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独臂怪客

  突听慕容飞又自干笑一声,道:“古往今来,成语俗话虽多,但小弟却只对其中一句,佩服的很。”

  那黑衣人仿佛已昏昏将睡了,此刻方自抬了抬眼皮,道:“哪一句?”

  慕容飞哈哈大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宋兄,你火烤够了吗?”

  田秀铃心头方自一震,慕容飞与那黑衣人已长笑着飞身而起。

  两人一左一右,但见剑光一闪,左面的慕容飞,已飞身拦在门前.阴恻恻狞笑道:“任无心,莫要装死了,快起来与大爷斗上-斗!”

  右面的黑衣人.却突然飞起一足,踢翻了供桌,厉声笑道:“朋友还不出来!缩在桌子下,我兄弟难道就瞧不见了吗?”

  那独臂人翻了个身,似是方自睡梦间醒来,揉着眼睛苦笑道:“今日当真是倒了老霉了,先有人占去我床铺,如今又有人连桌子都踢翻了。”

  黑衣人见他手足残缺,不禁呆了一呆,冷笑道:“你若与那两人无关,就莫要多事。”

  独臂人道:“小人只是个残废,哪里敢多事!”

  远远爬到角落中,缩做一堆。

  黑衣人回转身子,亦自狞笑道:“任无心,你装死又有何用?还不快起来受死!”

  田秀铃守护在棺前,掌上已满聚真力。

  只见这两个人虽是在狞笑恶骂,却是色厉内荏,仍不敢轻举妄动。

  当下心念一转.暗暗忖道:“难怪这两人先前装腔作态,不敢动手,原来他两人惧于任相公的武功,生怕他功力未失,是以两人明在烤火,暗中却在调息行功,直等体力恢复后,才敢发作,而此刻两人还是生怕任相公出手一击,自己难以抵挡,还在试探着……”-

  念闪过,忽然冷冷笑道:“你两人在此打打闹闹,若是真的吵醒了任相公,哼哼!只怕你两人谁也休想活着出去了!”

  她若是惊慌否认,幕容飞是何等人物,察言观色,再也不需迟疑试探,立时便要出手了。

  但她此刻这般说话,慕容飞与那黑衣人身子却不禁齐地一震,脚下不由自主,退了半步,面上也不禁微微变了颜色。

  他两人也是那日在终南山中,与任无心交手之人,只是武功较高,是以侥幸逃生。

  但此刻想起任无心的赫赫神威,惊人武功,暗中仍不禁悚然色变!

  田秀铃见了他两人神色,心头暗喜,神色却更是冷漠,竟不理睬他两人,缓缓坐了下来。

  慕容飞与那黑衣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妄自出手,但却也不便逃跑。

  田秀铃神色越是冷漠.心头跳动却越是急剧,终于忍不住冷笑道:“依我良言相劝,你两人还是莫等任相公醒来,快快走了吧!”

  缩在角落中的独臂人,目中一直闪动着笑意.屏息旁观,此刻却忽然皱了皱眉头,口中似乎在喃喃自语:“糟了!糟了!”

  只见慕容飞突又仰天狂笑了起来,这笑声似是在那独臂人意料之中,却大大出了田秀铃意料之外。

  慕容飞仰天笑道:“古往今来,传说故事何止千万,但小弟却只对其中之一,深觉钦佩。”

  那黑衣人嘴角亦自露出一丝冷酷而狡黠的笑容,道:“什么故事?”

  慕容飞狂笑道:“三国时蜀魏相争,死诸葛却吓退了真司马,只可惜……”

  他笑声突顿,目光霍然尖锐地转向田秀铃面上,缓缓道:“只可惜你方才那话,却说得太快了些,你若是真的聪明,真能忍住不说,我等此刻只怕也要真的被这不能动的任无心骇走了!”

  那黑衣人冷笑接口道:“任无心的奴仆,竟会有如此好心,劝我等快快逃生,这岂非是天大的笑话,但这笑话却有用的很,几乎和这堆柴火同样有用,若不是这笑话.只怕我两人又得奔逃于风雨中了。”

  田秀铃心头又是惊惶,又是自责,又是失望。

  但这些混乱的情况,却在-瞬间完全消失。

  她忽然想起了她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那么世上还有什么可使她惊惶失措之事!

  就在这一瞬间,慕容飞手中剑光暴长,那黑衣人亦自振臂而起。

  两人身形同时展动,那黑衣人却抢先喝道:“慕容兄只请在旁为小弟掠阵,这厮岂值得你我两人同时出手!”

  喝声中双掌已自击出,左掌横截,右掌直击,掌影闪动间,分打田秀铃前胸下腹。

  慕容飞只得倏然顿住身形,旋身挡住了门户,心头却在冷笑暗忖:“此人平日与我称兄道弟,想不道事到临头,他却要与我抢功来了.哼哼!我倒要看看你那浮云七十二掌,是否是这任无心门下弟子的对手?”

  剑光一垂,索性袖手旁观起来!

  这时,那黑衣人迅快地击出七掌,掌势连绵,急如飘风。

  但一眼望去,那般迅急的招式间,竟不带丝毫风声。

  慕容飞不禁暗中动容,想不到他竟已将此等阴柔之掌力,练到如此火候。

  要知那黑衣人掌势看来虽似飘飘无力,其实却霸道已极,对方只要沾着他一根手指,便再也休想自他掌下逃生了。

  心念一闪间,黑友人又自攻出了七掌。

  连绵的掌势,当真有如浮云飞絮般,一重重卷向田秀铃身上,但田秀铃却仍未还手。

  十四掌过后,她身形已显得有些呆滞,闪避也大见吃力,目中更满现惊惶之色!

  黑衣人目中光芒闪动,出掌更是迅急,慕容飞双眉却皱得更紧。

  那缩在角落阴影中的独臂人,似也轻轻叹息了一声,他看来虽似对田秀铃极为同情,但目光中却仍带着那种完全袖手旁观神色。

  世上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无论是任何人的生死,似是都与他毫无关系。

  他似乎早已置身世外,只不过是个孤独的幽灵而已!

  只听黑衣人朗声大笑道:“任无心门下,也不过如此而已.你再能接得住我七掌吗?”

