此言一出,独眼怪人和谷寒香俱感一怔,谁也不知他讲出此言是何用意。

  余亦乐突然大声逼问道:“公主,属下是否道破了你的心事?”

  谷寒香并不甘心嫁于独眼怪人,独眼怪人心中自是明白,此时被他公然点破,顿令两人面上,俱感到难堪。

  她口中嗫嚅,不知如何讲才好,独眼怪人心下不忍,转向余亦乐道:“你在自家主人面前,居然如此无礼,想必是欺她孤身弱女,平日跋扈已惯……”说着举起右掌,便待施展辣手。

  余亦乐只作不见,突然道:“公主,你是否倾慕此间主人的武功,甘心情愿的嫁给他?”

  谷寒香暗忖:“我要为大哥复仇,舍此人外,哪里去找武功更高的。”想着螓首一垂,低声道:“先生说得不错。”

  余亦乐道:“那么公主要天下英雄前来观礼,是恐怕有人不知,红花公主业已嫁给‘万花宫’的主人了?”

  他咄咄逼人,直问得谷寒香玉面苍白,娇躯暗暗地颤抖。

  独眼怪人惑然朝她望了一眼,转向余亦乐道:“你有话好好的言讲,再敢无礼,老夫要割掉你的舌头。”

  谷寒香突然泪珠泉涌,暗忖道:“他明明是点醒我,不要让人知道胡柏龄的妻子已经改嫁他人,唉!我将自己看作红花公主,其实江湖上的人眼睛雪亮,我曾与大哥一道参加北岳大会,认识我的人岂在少数。”

  只听余亦乐亢声道:“公主如果不愿嫁给此间主人,咱们拼着一死,也不束手就戳,但若倾慕他的武功,甘愿委身相从……”

  独眼怪人截口道:“她刚刚承认,甘愿下嫁老夫,难道你的耳朵聋了。”

  谷寒香抬起衣袖,抹了抹脸上的泪痕,道:“先生去吧,我已想明白了。”

  独眼怪人听谷寒香言下之意,似乎业已改变心意,不再坚持柬邀武林人物,来此观礼,不禁心头一喜,如释重负,遂向余亦乐将手一挥,道:“你今天以下犯上,肆无惮忌,照理本该处死。”顿了一顿,又道:“姑念你进言有功,而且老夫喜期将届,不愿沾染血腥,功过相抵,你速即去吧。”

  余亦乐不再讲话,朝二人各行一礼,转身走出室外。

  独眼怪人伸手一抚谷寒香的玉臂,道:“此人有点江湖习性,故意装模作样,其实对你倒极忠心,所讲的也是正论。”

  谷寒香暗忖道:“我既然决心舍弃皮囊,谋取武功,为大哥复仇,怎么又畏难不前,三心两意,忘了自己的初衷!”

  她愧疚自责之心一起,立即决定割肉喂虎,不择手段,早日骗取独眼怪人的信任,于是说道:“我已想通了,‘万花官’世外桃源,何必让那种市井之人涉足,而且……”说到此处,泪痕未干的面颊之上,突然飞起了两朵娇艳欲滴的红晕。

  独眼怪人见她自行就范,不禁喜心翻倒,握住她的一只柔荑,连声道:“而且什么?嗯?

  而且什么啊?”

  谷寒香羞不自胜,忸怩道:“我既然决心嫁给你,两月之期,也没有什么意义。”

  独眼怪人大喜过望,道:“对!对!老夫即日安排喜事,与你行礼成吉。”

  第二日晚间,“万花宫”华灯通明,细乐鸣奏,独眼怪人与谷寒香草草行了婚礼。

  喜宴之后,独眼怪人用车载着谷寒香,走过一条长长甬道,到了那座暗室之中。

  独眼怪人搂抱着谷寒香,他自是极度的喜悦。

  谷寒香只觉得一阵中人欲呕的腥臭之气,冲入脑鼻,心中一阵血气翻腾,想起眼下的处境,她不由得滚下了两行珠泪。

  她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她心中暗暗的祷告,道:“大哥,以前的我,已经早就相伴你于九泉了,以后的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大哥,谷寒香算已死了,以后活着的乃是红花公主,但是,我要借那红花公主,来为你报仇……”

  夜阑更深,除了钟一豪等人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和深藏山岭石洞之中的麦小明在痴望星斗外,天台山是一片静寂。

  自此以后,谷寒香刻苦自励,日夕随独眼怪人习武。

  这一日,谷寒香练完半套掌法,独眼怪人极感满意,道:“你资质好,肯用功,进境神速,大出我意料之外。”

  谷寒香淡淡一笑,道:“练上十年,也难及你十之一二。”

  独眼怪人傲然道:“你果真能练得我十分之一,也就可以称雄江湖了。”

  干笑一声,又道:“想练到我十分之一,谈何容易……”

  谷寒香心中原就想借机套出他的底细,这时乘机说道:“我自西域来到中土,一路之上,也曾遇到不少武林人物,论武功自然难望你项背,不过据我所知,当今江湖之上,各门各派,依然有身负奇学之人……”

  独眼怪人冷冷地道:“哼,不是老夫夸口,那批人萤火之光,如何能与老夫相比。”

  谷寒香稚气地道:“依你这么一说,我的武功也不用学了。”

  独眼怪人茫然问道:“为什么不用学了?”

  谷寒香叹了口气道:“那些掌门宗师,哪一个不是穷数十载岁月,才有这等成就,你却说人家不过是萤火之光,你想,我纵然学上十年八年,也是微不足道的了……”

  独眼怪人摇摇头,道:“武功一道,不能以此而论,这要看各人的禀赋、机遇了……”

  他微微一顿又道:“学武练功,首重禀赋,如果一个人生非此材,纵是大罗神仙,也难令他脱胎换骨;如若此人得天独厚,再遇良师,那就一日千里,别人费上十年时日,也不如他一年半载的成就。”

  谷寒香微微斜过秀脸,问道:“你看我如何呢?”

