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谷底泪痕

  “因为他不会术法。”袁紫烟道:

  “他的技艺都是苦练出来的,我若以术法杀他,有些胜之不武,也违背了身具术法的戒律。”

  刘飞鹏道:

  “这么办吧!国师只把他制服,在下再以飞刀取他性命,人不是国师杀的,应该和国师无关了。”

  袁紫烟笑一笑,道:

  “以术法使他无能还手,与我杀他何异?这件事容我想一想,不管如何?也不能让他伤了皇上、皇后。”

  “国师,成都有个不情之求,还望国师成全。”

  袁紫烟道:

  “说吧!我能做到的,一定成全你。”

  “虬髯客一旦闯入宫廷,请国师给成都机会,让我接他三剑。”

  “三剑太多了。”袁紫烟道:

  “一剑就该明白了。”

  “两剑吧!至今为止,成都还未遇过敌手,虬髯客就算天神下凡,成都相信两剑也应该接得下来。”

  袁紫烟点点头,道:

  “宇文将军,切不可和他单独交手。”

  “是,国师吩咐,成都自当遵从。”

  袁紫烟微微一笑,道:

  “诸位去更换衣服,派人清理清理,我去晋见皇上。”

  望着袁紫烟背影去远……

  刘飞鹏低声道:

  “虬髯客真有那么厉害吗?”

  凌云摇摇头道:

  “我也不太相信,真本领硬功夫,再厉害的高手,至少我们可以接他个三两个回合!”

  刘飞鹏道:

  “我倒要试一试十二把飞刀一齐出手的威力,只凭武功能不能接得下来?”

  宇文成都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

  袁紫烟走了,他也走了。

  要人清理,也要重整军威。这一次参与战斗的,尽量调他回营休息,再调另一批后备的宫卫上来。

  这一次真的杀得太激烈了,几乎没有不受伤的宫卫。

  真让人看得心惊胆颤。

  遇上虬髯客这样的强敌,恐没有再战的勇气了。

  只要有一次溃散,这些宫卫勇士心理上即会大受影响,日后恐怕也难再勇往直前、悍不畏死了。

  宇文成都很满意训练得成功,他们虽然没有时间学到很高深的武功,但却练出了钢铁般的意志力。

  那么悲惨的杀戮,没有一个呼叫饶命,也没有一个逃命退跑。

  这虽只是一两千人之军,但可当得数万强敌冲杀。

  夜色幽静——

  长安的宫廷中,虽然仍是华灯万盏,照得一片通明,但却少了那种到处莺声燕语的吵杂声。

  变得安静多了。

  也多了一股冷肃之气。

  经历过那场杀劫,很多宫女们看到了现场,没看到的也听了些描述。宫女们记忆难忘,连夜恶梦。

  她们摆在心上的,不再是帮主子取悦争宠,而是念念难忘杀戮的恐怖。一直担心如再有一次强敌袭击,她们是否还会有这次一般的幸运?

  宇文成都则是她们心中最想见到的人。

  雄武的宫卫也成了她们心目中的英雄。

  似乎多看宇文将军一眼,她们心中就安定不少。多和宫卫们接近一些,就多了一份安全的保障。

  宫卫们大都在宫墙外面巡守。

  宫女们胆大的开了小门,溜出宫墙和他们谈天说地。没有别人在场时,就送上樱桃小口,亲亲他们,充分的表达了心中感激。

  宇文成都发觉了。

  萧雨、田当巡视宫墙内外,当然也发觉了。

  但三人眼睁、眼闭,看见了却装作没看见。

  他们心中明白,让他们感情交流,互相关心,才能锁住这些宫卫们的心,拒敌时也才能拼命赴死。

  事实上,袁紫烟、袁宝儿、才人等大都知道了。

  但无人阻止,无人多问。

  经历一场生死之劫,人的性儿全变了。

  望一眼朗朗星河,袁紫烟低声道:

  “宝妹妹,天象又有变化了……”

  “小妹这方面知识浅薄。”袁宝儿道:

  “实在瞧不出上天垂象意若何?”

  袁紫烟笑一笑,道:

  “你对我变得冷淡了,究竟为了什么?”

  袁宝儿叹道:

  “紫烟姐想听真话吗?”

  袁紫烟笑道:

  “你如果自信能骗得过我,也能骗得让我开心,何妨骗骗我呢?”

  “可能骗不过了。”袁宝儿道:

  “何况小妹根本不想骗你。近来感觉到身体有了变化……”

  “怀孕了?”袁紫烟道:

  “干嘛不告诉皇上?明天,我帮你去说。”

  “不是怀孕,也非关情事。”袁宝儿道:

  “我觉得浊气下沉,身子越来越重了。”

  袁紫烟吃了一惊,道:

  “道基消蚀?”

  “对!”袁宝儿道:

  “姐姐仙缘深厚,道基坚固,小妹无法比得,已觉得不行了。”

  袁紫烟道:

  “可有补救之道?我如能力所及,一定全力助你。”

  袁宝儿摇摇头,道:

  “恐怕是不行了,我们逆天而行,乖离道戒,以术法杀死不懂术法的人,这后果早就该想到了。”

  袁紫烟呆了一呆,道:

  “你的意思是……”

  “今世债从今世还。”袁宝儿道:

  “保住我一点元灵不昧,如能转劫再入道门。如果转劫不成,我试将以阴灵之身再回师门。”

  “不成!”袁紫烟道:

  “转劫不成,就化成烟云入长空,忘图以阴灵之身再修道法,那就成学道人追杀的目标了。非被迫入绝地,常年受困天雷地火之中。”

  “姐姐如肯成全,现在就劈宝儿一剑……”

  袁紫烟摇摇头,道:

  “我劈不下手,你过去也大贪婪了,常常走失真阴,虽然讨取了皇上的宠爱,但也害苦了自己。

  宝儿,我助一口真气,试试看能不能保住道基不再消蚀。只要能稳定得住,还有机会。我也要从此洁身自修,不许皇上再碰我了。”

  袁宝儿道:

  “我原想能和李世民作一对恩爱夫妻,只修一些卜卦之术,助他治理出一个太平盛世。仙道之学不练也罢,却不料事与愿违,便宜了皇上……”

  说曹操,曹操就到——

  隋炀帝快步行了过来,道:

  “两位卿家对座谈心,连盏灯也不点起,我叫宫女来掌起宫灯。”

  “不要!”袁紫烟道:

  “一有灯火,就破坏这份幽静了,皇上匆匆而来,不知有何大事?”