  笑声未了,田秀铃突然冷笑一声,出手劈出一掌。

  她目中的惊惶之色,也在这刹那之间一扫而空,换作了逼人的光芒。

  原来她方才故做惊惶,只是诱敌之计.只因她心头早已全然抛去了生死之念,变得出奇的冷静,是以能在这生死关头中.冷静地决定对敌之策。

  而那黑衣人对敌经验,虽然远胜于她,但却远不及她镇定,大意之下.便着了她道儿。

  她掌势本已蓄势待发,此刻出手一击,当真是奇诡迅急,无与伦比。

  黑衣人轻敌太甚,笑声未绝,对方奇诡的攻势已至。

  他大惊旋身,却已不及应变,只觉肘下一阵麻木,左臂再难提起。

  慕容飞心头亦自一凛,亦不知是惊是喜。

  他本存幸灾乐祸之心,只望黑衣人败在对方手下,他再出手取胜。

  但此刻他见到田秀铃招式竟是如此奇诡辛辣,却又不禁暗暗担心。

  角落中那独臂之人,神色竟也突然起了急剧的变化.有如突被雷击一般。

  霍然长身而起,目光灼灼,凝看着田秀铃的身法。

  田秀铃一招得手,占得先机,下手再不容情,招式连绵,跟着又是四掌拍出。

  她出招越来越是奇诡难测,掌影飞幻,招招俱是对方未闻未见之学。

  那黑衣人纵然也是浸淫掌法多年的武林一流高手.天下掌法,均有涉猎。

  但此刻却认不出她掌势的路数,眼见她一掌自左向右斜击而来,哪知中途突然一折手腕,斜斜攻向左方。

  此等诡异难测的招式变化.当真是令人防不胜防,何况那黑衣人一条左臂.已完全失去作用,左方自然门户大开。

  要知田秀铃此刻施展的武功,正是南宫世家的秘传独门掌法,除了南宫世家的子媳之外,江湖中再无旁人得知。

  而武林中曾经与南宫世家动手相搏之人更是少之又少,是以饶是慕容飞与那黑衣人见多识广,也认不出她的武功路数。

  更连做梦也未想到,这任无心的弟子,竟是南宫世家的第五代夫人!

  四招过后,那黑衣人已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他心中更是大见惊骇。

  只见慕容飞手横长剑,竟仍无出手相助之意。

  而对方举臂挥腕之间,不但暗劲极强,而且招招俱是立可致死的煞手。

  霎眼间又自拆了三招,黑衣人额上已是满头大汗,涔涔而落。

  忍不住脱口大呼道:“慕容兄,小弟已不行了,兄台还不快来相助?”

  慕容飞显然已被田秀铃奇诡的招式惊得呆了,此刻心头一震,暗道一声:“惭愧!”

  手腕一抖,震起朵朵剑花,便待挥剑攻上。

  田秀玲知道自己此刻虽然占得上风,但却不过只是一时侥幸得计而已,他两人若是左右夹击而来,以自己的武功,绝非敌手!

  动念之间,慕容飞长剑已长虹般斜划而来,剑锋破空,划起了嘶嘶剑风!

  黑衣人喘了口气,突然后退了三步,探手入怀,撤下了一条长达四尺以上的乌鞘软鞭,迎风一抖,笔直点向田秀铃肋下三处大穴。

  只见激荡的鞭风中,夹杂着丝丝剑气。

  慕容飞辛辣迅急的剑招,久已驰名江湖,此刻蓄势而发,自然是招式凌厉,锐不可当。

  那黑衣人先前大意轻敌,未用兵刃,后来更一直被逼得无暇抽鞭。

  但此刻长鞭在手.精神大震,配合着慕容飞的剑招,不时以辛辣的招式攻向田秀铃后背、肋下的空门之处,鞭长及远,更见威力。

  田秀铃赤手空拳,以一敌二.数招过后.已是远居下风.但她早已忘却生死之事,每遇险招,便施展出与对方同归于尽的招式.逼得对方不得不回招自救,是以一时间还可勉强支持。

  但此等打法,却是最为吃力之事,纵是武功再强之人,也难持久。

  慕容飞是何等人物,相搏数招,已然瞧出田秀铃的弱点,长剑一旋,纵声长笑道:“再打下去,累也累死了他,你我何苦急着抢攻?”

  田秀铃暗咬玉齿,转身一招星移斗换击了出去,正是与敌同归于尽的招式。

  但是她转身之间.目光突然触及了棺木中的任无心,刹那间,她只觉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暗暗忖道:“我若死了.他又如何?只怕……只怕他尸身都难以保全了。”

  一念至此,只觉心如刀绞,忽然大喝一声:“住手!”身形急退了三尺。

  那独臂人凝望着她的身法,目光中竟充满了矛盾与痛苦之意,似是心中正有着一些难以解决之事,此刻听她一声大喝,神情不禁一怔。

  慕容飞与那黑衣人冷笑一声,齐地住手,左右分立在田秀铃身侧.截断了她的逃路。

  慕容飞冷笑道:“你若要不战而降,倒也不失为聪明之举。”

  田秀铃银牙都已将咬碎了.颤声道:“我此刻若要逃走,你俩人也无法追得上我,是吗?”

  慕容飞目光转处.只见祠堂四面,窗户颓败.看她飘忽的身法,若是穿窗而出,自己实无追及的把握,沉吟了一阵,冷冷道:“不错……”

  忽又仰天大笑一阵,接道:“但任无心却是万万逃不走的。”

  田秀铃道:“不错,他……他已不行了.但你们若肯放过他,我便不逃,听凭你们将我发落。”

  慕容飞仰首狂笑道:“可笑呀可笑,你算什么,竟要以自己来换取任无心的生命,十个你也抵不过任无心的一根手指。”

  田秀铃暗咬银牙道:“你……你可知道我是谁?”

  这句话她似是费了许多气力才能说出,只因她本不愿泻露自己的身份。

  因此时此刻,她实已束手无策.企望自己若是说出身份,或可能换取任无心的生命,亦未可知,情急之下,只有姑且-试了。

  慕容飞果然呆了一呆,继尔哈哈一笑道:“你是谁?莫非你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田秀铃胸膛一挺,神色立刻变得凛然不可侵犯,一字字缓缓道:“我便是……”

  我便是这三个字,方自出口,突听耳畔竟响起了一阵奇异之声。

  这语声轻微柔弱,飘渺飘忽,但却有如细抽长丝,连绵不绝,正是传音入密之内家绝学。

  一字字在她耳畔说道:“这两人纵然将你擒去,也万万放不过任无心的!”

  田秀铃微微一怔。

  目光四转.只见风吹烛动.残窗轻曳,祠堂内外,并无突然现身之人。

  只有那独臂怪客,仍卓立在屋角。

  她心头不禁大是惊奇,暗惊忖道:“这独臂之人,莫非也是隐迹风尘的内家高手?这语声难道是自他口中发出来的?”

  心念一转间,只听这语声又自缓缓道:“老夫昔年发下重誓,绝不与世人动手相搏,是以此刻也不能出手相助于你,但天助自助之人,你为何不再放手与他两人相搏,焉知绝无致胜之机!即便落败而死,也该死得堂堂正正,一无遗憾。”

  田秀铃只觉心头一股热血上涌,神色一凛,大声道:“谨遵前辈教训!”

  慕容飞与那黑衣人本在等她说出自己的身份,此刻不禁齐地呆了一呆,脱口喝道:“你究竟是准?在对谁说话?”

  田秀铃厉声大喝道:“你死!”

