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二~一十章

  第七百零二章命(上)

  “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捣毁了一个传销窝点,意外地抓住了当年益杨检察院投毒杀人案的主犯苟勇,据交待,是易中岭指使他投毒……”得知此消息以后,市委政法委书记洪昂刚上班就来到了朱民生办公室,报告了广东抓获了犯罪嫌疑人苟勇的案子。

  “很好,案子破得很漂亮,办案民警应该立***。”朱民生尽管夸了一句,却保持着典型的冷脸冷面,道:“你急急忙忙过来找我,就是向我报告这件刑事案子。”

  洪昂这才道出了向市委书记报告的原因:“犯罪嫌疑人易中岭以前是益杨土产公司经理,后来在沙州从事建筑行业,生意做得挺大,此人现在是省市两级人大代表,在沙州很有影响。”

  作为政法委书记,他与黄子.堤和朱民生都没有大矛盾,从感情上来讲,他与黄子堤的关系还不错,与朱民生关系更加冷淡一些。这是朱民生性格使然,也与朱民生初到沙州的人事调整有关系。

  朱民生低头看了一会文件,抬起.头来,淡淡地道:“我们办案的原则是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这和是不是人大代表没有关系,人大代表犯了罪仍然要受到法律制裁,只要注意相关程序就行了。”

  洪昂暗道:“黄子堤与易中岭的.关系在沙州圈内不是秘密,我不相信朱民生会不清楚,如果真不了解,他是笨蛋加失职,如果了解,他心中到底是什么想法?”

  琢磨了一会,洪昂干脆把事情放在桌面上,道:“易中.岭在沙州从事房地产,与政府不少官员熟悉,我听到小道消息,据说易中岭和黄市长关系不错,此案涉及易中岭,我担心牵涉广,甚至牵涉到某些领导,所以必须向市委作一个汇报。”

  朱民生认真地看了洪昂一眼,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政法机关不必顾忌庸俗的社会关系,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这八个字才是你们应该考虑的,我表个态,易中岭案,不管涉及到哪一个人都要查下去。”

  他补充了一句,道:“小道消息都不靠谱,我们不能.凭着小道消息来办事,更不能凭小道消息来猜测我们的领导。”

  朱民生会是如.此坚决的态度,倒让洪昂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应该说的话他都说了,他的职责了也就尽到了。

  走出房门,洪昂就给公安局长老粟打电话,电话还未打通,老粟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刚刚把易中岭放出公安局,他就跑了。”老粟气喘吁吁,还有些气急败坏。

  洪昂有些急了,提高了声音,道:“这么重要的嫌疑人怎么就放了?若是让易中岭跑了,你要负全部责任。”

  公安局长老粟与朱民生和黄子堤关系都不错,最近一段时间,与黄子堤越走越近,平时见面对政法委书记洪昂很是尊敬,但是这种尊敬只是表面现象,在内心深处,政法委书记的份量并不足以让他俯首贴耳。

  “昨天晚上得到消息以后,我们高度重视,将易中岭限制在了局里,一大早,市政府办公室给局办打了电话,提醒我们说,易中岭是省市两级人大代表,其代表资格没有被撤消之前,不能限制其人身自由。”

  洪昂有些委屈地道:“这是法律规定,而且省人大已经打来电话询问此事,既然省人大和市政府都发了话,我得执行啊。”

  “无论如何,你得想办法让易中岭留在公安局,直到按程序取消人大代表资格以后,再采取措施。”

  “易中岭已经离开公安局了。”

  洪昂早就意识到此事复杂,但是听说公安局将易中岭放了,还是让他大吃了一惊,道:“这是杀人大案,此时案情有了重大突破,怎么能放人,朱书记高度关注此案,等会你直接向朱书记报告。”

  老粟听洪昂语气是少见的严肃,解释道:“局里考虑到案情特殊,派出便衣进行监控,随时可以控制易中岭。”

  洪昂态度强硬地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公安局必须将易中岭控制住,这是命令,出了事情我负责。”

  洪昂与挂了电话以后,又觉得不对,便又回到了朱民生办公室。

  朱民生见到洪昂又回来了,道:“还是那件事情吗?”前两天,他接到通知来到了省纪委,省委副书记、纪委书记高祥林找他谈了一次话,将省纪委对沙州暗查情况向他交了底,在暗查中,黄子堤在经济上存在着较大问题,主要反映在土地问题上,经省委同意,已经准备暂时将黄子堤调离沙州。正因为此,朱民生对于这个偶发案件采取了彻查的态度。

  朱民生很有自信地笑道:“放了就放了,易中岭就是压在五指下的猴子,能跑到哪里去。”他心里暗道:“公安局长的人选太重要了,老粟显然有倾向性,应该动一动了。”在沙州三年多时间,他渡过了最艰难的时间,此时权力基本掌握在他的手里,如果换掉了黄子堤,他将拥有更大的控制权。

  易中岭在半夜被带进了公安局,有黄子堤这位大市长撑腰,他原先还满不在乎,很快就有公安内部人员将苟勇在广东被抓捕的消息带进了公安局,他万万没有料到苟勇没有死,更没有想到这个猥亵的家伙居然成了传销团伙的重要头目,他先是觉得好笑,很快就变成了恐惧,奋斗了近三十年,已经踏入了新时代的上流社会,却即将毁灭。

  这个睛天霹雳的消息让易中岭浑身发抖,不过,他也算是久历江湖的历害人物,有了以前在益杨检察院的经验,这些年来刻意在沙州公检法中结交了许多朋友,因此,很快有内部人将消息传给了刘坤。

  这一年多时间,刘坤也从易中岭手里得到了太多好处,他和侯卫东一样是学法律出身,若是易中岭翻船,他是什么后果自然十分清楚,上窜下跳十分卖力。

  上午,当市政府正在召开办公会时,刘坤心急如焚,好不容易等到市政府散了会,刘坤便前脚跟后脚来到了公安局,他拿着省人大的传真,找到了老粟,道:“黄市长的意思,还是按省人大的指示办,先解决了代表资格问题,然后才能限制人身自由,这是硬道理。”

  刘坤是黄子堤的身边人,经常帮着黄子堤传话,而且黄子堤在早上也说过类似的话,老粟不疑有假,口里仍然道:“这可是益杨检察院的杀人案,易中岭有重大嫌疑,就这样放人,不太妥当吧。”

  刘坤道:“黄市长提出了明确要求,就算出了什么事情,也怪不到粟局头上,现在公安局里只有苟勇一个人的口供,根本没有旁证,法律重证据不重口供,省人大的要求还是有道理的。”

  他坐在老粟对面,笑眯眯地又道:“黄市长还等着我回话。”

  老粟想了想,道:“那就按照黄市长指示办。”他见刘坤没有走的意思,便又走出了房门,找到了分管副局长,简略地讲了前因后果,道:“我们得有两手准备,易中岭走出公安局大门,但是不能脱离我们的视线,必须得有人二十四小时盯着,确保随时可以将他收进网,这一点很重要,由你全权负责。”