  “长安似已非久居之地,朕想东游……”

  “去东部洛阳散散心也好。”袁紫烟道:

  “但这长安的事务呢?总不能一走了之。”

  “由卿家代理,宝儿随朕东游……”

  袁宝儿吃了一惊,接道:

  “我也要去?”

  “唉!朕如失去卿家,活得就全无味道了。”

  顿了顿,隋炀帝又苦笑道:

  “不论你心中想的什么?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了,如果真的到了无奈境界,朕会成全卿家。”

  这话说得够明白了。

  袁宝儿心中有着刀刺之痛,这个人是真的爱他,受到可以抛弃江山不顾,也可以丢弃性命不管。

  看来人间的绝色比天上的仙女可爱多了!

  袁紫烟道:

  “宝妹妹,皇上似有点强你所难,但他爱你之深却也是无人能及。”

  袁宝儿缓缓站起,对着隋炀帝盈盈跪下,道:

  “皇上厚爱,宝儿唯有一死相报尔。”

  她受的人间教育,天、地、君、亲、师,深值心间。

  不像袁紫烟幼小生长深山间,只识一个“理”宇,话不投机,立刻翻脸,管你是皇上还是将军。

  隋炀帝一把扶起袁宝儿,笑道:

  “朕不要你死,要死吗?朕也该在你前面。朕要你快乐,朕将倾所有尽付卿家。”

  袁宝儿感动得珠泪双流。

  隋炀帝却拂着宝儿秀发,大笑道:

  “帝王霸业成何用?秦皇、汉武早成了陵家,乃得卿家三分情,够朕受用,足慰生平啊!”

  笑声中,牵着袁宝儿走了。

  一条纤巧的人影疾奔而至,是巧儿。

  她躬身道:

  “宇文将军候命多时,姑娘要不要见他?”

  袁紫烟沉吟了一阵,道:

  “去叫他来!”

  巧儿带来宇文成都,自己却转身走了。

  宇文成部仍保持君臣的身份,屈膝道:

  “成都叩见娘娘国师!”

  袁紫烟“噗”地一笑,道:

  “你究竟想叫什么?是娘娘还是国师?”

  “成都有事晋见,应该称国师才对。”

  袁紫烟温柔地道:

  “起来吧!有事就直说吧!”

  宇文成都道:

  “属下探得消息,虬髯客已入长安,但却突然消失不见了。”

  “怎么会呢?”袁紫烟道:

  “长安城中客栈有限,他们不是住在客栈吗?”

  “不是!”宇文成都道:

  “长安城每一家客栈都查过了,找不到虬髯客的行踪。”

  “寺院道观呢?”袁紫烟道:

  “废弃的宅院也不能放过。”

  宇文成都道:

  “都查过了,很可能隐匿于民宅之中,虬髯客在长安城中本就隐伏了不少人手,除非全长安家家普查。”

  “不用了!”袁紫烟道:

  “他要入宫,我们就在宫中等他吧!”

  宇文成都道:

  “长安城中,还发现了另两个人的行踪,他们住入客栈,行踪在掌握之中。”

  “什么人?”袁紫烟道:

  “很重要吗?”

  言下之意,不是重要的人就不用说了。

  宇文成都道:

  “李靖和张出尘。”

  袁紫烟微微一呆,道:

  “李淳风和袁天罡呢?”

  “没有发现。”宇文成都道:

  “也未发现太原来的一兵一将。”

  袁紫烟又问道:

  “李靖和张出尘住在一个客栈中吗?”

  “是的,而且是一间上房。国师,他们本来就是一对夫妇啊?”

  袁紫姻淡淡一笑,道:

  “虬髯客费尽了心机,还是没有抢走张出尘。”

  宇文成都不知如何回答。

  袁紫烟道:

  “可是皇上却抢走了李世民的情侣袁宝儿,但也只占有了袁宝儿的身体,却得不到她的心,皇上付的代价就太大了。”

  宇文成都仍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袁紫烟道:

  “传令宫卫们,见到虬髯客不用拦阻,只要传警即可。他们不会大队人马来,你带着萧雨、田当、凌云和刘飞鹏住进内宫吧!我去奏明皇上,宫女们会为五位安排住处。”

  宇文成都道:

  “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袁紫烟道:

  “是为了方便保护皇上啊!”

  宇文成都没话说了。

  有什么事能比保护皇上更重要呢?

  一座幽静的四合院——

  有近二十间的房间,厨浴齐全,还有五个布置华丽的房间,分住了宇文成都等五个人。

  一座点了六盏垂苏宫灯的大客厅中,分站十个宫女,十个美丽的宫女。

  宇文成都心中暗暗吃惊,忖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淫乱后宫,可是要满门处斩的大罪啊!这些丫头又是什么用心呢?”

  这时十个美女已围了上来。

  捧茶的上茶,看坐的看坐,一阵脂粉香气扑鼻欲醉。

  宇文成都道:

  “诸位姑娘,不敢当啊!这些事我们自己会作。”

  一个年龄较大的宫女道:

  “宇文将军,我们是出自内心来服侍诸位的,我们看到了宫卫们为了保护我们前仆后继的舍命拼战,我们想帮忙,可是无力帮啊!

  一个弱女子无力执刀握剑,平日里宫墙阻隔,咫尺天涯。五位将军今番奉召入宫,明显的是保护我们而来,我们能不能活下去?关键全在五位将军的身上,我们心中感激,但也只能尽力照顾五位将军生活起居,聊表寸心。”

  宇文成都道:

  “保卫皇宫的安全是我们的职责,诸位姑娘用不着这样费心了。”

  “我们是第一批中签的人。”年龄较大的宫女答道:

  “大家都要来侍候将军,但你们只有五个人,争着想来的宫女有一千多人,所以我们只有抽签决定,每次来十个人,侍候五位将军。”

  宇文成都道:

  “是这样啊!多谢诸位姑娘关怀。”

  田当、凌云、萧雨、刘飞鹏没有说话,但却听得怦然心动。

  一千多个天下选出的美女,包括北地胭脂、南国佳丽,分批来侍候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死也瞑目了。

  只是不知道,她们所谓的侍候是什么样一个限度,是不是也可以上床呢?