  声发掌发.出手一举直取慕容飞胸膛。

  慕容飞长剑一展,封住了她的掌势,怒喝道:“好啊,方才原来使的是缓兵之计,大爷们就容你多喘口气,又有何妨?”

  几句话功夫,已急风般攻出七剑。

  田秀铃掌势寻找剑隙,屹立中流,寸步不退。

  突听黑衣人一声冷笑,一缕锐风,斜击而来,直点田秀铃左肘曲池大穴!

  鞭剑夹击,片刻间,田秀铃便又落在下风。

  她心头暗叹一声,忖道:“无论如何,今日我总算能与任无心死在一处了。”

  双掌斜分,方待施出一招搏龙擒凤,右掌直点慕容飞持剑之腕脉,左掌回旋,反抓那黑衣人之鞭梢。

  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她一招还未施出,突听耳畔有人轻语道:“不可使搏龙擒凤。”

  田秀铃呆了一呆,顿住掌势,那人又已说道:“莲台拜佛,斜走七星,直捣黄龙。”

  这莲台拜佛一招,守而无攻,斜走七星更是退败之式,但第三招直捣黄龙,却是猛攻之势。

  三招性质,迥然不同,本难连绵施出,何况这莲台拜佛一招,本来只能对付一人,此刻鞭剑夹攻之下,若是施出此招,实是凶多吉少。

  若是换了常人,在此生死存亡,悬于一线的危急之时.怎肯随意听从他人之言,施出这有败无胜,莫名其妙的三招。

  但田秀铃此刻已不再顾及生死胜负。

  竟毫不迟疑,双掌回收,双膝微曲,合掌当胸,使的正是一招莲台拜佛之式。

  只见眼前光华闪动,耳畔风声急响。

  慕容飞与那黑衣人一剑一鞭,那般凌厉的攻势,果然俱未粘到她一片衣袂.俱都堪堪自她身畔擦过。

  但这时她这莲台拜佛之势,仍是守而无攻,去路似已全为对方封死,哪里能跟着施出斜走七星。

  田秀铃方自暗惊,突听慕容飞冷笑叱道:“你这是找死!”

  长剑夹风,剑风虽然激厉无俦,但剑身直击,左下方便微微露出一丝空门。

  田秀铃大喜之下,脚步微错,便已自对方剑风中窜了出去,正是一招斜走七星,慕容飞那招毒蛇寻穴方自施出.她已绕到慕容飞身后。

  那一招毒蛇寻穴,乃是出剑前攻,后心空门大露。

  他本以为这一剑之下,对方前路被封,后路被挡,实已无法避过。

  哪知田秀铃竟在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间,使出了那一招本来万万无法施出的斜走七星,不但由死而生,而且反客为主。

  他大惊之下,田秀铃第三招直捣黄龙已跟着使出,慕容飞哪里还躲得开。

  只听砰的一声,他后心已被田秀铃双掌击中,口吐鲜血,扑地而倒!

  田秀铃一招得手,心头怦怦跳动,连自己都未想到能如此轻易得手。

  那黑衣人更似骇得呆了,呆呆地怔了半响,突然大喝一声,挥鞭扑来。

  他惊骇之下,亦已使出了拼命的招式。

  田秀铃信心已生,又待施出-招三环套月一招三式,节节抢攻而上。

  哪知刹那间,她耳畔竟又响起了那神秘的语声,沉声道:“不可使三环套月,先避他三招再说。”

  田秀铃自然依言顿住掌势,避了三招。

  但心头却忽然一惊,这神秘的语声,不但能窥破对方的招式.令自己占得先机。

  竟还能将自己将施未施的招式,先行喝破。

  但自己所使的招式,却乃是南宫世家之秘传,江湖中从未得见,此人怎会知道?

  心念一闪,三招已过。

  那语声道:“斜走偏锋,凤凰展翅,双风贯耳。”

  这前两招犹自罢了,但第三招双风贯耳,却是近身而搏的招式,那黑衣人长鞭在手,怎容田秀铃近身施出这一招来!

  田秀铃心头又不禁大是惊异.但脚下却不由自主,斜走偏锋,滑向黑衣人左侧。

  黑衣人大喝一声,鞭势回施,风卷落叶,猛地抽向田秀铃左肩。

  田秀铃身子还未站稳,双掌便已施出凤凰展翅之势,左掌恰巧迎上了黑衣人的鞭梢,她乘势一抓,便已将鞭梢捏在掌中。

  黑衣人大惊之下,身形一转,便已面对着田秀铃。

  田秀铃再不迟疑,左掌虽捏着鞭梢,但双掌已斜分而起,左右划了个半弧,合击而来,恰巧又将那一招本自明明无法施展的双风贯耳施了出来。

  黑衣人一声惊呼还未喊出,只觉耳畔嗡的一声锐响,头脑已被田秀铃生生击碎,鲜血飞溅间,他身影便已倒卧在慕容飞尸身之旁。

  田秀铃呆呆地木立当地,心头亦不知是惊是喜。

  只觉方才那一场搏斗,直如做梦一般.自己竟能在片刻之间,反败为胜,三招两式,便击毙两个武林一流高手,当真令人难以相信此乃真实之事。

  转目望处,那独臂人已自室角阴影中移动而出,一双锐利的眼神,正瞬也不瞬,凝注着她。

  目光中竟带着奇异之色,令人也看不出是惊、是喜,抑或是伤感,是悲痛,还是怜惜。

  田秀铃直被他如此奇异复杂的目光,看得情不自禁,垂下头去,芳心之中,微生惊骇,略一怔神,道:“方才可是前辈惠于指点?在下……”

  独臂人目光仍然遇视着她,嘴角微泛笑容,接口道:“不错!”

  田秀铃轻轻叹了口气,躬身道:“前辈救命之恩,在下真不知该如何相谢。”

  独臂人又自凝目望了她两眼,忽然大笑道:“谢什么?你只要莫将老夫赶出去,也就是了。”

  田秀铃垂头一笑,娇靥上不禁微微露出娇红之色,道:“在下有眼不识高人,前辈……”

  独臂人忽然顿住笑声,微一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头,大声道:“你今年多大了?”

  田秀铃听他问得奇怪,不禁又为之怔了一怔.道:“在下……在下……”

  独臂人道:“可是属虎的?”

  田秀铃本不应说出自己年龄,此刻随口道:“不错!”

  心头忽又-动,暗奇忖道:“此人为何如此关心我的年纪,这倒怪了!”

  忍不住抬眼望去,只见独臂人眉宇间虽似满溢着凄凉黯然之意,但胸膛起伏,又似极为激动,口中喃喃道:“果然不错……不错……”

  田秀铃越看越是惊奇诡异,木立当地,也不知该如何答话。

  那独臂人有如呆了一般,茫然自语了半晌.又自拾起头来,瞧了田秀铃几眼,黯然笑道:“你很好……很好!只是武功失之柔弱,还需再多练练。”

  田秀铃强笑道:“多承前辈指点.不知前辈高姓大名,可否见告?”