  安排妥当,这才将易中岭放了出来。

  易中岭走出了公安局大门,看着外面的蓝天白云,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管只在里面呆了一晚上,而且还有内部人照顾,没有吃苦,他还是真切地感到了自由的可贵。

  他步行走了一段路,这才上了自己的车,在车上,他拿过司机的手机,与刘坤通了电话。

  “我是冒用了黄市长的指示,这才把你放出来,苟勇此时已经在飞机上了,你赶紧离开沙州,越远越好。”益杨检察院纵火案发生之时,刘坤也在益杨,对此事是心知肚明,他知道易中岭难脱干系。

  易中岭也是狠角色,他琢磨了一会,道:“那我就离开了,山水有相逢,到时我在同你联系。”

  在别墅里,易中岭麻利地收拾了现金和存折,至于诺大的家产,他只能留给人民政府了。

  一个小时以后,三辆小车同时开出了别墅,转眼间就消息在了沙州的车流之中。

  沙州公安局已经安排了两名警员监控易中岭,这两位民警接到任务以后,并没有太在意,就如寻常的监控任务一般,开着车来到易中岭家门口,此时被三辆小车搞了个措手不及,当他们反应过来,发动车辆追了上去,只能远远地见到了车尾,三辆小车很快分开,易中岭所坐的那辆车已经成***地甩掉了监控民警。

  接到了易中岭失控的电话,老粟被惊得跳了起来,既然易中岭精心设计了逃跑路线,那就意味着百分之一百有问题,他抓起电话,要求全市布控,同时派人搜查易中岭别墅。

  放易中岭出去,这里面有人大代表身份的原因,也有证据不足的因素,更主要的原因他是为了讨好黄子堤。另一方面,老粟是办案高手,自信心很强,他派出了几组警察监控易中岭,满以为随时可以控制易中岭。

  那料到易中岭大大狡猾,居然采用了美国大片中才能见到的手法,给沙州的本土警察上了生动的一课,沙州警察立即全体出动,在全市范围内追查易中岭,易中岭如一粒水珠落入沙漠之中,再也不见了踪影。

  黄子堤听了老粟的汇报,暗自奇怪,心道:“刘坤这人还有些胆色,关键时候能办事,我以前还是小看了他,不过,如果挺过了这一关,也不会再用刘坤了。”想到易中岭脱困,他的心情稍振,在电话里没有揭穿刘坤假传圣旨,而是帮着他掩饰,道:“省人大有批示,我们按规矩办事,出了事也有人兜底,别担心,天塌不下来。”

  黄子堤知道易中岭随时会被抓回来,他回到家里,将自己的钱全部给了儿子黄二,让他赶紧出国,此时,他已经打定了出国就再也不回沙州的决心。

  “蠢才,真是自毁长城。”周昌全很快得知了此事,想起了侯卫东多次提到黄子堤和易中岭交往过密,又回想了一些细节,心里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顿时在办公室发了脾气,黄子堤是他一手提起来的,论嫡系程度并不亚于侯卫东,出了这种事,让他即生气又觉得惋惜。

  朱民生得此了易中岭逃脱,他给白包公高祥林打了电话,讲述了事情的全过程。省委副书记,纪委书记高祥林此时下定了决心,道:“黄子堤在沙州工作时间较长了,有必要进行轮岗,这一次全省要进行届中调整,你作为市委书记,要有所准备。”

  刘坤得知易中岭逃掉以后,在办公室呆呆地坐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抱着女朋友谷枝一阵痛哭,谷枝对刘坤的事情一点都不知情,此时正在喜滋滋地筹备婚礼,见刘坤痛哭的样子,还以为在单位受了委屈,连忙抱着他温柔在劝解。

  “别哭了,出了什么事,出了再大的事情,我们可以找黄市长,别哭嘛。”谷枝抱紧了刘坤,亲了亲他湿辘辘的脸。看着温柔的女朋友,温馨的家庭,刘坤哭得更历害了,他的悔恨如雨水一般铺天盖地。

  侯卫东听说此事,吃惊倒是吃惊,却并不着急,此案到了这种程度,他相信易中岭落网就是迟早之事,他先后给祝焱和周昌全打了电话,将前因后果讲得清楚。

  打了这两个电话,耿耿于怀的十年心结就此放下,易中岭在侯卫东心中成了过去式。

  (第七百零二章完)

  第七百零三章命(中)

  易中岭在公安的眼皮底下失踪,引起了一场风波。

  省里相关人员来到省人大了解情况,省人大的同志听了案情很是惊讶,却并不惊慌,道:“根据法律法规,对县级以上的各级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如果采取法律规定的其他限制人身自由的措施,应当经该级人民代表大会主席团或者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许可,易中岭是省人大代表,他被限制人身自由,沙州没有报到省人大来吧,我们询问此事,也是依法行事,如果不询问就是失职。”

  来者道:“案件特殊,为了防止易中岭潜逃,因此在当天晚上就限制了他的人身自由。”

  省人大的同志道:“如果沙州同志在办案之时同时向省人大报告,就不会造成现在的书面,不注重程序是办案机关的通病,以后要吸取教训。”

  来者被一句话顶到了墙边,解释道:“为案的时候是深夜,没有及时报告省人大也是情有可原,当天是谁向省人大报告?这个电话很重要。”

  省人大的同志不冷不淡地道:“这是什么意思,谁向省人大报告此事很重要吗?我认为关键问题是没有按程序就限制省人大代表是不是事实?易中岭是市人大代表,办案人员向市人大报告没有?没有嘛,这就是违反了办案程序,程序正义也是正义,违反了就是犯错。”(程序正义是什么意思?还是按原文打吧)

  第一次交锋磨了嘴皮子,无果。

  第二次省纪委领导找到了人大领导,通过来电显示,查出了报告情况的电话号码是公用电话,就在公安局外面的公用电话,再一追查,是易中岭的妻子打的这个电话。

  于是,易中岭妻子被带到了公安局,当时接到了侯卫国电话以后,刑警支队一边报告分管副局长,一边就将易中岭带到了公安局,不久以后,易中岭妻子就接到了内部人通风报信的电话。

  公安局长老粟在局党委会上讲了情况:“易中岭老婆早就跟易中岭分居了,她这么快就知道了准确消息,公安队伍中有内鬼,必须严查。”话虽然如此说,可是真要查内鬼,也不是一件简单事,包括侯卫国在内都是心有怀疑,却是终究不能马上拿到证据。

  潜逃在外的易中岭,就成为了益杨检察院纵火案、投毒杀人案等一系列事情的关键。

  在朱民生的明确指示下,沙州公安局动用了能够动用的所有高科技手段,成立了专案组,对易中岭进行全国范围内的追查,只是人海茫茫,易中岭不动存折,不打电话,斩断了以前社会关系的联系,因此,刑警支队长侯卫国率着专案组四处追踪,却苦无进展。