  想到开心处,忍不住笑了!

  这笑容就有点邪气了。

  宇文成都看到了,却装作未见。

  这些英雄好汉也是人,他们虽不会见色动心、作奸犯科,但有如花似玉的美女自个送上门来,要他们个个学作柳下惠,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那些官女们也看到了。

  她们虽居深宫.但却看到了主子、夫人们争宠的手段,撒娇施媚,讨取皇上欢心;这方面她们非常敏感。

  围着领头的宫女低声交谈了一阵。

  领头的宫女点点头,笑道:

  “好,说就说吧!我们是感恩而来,愿意奉上我们所有,只是我们所有的太少了,最重要的是一个清白的身体。

  五位将军如不嫌弃,我们愿荐枕席,不但只有我们十个,日后来侍候各位姐妹们也都有献身之心。”

  说的如此坦白,还真把宇文成都等吓住了!

  “最难消受美人恩!”田当道:

  “姑娘,只怕我等消受不起呀!”

  领头的宫女道:

  “当然,诸位如嫌弃我们,我们也不会恼羞,一千多个美女,诸位慢慢的看吧!我相信总能找到一个合意的人。”

  宇文成都道:

  “这不能开玩笑啊!姑娘,秽乱宫廷可是死罪一条,我们会被处死,诸位姑娘也会被处死啊!”

  十位宫女掩嘴笑了。

  有点羞怩,却有更多的嘲笑和讽刺。

  领头的宫女道:

  “皇上知道了,会不会下令诛杀,我不知道。不过,皇上怎么会知道呢?没有人敢奏知皇上啊!何况我们的心意已得到主子的默许,她们比我们更担心自己的安危呀!她们不反对我们来这儿侍候将军,也就是同意了我们的作为。”

  这些选集天下的美女,眼看皇上的风流生活,早已心向往之。可是宫廷中很难看到一个男人,虽然也有太监往来,但他们已经不能算为男人了。

  宫女的胆大、坦白,反把五位豪勇过人、视死如归的将军吓住了,五人互看了一眼,竟然无人接口。

  “我们去拿净面布,五位擦把脸,也该进用酒肴了。”

  十位宫女微微欠身作礼,一齐退出大厅。

  “乖乖!”刘飞鹏道:

  “宫中生活是这么一副景象?身为皇王,不恋女色也不行了。

  天下美女都集中在三里方圆的宫廷中,想尽办法引诱他,谁真能坐怀不乱呢?数尽古今人物,也只有一个柳下惠呀……”

  萧雨接着道:

  “这件事,我心中一直存疑?春秋鲁人展禽获,居柳下,死后溢为惠,后人多误为柳下惠为其姓名,和坐怀不乱事并为流传。那个女人不是大丑,就是被迫,展禽全其贞,或有可能……”

  宇文成都笑道:

  “不可污蔑先贤,孟子称他为‘圣之和’,岂可等闲视之,我们不能坐怀不乱,那是自己……”

  十个宫女鱼贯行入厅内,宇文成都只好住口不言了。

  但仍然被宫女听到了后面一句。

  当先一人轻启樱唇,微微笑道:

  “五位将军都可比柳下惠呀!我们十个虽非绝世美女,但姿色也相当可人,而且正值锦绣年华,五位能不屑一顾,实已定力过人。但五位如遇上了袁国师和宝贵妃那等天人绝色,也能有此定力吗?”

  “不能!”第二个宫女接道:

  “柳下惠还魂重生也不能。”

  宇文成都、萧雨突然感觉到脸上羞热,不敢再接口多言了。

  心中有鬼呀!

  “我们不是柳下惠!”田当微微一笑,接道:

  “我们也不能坐怀不乱,但也不能干乱法纪。诸位姑娘的意思我们都明白了,容我们想一想再作决定。”

  宫女们奉上酒饭,也替五人斟酒把盏。

  一直侍候到五人回房安歇,才悄然退去。

  宇文成都睡不着,但心中想的不是男女间事,而是虬髯客几时会入宫行刺的事。

  穿上衣服,行入庭院。

  他发觉了田当、萧雨、凌云和刘飞鹏全都在庭院中站着。四人似乎正在低声商量着什么事情?

  宇文成都笑道:

  “四位连日辛劳,怎不好好睡一下呢?连场血战,生死决定于瞬息之间,所以四位想作什么也不用太过拘束了。”

  虽然未说得很清楚,但画龙点睛,四人听得也都心中明白。

  “总统领误会了。”田当道:

  “我们正要商量要不要去吵醒你?想不到总统领也是席不安枕。”

  “有事情?”

  宇文成都望着四人,微视讶异。

  凌云道:

  “十位宫女在场,不好开口,怕她们受到惊吓……”

  宇文成都接道:

  “是关于虬髯客的事了?”

  “对!”萧雨道:

  “想和总统领商讨一个拒敌之策,以国师之能,连赞其人豪勇。恐非小可了,我们该早有一个准备。”

  宇文成都道:

  “这件事,四位不用管了,你们可以接战虬髯客从卫、属下们,但是不许拒拦虬髯客……”

  “难道总统领要独战强敌?”刘飞鹏道:“此事重大,关系到皇上的安危,属下斗胆直言,不宣称强轻敌。”

  宇文成都道:

  “照国师的说法,我连他三招都接不下来,哪里还能称强经敌?国师之言,不容置疑。所以,对付虬髯客的事就由国师出面了。”

  “原来如此。”刘飞鹏长长吁一口气,道:

  “我们只负传警的责任,以最快的方法把虬髯客出现的消息通报国师。”

  宇文成都道:

  “我的看法是诸位尽量的避开他,虬髯客含恨而来,心中燃烧着怒火,看到了宫卫、彩女,也许会不屑动手。

  但是如看到诸位,绝不会放过,传示警讯无异是告诉他停身之处,实不如小心一些的好。”

  刘、萧、凌、田没有回答,但心中却是不服。

  宇文成都当然瞧出了四人心中的感受。

  他笑一笑,道:

  “诸位可以不信成都之言,但不可不信任国师,她是为我们好啊!”