  哪知独臂人双目凝注着远方,却生像完全没有听到她言语一般,呆呆出了一会神.忽又大声道:“令堂大人,近年好吗?”

  田秀铃更是惊诧,睁大了眼睛.讷讷道:“还……还好!前辈你……你可是……”

  独臂人大笑道:“老夫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并不认得她。”

  他不住仰天长笑,似是要借这大笑之声,遮掩了心中激动之情。

  田秀铃只觉他每一句话,都问得奇奇怪怪,不禁睁大了眼睛望着他,一时也忘了说话。

  独臂人仰天大笑了许久,忽然纵身跃到那棺木边.道:“这任无心是你什么人?”

  田秀铃略一沉吟,强做笑容,说道:“乃是小人的公子……”

  独臂人忽然回过头来,怒喝道:“胡说!南宫世家子弟,岂有为人奴仆之理?”

  田秀铃只觉一股寒意,直涌上来,身子微微一颤,道:“前辈怎会知道?”

  独臂人似也呆了一呆,讷讷道;“老夫自然知道……”

  忽又仰天大笑数声,接道:“世上之事,又有几件瞒得过老夫?”

  田秀铃长长叹息一声,道:“任无心与我情如兄弟,义共生死。”

  独臂人垂首凝注着棺木中任无心死一般的面容,冷冷道:“真的是义共生死?”

  田秀铃道:“不错,前辈方才虽然救了我的性命.但……但任无心若是伤重不治.在下也……也只有相从于地下了……”

  说着说着,只觉悲从中来,不可断绝,目中清泪,又自夺眶而出。

  独臂人目光疑注着任无心,呆呆地望了半响,忽然俯下身子,翻起任无心眼皮看了两眼,又探他的脉息,仰首向天,默然无语。

  田秀铃心中一动,脱口道:“前辈武功绝伦,医道想必也是不错的了?”

  独臂人道:“不错。”

  田秀铃大喜道:“前辈看来,他……他的伤势可还有救吗?”

  独臂人长长叹息一声,道:“此人平时积劳积瘁,体内早已伏下病根,只是仗着深湛的内功,勉力还可支持,是以外表也看他不出……”

  回身瞧了田秀铃一眼,道:“我说的可对吗?”

  田秀铃黯然长叹道:“前辈虽末目睹,但说来却有如眼见一般。”

  独臂人接道:“他此番中了别人一掌,若以他内功看来,本不致十分严重.怎奈他早已心力交瘁,此刻内外交攻.便是铁打的汉子,也禁受不得。”

  摇首长叹一声,倏然住口不语。

  田秀铃心头一凛,宛如当胸被人击了一掌,身子已不禁微微颤抖起来,目中更是泪如泉涌.一时之间。只觉双膝发软,踉跄后退了两步,颤声道:“如此说来……他……他是无救的了?”

  独臂人双目一瞪,大声道:“谁说他是无救了,有老夫在此,他怎会无救?”

  田秀铃悲痛之中,忽又惊喜,这乍悲乍喜,情感的冲激,使得她身子再也禁不住,扑地跌坐地上,目中泪痕未干,口中大喜道:“老前……前辈你……你老人家真的要出手救他?”

  独臂人缓缓道:“老夫自能救得活他,但……”

  仰天一笑,接口道:“但老夫平生,从不愿平白出手救人,若是救活了他,你又当怎样?”

  田秀铃流泪道:“前辈若是肯出手救他,便是要我赴汤蹈火,我也愿意的。”

  独臂人目光凝着,缓缓叹道:“方才老夫救了你的性命,你看来并未十分感激,而老夫此刻还未见能救得活他,你已肯赴汤蹈火了,唉,看来他能交着你这样的朋友。当真是幸运的很。”

  语声顿处,微微一笑,接口道:“老夫救活了他后,只要你肯跪下叫我两声爹爹,也就是了。”

  田秀铃呆了一呆,道:“就……就只是这一件吗?”

  她做梦也未曾想到,这独臂人提出之条件,竟是如此怪异,又是如此简单。

  只见独臂人仰天-笑,道:“不错,就只这件事,你肯答应吗?”

  田秀铃破涕一笑.道:“前辈对我两人,本已恩同再造,何况前辈之年龄:也本可做我爹爹了,莫说前辈只要我呼唤两声,便是要我呼前辈千声万声,我也愿意的。”

  当下翻身而起,便待拜倒。

  独臂人挥手道:“且慢且慢.等老夫救活了他,你再拜也不迟。”

  突然伸出独臂,笑道:“此刻你先替老夫挽起袖子。”

  田秀铃喜出望外.举手拭了拭面上泪痕,将他那只破烂的衣袖,整整齐齐,扭了起来。

  独臂人望着她为自己整理衣袖,眉宇间似又泛起一阵悲怆之意。

  过了半响,方自轻叹一声,道:“过去加添柴火.莫要使火堆灭了,也莫要回过头来.天亮起来,老夫便将活生生的任无心交给你。”

  田秀铃只觉心中充满感激之情,只是喉头哽咽,反而说不出话来。

  躬身一礼,转过身子,蹲在火堆旁,默默地添加柴火。

  只听身后传来一阵阵轻微的响声,接着是一连串骨节响动声.密如珠炮,历久不绝。

  忽然间,所有声息,俱不再闻,身后竟变的死一般寂静。

  夜色越来越深,寒风吹窗,吱吱作响,寒意也越来越重,但田秀铃身后,仍然寂无声响。

  她心头突觉一凛,忍不住机灵灵打了个寒噤,暗暗忖道:

  这独臂人行踪这般奇诡怪异,与我本是萍水相逢,我先前亦未对他有恭谨之态,多礼之言,他为何要如此善待于我,这……这一切莫非只是他用出的手段不成,为的只是要杀害任无心,此刻他或许已将任无心劫走,或是残害而死……”

  一念至此,她忍不住便要回头去望上一眼,但心念转处,又不禁暗叹忖道:“以他的武功,要加害我等,岂非易如反掌,又何必用这些手段,人家如此相待于我,我岂能怀疑于他……”

  暗咬银牙,加了块木柴,立下决心,绝不回头。

  但她越是不愿对那独臂人有怀疑之心,心中的疑难便越多,她越是立心绝不回头,便越是忍不住要待回头去望上一眼。

  要知事不关己,自是安闲,若是关心太甚,谁都难免要患得患失,心绪大乱。

  田秀铃纵是聪慧绝顶之人,也未能例外。

  一时之间,她心头当真是充满了痛苦与矛盾,不知不觉间,将掌中木柴.摇得片片碎裂。

  但是她终于忍住未曾回头。

  焦急等待中的时光,似是过得分外缓慢,凝目望处,祠堂外风雨已歇,远处东方,已微微露出一丝鱼青之色,群山之巅,已现曙光。

  突听身后传来一阵呻吟喘息之声。

  那呻吟声似是发自任无心,而那喘息之声,赫然竟是那独臂人发出来的。

  田秀铃双眉微皱,心头大是惊异。

  只听那呻吟喘息之声,延续了许久,呻吟越来越见微弱.那喘息之声却越来越见粗重。

  忽然间,只听那独臂之人一声大喝,喝声有如霹雳般震人耳鼓。

  田秀铃心头又一震,独臂人已大声喝道:“好了!回过头来吧!”