  对于侯卫东来说,这件事倒是一个机会。

  此时,第一批国有企业改制实施得很是顺利,绢纺厂也开始清产核资,沙州农用车厂与岭西汽车厂也签了联营协议,另外,在南部新区,四大班子办公室已经修到了二楼,沙州学院新校区开始紧锣密鼓地抓紧修建,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在推动工作的同时,侯卫东敏感地意识到沙州政局或许将有变化,也就多次来到岭西,先后与周昌全、陈曙光、蒙宁、吴英等人见了面,又想办法约省委办公厅赵东副主任吃了饭。

  转眼就到了2002年的十二月三十日,在水陆空餐厅里热气腾腾,侯卫东坐在上席,杨柳、泰小红、晏春平、杜兵、温红围坐在一起,任林渡是主人,满面春风地招呼着众人。

  在座诸人年龄长者侯卫东也不过三十二岁,最小者晏春平刚刚二十出头,统称得上年轻人,只是里面有一位是副市长,还有两位市委市政府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一位是省委组织部的科长,这次聚会也就有了官味,大家尽管谈笑风声,不知不觉中还是围绕着侯卫东在开展话题。

  任林渡也邀请了郭兰,只是郭兰正在准备为来年的考研作准备,到上海去了,她的导师是复旦大学教授,与父亲是大学同学,郭兰将考他的研究生。

  “侯市长,感谢你的帮助。”

  这一次任林渡得偿心愿,而且不是一般的心愿,他从信访办副主任被任命为驻首都办事处主任,级别提了一级,职务也比原来更加实惠,更加有发展前途,今天是聚会,也是饯行。

  侯卫东问道:“杨柳,你到市委时间也不短了,现在还是正科级,什么时候再上一个台阶。”

  任林渡附和着道:“宁书记分管组织,杨柳跟着她应该很有发展前途,争取早日升到副处级,再放出去也就是一方诸侯了。”

  杨柳倒是比以前洒脱了许多,道:“我不是当官的料,能走多远就走多远,顺其自然,我是女孩子,只有年轻时还有些仕途追求,现在满了三十岁,家庭和睦才是第一位的。”

  说来说去,大家就提到了最近发生在沙州的易中岭案子。

  泰小红如今是做企业,从另一个角度对易中岭了解得很多:“易中岭在沙州最牛,别人拿不到的地他能拿到,别人办不成的事他能办成,什么原因,还不是黄子堤在后面撑腰。”她倒是快人快语,道:“若不是侯卫东在南部新区搞了一个交易平台,我估计南部新区油水厚的工程也要被易中岭垄断。”

  侯卫东不愿意轻易谈论黄子堤,不过听一听这些年轻新锐的看法,也有好处,因此并没有阻止谈话向这个方向进行。

  任林渡嘴快,他本人也意识到这个缺点,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易,喝得几杯酒,加上在座诸人都是老同学老朋友,就道:“刘坤这人和易中岭关系也好得很,我听朋友说,这一次易中岭被关在公安局之时,是刘坤亲自去督阵,现在易中岭跑了,刘坤尽管是代表黄子堤,颜面上也不好看。”

  杜兵给侯卫东当过秘书,在其身上学到不少本领,在省委组织部很快就站稳了脚跟,如今已经从电教室调到了省委组织部办公室工作,是很有希望的后备干部。在临行前,他无意间得知了沙州的一些人事调动,他为人沉稳,只是听着众人的议论。

  晏春平见到杜兵,心时就充满了漏*点,暗道:“杜兵以前也就是县里的小干部,现在能到省委组织部工作,全靠了侯卫东,杜兵能有好前程,我也应该有。”他与杜兵并不熟悉,借着今天这个场合,不断地向着杜兵敬酒,说着些亲热话。

  这一顿酒喝完,侯卫东叫上了杜兵,两人一边散步一边聊天。

  “小辉工作调动办好没有?”

  “省里新成立了国资管理局,新近从各部门调了些人,小辉趁着这个机会,调到了国资局。”

  聊了一会相互的近况,侯卫东问道:“我看你似有话说,是不是近期沙州有人事调整?”

  杜兵有些惊讶地笑道:“到底是老领导,我有什么心事都瞒不住你,只是这事我也只是偶尔听到,或许是谬传。”

  “你比以前稳重了。”

  杜兵嘿嘿笑了笑,道:“老领导说得不错,我列席参加了部务会,黄子堤将于近期调到省农业厅当副厅长,享受正厅级待遇。”

  一切都在侯卫东的猜想之中,省纪委在沙州暗访了一个多月,此时调黄子堤到农业厅,就有些意味深长了,极有可能是查到了黄子堤什么问题,然后采用了调虎离山之计,等到黄子堤离开了沙州,熟读部门就可以从容调查。

  “谁来沙州当市长?”

  “现在还未定下来,有争议。”

  侯卫东此时已经做了些准备,只是事情进展得并不是太顺利,沙州是岭西全省的第三大市,市委书记和市长的位置就很受看重,没有省里主要领导点头,从外围入手基本上没有希望。

  以前他为了接近蒙艺,费尽了脑筋,花了不少精力,这才刚刚打入了蒙艺的圈子,汤刚热,蒙艺却调到了中央,现在省委省政府的主要领导与副市长侯卫东隔了一层关系,如果要达到以前的关系,将是一场新的长征。(蒙艺是哪位?难道就是蒙豪放?)

  步入了新月楼大厅,侯卫东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累,心道:“官无止境,一级一级往上爬,何日才是个尽头。”

  这种心境,从参加工作以来还很少有过,往日皆是一心想着向上发展,今天却觉得仕途就如人的欲望,永远都没有尽头。

  到了家里,女儿小囝囝正在一本正经地画画,小佳在擦着地板,见着侯卫东,道:“为了这个正处级,任林渡奋斗了十年,总算得偿所愿。”

  侯卫东坐在女儿旁边,嗅了嗅发梢的香味,看着充满童趣的画,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小佳坐在了侯卫东身边,道:“爸现在还被返聘到厂里,厂里与岭西汽车厂联营以后,爸也得回家,今天他来找了我,说是还要到厂里去。”

  张远征被返聘到厂里以后,工资很高,而且他在厂里很受尊重,无论走到哪个车间都被人称为“侯工”,他在厂里工作了几十年,只有退休后才获得了荣誉,因此很想继续工作下去。

  侯卫东道:“以前沙州农用车厂属于市属企业,朱言兵是有求于我,如今成了岭西汽车厂的车间,我说话不一定管用,我的建议是最好别去上班了,既然退了休,就在家里享福,何乐而不为。”

  小佳道:“恐怕我爸觉得在工厂上班才是享福,你这个当女婿的,还是要满足老丈人的愿望。”

  对于侯卫东来说,这事是小事,他就道:“朱厂长很会处理关系,他到了岭西厂,也会将这些关系进透,如果想留爸爸,自然会留,不会让我开口,如果需要我开口中,那不留也罢。”