  刘飞鹏道。

  “属下以飞刀助战,我的飞刀绝技总统领应该信得过了。”

  “将军,不要逞强。”袁紫烟的声音飘传过来,人也同时现身,接道:“我已答允让宇文将军接他两招,诸位可以隐身在一侧看看,如果自信有挡得虬髯客一击之能,再出手不迟。”

  凌、田、萧、刘茫然了。

  对于袁紫烟,他们早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如今听她说得如此慎重,不相信也不行了。

  但刘飞鹏还是不服,暗道:我隐在暗中发出飞刀,暗助宇文总统领一臂之力,该不会有什么凶险了。

  这是个月圆之夜。

  万里无云,星空如洗。

  长安宫的宫廷中也铺了一层月色。

  要来的,终于来了。

  出人意外的是太胆大,来得太意外,不是月黑风高的杀人夜,而是明月如昼的月圆夜。

  但袁紫烟还是知道了。

  虬髯客出现第一重屋面上时,袁紫烟已飘然而至。

  她冷然地道:

  “久候多时了!”

  虬髯客仰天大笑,道:

  “某家本就不打算暗来暗往,所以才选择这月圆之夜。”

  袁紫烟道:

  “就算你青天白日之下来这里,也是一个刺客。你勇武冠世,三百年内绝不会再出现你这样的人物。所以,我要杀了你,以绝后患。”

  虬髯客哼道:

  “妖女凭仗术法对敌,算什么英雄人物?你如敢以真实武功接我三招,某家回头就走,永不再出现江湖。”

  袁紫烟软硬不吃,淡淡一笑,道:

  “我本就不是英雄人物,当今之世也没有人能以武功接你三招,你应该有逐鹿霸业的机会,但你刚愎自用,硬把这万里江山让给别人了。”

  “你是指李世民?”虬髯客道:

  “杀了隋炀帝,某家就赶赴太原取李世民的项上首级。”

  “你杀不了李世民,也杀不了皇上。有我袁紫烟在,大隋朝的基业也不会捧手让人。杀了你之后,只余下能成气候的李世民,就容易对付了。”

  “小妖女好大的口气!”虬髯客道:

  “某家虽然未习练术法,但术法未必能够伤我。”

  袁紫烟道:

  “只可惜,你到了长安宫廷。你不该来这里的,但你却来了。

  来得容易,回去难!张仲竖,你逃走的机会不大。”

  “好狂妄的口气!”

  虬髯客拔出身佩宝剑。

  是又重又大的铁剑。

  完全背离了剑走轻灵的原则。

  袁紫烟左手捏诀,右手握拳,摆出了拒敌架式。

  她身上有剑,为何不拔剑而斗?难道要以一只纤巧的玉手去接虬髯客重逾六十斤的铁剑吗?

  “国师,让成都接他两剑,试试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的高手究竟有多少斤两?

  宇文成都出现了。

  他穿着甲胄,手中拿的是重逾百斤以上的镏金镗。

  一副临阵对敌冲锋陷阵的架势。

  袁紫烟心中忖道:

  宇文成都是长安教场夺魁的第一好手,江北英雄无出其右,看他手中的兵刃重量似是犹在虬髯客之上,这两人武功都是顶尖高手,让他们对打两招.定然看得惊心动魄……

  不闻袁紫烟的回答,宇文成都有些急了,道:

  “国师不是应允过成都吗?成都先接虬髯客两剑,这机会如果错过,今生就很难再有了。”

  袁紫烟笑道:

  “将军小心,虬髯客的左右还隐伏有相机出刀的帮手。”

  虬髯客哈哈一笑,道:

  “出来吧!既然被发现了,就不用再藏头露尾了。”

  两条人影应声而出,飞落在虬髯客的身后。

  正是龙将江森、虎将燕可,是虬髯客的两个随身侍卫。

  萧雨、凌云、田当也跟着现身了。

  刘飞鹏没有出现,他双手各控握四柄飞刀,准备暗助手文成都一臂之力。

  虬髯客望了萧雨等三人一眼,道:

  “还有多少,要他们统统出来吧!你们和宇文成都联手,能够接我三招,我连杨广也不杀了。”

  宇文成都听得火冒三丈。

  但他担心萧雨等三人忍受不住对方讽激而出手,忙大喝一声,道:“阁下大狂了,当真是眼空四海目中无人。”

  喝声飞扑而上,手中镏金镗挟着一股破空金风砸了下去。

  镏金镗重达一百六十斤,宇文成都抡动起来砸下,真有泰山压顶之势。

  如此惊人的威势,虬髯客竟然是全不放在心上,但见他铁剑一举,硬向镏金镗上迎了去。

  一声金铁巨震!

  宇文成都的镏金镗竟被一剑震飞了。

  他人随着金镗飞出了两三丈高,还是无法握住兵刃,松开双手,镏金镗直飞到十余丈外才向地上落去。

  宇文成都人也被震落在两丈开外。

  只觉那股反弹之力强大无比,不但震麻了双臂而兵刃出手,且被反震的气血浮动,连真气也无法提聚。

  自然也无法施展轻功,是从两丈多高摔下去,着地时砰然有声,直掉得宇文成都晕头转向,眼花骨痛。

  着地后好一阵工夫,才缓过一口气来.缓缓站起身子。

  如非袁紫烟在一侧防范,早被龙、虎二将取了首级。

  萧雨、田当、凌云看呆了。

  看得忘记了去扶宇文成都。

  三人不知道虬髯客的武功高到何等境界?但却知宇文成都的本领三个人加起来,也接下下宇文成都三十招。

  但宇文成都却连虬髯客一剑也接不下来。

  这是何等遥远的距离,三个人哪里还敢出手。

  但是刘飞鹏却没有看得这么清楚,八把飞刀破空而来,分向虬髯客八处穴位扎去。

  袁紫烟大声叫道:

  “不可出手!快些收刀退开!”

  太晚了!