  话声未了,田秀铃已翻身跃起。

  转身望处.只见那独臂人立在棺木之畔,身上衣衫,竟已被汗水湿透,额上已布满了黄豆般大小的汗珠,胸膛不住起伏,犹在喘息。

  赶上一步望去,棺中的任无心,虽仍紧紧闭着双目,但呼吸已自甚是安适均匀,看来有如熟睡一般,探手摸去,掌心也有了温热。

  田秀铃知道那独臂人方才显然不惜损耗自身功力,来为任无心疗治伤势,此等舍已救人的侠义之情,使得田秀铃喉头又为之哽咽难语。

  她心中虽在为任无心复生而惊喜,但对那独臂人之感激,更是难以言喻。

  忽然伏身拜倒在地,颤声道:“前辈大恩大德……”

  独臂人双目一张,大声道:“你怎地还要以前辈两字呼唤于我?”

  田秀铃目中充满惊喜感激之泪珠,泪眼模糊间望去,只觉眼前这衣衫褛褴,形容丑怪的残废之人,当真比世上任何男子都要崇高伟大,自己若能做此人的女儿,当真可算是今生最最光荣之事。

  当下反手一抹面上的泪珠,伏身唤道:“爹爹,爹爹……”

  她这两声呼唤虽然轻微.但呼声却当真乃是发自内心,绝无丝毫勉强之意。

  独臂人呆呆地望着她,有如鹰隼一般的双目之中,似是也自隐隐泛起了泪珠,口中喃喃低语,似在说道:“儿子,儿子…-今日我终于听到你的呼声了……”

  忽然仰首大笑数声,独臂向天挥舞,嘶声大呼道:“我好高兴……我好高兴。”

  田秀铃抬起头来,大惊道:“爹爹,你……”

  独臂人仍自大笑着道:“我好高兴……”

  飞起一足,将那酒葫芦踢出门外。

  他魁伟的身形,亦自凌空翻了个身,追着那酒葫芦,嗖地掠出门去。

  他虽是残废之人,但身法却快如闪电。

  田秀铃大惊跃起,追到门外,只听四面群山回应不绝,似乎都在大笑着高呼:“我好高兴.他终于唤了我爹爹……”

  但凄凉的晓色中,那神奇的独臂人与他那朱红的酒葫芦,却早已失去踪影。

  田秀铃遥望群山,呆呆地怔了半晌,目中突又流下泪来,颤声低语道:“爹爹,我……我连你老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你老人家便去了吗?”

  四山回应寂绝,又不知过了多久,她方自缓缓转过身来,缓步走到棺前。

  任无心睡得仍然十分香甜,田秀铃怎忍惊动于他,流泪低语道:“你的确该好生睡睡了。”

  倚着棺木,斜坐了下去。

  火光未灭,闪动的火焰,烤得她微生暖意。

  她忽觉一阵浓厚的倦意袭来,眼皮变得十分沉重.不禁缓缓合起眼帘,斜坐在棺边,听着任无心安详的呼吸,她也渐渐入睡了。

  阴霾密布的苍穹,竟渐渐露出阳光。

  伏尸在地上的慕容飞,突然悄悄移动了一下身子,侧首偷偷望了一眼。

  田秀铃也未想到事变又生,幕容飞竟未被她一掌震死。

  连日的劳累下,她此刻睡得更沉,嘴角带着一丝微微的笑意,似是正在做着好梦。

  而此刻,慕容飞已悄悄爬了过来。

  他嘴角却带的是一丝狞笑,目中更充满了杀机,一分分,一寸寸,爬向田秀铃。

  田秀铃睡得仍沉,棺木中任无心的睡意,也仍然十分均匀。

  慕容飞手掌已触及那柄长剑,渐渐抓起了剑柄。

  门外阳光满地,已晒干了昨夜的雨水。

  田秀铃梦中带笑,睡得更甜。

  慕容飞手掌紧紧捏着剑柄,撑着长身而起,充满杀机之目光,望了望田秀铃,又望了望棺木中的任无心,似是未能决定先向谁下手!

  他只觉掌中长剑,似是十分沉重,知道自己虽然侥幸未死,但真力却已所剩无几,这一剑刺下,是否能致人死命.已成疑问,能否在刹那之间将两人一齐在睡梦中刺死,更无把握。是以这一剑究竟是先刺向谁人,便成了他心中绝大问题。

  只见任无心鼻息沉沉,胸膛起伏,果真是未曾身死的模样。

  他这一剑若是先向田秀铃下手,任无心醒了,他还能逃得走吗?

  他这一剑若是先向任无心下手,田秀铃醒了,又当如何?

  一时之间,慕容飞心头当真是左右为难,这一剑竟刺不下去。

  他虽是凶险狡猾之人,却无当机立断之心。竟生生将大好机会错过。

  他这一剑若是毫不迟疑,便向田秀铃下手。

  任无心重伤方愈,气力尚未恢复,怎会是他敌手?

  但良机稍纵即逝。

  阳光穿窗而入,映照在慕容飞掌中斜举着的长剑之上,剑锋反光,映上田秀铃双目。

  闪光耀眼,田秀铃只觉双目一阵刺痛,霍然张开了眼来。

  眼帘方开,便瞧见了身前那面带狞笑,高举长剑,鬼魅般的人影!

  慕容飞惊喝一声,长剑直刺而下。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间,田秀铃和身一滚,滚开了数尺。

  左肩虽被划破一道血口,但却已避过要害之处。

  慕容飞一剑不中.还待追击,怎奈心虽有余,力却已不足。

  回身一剑划去,剑尖不住颤动,显然毫无力道,哪里还能伤人?

  田秀铃惊惶之下,虽然闪避不及,但她不退反进,微一侧身,左手奋力一拂,拍出一股潜力,人却已从那颤动的剑光之中,闪穿过去。

  这等奇奥之学,正是南宫世家秘传救命三招,举世也没有几人能够破解。

  慕容飞微微一怔,田秀铃已到身侧,右手连绵而出,直向慕容飞左胸乳、玄机两处大穴拍出。

  慕容飞右手长剑,早已被她一拂之势荡开,左臂更早已齐根而断,此刻眼见田秀铃一掌拍来.哪里还能闪避,情急之下,忽然触动灵机,大喝道:“且慢!”

  田秀铃手掌已按在他玄机大穴之上,含劲未吐,沉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慕容飞知道自己生命已捏在对方手中,额上汗珠滚滚而下,索性抛去了掌中长剑,忽然大喝道:“五夫人,你道我当真不认得你吗?”