  小佳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道:“我再劝劝他,别去上班了,实在想做事,我们送他几台车床,他自己去当厂长。”

  侯卫东道:“算了,火佛煤矿都被人查了几次,现在又开一家机械厂,你的想法是让爸消遣,可是在别人眼里就是经商办企业,而且恰好是我分管的范围内。”

  小佳把头依在了侯卫东肩膀上,道:“听小道消息,黄子堤与易中岭一起搞了许多钱,要进监狱,当官是高危行业,这几年沙州干部进监狱的也不在少数,刘传达副市长、财政局老方。”她数了数道:“至少有十来人了,我们现在也不缺钱,知足常乐,你也别太在意仕途上的升迁。”

  第七百零四章命(下)

  转眼间过了元旦,2003年昂首挺胸地来了。

  新年来第一起震动沙州官场的消息就是市长易人:“黄子堤调到了省农业厅任副厅长,市委副书记宁玥出任代理市长。”宁玥成为了代理市长,意味着市委副书记的位置便空了出来,于是,凡是符合条件的官员们便动起了脑筋,而符合条件的官员挺多,因此竞争也是异常激烈。

  第二起震动沙州官场或者说是震动岭西官场之事也与黄子堤有关,元旦刚过,黄子堤就到省农业厅报到,他在沙州当市长之时万众瞩目,一举一动都受人关注,但是到了农业厅,他不过是排名第四的副厅长,权力减小,受关注度更小。

  从当市委秘书长开始一进到省农业厅副厅长,他苦心积累了接近八百来万财富,其中六百万是来自副书记和市长期间,而易中岭的钱占了一半以上,当易中岭外逃之时,黄子堤已经知道东窗事发是迟早之事,将钱转移到儿子的公司,儿子黄二在元旦期间出了国,他也计划跟着就出国。

  黄子堤到农业厅报到以后,便立刻请了病假,厅里都知道从实职市长到农业厅担任第四副厅长意味着什么,对他带有几分同情,只以为他是在闹情绪,丝毫没有想到黄子堤的真实意图。

  黄子堤早就办好了假身份证,再利用假身份证办到了真护照,南下广州以后,经香港到了斐济共和国,然后与妻子、女儿和儿子顺利会师于加拿大。

  在元旦过了半个多月,黄子堤还没有来上班,厅长想起了此事,道:“黄厅长的病情如何?”

  厅里的人这才去联系黄子堤,结果始终没有音信,又过了半个月,在一月份,仍然无法联系上黄子堤,厅里这才引起重视,苦寻无果后上报了省委省政府,黄子堤出逃之事这才大白于岭西。

  省委高层对于此事极为震怒,省委书记钱国亮一直挺稳重,罕见地拍了桌子,指示道:“黄子堤外逃在省内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一定要想办法将黄子堤递解回国。”

  相关机构得到批示以后,按照省委钱书记的指示,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工作,由于易中岭和黄子堤关系密切,因此抓捕易中岭的工作也纳入了省公安厅的重点工作之中。

  在黄子堤离开沙州之前,刘坤被安排在东城区担任副区长,在黄子堤即将调离的背景之下,这也算是很不错的安排了。

  刘坤在东城区副区长的位置上刚刚通过区人大党委会了,便发生了黄子堤外逃一事,听到此事顿时失魂落落魄,关在办公室里直到天黑,这才出了办公室,他步行来到了姐姐家里。

  季海洋正在和刘莉聊天,他们两人恰好谈到了这个话题,刘莉的丈夫在当市财政局长,是黄子堤的大钱袋子,而弟弟在给黄子堤当秘书,此时黄子堤外逃,受到最大冲击的恰好是刘莉这一家人。

  “老公,我现在怕得很,你实话给我说,黄子堤倒了,你会不会有事?”刘莉如受了惊的小马,依在沙发的角落里。

  季海洋与刘莉的夫妻关系挺好,他爱怜地看着自己这位温柔聪明的妻子,道:“我小时候看过小兵张嘎,里面有一句话——别看今天蹦得欢,小心明天拉清单,我一直印象深刻,当了财政局长看着威风,其实也是坐在火药桶上,前任老孔就是教训,我一切按规定办,晚上睡得着觉,你就放心吧。”

  这个话题刘莉已经问过数次,她再一次听到了老公的回答,这才安下心来,不过很快又把担心放在了弟弟身上,道:“你说刘坤会不会有事?”

  季海洋对这个问题倒不好回答,对于这个小舅子,他的看法并不太好,在他内心深处,觉得刘坤十有八九会陷在了黄子堤的案子之中。

  正说着,刘坤就在外面敲门了,他的表情如上次失恋一般,甚至更糟糕,如行尸走肉一般进了门,坐在客厅里不说话。

  刘莉和季海洋对视了一眼,季海洋点了点头,刘莉道:“刘坤,你这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与黄子堤有牵连?”

  刘坤双手叉在头发里,额头抵在桌子上不说话。

  季海洋一语中的,道:“你是不是拿了易中岭的钱,拿了多少?”

  “我没有拿多少,前后给了二十多万。”刘坤脸上表情有些变形,带着哭腔道:“这个社会不公平,侯卫东赚大把大把的钱,开着奥迪车,住着好房子,还一样当官,我工作十年,就拿了三十万,我只拿了三十万。”

  季海洋道:“侯卫东这一年收到不少检举信,是你写的吧?”

  刘坤道:“有几封是我写的,但是还有其他人也在写,他这人什么都想占着,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刘莉听说刘坤收了易中岭三十万,火气顿时就上来了,怒道:“你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侯卫东要当官要发财这是他的本事,管你什么屁事,你有本事就不违法也当官发财。”

  “你嫁了财政局长,当然不知道没有钱是什么滋味,我现在副处级,才涨了工资,也就是一千四百多块,这点钱够花吗?”

  刘坤与刘莉是两姐弟,但是两人性格截然不同,刘坤像妈妈,刘莉像爸爸,而爸爸的性格明显比妈妈的要好,两姐弟从小到大都在争吵。

  “你除了工资,给黄子堤当秘书,每年也要收不少红包,这种灰色收入也不少,比起同样的副处级你的待遇够优厚了,怎么还想着弄钱。”

  “我是男人,哪个男人不想有钱,凭什么侯卫东就应该有钱,我就应该吃苦,当年我们寝室,蒋大力有钱是他做生意赚的,侯卫东有钱就完完全全是依靠权力来的。”

  刘莉被气急了,道:“侯卫东和你一起毕业,他分到了青林镇,我看他当时就是穷光蛋,他有什么权利去找钱。”

  两姐弟又争论了起来,在争论中,刘坤暂时忘记了痛苦。

  季海洋听了一会,终于开始发话了,道:“你们两姐弟也别吵了,先考虑最现实的问题。”他坐在刘坤的对面,道:“刘坤,你打算怎么办?”

  刘坤摇了摇头,道:“我脑子乱得很,不知道怎么办?”