  独眼怪人“咳”了一声道:“你天生佳质,聪慧绝伦,假以时日,我敢保你在当今武林道上,无人能与你匹敌。”

  谷寒香脸上泛现出一种讶疑之色,道:“这话我有点不信。”

  独眼怪人怔了一怔,冷冷望了她一眼,道:“你难道还信不过老夫吗?”

  谷寒香盈盈道:“我虽知道你武功奇绝,胸罗万有,但是你却身罹恶疾,自己也无能医治,所以么……”

  独眼怪人听得哈哈一笑,道:“所以你就不信任于我,是吗?”

  谷寒香默然不语。

  独眼怪人点头道:“这也不能怪你,不过,你却不知老夫此病的由来。”

  谷寒香道:“你腰部毒疮,终年脓血,不但使人难以忍受,其实,就是你自己,行动上也是大为不便……”

  她停了一停,又道:“还有你纵然武功盖世,但是半身瘫痪,总难与常人相比。”

  这番话,原是有伤人自尊之心,是以她说来甚是和婉。

  独眼怪人听来毫无愠意,仰脸沉思了半晌,才道:“你我既成夫妻,我也不用相瞒于你,说起老夫的病疾,实是世界之上,无人知晓的秘密……”

  谷寒香连忙摇头,道:“快不要说了,既是这等重要的秘密,我也不想听了。”

  独眼怪人转脸望了她一眼,道:“时过境迁,说将起来,如今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了。”

  谷寒香心中虽想获知他的秘密,但表面之上,却是一片漠不关心的神情,淡然的“啊”

  了一声。

  独眼怪人思想了一下,似是想在思绪万端之中,整理一个头绪出来。

  他想了一阵,缓缓说道:“四十年前,老夫在江湖之上,已是叮当响的人物,但想不到一次却挫在一个仇人手中,那时老夫年少气盛,受此败挫,自是难于甘服,为了要洗雪一败之耻,是以远走边陲,深入蛮荒……”

  谷寒香自己也正是怀着习艺雪仇之志,听他一说,也不由得提起精神,问道:“中土乃是武术发祥之地,名家高手,不知有多少,你又何必跑那么远呢?”

  独眼怪人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当时来讲,老夫会过的高手,何止百人,但是真能叫我衷心折服之人,实在不多,同时我还有一种怪想,我觉得循正常学武之道,势必要花去甚多时日,那时我的好胜心强,报仇心切,恨不得三五日之内,就学得一身令人莫敌的奇学……”

  谷寒香听到这里,不禁微笑出声,心中暗道:这倒跟我的心一样了。

  那独眼怪人也不理会于她,继续说道:“那时老夫心想,如若走旁门,何不到边陲之地,向蕃蛮野苗学那些下毒施巫之术,所以这才远走边陲……”

  他说到此处,略略一顿,道:“哪知凡事皆有机缘,想不到我在苗疆野区,竟遇到一位隐迹多年的前辈奇人,可惜的是,这位前辈此时却是油尽灯枯,奄奄一息,不然老夫也就不致落得这等模样了。”

  他说到往事,仍是有着甚多的喟叹,叹了一口气,但转眼之间,神情又奋扬起来,道:

  “这也是我旷世奇缘,这位前辈,传了我两本书,但临终之时,却告诚于我,要我只学第一本,第二本千万不可轻试……”

  谷寒香心中一动,关怀地问道:“那么,你依他的话没有呢?”

  独眼怪人此时闭起那只突出的大眼睛,鼻子里沉浊的嗯了一声,道:“那位前辈死去之前,对我所说之言,宛如蚁语蚊声,断断续续,老夫无法听得清楚,只能意会,他似是说他这一生所学,均录在这两册书上,第一本是些拳脚兵刃的奇招绝招,第二本乃是他穷数十年的时日,寻觅到的许多秘术,其中有许多内功修练,除了苦练之外,尚需仰仗丹药为辅……”

  他说至此处,转脸睁眼对谷寒香,道:“当我得到此书之后,这位前辈就气绝而亡了,当初之际,老夫尚能自我警惕,只是阅练那第一册上的武功,但是老夫乃是好胜心强之人,五年之后,老夫虽然报得前仇,但是浴血困斗,胜来却是大为不易,老夫突然觉得,凭我这等聪明之人,苦练五年,依然不能称雄武林,看来武功一道,实在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所以我就决心找一处人迹不到之处,参练那第二册秘书。”

  谷寒香“啊”了一声,插嘴问道:“想必你就选中了这处天台山了?”

  独眼怪人点头道:“不错,我跑了甚多地方,又为了此山灵泉异花甚多,是老夫修为之时,不可缺少之物,是以选了此处,但是老夫此时的心理,十分复杂,既想练成天下无敌的本领,又怕自身练后,步那位前辈的后尘,老夫几经考虑,还是决心谨慎从事,不求急进,慢慢探讨,总算如愿以偿,老夫在一半之前,竟是极为成功……”

  他呵呵干笑了一声,似是甚感得意。

  忽然,他似问谷寒香,又似在自言自语地说道:“你知道老夫练的什么,老夫练的既非金钟罩,又非铁布衫,却就凭那种纯柔之内劲,竟能使刀枪不侵……”

  谷寒香暗中一怔,心里暗暗说道:“你已练到刀枪不侵之境了。”

  独眼怪人顿了一顿,又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老夫练到这等武功,原该满足,但是这位前辈的秘册,就如深山宝藏,越掘越是珍贵,我越看越想练,是以又狠心练了下去……”

  谷寒香是何等聪明之人,此时,心中又另有打算,心机已变得极为深沉,她明知独眼怪人说将下去,定然是练功入魔,她此时却作出极是关怀之态,道:“你此时的武功,想已是盖世无伦,何必还要苦练下去呢?”