  他暗思对方武功身法,那般怪异奇诡,正如传闻中南宫世家的武功一般。

  又想起耳中隐约听来,有关五夫人田秀铃之事,情急生智,忽触灵机,暗道:此人或者便是五夫人乔装改扮亦未可知。

  一时感触,便冲口而出,事实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猜的究竟有几分把握。

  但田秀铃听得这一声大喝,身子却不禁一震,按住对方的手掌,也微微颤抖起来。

  慕容飞心头暗喜,知道自己猜的不差,当下心念又转了几转,大笑道:“总算夫人鸿运当头.教在下终于认出了夫人的真面目,否则……”

  故意摇头一叹,闭口不语。

  田秀铃忍不住问道:“否则怎样?”

  慕容飞哈哈大笑道:“否则慕容飞固难逃夫人掌下,夫人你只怕也抱恨而终了。”

  田秀铃变色道:“此话怎讲?”

  慕容飞嘿嘿冷笑了两声,仰面向天,冷笑道:“夫人若是要听这段隐秘……嘿嘿,嘿嘿……”口中只是冷笑,再也不说下去。

  其实他心中哪里知道什么隐秘.此刻心中正在连连运思,要想出一件足能要挟田秀铃之事。

  田秀铃五指加劲,在慕容飞玄机上一按,怒道:“你说不说?”

  这玄机大穴,乃是人身三十六要穴之一,平时被人轻轻一触,已是痛楚不堪,何况此刻田秀铃掌含内劲。出手又极有分寸,虽按在此等死穴之上,但只要他痛苦,并未使他晕死过去。

  慕容飞果然疼得满头冷汗,但仍然咬紧牙关,嘿嘿大笑道:“说是自然要说,但却无这般容易。”

  要知他心性阴险、深沉,知道这一句话,便可决定自己生死。

  自己若是轻易说出,对方必不相信,自己若是故意不说,反而会使得此事加多几分真实性。

  是以他虽然身遭巨痛,但仍咬牙不说。

  他越不说,田秀铃心中果然越是怀疑,越是想听。

  左手急伸,捏住了慕容飞右臂曲池大穴.厉声道:“你还不说吗?”

  慕容飞只觉一阵难言的痛楚,由手臂直钻心头,当真是酸、麻、疼、痛兼有,目中已不觉疼得流下泪来,口中仍是嘿嘿冷笑不绝。

  田秀铃暗暗忖道:“他宁可忍受这般痛苦,也咬牙不言,想来这隐秘必定关系甚大。”-

  念至此,手掌又自加劲,厉声道:“你若再不说,我先拧断你这条手臂。”

  慕容飞故意做出忍痛不过之态,颤抖着长叹一声,道:“夫人请……请放开手掌……”

  田秀铃冷笑道:“不怕你不说……”

  五指微松,但手掌仍不离对方要穴。

  慕容飞长叹道:“夫人此番背叛了南宫世家.果然是胆大包天,但夫人就不怕太夫人的手段,能使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

  他在南宫世家属下已久,目观耳闻,也有不少,此刻这句话,虽也是衡情度理,猜测之言,但却正说到田秀铃心中要害之处。

  她心头一凛,暗惊忖道:祖婆在我等体内暗下的毒药,只怕绝不会要我等一死便罢了,以她的心性,想必是要我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忍受了千般痛楚,万般折磨,才算罢了。

  心念一转,又忖道:“但此等下毒之事,就连我等自己,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这慕容飞却又怎会知道其中隐情?”

  她口中虽未说话,但神情却已无异默认。

  慕容飞是何等人物,察言观色,已知对方隐情,当下长叹一声,接道:“纵然夫人此番已抱定必死之心,但心中若是还有心事未了,人便先死,岂非死不瞑目。”

  田秀铃心头又一凛,脱口道:“你怎地知道我还有心事?”

  慕容飞仰天长叹道:“情天多恨事,生死两不知……唉,生死茫茫……生死茫茫……”

  田秀铃暗惊忖道:“莫非连我那……我那夫婿之事,他都知道了?”

  当下脱口又道:“你知道他还未死?你知道他在哪里?”

  慕容飞故意变色道:“他……他……他的事,在下怎会知道?”

  田秀铃冷笑道:“你既已知道,又何苦故意做出此等神态!”

  慕容飞接口说道:“但是他……唉!在下若是说出了他的事,唉……”

  他看来虽似吞吞吐吐.不敢尽言,其实他根本不知道田秀铃口中的他,究竟说的是谁,只是在故意闪烁其言,要套出田秀铃的话来。

  田秀铃果然大声道:“江湖中虽然俱都传言他已身死,但我却总是不信,你若能说出他的下落,我……我便饶了你的性命。”

  要知她虽然聪慧绝顶,但究竟初入江湖,怎知江湖中的阴险诡诈。

  慕容飞说的虽都是模棱两可,似是而非之言,但听在田秀铃耳里,却恰巧说中了她的心事,心情激动之下,便在无意间泄露了自己的机密。

  慕容飞见自己三言两语,便套出了对方心中隐情,不禁暗暗得意.忖道:“原来她口中的他,说的便是她的夫婿,原来她只当她夫婿,至今未死。”

  当下心念数转,面上神情,忽面皱眉长叹,忽而俯首沉吟,一刹那之间,竟换了数种表情。

  田秀铃望着他面上的神色,忍不住逼问道:“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慕容飞终于长长叹息一声道:“夫人还是杀了我吧!”

  田秀铃怔了一怔,冷笑道:“我祖婆手段厉害.姑娘我也未见是面软心慈之人,你若不说出实话,我自也有手段,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慕容飞似是吃了一惊,颤声道:“在下但求速死,实也不敢说出公子的……的疗伤之地。”

  田秀铃只觉耳衅轰然一声,亦不知是惊是喜,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颤声道:“什……什么?你竟知道他的藏身之地?”

  慕容飞苦着脸道:“太夫人知道江湖中若得知公子未死之事,必将造成极大的动乱,是以便将公子送至一处极为隐秘之地,疗养伤势.此事连在下在内,也不过只有三五人知道,但凡是参与此事之人,均曾发下重誓,若是泄露机密,便当受千刀剐肉,盐水浸骨之苦,在下纵有天胆,也不敢说出来的。”

  田秀铃越听越是激动,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嘶声道:“你若不说,我此刻便要你受那千刀剐肉,盐水浸骨之苦,你若说出来,还有逃生之望,如何抉择,你不妨仔细考虑考虑。”

  幕容飞知道她已将自己之言,深信不疑,心头不禁狂喜,但面上却更是做出愁苦之色,颤声道:“在下此刻纵然说出,夫人也未见能相信的。”

  田秀铃道:“不错,我还要你将我带至他藏身之处,等我见着他后,必定不再难为于你。”

  慕容飞道:“在下又怎能信得过夫人?”