  季海洋很客观地帮着他分析,道:“其实你最应该关心的不是黄子堤,而是易中岭,对不对?”

  “对。”

  “如果易中岭一直没有被捉到,或者已经死了,你不完全没事了,对不对?”

  “对。”

  “但是你认为这两种情况的机率是多大,我听说是省委钱书记专门针对黄子堤发了批示,易中岭一案也被列为省里的大案。”

  刘坤双手又插在了头发之中,置一向整齐的发型不顾,道:“各有一半的可能。”

  季海洋作为姐夫,在这种大事上,也持谨慎的态度,道:“共产党认真起来,有什么事情办不好,此事我建议单独征求你爸的意见,他经验丰富,判断力也好。”

  刘莉急道:“你到底是什么看法?”

  季海洋不紧不慢地道:“黄子堤出逃,作为他的秘书,刘坤的政治生命已经结束了,有了易中岭的这三十万,刘坤当前急需解决的问题是牢狱之灾,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刘坤心里也有交战,他目前面临的处境有四:

  一:如果主动交待了,可是易中岭并未落网,则是自投罗网,太傻了。

  二:如果主动交待了,易中岭落网以后,根据自首原则,减轻处罚。

  三:如果不交待,而易中岭并未落网,仍然可以当东城区副区长。

  四:如果不交待,而易中岭落网了,三十万则意味着十年以上的刑期。

  这四种结局让刘坤犹豫不决,也导致了他痛苦不堪。

  季海洋对刘莉道:“此事最好征求你父亲的意见,只请你爸来。”

  已经退休的原益杨宣传部长刘军来到了季海洋家里,听说了此事,脸色顿时变了,上前就给了刘坤一脚,被刘莉拉住以后,半天说不了来话。

  “你赶紧去自首。”

  “爸,自首我就完了。”

  刘军气得眼泪也要出来了,道:“自首以后,还可以灵活处理,不自首,你等着坐监狱吧。”

  刘莉颇有些机智,在一旁道:“你是黄子堤的秘书,黄子堤跑到了国外,你可以把这些钱推到黄子堤身上,你可以去检举揭发。”

  自从刘军来了以后,季海洋就没有说话。

  刘军铁青着脸,在屋里转了一会,道:“小莉所说的法子未尝不可一用,只是你得先说清楚当时这几笔钱的具体情况。”

  一夜商量无果,刘军和刘坤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季海洋和刘莉忧心忡忡,刘莉道:“老公,对不起你了,你有可能要受到牵连。”季海洋拍了拍刘莉的后背,道:“别担心,我很清白,今天的事我也做了规劝,但是要让我去揭发刘坤,我还没有这么硬的心肠。”刘莉此时恨透了自己这位弟弟,道:“也就是说,如果刘坤犯了事,我们不去检举,就是包庇罪。”她哭道:“我们结婚才两个月,就把你牵到这事里面来了,对不起。”

  “没事,我是你的丈夫,有事当然应该一起承担,但是我个人觉得刘坤还是不应该存在幻想,要勇敢面对现实。”

  两口子一夜无眠。

  晚上,刘坤妈妈还是知道了此事,她抱着刘坤一阵痛哭,坚决不准刘坤去自首,两口子爆发了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争吵,最后,刘军狠狠地打了刘坤妈妈,道:“刘坤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你惯的,以前严加管教,今天也不至于如此。”

  第七百零五章无语(上)

  “把头发梳整齐。”当刘坤失魂落魄地从房间出来,被刘军叫住。

  刘军和刘坤父子两人有明显的区别,刘军黑瘦,刘坤白胖。一个衣着简朴,一个衣着时尚,此时,黑瘦的刘军拍了拍刘坤的肩膀,道:“人这一辈子都要经历坎坷,你是男子汉,不要被眼前的困难所吓到,挺起胸膛,勇敢一些,我和你妈,还有你姐姐和姐夫都支持你,就算是丢了工作,只要人自.由,还可以经商做生意。”

  刘坤还是有些心虚,道:“我担心走进纪.委的门就走不出来,爸,你陪我去吧。”

  刘军道:“我陪你到门口,你就按照我们商量的说,我相信那个方案是可行的,我估计省.纪.委和市.纪.委很快就要找你谈话,甚至双规都有可能,主动把问题说清楚,至少争取一个好态度。”

  昨天夜里,刘军和刘坤连夜进行了商议,刘军的想法是:“如今易中岭被全.国.通.缉,被抓.住是迟早的事情,被抓住以后,那三十万的事情肯定会被捅出来,在人.民.民.主.专.政.的铁拳之下,任何意.志都将被粉碎,这是几.十.年的经验可以证明的事情,而黄.子.堤目前.逃到境.外,他被解.送回.国的可能性就要小得多,因此,把三十万的事情推到黄.子.堤身上是一条可行之策。”

  刘军还是陪着刘坤到了沙.洲市.委.大院,他看看刘坤进了大楼,不由自主地叹息一声,他知道这样做也实在玩火,可是为了儿子,他也只得出此下策,看看儿子走进了市.委.大院,他暗自祈祷:“但愿黄子堤永远不要回国,只要黄子堤不会国,刘坤就安全了。”

  刘坤交代完了事情,果然如刘军的判断,还是很正常的走出了纪.委的大门,并没有被限制人身自由。

  “怎么样?”

  刘坤道:“纪.委的人是狗眼看人低,问清了材1料,还说我随时要接1受调1查,经调查以后才给结论。”

  他哼了一声,道:“以前我到纪we,纪wei的人态度好得很,今天全部都在装p眼虫。”

  刘军很生气地道:“你别总想着别人的错误,得想一想自己为什么落到这一地步,与侯卫东比起来,你”说到这里,他将到了口边的话又吞进了肚里,在这个时候,他并不想刺激刘坤。

  “还有那三十万,你不能留在手里,要想办法处理了,留在手里始终是个祸害。”

  刘坤闷声道:“我当不了官,手里总得有点钱,我想辞职出去做生意。”

  “你没做过生意,拿着三十万,能办什么事情?”

  刘坤很有些痛苦,道:“姐夫是财.政.局.长,我从他手里找些事情,总是一条生路。”

  他工作四年来大部分时间在当领.导,又给黄子堤当了一段时间的秘书,正.规.收.入虽然不多,杂七杂八的灰.色.收.入却也不少,存折上还有将近二十万元算是合法收入,再找爸妈和大姐借一点,从银行贷一点出来,也就可以勉强开个公司了。

  晚上,刘军找到女婿季海洋,季海洋与刘军以前是同事,现在算是父子,两人关系挺好。

  聊了一会,刘军落了泪:“刘坤不争气,我们给他创造了这么好的条件,都被他浪费了,真是扶不起的阿斗,他现在想辞职做生意,我觉得刘坤在仕.途上已经没有发展前途了,他现在把事情推到了黄子堤的身上,如果黄子堤被引.渡.回.国以后,他还是有牢.狱.之.灾。”

  季海洋很理解刘军的选择,作为女婿,很多话他实在不好说,只是道:“我现在还在财.政.局的位置上,既然他要做生意,我可以介绍一些业务给他,只要是合法赚钱,拿起来心安理得,晚上能睡得着觉。”

  第二天,痛苦万分的刘坤上交了辞职信。

  紧接着这一段时间,省.纪.委、市.纪.委多次找刘坤谈话,除了这三十万,刘坤还有选择交代了黄子堤与外地商人的两次交易,这位省.纪.委侦办黄子堤案件提供了线索。

  在交代问题之时,刘坤按照父亲刘军的交代,只谈外地商人与黄子堤的交易,凡是涉及沙.洲.市的干.部他就尽量绕过,只要本地的事情不被搞大,刘坤也就有了容身的位置。

  与此同时,在刘军的坚持下,刘坤还是将三十万交到了廉.政.帐.户,这是为了以防万一。(我的三十万哪!)