  独眼怪人恨恨地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这种内功的奇妙,怎能相怪于我。”

  谷寒香冷哼一声,道:“难道还能长生不老吗?”她说话时的神情,满是娇嗔与不屑之态,但暗中却含有激逗的力量。

  独眼怪人本想不说,但被她一逗,不由得改变了心意,道:“这种武功练成之后,虽说不能长生不老,但却能自控血液的流动,脏腑脾胃,均可由自己控制,到这种地步,此人便可不受寒凉水热气候的影响,也没有饥饱痒痛的感觉,更不怕病毒侵害,不过,在修练之际,却先要受血气返回,脏腑震荡之苦,不幸老夫练了数年之后,一不小心,竟使血流不能归经,是以落得这等模样……”

  谷寒香见他说到此处,脸色突变,毛发偾张,她深知他原是喜怒无常之人,这时只是静坐一旁,不理会于他。

  独眼怪人愤怒了一阵,才淅渐消平下去,又道:“老夫这半身瘫痪难起,自信是不难疗治,老夫不但已学得移腑换脏之术,而且老夫已不需仰仗此等手术,即可自疗,但是这腰际的疮口,却是不敢疗治了。”

  谷寒香看他此时神色已恢复了平静之态,而且说话,也没有愤怒之气,是以又问道:

  “瘫痪难起都能使它痊愈,这小小疮口难道还没有办法吗?”

  独眼怪人道:“不是无能治疗,而是不敢疗治。”

  谷寒香怔怔的望着他,似是不懂他此话的用意。

  独眼怪人点点头,道:“这也难怪你不懂,你可知道老夫这个疮口,乃是老夫自己开的吗?”

  谷寒香讶然道:“你自己为什么要把好好的肉,开一个疮口呢?”

  独眼怪人道:“老夫练功走火,血流不能归经,内气不能外逼,此乃最为危险之事,所幸老夫功力尚浅,并未因此毙命,只仅昏迷了三五日,便好转过来,但是血流既被功力逼反,却无能再导它走入正规,循流周身一周,必然要震动心腑一次,心腑受到激动,内气就被压动,这股不正常的血气,既无能得到排泄,只得在腹内,四处乱窜,这种痛苦,绝非常人所能忍受,那时老夫五脏翻腾,周身如崩,恨不能剖开胸膛,将那股血气放将出来,才觉舒畅,总算老夫聪明过人,于饱受痛苦之后,只得横了心肠,在这腰部,开了一个小口,再用内功,将那股乱窜的血气,导引体外,这才保得老夫之命,所以这个疮口,虽然终日排出恶臭脓血,老夫却是不敢治疗于他。”

  谷寒香听得点点头,说了声:“原来是……”

  她说了一句之后,忽然“呀”了一声,道:“万一有人将你这个疮口堵塞起来,岂不是……”

  独眼怪人哼哼一声冷笑,道:“要想作弄老夫,岂有这般容易,何况老夫致命的‘罩门’在旁的地方……”

  他好胜心强,在谷寒香面前,又有着炫耀自己之心,竟趁兴而道:“老夫虽然练功走火,但若以当今之世而论,老夫可称宇内无敌了,这疮口对老夫生命,虽是关系重大,但老夫唯一的致命‘罩门’却在另一个极为隐秘之处,除了老夫自知之外,无一人能够知道……”

  谷寒香心头怦怦乱跳,瞬目之间,暗自打定了欲擒故纵的主意,未待他话完,急急阻道:

  “你快不要说了,我不要知道这等重大的隐秘……”

  独眼怪人忽然柔和的说道:“你既嫁与老夫,结为夫妇,古语说得好:‘夫妻好比同命鸟’,老夫这致命之处,对其他之人,自然是不能泄漏,对你说说,又有何妨。”

  谷寒香摇摇头,道:“话不是这样说,承你之情虽肯将此等重要之事,相告于我,这也足见你对我之厚待,但是此事与你关系极为重大,如若我知道此等隐秘,将来万一有个疏忽之时,泄露了出去,那可是毕生抱憾之事。”

  独眼怪人听她这一番理论之后,忽然呵呵大笑,望着她连连点头,虽然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他的心情,但由他那神情上看来,似是甚为高兴。

  这一日,谷寒香练罢武功,返回暗室之内,正巧那看守甬道的驼哑老人不在,她便径往内室。

  但见朱门紧闭,她叩了两下,不见有一丝回音,她知独眼怪人每日此时都是留在此间,决不会外出,此时见毫无动静,心中想道:难道像他这等异人,此时会睡觉不成?正待返身欲走之际,朱门呀然而开。

  独眼怪人端坐床榻之上。

  谷寒香进门之后,只见那活动的暗壁,正缓缓合去。

  独眼怪人看了谷寒香一眼,道:“你可知道那暗室之内,藏的是什么?”

  谷寒香摇头道:“别人之事,我从不过问。”

  独眼怪人翻着一只突出的怪眼,怔怔的瞧了谷寒香一阵,口角微微张动了两下,似有话想说,但随即又默然不语。

  停了半晌,似是忍耐不住,忽然道:“你对老夫,可以称得上‘贤顺’二字了。”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谷寒香听不出他的用意何在,只微微笑了一笑。

  独眼怪人又道:“老夫一生心血,尽在此室之内,你如对老夫始终不渝,自有你的不世奇遇,如若不然,老夫大去之日,也就是此宫毁灭之时,老夫绝不愿让人占去丝毫便宜。

  谷寒香听了这几句话,觉得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茫然地望了他一眼。

  这时那驼哑老人走了进来,跟独眼怪人比划了几下手势,又退了出去。

  独眼怪人藉机将适才这种尴尬场面,遮盖过去。

  谷寒香知他是多疑之人,但她却依然不露形色,每日晨昏,替他穿衣脱衫之际,小心探查穴道。

  转眼三天过去,谷寒香试遍了独眼怪人身上的穴道,依然毫无收获。

  这日下午,她一个人倚窗闲眺,只见树梢一只雀儿,将头钻在翅翼之下啄毛,不由心里一动。

  第二天清晨为他穿衣系带之时,手指顺势往独眼怪人左腋之下,轻轻一触。

  独眼怪人左臂迅快的往下一沉,对谷寒香望了一眼。

  晚间谷寒香又藉机戮了一下。

  那独眼怪人右手一拦,谷寒香被震摔坐地上,只见他脸上满布怒色。

  谷寒香心中已然有数,表面之上,却幽幽地道:“你怎么啦?”