  田秀铃道:“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但只要你此言非虚,我也必不相欺于你。”

  慕容飞垂下了头,心中似是十分痛苦矛盾,过了良久,方自长叹一声,道:“在下纵能冒死带领夫人前去,但任无心……唉!若有任无心同行,在下宁可此刻受苦,也不愿来日去受再大的活罪了!”

  田秀铃心房怦怦跳动,心中更是充满痛苦矛盾。

  她此刻反出南宫世家,本就是为了要去见她那名义上的夫婿一面,了却自己心事。

  但此刻若是要她抛下任无心而去,却更是万万不能。

  只听慕容飞道:“夫人若是不能抛下任无心独行,此刻刀剑俱在地下,但请夫人动手便是。”

  田秀铃柔肠百折,转首望去,只见任无心鼻息沉沉,睡得仍极香甜。

  她知道这正是重伤方愈之人,必有的现象,任无心此刻正要借此安甜的睡眠,恢复体力生机。

  那独臂异人疗治了任无心的伤势之后,想必也已点了他的睡穴,让他能安心大睡。

  心念数转,忽然沉声道:“你不能带任相公同行,可是为了不愿让他得知其中隐秘?”

  慕容飞本就想不出什么充足的理由.拒绝任无心同行,只是生怕任无心窥玻他的破绽而已,此刻闻言立刻应声道:“不错,此事其中之隐秘,是万万不能让任无心知道的。”

  田秀铃道:“既是如此,一路上我都可点住任相公睡穴.让他好生睡着,那么,无论什么隐秘,他也不会听到见到了。”

  慕容飞微一沉吟,长叹道:“在下生死俱已操在夫人手中,还有什么话说。”

  田秀铃忽然松开手掌,转向棺木旁,眼角却在留意着慕容飞的动静,只要他稍生逃生之意,便无论如何,也要将之先毙在掌下。

  哪知慕容飞早有成竹在胸,更知道以自己此刻体力,绝对无法逃生,是以垂手木立,动也不动。

  田秀铃心念一转,突又忖道:“他若是要我出山而行,此中便必有奸谋,说不定乃是故意要将我诱至南宫世家七十二地煞的手中………”

  一念至此,故意淡淡问道:“你我该从哪里走?”

  慕容飞道:“这个……”

  心念一闪.亦自暗暗忖道:“我若要她出山东行,她必定要想到我乃是要将她诱至南宫世家的罗网之中……”

  当下沉吟道:“大夫人已在四面道路伏下眼线,你我出山,必被发现。”

  田秀铃冷冷道:“若是被她发现,于你岂非大大有利?”

  慕容飞暗骂道:“好个刁滑的丫头。”

  口中却长叹道:“你我若是被他人发觉,只怕不等别人前来援救,在下便要死在夫人掌下了。”

  田秀铃冷笑道:“你倒聪明的很,既是如此.为了你自己的性命,你也该小心些。”

  慕容飞苦笑道:“幸好公子疗伤之地,乃是在甘肃境内乱山之中,由此西去,小路极为荒僻,夫人只要小心些,想必便不致被人发觉了。”

  他胡乱说了个地方,哪知却恰巧与任无心所去的目的之地同一方向。

  田秀铃暗喜忖道:“这倒巧得很,我也不必绕路了。”

  当下再无怀疑,举掌又拍了任无心之睡穴。

  要知她若带着任无心西行而去,一路上仍难免要被敌人发现踪迹。

  但此番有了慕容飞带路,他为了自己生命安全,便必定不敢让田秀铃行踪被人发觉,便必定要加意躲避南宫世家之眼线。

  只因田秀铃若是被人发觉,便必定先取他之性命。

  此事如此演变,只可云巧中之巧,似是冥冥中早有安排,只是此刻,田秀铃与慕容飞.谁也不知道此中的巧妙之处。

  只见田秀铃俯身抱起了任无心,缓步走到慕容飞面前,手掌突然飞起,一连拍了慕容飞将台、期门、章门、白海四穴。

  她出掌虽然迅快,但力道拿捏,极是轻微,虽连点了慕容飞四处穴道,仅是使他真力尽失,脚下却仍可走动。

  慕容飞苦笑一声,道:“在下已受夫人掌伤,夫人纵不下手点我穴道,在下也是无法逃走的。”

  田秀铃冷冷道:“废话少说,只管在前带路。”

  言语之中,慕容飞果已当先向外走出。

  他真力委实已大为受损,再加以穴道被点,此刻体力已与常人无异。

  只见他脚步踉跄,勉力前行,走了一个时辰,也不过只走出了四五里地。

  田秀铃见他汗透重衫,气喘渐剧,知道他并非装假,倒也不便催促于他,走到山路艰险之处,还不时伸出手来,助他一臂之力。

  其实田秀铃自身又何尝不是疲乏巳极,只是仗着心头一股热血,勉力前行。

  又走了段路途,突见慕容飞向左疾行数步,俯下身子,在地上不住挖掘起来。

  田秀铃皱眉道:“你若是要玩什么花样,便是自寻死路。”

  话末说完,只见慕容飞微微一笑,巳自地下掘出了七八个龟蛋,此人毕竟久走江湖,竟能在此等荒僻寒山.冰天雪地中寻得食物,田秀铃只有自叹不如,暗道:“若是没有此人同行,只怕我便得挨饿了。”

  思忖之间,慕容飞已取出火折,燃起一堆野火,将那龟蛋煨熟。

  两人吃了些龟蛋,嚼了些岩石间的积雪,顿觉体力大增。

  田秀铃微微一笑道:“谢谢你了。”

  慕容飞道:“不必不必!”

  又自向前走去。

  此番走得虽然轻快,但走到黄昏时,也不过多走了十二三里路。

  但见四山苍茫,寒意又重,前面却现出了一条窄路。

  田秀铃暗中叹了口气.忖道:“幸好荒山有路,否则黑夜中如何前行?”

  哪知她思念还未转完.慕容飞凝目在道旁的草丛间望了半晌,竟绕开这条道路,走向荒山。

  田秀铃沉声道:“你要到哪里去?”

  慕容飞干笑一声,道:“那草丛之中,正有南宫世家留下的暗记,你我若是走上那条窄路,只怕不出一里,便要被他们发觉了。”

  田秀铃心头一凛,暗暗忖道:“幸好此人未死,幸好有他带路,否则我怎走出去?”

  当下对慕容飞,不禁又减去几分怀疑之心。

  她却不知道慕容飞这样自私之人,将自己的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若是要他牺牲自己,无论有什么代价,他都是万万不肯的。

  此刻他一心只想自己逃生,别的事都已不放在他心上,南宫世家之成败,他早已完全不管了。

  只走到夜色弥漫天地,田秀铃寻了个山坳避风之处.先点了慕容飞穴道,再将任无心好生安置下,自己才胡乱打了个盹。

  第二日清晨,便启程西行。

  一路上全靠慕容飞寻找食物,躲避追踪。

  这样走了三日,田秀铃纵是铁打的心肠也不禁软下了,对幕容飞的防范,也渐渐疏忽。

  这一日走出大散关.已至甘肃边境,当晚便在城郊寻了个荒祠歇下。

  这时慕容飞已是瘦骨支离,不成人形。

  田秀铃亦自憔悴不堪。

  只有任无心终日沉睡,落得安静。

  田秀铃见了慕容飞神情,不禁生出恻隐之心,叹道:“今夜我暂不点你穴道,你好生睡一觉吧!”