  刘坤辞职以后,女朋友谷枝毅然决定与他分手。(我的女朋友啊!)

  听到了刘坤辞职的消息,侯卫东也有些默然,虽然他与刘坤一直性格不合,可是从沙.洲学院一个寝室以来,他就和刘坤纠缠在一起,至今已是十来年,此时刘坤终于黯然退出了沙洲的政治舞台,是否受到牢狱之灾还是未知数,他还是有些不忍。(侯哥,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放兄弟一马吧——刘坤)

  只不过,每个人的道路是自己所选择,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刘坤也要为他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我的选择是正确的吗?”侯卫东坐在金星大酒店的落地窗前,看着车窗下面车来车往,不禁询问了自己。

  这一次他来到岭西,是为了常1委职务而来,宁玥成为代1市1长以后,杨森林由常1务1副1市长改任为市1委1副书1记,这也是平衡之道。

  此时,沙1洲市1政1府就差一位常务1副1市长,而沙洲几位副1市长,侯卫东年富力强,很有竞争力,他当然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今天,他和蒙厚石一起来到岭.西,就是为了和省1长1朱1建国见一面。

  等到了五点,蒙厚石才打来电话,道:“卫东,建国省长临时有事,今天晚上不能出来了。”

  侯卫东笑道:“秘书长,那我们一起去吃饭,我带你到一个好地方,沙洲印象,这是沙洲人在省城开的饭馆。

  吃罢晚饭,蒙.厚石到其二哥家中,侯卫东没有办成事,心情也不大好,他让驾驶员和晏.春平留在酒店,自己开着车在岭西街道上漫无目的的逛着。

  不知不觉,他将车开到了李晶的楼下。

  这半年时间,侯卫东和李晶联系甚少,每次打电话,谈的最多的是儿子,他进入了小区,抬头看了看那扇窗户,却意外的发现窗中闪着灯光。

  “你在屋里吗?”

  “我在屋里,你在小区?赶紧上来。”李晶的声音带着惊喜。

  进了楼,小屋依旧,李晶正孤身一人坐在小圆桌边吃饭,菜很简单,一碟咸菜,一小盘香肠,稀饭里有些菜叶。

  你个人,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回来的,办了点事,明天早上的飞机。”李晶放下碗,道:“你吃了没有吃点。”

  “好,吃一碗稀饭。”侯卫东与蒙厚石见面之时,两个人没有喝酒,因此,侯卫东见到了清淡的稀饭,仍然还有些胃口。”

  两人坐在小圆桌前,喝着稀饭,吃着咸菜。

  “黄子堤逃.出.国了,易中岭被全国通1缉。”

  “当时我在机场看到了黄子堤的夫人和女儿,就有了这个预感,如今国内官员流行裸||官。”

  喝着稀饭,谈着闲话,李晶表情很自然,既表示了对侯卫东的欢迎,有没有过分的热情,这让侯卫东很舒服的同时,隐隐也有些,异样的感觉。

  “你到岭西来做什么?”

  “宁玥当了代1理市1长,杨森林任了市1委1副1书1记,我想争取进常.委,过来找找人。”侯卫东吃了一口脆生生的咸菜,叹息了一声道:“一山还有一山高,我不知道这种生活何时是个尽头。”

  “你烦了吗?”

  “有点”

  李晶温柔地看了侯卫东一眼,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道:“这十年你也辛苦了,稍稍把自己放松也不是坏事,你在沙洲是改1革1先1锋,又搞国1企1改1革,又在南.部新区搞独.立.王.国,压力不小吧。”

  侯卫东有些惊奇地道:“你现在很少回岭西吧,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精工集团很大一部分业务放在岭西,我必须关心岭西的发展,沙.洲日.报和岭.西.日.报我是每期必看,你的情况报纸上清清楚楚。”李晶这话是半假半真,她看这两份报纸,固然是为了了解岭西的发展,而更主要的原因,他经常能在报纸上看到侯卫东,特别是沙洲日报,如果接连好几期都没有侯卫东的消息,他的心里就空落落的。

  “两个小家伙还好吗?”

  “很好,我准备把他们两人都送到美.国去接受教育,假期就住在香.港,偶尔到岭西看一看。”

  侯卫东面对着李晶,却觉得她与自己的距离是越来越远,心里只觉得堵得慌,却无法说出口。

  (省略五百字……)

  早上,李晶起得很早,他在卫生间照了镜子,见自己……年轻了好几岁,便微微有些心酸,来到床前,……看着如婴儿般熟睡的侯卫东,几滴泪珠落在床上。

  “我爱你”

  “我永远想着你。”

  “但是,你有你的生活,我也要有我的生活。”

  “我要让儿子们受到最好的教育,要让儿子同你一样优秀。”

  侯卫东醒来之时,见到李晶坐在桌前,看看桌上的稀饭和包子发愣,道:“你起得这么早。”李晶将满腹心事藏了起来,笑道:“我还得坐飞机,当然要起得早一些。”

  出门之时,李晶紧紧拥抱着侯卫东,用舌头亲吻着脸上的每一块皮肤,弄得侯卫东有些伤感。李晶忽然——

  第七百零六章无语(中)

  李晶站在院门口等着精工集团的车,她自己有些伤感,却故做潇洒地道:“你别送我了,我自己到空港。”

  侯卫东与李晶对视了一眼,他意外地看到了李晶眼角微微而起的鱼尾纹,这道鱼尾纹在房里并不明显,此时冬日暖阳照在脸上,也就若隐若现了,他想说点什么,又有些说不出口,只道:“一路顺风。”

  看着看着,李晶的眼泪就要往外涌,侯卫东暗自叹息一声,还是道:“还是我送你到机场,你让集团的车别来了。”又道:“从跳加官以岭西,你是常来常往的,怎么今天这么脆弱。”

  李晶也没推辞,勉强笑道:“我是女人,有点情绪很正常。”

  小车上了机场路,一路上绿树不断地往后飞奔,半个小时的路转眼就到了,李晶闷闷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