  独眼怪人见谷寒香一派幽怨之态,心念一转,脸色又缓和下来,忽然呵呵笑道:“老夫虽然练有武功,却是有一个怪毛病,这腋下,脚心,从小就怕呵痒,只要别人一碰,老夫就受不住了。”说罢,又是一阵大笑。

  适才谷寒香触及他腋下,他脸色陡变,本想发作,但忽然想起以前自己提及这处隐秘之时,谷寒香却力予阻止,此时虽然触及自己隐秘之处,看来似是出自无意,自己这等粗暴的举动,一时之间,颇为后悔。

  他心念一转立时突换笑脸,一面说,一面跃身将她扶了起来。

  谷寒香见他这等神态,已知自己所料不错,但她表现之上,依然是一片茫然,幽怨之色。

  独眼怪人凝神注视了她一阵,愈悔自己出手孟浪,是以也显出了一种不安之态。

  这日午后,谷寒香与苗素兰、万映霞三人,一时兴起,在一起演练了两个时辰的武功,回去之后,独眼怪人道:“你一脸汗水,不知做了什么吃力之事?”

  谷寒香见他和颜悦色相问,心内灵机一动,故意叹了口气,嗔然道:“不用说啦!”

  独眼怪人看了她一眼,茫然道:“难道你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吗?”

  谷寒香故意沉默了片刻,才赌气道:“我看,我这武功也不用学了。”

  独眼怪人似觉十分奇异,道:“老夫不知你说此话是什么用心?”

  谷寒香气得一转脸,道:“你说你武功冠绝当今,可是我跟你学了这久时日,哼!连映霞我也竟无能胜得了她,这还有什么可学的……”

  独眼怪人怪脸耸动,笑道:“原来为的这等小事!”

  谷寒香忿然反驳道:“在我乃是大大重要的大事,你怎能说是小事。”

  独眼怪人道:“我本就对你说过,武功一道,既要天赋,又要名师,绝非一蹴可成之事……”

  他见谷寒香为此事生气,原想婉言劝慰于她,但说到此处,再看谷寒香,却是怔怔的凭几而坐,对自己所说之话,竟似充耳不闻一般。

  他对谷寒香,真是万分喜爱,所以才事事顺从,这时见她满脸娇嗔之态,一时间竟无法再说下去,但他心中又极想善言相劝,这种情形之下,只急得他怪眼乱翻,不知所措。

  谷寒香暗中留意他的举动,见他果然被自己作弄得不知所措,心中不由暗暗的笑了一下。

  她忽然转脸对着独眼怪人,轻叹一声,幽怨地说道:“这事只怪我天赋太差,也怨不得你,你也不必如此焦急了……”

  独眼怪人睁着一只突出的大眼睛,沉思出神。

  停了半晌,他才似由梦中醒来一般,冷漠地道:“你不要为此事难过,老夫定要为你想出一个法子来。”

  谷寒香歉然一笑,道:“我虽知你学贯天人,但这等之事,还有什么法子可想呢?”她说罢,又低低叹息了一声。

  独眼怪人满脸疤痕的肤肉,连连抽动了一阵,那只突出的大眼,暴射出慑人的光芒,忽然展舒两臂,重重一击,“人定胜天,老夫倒要试他一试。”

  说罢转脸对谷寒香道:“你是否真的要想学成一身绝世的武功?”

  谷寒香嫣然笑道:“自然是真的了,世上的人,哪个不想呢?”

  独眼怪人鼻中又沉沉嗯了一声,道:“好,老夫问你能否吃得了苦?”

  谷寒香不知他这话的含意,茫然问道:“但不知要我吃什么苦?”

  独眼怪人面容一整,一片肃穆的道:“老夫潜心研练了数十年,但也熬受了数十年之苦,如今老夫要用另一种方法,将老夫这身绝学,化用一周时间,传授与你。”

  他顿了一顿又道;“老夫此举,乃是与天争胜,究竟能否人可胜天,尚在未定之数,不过,你却要先尝受七七四十九个时辰的血肉之苦……”

  谷寒香泛现出一片坚毅之色,冷肃地说道:“只要你真心相传,慢说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就是七七四十九日又待何妨!”

  独眼怪人冷漠地道:“你不后悔。”

  谷寒香淡淡地笑道:“我学武并不是想争胜江湖,只是想试试看,我是不是不如别人,所以,纵然吃些苦,也是自相甘愿的。”

  独眼怪人霍然一跃而起,凌空在橱架之上,取过一瓶药丸,交与谷寒香道:“老夫这等传授武功,乃是武林之中从未有过之事,也是老夫一种大胆的尝试,能不能成功,或是半途功败垂成,都要看你的造化了。今晚你且将这瓶里的药丸服用六粒,明早老夫就为你用内功强自打通‘任’、‘督’二脉。”说完,闭目而坐。

  谷寒香心中一阵莫名的激动,不知是喜,是悲,是祸,是福,只觉得浑身血液奔流加速,一时间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带着一股紧张的心情,将此事告诉苗素兰。

  苗素兰微思了一阵,很忧虑地道:“老怪物心地阴毒,不知会不会暗中耍什么花样,况且依他所说,要身受四十九个时辰之苦,想妹妹这般娇柔,如何能抵受得住?”