  要知穴道被点,虽能沉睡,但全身肌肉不能放松,只能恢复神智,却不能恢复肌肉疲劳.是以像任无心此等情形,被点睡穴,极是有用。而慕容飞奔行多日,体力上的劳累,却非穴道被点后的睡眠可以恢复。

  只见慕容飞面色微变,似是心中十分感激,口中却苦笑道:“在下若是睡了,夫人岂非无法成眠?”

  田秀铃叹了口气,道:“你只管好生睡吧,莫要管我。”

  慕容飞沉吟半响,目中忽然流下泪来。

  田秀铃大奇道:“你哭什么?”

  哪知慕容飞竟又翻身拜倒,流泪道:“在下该死,在下欺骗了夫人。”

  田秀铃大惊道:“什么?莫非你……你并不知道他的藏身之地?”

  慕容飞摇头道:“这个在下怎敢相欺,只是……只是……”

  忽然探手入怀,取出了一只碧绿的玉瓶,接道:“在下一见夫人之面,本该便将解药取出,只是在下存有私心,是以将它一直藏了起来.但……但夫人对在下如此宽厚,在下实在再也不忍隐瞒夫人了。”

  田秀铃动容道:“这是什么解药?”

  慕容飞叹道:“太夫人早已算定,夫人你的毒发之期,便在这三五日间,是以令我等把解药带在身边,见着夫人时便立刻送上。”

  田秀铃目光一转,冷笑道:“我既已背叛了她,她只恨不得见我受尽苦楚而死才甘心,又怎会令人将解药送来救我?”

  墓容飞黯然道:“是了,太夫人正是要眼见夫人受尽折磨苦痛而死才甘心,夫人若是死了,她老人家岂非见不着夫人的死时之痛苦。”

  田秀铃呆了一呆,垂首叹道;“想不到她真的如此恨我。”

  慕容飞道:“这解药能将毒性延迟发作一年,在这一年之中,大夫人必定要将夫人生擒活捉,只因太夫人深知我等之力.绝难生擒夫人.是以才有此举,但夫人能延长一年寿命,也可了却了心事.总比此刻就毒发身死,要好的多了。”

  田秀铃凝目瞧了他两眼,夜色之中,只见他面上泪痕未干,似是一片真诚,话也说得合情合理,当下暗暗忖道:“看他近日来的举动,倒不似十分奸恶之人,何况他若要骗我,也不该用此等愚蠢之策。”

  一念至此,接过翠瓶,启开瓶塞嗅了嗅,只觉一股异香扑鼻。

  要知她生长南宫世之中,对天下毒药,大半已有认识,此刻一嗅之下,便知此翠瓶之中,装的绝非毒药。

  但是她仍未泯怀疑之心,又自暗忖道:“是了.我不如令他先将瓶中之药物.吃下一半,瓶中装的若是毒药、迷药,他便要先中毒而倒。”

  一念至此,冷冷道:“此瓶中装的若是解药.便是万万无毒的了。”

  慕容飞道:“想来自当如此。”

  田秀铃冷笑道:“既是如此,你不妨先将瓶中药物,吃下一半试试。”

  慕容飞微一沉吟,慨然道:“在下为了取信夫人,瓶中纵是毒药,也要吃下去的。”

  当下接过玉瓶,倒出了一半药物.仰首吞下了。

  田秀铃目光瞬也不瞬,凝注着他.见他果然将药物吞下.并无一丝作为。

  心下又信了几成,但仍然忖道:“普通毒药.毒性发作,最慢也不过是两三个时辰的事,我不如等他三个时辰再说。”

  当下沉声道:“你先睡吧!过三个时辰,我再唤你。”

  慕容飞躬身道:“多谢夫人!”

  果然翻身卧倒,过不片刻,便呼呼入睡了。

  田秀铃目不交睫,等了约摸三个时辰,将他唤醒,见他神采奕奕,毫无中毒的征状,不禁想道:“看来瓶中装的纵非解药,也绝非毒药,何况我此刻纵然服下毒药,发作也在他之后,此人将性命看得这般重要,绝不肯身冒此险的。”

  她小心谨慎,想了又想.当真是步步为营,不敢有丝毫大意。

  但此刻想来想去.都觉此中绝无蹊跷,于是打开瓶塞,将瓶中所剩药物,尽都服下。

  夜色更是沉重,夜风也更寒冷。

  慕容飞缩在角落中,似在闭目假寐,其实却在留意田秀铃的动静。

  田秀铃服下瓶中药物后,只觉四脚渐渐暖和,疲劳亦似刚刚恢复,通体上下,舒畅已极,不禁暗暗忖道:“看来这解药之功,倒颇有灵效。”

  她本待稍觉体中有异,使立下毒手去点慕容飞之死穴,此刻见这解药如此灵效,非但不再下手.反而笑道:“这解药看来似乎还有醒神解倦之力,你若还觉疲乏,不妨再睡一觉。”

  慕容飞微微一笑,也不开口。

  田秀铃也不再说话,盘膝端坐,正是要这解药效力运行之际,运功调息。

  一时之间,她只觉全身血脉运行,越来越快,功力竟似也突然加深了两分.心头方自大喜,忽觉小腹中一股气血,直向胸喉冲上。

  她心头微微一惊.只见慕容飞笑嘻嘻地望着自己,那笑容竟似十分奇异,心中更觉不对,方待长身而起,哪知四肢竟已软绵绵地无从着力了。

  这毒性来得无声无息,不但毫无迹象可寻,而且还令中毒之人舒服已极,最令人奇怪的是,慕容飞也曾服了瓶中药物,为何却无中毒之征兆。

  田秀铃惊怒交集,嘶声喝道:“你……你敢……”

  虽然全力挣扎,也难长身而起。

  慕容飞已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夫人此刻虽然责怪在下,但等会儿舒服起来时.只怕又要感激在下了。”

  笑声之中.充满猥亵之意。

  田秀铃心头一寒,只觉心神渐渐荡漾,绮念渐生,双颊宛如火烧,体中血液奔腾,那种奇异的感觉,竟是她生平未有,不禁大骇道:“你……你用的是什么……”

  此刻她虽然全力大喝,但所发之声音,却已是轻微细弱.宛如呻吟一般。

  她只望任无心能突然醒转,但任无心睡穴被点,天亮前还是无法回醒的。

  慕容飞哈哈笑道:“平常的毒药,怎能瞒得过南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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