  当侯卫东把车停下,李晶已解开安全带,她俯过身,一把搂住了侯卫东的脖子,直接将嘴唇印在了侯卫东的嘴唇上,她闭着眼,吻得深情而投入。

  侯卫东被搂得差点憋了气,等到李晶晶离开,他禁不住做了一个呼吸。

  李晶很善解人意,道:“机场人多,你别送我进去了,就在这里目送我。”

  下了车,李晶拉着包,背景仍然苗条而匀称,步伐挺有弹性,侯卫东还以为李晶会回头挥挥手,结果李晶笔直地走进了机场大门。

  侯卫东看着李晶走进了机场,又等了一会,机场里有一架飞机起飞,也不知是否是到香港的班机,他看了看表,也没有再等,开车离开了机场。

  侯卫东没有从机场路直接前往沙州,而是从机场直接回到了市区,他开车来到了岭西开发区,沿着宽敞的道路随意闲逛,岭西开发区作为全省最大的开发区,承载着全省发展的火车头的重任,绕了一圈,侯卫东还是认为岭西开发区与沙州开发区并没有“代”上的差异,最多就是规模上的差异,而且这种差异还没有量变到质变。

  到了十一点,侯卫东与楚休宏通了电话,了解了周昌全的近况,又跟周昌全通了电话,这才来到了市政府。

  来到了周昌全副省长的办公室,在门口遇到了楚休宏,楚休宏一边把侯卫东让进办公室,一边低声道:“周省长在卫生间里,心情不太好。”

  侯卫东明知故问:“什么事情让老领导不高兴?”

  “就是黄子堤的事情,黄子堤出了事情以后,周省长一直不太高兴。”

  “黄子堤天辜负了周省长的期望,责任在他,他也是太较真了,心里才有了包袱,我今天中午想请他吃饭,陪他说说话。”侯卫东选在这个时间来到周昌全办公室,是有意请老领导吃午饭。

  说了这话,他暗道:“周省长久经官场,人情练达,难道没有发现黄子堤的贪欲?”

  他又扪心自问:“如果晏春平跟了我十年,且一直中心耿耿,他即使有点缺点,我难道还要坚持原则将他放弃,若真能做到这一步,要么是伪君子,要么是真圣人,周省长不是伪君子也不是真圣人,所以他明知黄子堤心贪也仍然使用了他,我不是伪君子更不是真圣人,十有八九会和周省长同样处理,说到底,这也是人性的弱点。”

  在办公室坐了十来分钟,周昌全才从卫生间里出来,他脸色倒也平常,道:“卫东来了,休宏泡茶。”

  在侯卫东的印象中,周昌全精力旺盛,行动干练,今天在办公室等着他便秘,让他意识到了周昌全也是五十来岁的人,时间一天天流逝,有些人老了,有些人中年了,有些人如八九点钟的太阳,他暗道:“我马上也是三十三岁的人了,岁月无情,或许是一眨眼的时间便会走到了周省长的年龄。”

  周昌全站在桌子旁边活动活动腰腿,道:“人老了,身体机能也在退化,以前从来不便秘,现在蹲厕所就如受刑。”

  侯卫东占在周昌全身旁,也跟着他做起了扭腰运动,道:“周省长,这两年动得少,不是坐办公室就是坐车,肚子也要鼓起来了。”

  周昌全一直是干瘦的身材,相较之下,侯卫东就要壮实得多,周昌全打量了侯卫东几眼道:“你还年轻,平时要注意锻炼,别年纪轻轻就长个啤酒肚子,既对身体不好,也影响公众形象。”

  侯卫东是有意识把气氛搞活跃一些,笑道:“坚决按领导指示办,多走路,少吃肉,长精神,没有肚。”

  周昌全却没有笑,他活动了一会,这才坐回到了办公桌后面的那张椅子,道:“沙州改制还顺利吧?”

  听到周昌全问起了工作,侯卫东端正了身体,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道:“第一批改制企业基本上顺利,根据企业不同,操作模式也有不同,有代表性的绢纺厂,搞的是管理层收购,沙州农用车厂与岭西汽车合并,还有两个企业直接破产,目前还没有出现群体性事件。”

  他参与并主导了沙州市国有企业的改制,谈起些事,还是挺有自豪感。

  周昌全从右手的一叠文件中抽出了一份文件,道:“我正想跟你谈改.制之事,目前中央已经吹了风,在各地的实践之中,管理层收购存在不少问题,又由于国资委正在筹建,因此,财政部将在近期叫停管理层收购。”

  关于管理层收购,各方一直有着争论,争论的焦点还是集中于国有资产流失,侯卫东这是第一次听到官方的正式消息,很有些吃惊,道:“管理层收购是一种手段,只要控制得好完全可以避免国有资产流失,粤美的、宇通客车、深方大的运行都还行,现在怎么说停就停了。”

  “我得到的是准确消息,财政部的相关文件很快就要出台,你以后的操作思路要有相应的变化,而且即使以后同意恢复管理层收购,也不会提倡,更不会为MBO创造优先条件。”

  侯卫东原本还准备继续推行MBO,此时中央有政策明确叫停,他就如集中精力准备打沙袋,结果沙袋突然凭空消失,让他有种失去重心的感觉。”

  周昌全没有过多解释,又道:“省里接到不少信件,反映有人趁着沙州改制上下其手,造成了国有资产大量流失,这有人恐怕就是指你吧。”

  自从改制以来,侯卫东就有了背骂名的准备,他知道周昌全目前的心结在什么地方,道:“老领导,我可以问心无愧的说,在企业改制过程中,我没有任何私利,也没有弄什么手脚。”

  说到这里,周昌全就有些暗淡,道:“这一点我还是放心你的,黄子堤这人就是被小贪小欲毁掉的,他以前就喜欢打打麻将,搞点小刺激,不少别有用心的人就投其所好,专门陪他打麻将,他就这样一步一步被人拉下了水。”

  侯卫东心里一阵汗颜,他当初和祝焱一起,也陪着黄子堤天财税宾馆里打麻将,那一次几位牌友的命运已经发生了极大的改变,财政局老孔进了监狱,黄子堤外逃,只有当时的县委书记祝焱成为了茂云市委书记,他暗道:“在岭西,权重位重意味着这是高危行业,这几年犯事的官.员还真是不少。”

  周昌全加重了语气,严肃地道:“勿以善小而不为,不以小恶而为之,这句话是对我们领导干部最好的警醒,卫东,你不要让我失望,我也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还有,项波这人你要注意,他是厂长,熟悉工厂的情况,最近怨气很大。”

  周昌全在沙州工作多年,又分管全省工业,他的消息灵通得很,给侯卫东打了一针预防针,又道:“省里也要派出工作组,对改制中或许存在的国有资产流失问题进行调查,你要有心理准备。”

  侯卫东搞改制,完全是为了工作,根本没有从里面捞钱的欲望,道:“我是心地无私天地宽,省里工作组来是对改制工作的促进,也可以给沙州的改制一个公正的评价。”