  虬髯客的铁剑已绕身飞转。

  八把飞刀本来有多种的变化,但强烈的剑风之下.变化滞止了,被铁剑上力道砸得四下横飞。

  断的断了,飞的飞开了。

  但刘飞鹏最厉害的四把飞刀也出了手,飞向虬髯客。

  虬髯客喝道:

  “自取死亡,怪不得某家心狠手辣了。”

  虬髯客口中说,铁剑却绕身飞舞。

  一股凌厉的剑风在他身躯的四周转动。

  四把变化莫测而能够互相撞击接力变化的飞刀,在强烈剑风的漩涡中,完全消失了蓄含在刀上的内力,随着强烈的剑风转动着。

  虬髯客突然把手中的铁剑指向刘飞鹏藏身之处,四把飞刀疾矢一般射了出去。去势之快,比刘飞鹏发刀的速度还要超过一些。

  更可怕的是一股剑风先刀而至,硬是把刘飞鹏给困住了,空有一身武功,却无法移动一步。

  等在那里挨飞刀了,四把飞刀一线穿入,后刀撞在前刀上,四把刀连成一把刀,穿过了心脏要害。

  剑风消解,刘飞鹏才大叫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尸体也倒在地上了。

  这口血倒不是飞刀杀出来的,刀在前胸洞穿心脏;是怒急之下,行血上涌而气出来的一口血。

  善泳者,死于水。

  诡异多变的飞刀奇术,却死在自己的飞刀之下。

  刘飞鹏也许会死不瞑目的。

  谁知躲在远处发飞刀,却是死在自己的飞刀之下。

  虬髯客出神入化的武功,实已到了无所不能的境界。

  宇文成都掉落的地方距离刘飞鹏不远,也感受到那股强烈的剑风如水中的漩涡,刘飞鹏完全被定住了。

  宇文成都停身在一丈之外,也感到剑风凌厉,似欲要裂肤而入。

  不服气也不行了!

  袁紫烟说的不错,他是人中的战神,没有人能抗拒他全力的一击。

  想到自己要接他三招的豪语,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袁紫烟要他改成一招,心中还有些不太服气。

  事实上,一招也接不下来。

  “杀人偿命!”

  袁紫烟动了怒火,什么也不顾忌了,右手一扬,一道金光直射进去。

  虬髯客大喝一声,有如一声闷雷沉落,手中铁剑运转如飞,全身也都在铁剑护卫之下了。

  本是云舒雾涌一般的金光漫淹过去,但竟被剑气挡住了。

  金光扩散,把虬髯客全包在一片金光之中,但却无法近身。

  虬髯客舞剑如轮,布成一个丈余的剑网,金光云滚浪翻,就是无法逼入剑网之内。

  当真是壮观啊!

  术法和剑术,都展现出了极致威势。

  竟然形成了半斤八两的相持局面。

  也出现了江湖上前所未有过的奇观。

  袁紫烟右手中金光不停涌出,颜色也愈见金黄,密度也渐加浓。看她神色凝重,面目肃然,虽是占了优势,看上去也不轻松。

  可是虬髯客的剑势也是越舞越疾,数丈外都可听到剑风破空的声音。

  他是武之健者,似有着无穷的力量。

  袁紫烟突然拔出了背上的宝剑,吹一口真气,宝剑腾空而起,直向虬髯客射出。

  不是驭剑术,而是飞剑,似通灵的活剑。这些术法的变化之奇,驭剑术是习剑人最高的成就。

  田当、萧雨、凌云看得目瞪口呆了。

  飞剑穿过了云封雾锁似的金光。

  但却穿不过虬髯客的剑网。

  连声金铁交鸣中,飞剑被震得连连倒飞回去。

  宇文成都经过好一阵休息,武功恢复,虽然很痛惜刘飞鹏的死亡,但回天乏术了。强忍痛苦,拭去落下的眼泪,一咬牙飞上屋顶。

  他担心萧雨、凌云、田当,心切刘飞鹏死亡的仇恨,情急出手,那就是个惨痛的悲剧,属下精锐,也将尽负于此了。

  见三人平安无损的站在一侧观战,而且全入了忘我之境,心中稍感安慰,沉声道:“三位,过来一步。”

  声音用内力送出。

  萧、凌、田,三人都听到了,回头看到了宇文成都,才想起他被震伤了,急急行了过去,道:

  “总统领没有事吧?”

  宇文成都道:

  “我很好,只是刘副统领捐躯了。”

  “可惜!我们没法替他报仇。”萧雨道:

  “在虬髯客的铁剑下,我们不堪一击。”

  宇文成都道:

  “说的对!我一直担心你们控制不住自己而贸然出手,那就是我们最大的不幸了……”

  语声一顿,接道:

  “我招呼你们过来,是因为站的距离太近了,我怕楼台失火,殃及池鱼。这一场仗,不论谁胜谁负,我们都无法帮忙,如果国师不敌,你们……”

  宇文成都没有再说下去。

  但萧雨、田当、凌云三人心中都明白言未尽意的意思。

  “总统领是想让我们走?”田当道:

  “我们留这里,只不过多送几条性命,是吗?”

  “对!”宇文成都道:

  “虬髯客是不可与敌的,他的武功高过我们太多了,集大军十万也困不住他,你们又何必白白牺牲呢?”

  “总统领呢?”萧雨道:

  “是不是和我们一起走呢?”

  “我不能走。”宇文成都道:

  “皇上对我恩情深重,我要以死报效,以尽人臣之心。”

  凌云突然哈哈一笑,道:

  “总统领多虑了,国师不会败,真的不幸败了,我们也走不了,虬髯客驭剑一击,快加闪电,怎么个走法呢?”

  宇文成都不再说话了。

  明知结果了,再谈下去就毫无意义了。

  但闻虬髯客大喝一声,道:

  “术法之力也不过如此,某家要反击了。”

  宇文成都心头一跳,忖道:

  “他被困在重重的金光之中,还有反击之能,天下第一剑客之誉,果然是当之无愧了……”

  “铿锵”一声大震!

  袁紫烟放出攻击虬髯客的飞剑,竟然被铁剑击成两断,破了袁紫烟的飞剑法术,跌落地上,成了两段废铁。

  袁紫烟叹息一声,道:

  “将武功练到了如此境界,不但前无古人,只恐后无来者了,杀了你,也实在可惜……”

  虬髯客道:

  “妖女不要夸口.某家来矣!”