  谷寒香冷冷的一笑,道:“与其终日生活于惶惶不安之中,倒不如求一速决,是生是死,我已不予考虑,不过看他的神情,也不致会有什么阴谋。”

  苗素兰点点头道:“妹妹也说得是,只是苦了你啦。”

  谷寒香道:“我要走了,姐姐虽可将此事告诉余先生和钟一豪,但千万叫他们切不可轻举妄动,以免误事。”

  她说完之后,径自转回房去。

  临睡之前,独眼怪人看着她服下药丸。

  谷寒香不知这种丸药,究竟有着什么作用,是以服下之后,静静的躺在床榻之上,等待着药力的变化。

  不知什么时候,她却在等待中静静的睡了过去。

  梦境里,只觉周身轻飘,恍如一只风筝,在轻柔的春风吹荡中,飘飘摇摇……

  又仿佛身在一叶扁舟浮飘在万顷柔波之上,顺水流去……

  只觉得浑身有着一种无比舒泰的感觉,她乏力地睁开秀目一看,但见独眼怪人,双手正在自己左腕脉门之上,轻轻推动。

  独眼怪人虽然全神一意的在推动,但他依然注意着她的反应。

  这时见谷寒香微睁秀目,未待她开口说话,立时轻声说道:“你不要开口……”

  谷寒香见他不叫自己说话,脸上泛现出一丝茫然之色。

  独眼怪人似是为了解除她心中的疑念,道:“老夫先打通你的外六经,使流血归心入经,到了正午时,老夫就要使流血逆转。”

  他话到此处,倏然而住,低头用心推拿。

  谷寒香又在舒泰中沉沉睡去。

  到了巳末时刻,独眼怪人叫那蒙面驼哑老人在房中生起了一炉火,火上置了一只古铜青锅,锅内沸滚着一锅沸水。

  独眼怪人拍醒了谷寒香,叫她尽去内衣,然后,他用两块长大的绒布在沸水中煮浸了片刻,取出来凉了一下,便将这温湿的绒布,覆盖在谷寒香身上。

  他此时也将外面长衫脱去,对谷寒香肃然地说道:“现在老夫要替你用内力强行打通‘督’脉,这种苦却是极不易忍受……”

  他本来还有话要说,但低头一看谷寒香一脸肃穆之色,立时住口不语。

  谷寒香闭上双目,想把一切之事尽皆忘去,也不思索即将忍受的痛苦。

  独眼怪人静坐调息,到了正交午刻之时,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左手按谷寒香“命门”大穴右手迅快的点了她身上“督脉”的九处要穴。

  谷寒香陡觉身子往下一沉,宛如由千仞高峰,跌落万丈深渊,心中一阵绞痛,大有胃翻肠断之势,身上冷汗如淋,头上汗珠如豆,滚滚而下。

  痛苦难熬之中,又觉着似有一条烧红的铁链在周身抽打,打到一处,即有一阵炎热难堪的感受。

  不消一盏茶工夫,她已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她人虽然昏了过去,但这种难熬的痛苦,却丝毫并未减轻。

  独眼怪人点拿一阵,又换上一块绒布,又坐息片刻,这样循环的忙到子时才休息。

  到了次日午时,谷寒香身子刚稍稍平静,独眼怪人又走来道:“你觉着如何?”

  谷寒香如生了一场大病一般,浑身无力,只微微点了点头。

  独眼怪人道:“你‘督脉’已通,如今老夫还要为你打通‘任脉’,到了明天,这‘任、督’二脉接通之后,再与你通全身十二关窍,你能把这七七四十九个时辰熬受过去,就成功了一半。”

  谷寒香似是甚为感激,无力地瞧着他,悠悠的笑了一下。

  独眼怪人道:“你将身子翻过来,伏身而睡。”

  谷寒香依言,伏下身子。

  独眼怪人右手抵住谷寒香后心,左手疾扬,轻拍她“天府”、“地泉”二穴。

  谷寒香身上一冷,打了一个寒战,张口想喝叫,但声音尚未出口,浑身一阵痉挛,肌肤收缩,竟似跌进冰窖之中一般。

  一阵酷寒之气,像利刃一样,刺肤侵肌,直钻肺腑。

  这阵奇寒严冷,是她从未经过之事,只觉得口唇僵硬,牙齿粉碎,肌肤片片崩裂,遍体骨节,也似寸寸碎断,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内外交相侵袭。

  独眼怪人以他多年潜修的一种至阳至柔的内家劲力,一连打通了她“任脉”一十二处要穴之后,翻身取出一只深埋地下的瓷坛。

  这坛中乃是藏的终年不见阳光的悬岩上的积雪,和无根的山泉,这两种水乃是一种最阴最冷之水,即在六月伏天,只要饮下一滴,立时凉透心腑,有祛炎祛暑之功。

  独眼怪人取过瓷坛倾出一杯,左手捏开谷寒香牙关,将雪露冷泉,缓缓的灌了下去。

  谷寒香本已觉遍体冷得难以支持,这时又被灌下一杯世上最凉的雪露冷泉,就仿佛一把冰刀,直插心底,只觉得骤然一惊,丹田元气,立时松散,张口呼吸,竟如游丝一般的微弱。

  独眼怪人又取了一粒红如火丹的丸药,灌服下去。

  这粒丸药乃是几味最热之药调制,但谷寒香服下之后,也只发生了很少的作用。

  直到了第二天午时,身上的寒热方始恢复正常。

  独眼怪人也因耗去了甚多内力,静坐养息直到此时,才醒了过来。

  他醒来之后,看了看谷寒香,见她面色已回复原状,扶她坐了起来,教她“周天运息之法”。

  谷寒香依照独眼怪人所授的方法,将“周天坐息”之法,坐练了一个对时。

  这乃是一种内家至上的修为之法,她坐习一天一夜后,脸上渐渐泛现出了光辉,精神也极是舒泰。

  独眼怪人道:“你可觉着其中的妙处!”