  周昌全一直在观察侯卫东,见他说话之时神情自然,眼里清澈,暗道:“侯为卫不似在作伪。”

  他转念又想道:“自己这一套观人术太失败了,明明知道黄子堤有贪欲,却还是让他作了市委副书记,把他放在更高的位置上,这是害了他。”

  “黄子堤跟了我十年来,我让他带病上岗,这说明我没有过人情关,可是真要能过了人情关,以后谁还肯真正地跟随着自己。”

  聊了一会,已经到了十二点,侯卫东道:“老领导,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就到上次的沙州印象。”他来之前,已经在电话里说明了来意,周昌全也愿意同侯卫东一起吃饭,也就没有推脱,道:“走吧,很有一段时间没有单纯地吃顿饭了。”

  到了沙州印象,地道的沙州菜摆上桌子,让周昌全也稍有食欲,老邢亲自拿了一瓶茅台酒,进门先打了招呼,道:“各位领导,这是我从茅台酒厂买来的酒,很正宗。”

  在一般情况下,周昌全中午是滴酒不沾,楚休宏正想开口,侯卫东道:“老领导,今天我陪你喝两杯。”

  周昌全明白侯卫东的心意,没有拒绝,道:“好吧,我就喝一点杯。”

  午餐就是周昌全和前后两任秘书、驾驶员,大家关系都挺不错,吃得温馨而自由,周昌全喝了一杯,侯卫东又给他倒了一杯,道:“老领导,我敬你一杯。”

  周昌全黑瘦的脸上有了些红润,道:“今天我就破例了。”

  一瓶茅台酒喝完,侯卫东没有多少感觉,周昌全却已醉了,走路有些不稳,在出门之时,侯卫东扶着他的胳膊。

  “卫东大有前途,一定要管住自己的手,切莫伸手,黄子堤就是一个典型,你和休宏别学他。”又道:“卫东以后用人要注意,发现手下人有缺点,一定要敲打,以前我对黄子堤也纵容了。”

  到了楼下,周昌全基本走不动了,侯卫东就将他背上了楼。

  第七百零七章无语(下)

  周夫人与侯卫东也熟悉,一边将周昌全扶到床上,一边叨唠着。“老周多少年都没有醉过了,今天怎么喝这么多。”

  侯卫东与楚休宏站在床边,他们两人都没有对周昌全为什么喝醉作解释,对视一眼,便告辞而去。

  出了楼,楚休宏伸了伸懒腰,道:“老板醉酒也有好处,我可以给自己放半天假。”

  “你平时挺忙吧?”

  楚休宏道“你知道老板的性格,每天连轴转,体力好得很。”

  侯卫东分管沙州的企业,周昌全分管着全省的国有企业,其难度可想而知,他不仅要考虑操作层面的事,而且在思考着指导全省的政策。

  “休宏,全省执行了多少件管理层收购?”

  楚休宏想了想,道:“大家对这.事都挺谨慎,加上沙州一件,也就是四件,现在批评国有资产流失的调子很高,财政部已经叫停了MBO,以后要成立国有资产管理委员会,各省也要成立相应机构,行使管理国资的权力,恐怕要放开,也得等到国资委成立以后。”

  侯卫东倒没有把这事太当一回.事情,道:“不能搞MBO,还有其他的改制措施,条条道路通罗马,如今沙州走出了第一步改制,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将所有市属国有企业推向市场,企业以后就靠市场,不再靠市长了。”

  走到车前,楚休宏道:“侯市长,下.午你怎么安排,我正在装修房子,趁着这个时机,我去看一看装修材料。”

  “我有个朋友就是搞装修材料的,我带你过去。”

  听了侯卫东所说的牌子,楚休宏有些迟疑,道:“这个.牌子我去看过,卫浴和厕房这一块就有二、三万,太贵了。”

  2003年,楚休宏这种副处级干部的工资也就一千四百.多元,加上了点年终奖金,年工资就在三元左右,如果说有灰色收入,楚休宏的灰色收入主要来源于节假日跟随着周昌全得到的红包,一般来说每个红包就是五百到二千不等,也就是说,作为副省长的副处级秘书,楚休宏一年也就有四、五万的收入,这个收入在省政府里面也算是不错了,不过诺大一个省政府,副处级以上干部还是少数,大部分都是科长及科长以下的干部,能有灰色收入的干部则更加少。

  侯卫东笑道:“店老板叫做曾宪刚,以前在益杨上.青林当村长,我好坏还当过上青林工作组副组长,由我这个副组长出面,无论如何都要打折。”

  来到了店里,曾.宪刚穿着大衣站在门口,他身材高大,又戴着淡黑的眼镜,倒也虎虎生威。”

  楚休宏暗道:“这个村委会主任很有派头,还有沧桑感。”他与曾宪刚握手之时,明显感到了曾宪刚手上还没有完全消退的硬茧。

  宋致成如今是实际掌管着岭西的商店,她最欢迎侯卫东,最不欢迎曾宪勇和秦刚,听说侯卫东来了,把大客户送走以后,赶紧来到了会客室里。

  进门就道:“宪刚笨手笨脚的,让我来。”,她坐在了曾宪刚身旁,接过了功夫茶的掌控权。

  侯卫东酒量好却很早就不再喜欢喝酒,喜欢喝茶却一直弄不懂所有与茶有关的表演,此时,看着宋致成用优雅的姿势泡了茶,也就礼貌的接了过来,同时嗅了嗅,道:“真香,只是不太够喝。”

  喝了功夫茶,侯卫东道明了来意,宋致成听说楚休宏是周昌全的秘书,爽快得紧,道:“我带你去挑选,楚秘书是侯市长的朋友,我一律打,打五折。”说到打折的程度之时,宋致成稍稍犹豫了一会,还是将滑到嘴边的七折变成了五折。

  等到宋致成下了楼,曾宪刚道:“宋致成这人小家子气,你带楚休宏到我们这里来,是没有把我当外人,还说什么打五折,我派人去看看楚休宏的房子,给他选一套送过去就行了。”以曾宪刚的身家来说,给领导秘书送点卫浴产品,确实是小意思,宋致成是精明,而曾宪刚这种经过磨难之人则是真聪明了。

  侯卫东摇了摇头,道:“休宏这人好,不贪,打个折就行了,若真是送给楚休宏,还要把他吓着。”

  “你儿子的情况如何?”聊了几句,侯卫东问起了当年得自闭症的曾家长子。

  曾宪刚道:“还行吧,这小子读书看来不成了,让他去当兵,过一过集体生活,回来以后跟着我干。”他如今生意有成,底气就足,与当年见益杨县交通局高建之时的拘束不安有着天壤之别。

  挑选了卫浴产品,楚休宏见价钱少了近一半,心里倒有些惴惴不安,趁着曾宪刚去上卫生间,对侯卫东道:“侯哥,这个价钱比市场价少了一万多,我觉
上一篇:第六百九十六~七百零一章  回目录  下一篇:第七百一十一~十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