  突然飞身而起,抡动手中铁剑,激烈的剑气竟然把金光冲开。

  只可惜飞不过一丈左右又落了下来。

  原来,那绕身金光有如淤泥、流沙,阻力奇大。

  虬髯客挥剑阻挡金光,不让它们合一处时,还可轻松应付,身子飞起向外一冲,才知厉害。

  飞行不过丈许,已觉力不从心,只觉落了下来。

  但虬髯客却是一代武学奇才,双足已落实地,气力已复,铁剑劈出的剑风又把合聚的金光逼开。

  这一阵对峙之战,虬髯客也学到谨慎二字。

  他一面劈出金风剑气,不让金光近身,一面举步向前行了去,仍是对准了袁紫烟的停身之处。

  袁紫烟突然收了右手,双手合十当胸,神情肃然,口中念念有词。

  涌聚金光后继无力之下,渐转稀薄,在虬髯客的强烈剑风激荡之下,竟然逐渐的消散了。

  月华似水,景物又恢复清明了。

  袁紫烟就站在他两丈外屋瓦之上。

  虬髯客哈哈一笑,道:

  “早知技仅及此,大军也不用撤回华阴了。”

  袁紫烟没有理他,只是肃然地站着。

  月光下衣裙飘飞,托村出她的如花容貌,真如临凡仙子,只不过双手合十,看上去又多了一份庄严。

  虬髯客不是莽撞的人,袁紫烟既无动作,也不理他,让他动了怀疑。

  仔细看去,袁紫烟在一层淡淡的白气保护之中,似是披上了一层白色薄纱。月光下,很难看得出来。

  可惜啊!

  虬髯客没有习练到道法,看不出袁紫烟头顶三尺灵光。

  宇文成都、萧雨、凌云、田当都退到了很远的地方,这件事他们已帮不上忙,站得太近了,反而碍手碍脚。

  虬髯客也变得小心起来。

  他回目一顾龙、虎二将,道:

  “你们不许追上来,这是我生平所遇的第一强敌,你们帮不上忙,也不许帮忙,我败了,你们就回华阴去,一切听命于破天剑黄云。”

  龙将江森道:

  “大王……这个……”

  虬髯客喝道:

  “住口!谁不听命令,我就先杀了谁?某家是不允许一个背叛我的人,活在世上。”

  龙将江森、虎将燕可,齐齐跪下道:

  “属下不敢,一切遵照大王吩咐。”

  虬髯客仰天长叹,道:

  “王图、霸业在此一战了。”

  言来流露出英雄心情的悲怆。

  虎将燕可道;

  “属下斗胆直言,二爷不走,绝不会有今日之局。”

  “七绝误我,夫复何言。”虬髯客道:

  “袁姑娘,小心了!我将全力出剑一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你有惜才之意,不忍杀我,我也有怜香之心,何忍伤害姑娘。可是我船行江心,马临悬崖,一切也都已经来不及了。”

  “来得及!”袁紫烟道:

  “你现在可以走,从此息隐山林……”

  “袁姑娘!”虬髯客道:

  “某家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失败,我累积了如山的金银,暗藏了十万甲兵,当时李世民还未崛起,某家所以不敢妄动,是大隋朝还有几员能征贯战的大将,我心存顾忌,所以不敢起事。

  这些人老城谋国,阻碍了隋炀帝杨广的胡作非为,杨广不能忍受,把他们全杀了,见机的也告退归隐林泉,能将尽去,老成凋谢。

  我想起事了,没想到又出现你这么一位术法精湛的人物。我想不通的是你为什么要辅佐隋炀帝?他毒父篡位,霸嫂杀兄。这个人好色无德,一无可取,你却甘为所用,究竟是为什么呢?”

  袁紫烟呆了一呆,叹道:

  “事如流水,回头难;已经成了目下这个局面,谈之何益?

  就算大隋朝基业已尽,也应不到你的身上。回去吧!两年之后,我也要重回深山大泽,面壁思过。”

  虬髯客哼道:

  “这我就不服气了,这王位霸业又该应在何人身上呢?王世充练了一批大军,李世民只不过多了几个门客,只要你袁姑娘放手不管,这万里江山就非我莫属了。”

  袁紫烟道:

  “如果你闯不过我这一关,天下大事又从何谈起?”

  “这是逼我全力一拼了!”

  虬髯客缓缓举起了手中铁剑。

  那是一把毫不起眼的剑,不见光亮,不见锋芒,只是重量大一些。

  但虬髯客一挥手,却带起了强烈的剑气,人随剑一起飞起来。

  驭剑术,果然是石破天惊的一击。

  一丈多的距离眨眼就到,铁剑击中了袁紫烟。他一剑可以把一块巨大的山石击成碎粉,但却没击伤袁紫烟。

  袁紫烟的四周,好像有着一堵无形之墙.柔而坚深,无法逾越;以虬髯客的铁剑也无法赶得动它。

  虬髯客落着屋面,连劈三剑。

  但剑到童紫烟身前三寸处,就无法再进了。

  袁紫烟冷冷地道:

  “张仲坚,我已让你四剑,竟还不知进退,休怪我要还击了。”

  合十的双手突然向外推出,迎着虬髯客打了过去。

  但见红光闪动,响起巨大的霹雳!

  虬髯客竟然被击倒在瓦面上了。

  袁紫烟一探手,立刻多了一把锋利的小刀,准备刺下……

  “袁姑娘,手下留情!”

  一阵疾风卷过,虬髯客不见了。

  李靖却突然出现于一丈开外。

  李靖拱手道:

  “我们义结金兰,李某人不能不救,还请姑娘大度包容。”

  袁紫烟微微一笑,道:

  “药师出面,夫复何言?请带走虬髯客吧!见着李世民时,代我问候。”

  “姑娘大量,李靖感激得很,告辞了!”

  不知何时,李靖已把虬髯客交到了龙将江森的手中。

  虎将燕可护着江森.先行走了。

  “李靖,认识我吗?”

  李靖回头,一个绝色女子站在面前。

  “袁宝儿。”

  李靖作了一个长揖。

  “我们没有见过面啊!你怎么会认识袁宝儿?”

  “看你的容色,已经够了。”李靖道:

  “除了袁宝儿,人间哪有如此绝色?”