  谷寒香点点头,吁了一口长气,虽未答言,但神态之间,却表示出欣愉之色。

  独眼怪人查对了一下时刻,道:“所幸老夫第一步的尝试,未曾落败,你的‘任、督’二脉已然贯通……”

  他微微一顿,又肃然说道:“你不要小视打通‘任、督’二脉的重要性,要知武林之中,能打通这‘任、督’二脉之人,尚是不多,你虽然熬受了这两天的奇寒酷热之苦,但是在习武的进展上来说,你已超越了他人十年,二十年的时间……”

  独眼怪人说到此处,沉思了片刻,接道:“不过老夫所授你之武功,乃是我数十年痛苦所得的一种奇学,你‘任、督’二脉虽通,如学其他内功,已是绰有余裕,但是若要学我这种奇学,还是不够,是以,老夫要大胆的再尝试一件史无前例,武林从未有过之事。”

  谷寒香茫然的看了他一眼,悠淡的笑了一笑。

  独眼怪人疤痕累累的脸上,抽动了几下,也看不出一丝表情,语气极是坚定地说道:

  “老夫数十年来,为了修习此一奇功,身受血脉逆流之苦,今天老夫要以自身功力,使你能令血脉逆流,但要免去此等难以忍受的痛苦,这等之事,虽是史无前例,但我自信有十分的把握,不过老夫行功之时,你可要强自忍耐。”

  他原是冷癖异常之人,对谷寒香已算是尽了最大的情爱,此时乃是紧要关头,他也不待谷寒香说话,立时伸手点了她二处心脏要穴,顺手反拿,扣住她双腕脉门,丹田运气,功行双臂,一股凌厉无伦的劲道,透过十指,直传入谷寒香体内。

  不到一顿饭工夫,谷寒香只觉如天旋地转,山崩海啸一般,全身经脉竟似粗涨欲炸,五腑翻滚。

  独眼怪人圆睁那只突出的大眼,凝注在她的身上。

  谷寒香宛如椎心绞肠一般,身子一振,本想翻滚,但独眼怪人这时,手肘往下一沉,就借这一沉之势,已点了她的穴道,使她无法转动。

  独眼怪人虽然武功奇绝,但这等施为,乃是他一种大胆的尝试,而且这种尝试乃是加在自己平生最为爱怜之人的身上,是以显得极是紧张,那丑怖的脸上,已滚动着豆大的汗珠。

  谷寒香由于内心痛苦难耐,已经面无人色。

  独眼怪人连续行动,将她的血脉逼的逆滚了四个时辰,直到亥尽子交之际,才令她再依“周天坐息”之法,调元归本。

  子刻过后,谷寒香才由痛苦中解脱出来。

  独眼怪人拭去汗水,长长吁了一口气,道:“你这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已算是熬受过去,老夫这初步之事,也可说功德圆满,现在你‘任督’二脉既通,又打通了血流逆顺之道,你已尽得老夫真传,只是火候之差而已……”

  他说到此处,由秘墙内取出一个琉璃瓶。

  这瓶也不过四寸多高,里面满盛清澈药水之中,浸着一株淡红的小草。

  独眼怪人左手托瓶,右手指着瓶内小红草,道:“此草乃是昔年老夫在边陲所得,当地山苗,称它是‘游梦草’,不论人畜,吃了此草之后,必定陷入一种半睡半醒之境,恍如夜魂梦游之人一般。”

  他顿了一顿,十分珍惜地道:“不过此草乃是人间奇珍,老夫生平之中,也不过仅有这一棵……”

  说到这里,拔开瓶塞,用竹筷取出“游梦草”。

  那草一离瓶,立时枯萎。

  独眼怪人迅快的放入一只瓷钵之中,又参放了几味粉药,研碎拌匀,搓制成一粒圆圆的丸子。递给谷寒香,道:“你将此丸吃了下去。”

  谷寒香接了过来,依言服了下去,然后笑问道:“你难道要我做梦不成吗?”

  独眼怪人也笑了一下,道:“老夫要尽三日之功,传你一些奇绝武功,但是人生才智,极是有限,三日的工夫,你哪能学得许多,所以,老夫要借助这奇珍的药物之功,以遂你愿。”

  谷寒香听了甚觉讶异,正想启口相问,突觉生出一股睡意,顿觉心神一松,颓然倒卧床榻之上。

  独眼怪人盘坐床上,伸手在谷寒香身上,前点“神府”,后点“龙池”。

  谷寒香两处穴道被点,浑身一动,打了一个寒战,两眼缓缓睁开,惺忪的向四周扫了一眼。

  这时室中高悬着两盛纱灯,灯内红烛熊熊,遍室都满溢着一种迷离的橙朱金黄之色。

  谷寒香举手揉了揉秀目,悠悠的坐起身子。

  独眼怪人闭目敛神,恍如入定老僧一般。

  谷寒香自经他打通‘任督’二脉,逆回血流之后,此时心灵似已与他心灵相通。

  独眼怪人决心在谷寒香服过“游梦草”之后,处身在半睡半醒的游离状况之下,用自己的心灵感应的力量,将自己的武功传授于她。

  他心里电一般的闪过一套武功。

  这武功乃是最为迅快的身法,走动之时,能令敌人无法追及,用以避闪,实是第一等的武学,较之武当的“七星步”尤为神妙,这原是他自己参悟而来,并无一定名称,此时,他替这种步法定了个名字,叫作“摘星步”。

  独眼怪人敛神静坐,用灵思心语对谷寒香道:“老夫传你一种‘摘星步’……”