  袁宝儿道:

  “我不如紫烟姐姐……”

  “两位是春兰秋菊,各极其美。”李靖道:

  “大隋朝的灵气、风华全集中两位身上了。”

  袁宝儿道:

  “听说出尘姐也是人间绝色.为何今夜未来?缘悭一面,可能使宝儿终身遗憾。”

  李靖道:

  “怎么会呢?我们夫妇已投在二公子世民麾下,姑娘回太原之后,不就可以朝夕相处了。”

  “回大原?”

  袁宝儿耸耸肩,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羞红,一片神驰故园的向往之情,月光下娇痴横生,动人怜惜。

  只是神情中有着一种幽伤、怆凉,看上去又增多一种凄迷之美。

  以李靖的定力、也看得为之一呆。

  袁宝儿黯然一笑,道:

  “身在深宫院,心系故乡情,见着二公子时,代我请安问好,今生无缘,期有来生再续了。唉!无可奈何花落去,啼血杜鹃唤不回。”

  缓缓转过身子,踏着月色而去。

  她走得很慢,背影中流露出无限的凄凉。

  李靖几次想喊她回来,却都欲言又止。

  “啼血杜鹃唤不回!”

  好悲凄的心声!

  好苍凉的感慨!

  李靖没有勇气破坏这份凄迷之美,美得永世难忘,美得人心都凉了。

  李靖感觉到眼中有点湿润,举手拂发,借故拭去泪水。

  偷眼望去——

  只见袁紫烟痴痴地望着袁宝儿的去向,任令清泪滚下来。

  这位天上仙子,食多了人间烟火,竟然也有了触景伤感的情怀。

  “李靖,你走吧!宝儿心已碎,泪已尽,回太原也无法活得下去。”袁紫烟道:“让她留下吧!”

  李靖恭恭敬敬地抱拳一礼,道:

  “袁姑娘.一谢姑娘手下留情,留仲坚大哥性命,也是给李靖面子。这份情意,我会永记心中。二请姑娘慈悲,救救宝儿。”

  袁紫烟取出绢帕,拭着脸上的汨痕,道:

  “我们情同姐妹,我会尽力而为,皇上对宝儿寄情之深,重过他的锦绣山河,没有袁宝儿,皇上可能会振作。宝儿害了他,他也害了宝儿。天啊!人间的情爱,竟然是如此的苦涩!”

  李靖长叹一声,道:

  “李世民为宝儿呕血数斗,几乎堕落了救世的志愿。”

  “李靖!”袁紫烟道:

  “我也有一事请托,要李世民晚三年再出兵长安。天象已成,人力已难挽回。提前出兵,有害无益,何不顺应天机?”

  “好!袁姑娘请放心,李靖保证三年内练兵不动兵,一旦大军出动,我要在五年扫平各地霸主、狼烟,统一天下,使民间少受些战乱之苦。”

  袁紫烟又道:

  虬髯客的事,也请你处置了。这关系着李世民的大业成败,也不容许你推辞了。”

  李靖微微一笑,道:

  “仲坚大哥自认天下无敌,受此挫折,也无颜逐鹿中原了。

  姑娘保重,李靖告辞!”

  李靖抱拳作礼。

  袁紫烟竟然也盈盈作态,还了一礼。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啊!

  她自入皇宫,就很讨厌这些繁文褥节。礼貌的表达,都是很直接方式,挥挥手,抱抱拳。

  她自任国师之后,见皇上也懒得行大礼了,就更别说要她学习妇道人家,双手抚着柳腰学万福了。

  但她作起来,还真的好看。

  虬髯客醒过来,霍然坐起。

  只见龙将江森、虎将燕可肃立榻前。

  看到虬髯客一下子坐了起来,二人喜道:

  “大王醒来了,大王醒来了!大王终于醒过来了!”

  张出尘手捧着白瓷碗,由门外行了进来。

  她微笑道:

  “大哥,这是你最喜欢的冰糖燕窝粥,先进用一点,我一直把它放在温火上,不烫也不凉。”

  虬髯客没有伸手去接。

  张出尘只好用玉匙喂他。

  虬髯客摇摇头,大嘴就在瓷碗口一口气将一碗燕窝粥全吸了进去。

  张出尘道:

  “江山不改旧颜色,身上有伤啊!还那么狼吞虎咽的。”

  “本性难移呀!”虬髯客笑道:

  “要我吃饭像绣花,就不如饿死算了。三妹,我晕迷多久了?”

  张出尘道:

  “这是第五天,三天前你还晕迷不醒,我们有些急了,李靖去找袁紫烟……”

  虬髯客道:

  “三妹,不能求她,为兄可以死,也不能向那个妖女示弱。”

  “不是求她,是问她。”张出尘道:

  “她说大哥是超人体质,七天内一定可以醒过来,而且醒了也就痊愈了,不会有事,她还给了一位丹丸。”

  “你让我服下了吗?”

  他问的很黯然。

  “没有啊!”张出尘道:

  “丹丸还在我的衣袋中,李靖知道大哥的脾气,不愿受人点滴恩惠,所以不敢给你吃啊!”

  虬髯客叹道:

  “唉!还是二弟知我,只可惜我受七绝道人之愚,把二弟得罪了。”

  “他不会记在心上的。”张出尘道:“他只是怕惹你生气,才躲起来不敢见你。”

  虬髯客神情微现激动,道:

  “二弟现在何处,快请他过来见我。”

  李靖举步行了进来。

  他一撩衣,单膝跪在榻前,道:“大哥!小弟就在门外恭候,未得大哥召唤,不敢贸然进见。”

  虬髯客抓住了李靖一只手,道:“起来,起来!是作大哥的对不起你,还要求你多多原谅。”

  “小弟心中绝无介蒂。”李靖道:

  “对大哥的葆重也无丝毫改变。”

  虬髯客道:

  “误听七绝道人之言,致有今日的惨败,如照二弟的安排,哪会有今日之失?”