  接着他心念里像闪电般幻涌起“摘星步”的步法。

  谷寒香随着他心念里的幻象,举步在室内,按步游走。

  这“摘星步”,乃是以八卦方位研创而出,每一方位计共六步,这六步之中,又分正三步,反三步,合共起来是六八四十八步。

  独眼怪人用慢步法,授过“摘星正步”,又教她走了两遍,然后,才授她“摘星反步”。

  谷寒香把正反摘星步又练了数遍,已是费去了甚长的时间。

  独眼怪人让她休息了一段时间。

  此时,已是上灯时光,独眼怪人在室中四处的墙上,高高低低的燃插了许多细细的香枝。

  独眼怪人将香枝插妥之后,在桌上放置了一盘细如牛毛的银针,然后用心意指挥谷寒香起身取针。

  他教了施用暗器之法,不到三更,已将正射,侧射,转身反射各种打法,全部传授于她。

  第二日清晨,独眼怪人将当今武林道上,九大门派的武功源流,要义,摘精撷华的,用心传之法,向谷寒香解说一番,并将各派搏敌常用的手法,以及一些绝招奇学详尽的演说了一遍。

  同时又将一些不传之秘的口诀,教授于她。

  独眼怪人心里默想一句,谷寒香也随着默念两遍,一日一夜之间,谷寒香不但对各门派武功门径尽皆了然于胸,而且那些不传之秘的口诀,也都牢牢熟记心中。

  第三日,独眼怪人又尽一日之功,将得自那册秘籍上的一种“三元九灵玄功”相授于她。

  这“三元九灵玄功”,乃是一百零八式掌法,这掌法的奇妙,是在发掌之时,既无劈空啸声,又使人看来,只是轻描淡写的略作手势,其实这掌式乃是一种极柔至阴的内劲,如若发掌之人的功力深厚,只要扫中敌人,立时断经斩穴,厉害无比。

  独眼怪人虽将这“三元九灵玄功”相授,然而二人因一连七日,已将元神耗去甚多,此时已到了强弩之末,精力松散,教的人既无法全力相授,学的人也似无法将之全部消化,是以谷寒香也未能尽得所传。

  待“三元九灵玄功”授完之后,二人已是大感不支。

  独眼怪人强自镇定了一下,道:“老夫传你武功,自身心力消耗过多,如今要到山后空静之处静坐十日,你也不可过事劳动。”

  这几句话,他说来大感吃力,说完之后,驰车急急而去。

  谷寒香也觉精神萎顿,静坐在床榻之上,闭目养神了一阵,然后和衣睡去。

  她因耗去甚多精力,一觉睡去,自是甜甜无比,也不知睡了多少时辰。

  此时,谷寒香的“任、督”二脉已通,又经独眼怪人用心法传授了许多不传之秘的武学,听觉警觉与以前自是判若两人。

  她正在沉睡迷蒙之际,只觉着一阵轻微响声,不由悚然一惊,本能的微睁秀目,向外一看。

  室内还是纱灯映照,遍室熊熊,一个巨大的黑影,竟向自己缓缓逼来。

  她知此室乃是独眼怪人的秘室,绝不容其他之人进入,心中不由一动,但她乃是绝顶聪明之人,为了要看来人究竟有什么意图,是以依然纹风不动,佯作酣睡之态。

  适才是因为她由沉睡中刚刚迷迷悠悠的醒来,一眼之下,未能看清来人是谁,此时再瞥目一看,来人竟是那看守秘室的蒙面驼背老人。

  她一看来人是他,心想,此室本就是由他照应,他来到此间,自算不得什么奇怪之事。

  意念电转,刚趋平静,陡见熊熊红色的纱灯光耀之下,那驼背老人的手中,紫光一闪,赫然竟是一把匕首。

  谷寒香在此情此景之下,不由骇然一惊,暗暗忖道:看他的情形,似是老怪物的心腹之人,此时此地,他竟手持利刃而来,不知是存何用心?

  她虽然是异常仁慈之人,但天生有一种坚忍卓绝的内在力,遇事极能沉着,而且,此时已得独眼怪人的绝学,她自己虽然无能知道自己已是当今罕有匹敌之人,但是无形中,胆识已较以往大不相同,是以,一见驼背老人持刀而来,竟似有恃无恐,毫无惊惶失措之感。

  蒙面驼背老人蹑手蹑脚,潜至床榻之前,左手掀起罗帐,静静的站在床前,神情木然,似是在想着一件重大之事。

  谷寒香虽然无法从蒙面的纱巾后,看出他脸上的表情,但却能由他举动中体会出他的心意来。

  那驼哑老人呆立了片刻工夫,突然一抡右手,蓝汪汪的刀光一落,竟然猛向谷寒香身上刺来。

  谷寒香虽不知自己武功到了何种境界,但却本能的运用出独眼怪人所授的武功,左脚一抬,径向驼哑老人的肋间踢去,同时身子一翻,右手疾出反手一格,直向他右腕之上击去。

  那驼哑老人猝不及防,肋间已被踢中,同时右手只觉微微一麻,已吃指风扫中。

  但这老人也非庸手,虽然两处为谷寒香击中,竟然并不慌乱,右手一扬,匕首脱手飞出,闪电般向谷寒香掷去。

  谷寒香此时已经坐起,因二人距离仅仅二尺左右,那老人匕首脱手,闪电般到了谷寒香面前。

  她一声惊叫,一面立出左手,迎着匕首,斜劈出一掌。

  那匕首吃她斜切的掌风一击,宛如陨星一般,跌落在床榻之上。

  那驼哑老人肋下已被踢中,又见掷出去的匕首被她击落,不由骇然吃惊,一种无比恐怖的寒意,袭上心头,立时举手一掌,猛向自己天灵盖上击去。

  谷寒香也不知哪里来的本领,素腕疾探,玉指轻抄,这举动虽比那驼哑老人后发动,但竟还比他快了一步,他一掌还未击中自己的天灵骨,右手已被她拿扣住了。

  谷寒香此时的心情,虽较以往大为改变,但潜在的本性依然存在,何况她自思与这驼哑老人无仇无怨,他何以会向自己下这等毒手,所以她心中还存有这种疑念。

  她一把扣住了驼哑老人,惊讶地问道:“你虽然未能刺死我,也用不着就自杀呀……”

  那驼哑老人脉门被扣,已无抗拒之能,侧着脸,似是在凝视着谷寒香。

  他见谷寒香娇靥之上,只是一片茫然迷惑之态,却毫无愠怒之色,心里不由大感奇怪。

  驼哑老人正怔神之间,谷寒香左手快逾电闪,已到他面门之上,老人要想避让,已自不及,谷寒香手往上一扬,已将他蒙着脸的一块纱布,取揭下来。

  谷寒香一看,心里大感不解。

  原来她以为这“万花宫”之人,定然是生相丑恶,何况这驼哑老人更是面蒙纱巾,如非长相有特奇的难看,绝不罩上一块面纱。

  哪知她揭开了他的面纱之后,竟是大出了她的意外,这驼哑老人却生得五官端正,面目和慈,不过,此时的脸上,却满布惊异之色。

  谷寒香看了他一阵,迷惑地问道:“你和我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想刺杀于我呢?”

  她本性原是纯厚之人,在这忽遇此等突发事件之际,没有容她思虑,是以,她真纯的出言相问。

  那驼哑老人怔怔的望着她,渐渐地,脸上泛现出一种羞愧之色。

  谷寒香自来到“万花宫”,一直未见他说过一句话,此时连问他两遍,见他茫然不答,才想起他乃是驼哑之人,不由的又问了一句,道:“你当真不能说话吗?”

  那驼哑老人沉闷的喟叹了一口气,张开嘴来,用手朝嘴内指了一指。

  谷寒香一看,原来这老人嘴内的舌头,似被人割去一般,只留下短短一截舌根,所以无能发音说话。

  她看的心中一震,“啊”了一声,道:“原来你是被人所害!”

  她乃是绝顶聪明之人,话甫说完,心念电转,顿时会悟过来,心中暗暗忖道:“看这老人情形,想必定是受那老怪物所害。”

  想到此处,乃出口问道:“难道你也是为这老怪物所害吗?”

  她说此话之时,已将扣住他脉门的手,松了下来。

  那驼哑老人茫然的瞧了她一眼,然后茫然的用手指了指谷寒香,同时嘴也启张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种沉浊的“呀呀”之声。

  谷寒香看他神情,点点头道:“你可是问我是什么人,是吗?”

  那驼哑老人见谷寒香甚是慈和,此时已不似先前的紧张,惊讶,听谷寒香一问,连忙点点头。

  谷寒香道:“我是被他掳劫而来……”

  她顿了一顿,又补充道:“我顺从于他,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那驼哑老人又望着她,点了点头。

  谷寒香眨了眨眼,问道:“你是什么人?看你的出手,似是武功不弱……你为什么竟要谋杀于我呢?”

  那驼哑老人脸上现出一种有口难言的焦急之态,游目四周看了一眼,见墙上四周都插有谷寒香学习暗器的残香,立时伸手取下十数根。

  他又找了一块白绢,用香烛写道:“我以为你和他是一丘之貉,故欲杀你,以为天下苍生除害。”

  谷寒香微笑道:“啊,这就难怪于你了。”

  她接着问道:“你是什么人呢?”

  那驼哑老人沉思了片刻,然后才写道:“在下包九峰。”

  谷寒香心中暗道:“想必你也是被他掳来的了。”当下又问道:“看你武功也非泛泛之辈,为何不设法逃走呢?”

  包九峰写道:“在下已被俘来数十年,不仅无能逃脱他的手掌,而且在下服了他的毒药,每隔半年,必须服用解药,是以,也不敢背叛于他。”

  谷寒香心中想了一想,暗道:“他在此地,过着这等暗无天日的生活,却还不敢背叛于他,可见蝼蚁贪生,人也是尽量苟活的了。”

  她想了一阵,忽又问道:“你既不敢背叛于他,怎么又敢下手谋杀于我呢?”

  包九峰表情大为尴尬,怔了半晌,才缓缓写道:“在下见他传你武功,怕你们将来狼狈为奸,贻害天下,思之再三,故而乘你尚未复元之际,翦除于你……”

  包九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写道:“一时之间,在下也未曾顾虑许多。”

  谷寒香瞧了包九峰一阵,见他佝偻着身躯,须眉雪白,心里不禁起了一种同情、怜悯之意,暗道:“看他这等高龄,还要在此执服苦役,不知老怪物为何要将他掳来‘万花宫’,如此折磨于他?”

  她沉思一下,忍不住问道:“不知你为何被他劫来此地?”

  包九峰须发颤动,两眼望着闪耀的烛焰,怔怔地出神。他似是被谷寒香所问之言,勾引起许多往事。

  过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包九峰激动的神情,才慢慢平抑下去,他此时已知谷寒香与自己皆是受人荼毒之人,心中顾忌顿消,舒了口气,换了一枝残香,写道:“你可知在下与佟公常是何等关系吗?”

  谷寒香讶然道:“你说那老怪物,叫佟公常吗?”

  包九峰点点头。

  谷寒香微微摇头,道:“这个,我可不知道。”

  包九峰白眉耸动,低头写道:“在下乃是他授业师兄!”

  他这话,实在大出了谷寒香意料之外,她怎样也不料这看守甬道的老人,而且身被老怪物所残害的老人,竟然是老怪物的授业师兄。

  她怔了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包九峰侧脸望着谷寒香,知道她定是为自己之言所惊骇,当下向着她轩眉微笑,继续写道:“世间之事,原是有许多不可思议之处,你也不用惊讶……”

  谷寒香此时又已回复了适才的神态,道:“我虽留在这‘万花宫’甚多时日,却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你既是他的师兄,想来定然……”

  包九峰未待她话完,即挥动残香,又手势比划,道出了他与佟公常的一段往事。

  原来当年包九峰与佟公常同门习艺,包九峰为首座师兄,后来佟公常半途逃出师门,侧身绿林。

  此时佟公常在绿林道上,虽然已甚有名气,但他对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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