  李靖缓缓站起身子,道:

  “大哥,天意已定,就算小弟和大哥联手,可能有一时兴盛,但绝难得持久,何况袁紫烟这一关也很难闯过。”

  “说的是……”虬髯客黯然一叹,道:

  “败军之将,何足言勇?二十年的准备废于一旦,好梦连床,却在关键时刻,尽成空幻……”

  张出尘心中不忍,她很想劝说几句,但是见李靖肃然而立,且不肯接口,因而也就不敢多说了。

  她对夫婿的才慧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想到李靖不开口,必有深意,自己插口多言,很可能会把事情破坏了。

  果然,李靖待虬髯客一阵吁嘘过后,才接口道:

  “天地辽阔,除了中原一片锦绣家邦之外,还有无数的壮丽山河,皆可供大哥纵横驰骋。”

  虬髯客眼睛一亮,道:“在哪里?”

  李靖道:“乘船南行,大海之滨,别有天地,千岛万嵴,出产丰饶,也有很多男女生活在那里呢!”

  虬髯客点点头。

  他没有说话。

  李靖已知道他不是很喜欢那些地方,大海茫茫,风浪难测,没有知海的把握,就不愿太冒险了。

  李靖笑一笑,道:

  “西行沙漠之外,有一片辽阔天地,草原丰盛,人口众多,牛羊无数,旁依昆仑山,水源亦很充沛……”

  虬髯客接道:

  “好,好!大哥就穿越沙漠,找一处人间的新天地。”

  他目光一掠龙、虎二将,道:

  “江森!”

  龙将江森一躬身,道:

  “大王吩咐!”

  “速往华阴!”虬髯客道:

  “要破天剑黄云为统帅,把三万大军裁减成三千人,但这三千人一定要年纪轻、武勇过人。遣走的人,每人致银一百两,让他们回家乡后能安居乐业。通知钟木魁,请他随黄云行动,带上营帐、细软、粮草、金银,一路西行,在嘉裕关外扎营等我。”

  “江森领命!”

  一个长揖,转身而去。

  虬髯客点点头,又道:

  “燕可!”

  “末将在。”

  虬髯客道:

  “去通知你们率领的三十六名龙虎武士,在城西五十里盘羊口等我们。”

  “大王!”燕可道:

  “长安城中还有一万名分布在各行业中的精锐,不通知他们一声吗?”

  虬髯客道:

  “西行万里,何处是家园?人一多,粮草供应困难。所以,我要黄云由三万人中选出三千人。

  长安城中的伏兵早已习惯于他们过了五六年生活,大部分娶妻生子了。何况,兵在精,而不在多,不用惊扰他们了。”

  “大王说的是,燕可这就会通知他们,明日动身。”

  抱拳长揖,转身而去。

  目睹龙、虎二将去远,虬髯客掀被下床,抓一件长袍披上。

  他伤感地道:

  “二弟、三妹,我们很久没有好好谈心了,今日开怀畅言,尽吐心中的块垒。小兄西下之后,今生是否还有见面之日,就很难预料了。”

  他眼中有点湿润,涌出了两眶泪水。

  李靖也很感伤,泪水涌出眼外,顺腮而下。

  把一个不可一世的豪杰逼得西行万里,渡过大沙漠,追寻新天地,是一件何等凄凉的事啊!

  何况,这个人又是他义结金兰的大哥。

  张出尘也早已经泪如滚珠,哭得呜咽出声了。

  不错,虬髯客是败在了袁紫烟的手下。

  但逼他放弃逐鹿中原霸业的,却是他李靖。不管措词如何的委婉,态度如何的诚恳,但还是把人撵走了。

  所以,李靖心中除了别离的伤感之外,还多了一份愧疚。

  卧室外面是一个精巧的客厅,两个女婢早已站在厅中,见三人步入客厅中,立刻奉上面巾、香茗,端上细点。

  虬髯客拉开靠在红漆桌子上太师椅,道:“坐,坐!”

  这是张不太大的方桌,四张太师椅占满了四面的位置。

  李靖选了虬髯客对面的位置坐下。

  张出尘就只好坐在大哥的身旁了。

  虬髯客由怀中取出锦囊,道:

  “三妹收起来,这是给你的一份礼物,你和二弟都很需要它,唉,只恐会便宜了李世民。”

  张出尘犹豫了一下,擦干了一脸泪痕,接入手中,道:“大哥,这是什么?好像很名贵的!”

  虬髯客道:

  “不是名贵,但却是一份很重的礼物。小兄在江湖上经营了二十年,在长安和中原各地……”

  突然住口,挥手令二位女婢退出客厅,才接道:

  “伏藏了十万甲兵,积存了千万饷银,尽在这锦囊之中。里面有各大钱庄存款的帐号,也有黄金、白银埋藏的位置。

  这些人虽然是藏伏在各地民间,但锦囊兵册上记有详细的地址、姓名,他们都是千夫长,一共有一百二十八人,你若要找他们,他们能在三天内集齐所属,集中候命。”

  张出尘听得神往了。

  她吁了口气,道:

  “真是千古至今最重的一份礼物,前无古人,恐怕也后无来者了。”

  “大哥!”李靖道:

  “为什么不多选一些勇武健者,带往西疆呢?”

  虬髯客道:

  “如果世上有着和我鏖战数十合的人,带再多的人也无法开辟西疆。我要以天神临凡的威势,使他们臣伏我的手下。”

  “大哥是有这个能力。”李靖道:

  “就地取才,用而治之,反易生根了。”

  虬髯客道:

  “所以这些财富、兵马我已没有用了,我和他们相约以十年为期,过了这个限期,这些代兵就自动解散,不再受约束。

  不过,你们要早通知他们,还可以延长三年。再不动用,他们已年花渐老,不算是精锐之师了。

  你们掌握了这些财富、人马,可以和天下任何诸侯抗礼,李世民也没有二弟、三妹的实力雄厚。”

  李靖道:

  “大哥这些准备确是眼下竟取霸业的强势兵力,一旦动员,一呼百应,放眼天下无人能及,不过……”

  虬髯客一挥手,不让李靖再说下去。

  他又接着道:

  “这份赠送你和三妹的礼物已为你们所有,你们如何运用,就不关我的事了,我不想知道,也不愿多管。倒是有一件私事,我要对二弟说明白……”

  李靖淡淡一笑,道:

  “大哥请说,小弟这厢洗耳恭听了!”

  虬髯客道:

  “日久情生,古人诚不欺我。为传三妹的剑法,我和她太过接近了……”

  他稍顿,转眼望去,只见李靖笑容满面,全无不豫之色。

  他才又接下去道:

  “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动了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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