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七月九日星期四

    尽管昨晚没睡好,但早上很早,我就醒来了。哥哥已经坐在床上,沉思着什么。

    “天亮了吗?哥哥。”

    这算是我的“早上好”了。哥哥用忧郁的眼光看着我,摇了摇头。

    “没有。你说,家永护士为了什么,要到防空洞去?犯人怎么能够从背后刺杀她?她临死前说的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可以说明家永为什么要到防空洞去。”

    我一边扣着衬衣的扣子,一边说。

    “峰岸伯伯打电话来,兼彦接电话的时候,她在哪儿听见了。她只要听到是给哥哥来的电话,说录音机这么啦、那么啦,她就会立刻意识到危险临头了。她想,必须早一点通知同谋,于是把同伙叫到防空洞去,想要商量善后的计策。可是,正在商量的时候,那个同谋发觉,现在被人怀疑的只是家永护士一人,于是想了一个护身的简便方法,把她杀了。”

    “那么悦子,你认为犯人是家里的人吗?”

    “那不是明摆着的吗?难道哥哥不那么认为吗?不是说从大门、从后门,而且从地道里都没有人出去吗?这么一来,外逃的可能性不是就不存在了吗?从大门没有出去人,

    这是我们亲眼看见的。后门那边,就算百合说的未必可信,

    那么与己无关的木炭店老板总不至于说谎吧?”

    “可是,家里的人都有同时在场的人作证。百合、幸子

    和木炭店主人在一起。女佣在厨房。要从防空洞到厨房去,不论怎么走,都会被人看见。敏枝夫人和英一在茶室,说是在一起。我、你、兼彦、还有野田护士在候诊室讲话。入院患者以及陪同的家属全都在二楼。楼梯上也没有上上下下的人,只是在楼梯下,有我们四个人。没有同伴的只有一人,就是人见护士。可是,如果说她是犯人的话,把药房的门大敞着,也多少有点说不通。”

    “你说什么?人见护士没同伴?可她不是在药房里吗?我记得听到惨叫时,她从药房门口伸出头来说:‘是家永的声音’什么的。”

    “可是,药房里有窗户呀。从窗户出去,到防空洞刺杀了家永护士后马上回来,再从窗户里进来,也不是不可能的家永护士被刺以后,爬到洞口,也许用了一分到一分半钟的时间。只是我在想,如果说人见护士是犯人的话,按一般常识来说,应该关好药房的门。如果门敞着的话,就可能有人证实在出问题的时刻,她不在药房里,这种危险性是非常大的。她决不是傻子,所以那么点头脑还是应该有的。而药房的门,从我们回来的时候起,就一直是开着的。”

    “要是那样的话,肯定谁的证人是假的。说是外来人干的事,我才不相信呢!”

    “在这一点上,我也和你的想法一样。只是悦子刚才说的,家永护士和同谋犯正在讲话的时候,犯人突然刺杀了她的说法,我不能同意。”

    “为什么?那么,哥哥的意思是说,是犯人把她叫出去的啦?”

    “是不是那样,还不清楚。可是,就算悦子说的对,犯人突然起了杀人

    灭口之心的话,难道会使用涂有毒汁的小刃吗?”

    “说的是呀!从来还没听说过有人随身带着涂了眼镜蛇毒液的小刀

    护身的。这么说的话,不管是谁叫谁,两人在洞里碰面时,杀死家永护

    士的准备早已就绪了。”

    “可以这样看。没有一个人说见过那把小刀,从这点来看,说不定小

    刀就是事先专门准备的。”

    “在小刀的刀刃上特意涂上毒汁放着-做得真绝啊!我觉得这个案

    件的犯人是个女的。”

    “女的?为什么?”

    “如果犯人是男人的话,要杀一个女子,并不困难。比如,瞅个空子,

    卡住喉咙;或者用小刀一刀刺进要害部位。可是,当犯人自己没有把握时,或者是懦弱的女子,对于自己在关键时刻,一咬牙杀出手没有把握时,因此,想到在小刀上涂毒汁。这样的话,即使刺偏了,刺不到要害,也没关系,只要刺伤对方,就可以达到目的。”

    哥哥紧闭着嘴唇,盯着我的险。然后,用拳头轻轻地捶打着膝盖。

    “分析得好,悦子。我很欣赏你刚才的说明。你不是说,即使刺不到要害,只要刺伤了,就能达到目的吗?对于进攻力没有自信的人,也会考虑到这种手段的。从犯人并不去拔掉地道口的钉子来看,也可以说明犯人是个细心的人。”

    “地道口的钉子?”

    “就是悦子恶作剧插在盖板上的钉子嘛。那个盖板也并不是用钉子钉死的,只是在缝隙中插进了两根钉子。要是我的话,用点儿劲,打开盖板并不困难。如果我是犯人,我肯定打开地道口的盖板后再逃走。这是为了制造一种假象,使人们以为我从地道里逃出去了。可是犯人却没有那样做。事实上,让警方确信‘犯人是外来的,利用地道逃走了’,这是一个简单而有效的手段。可是,犯人为什么不这样做呢?为什么不打开地道口的盖板呢?现在,我把想到的理由摆一摆。

    1。犯人不知道有地道。

    但这首先是不可思议的。这个地道,自从桑田老夫人案件以来,变得相当有名,家里的人自不待言,就是附近的人,也都人人皆知。

    2。犯人没有想到要事先打开地道的盖板。

    但作为一个制定了如此周密的犯罪计划的人来说,这也是不可能的。

    3。因为犯人没有想到地道的盖板被钉上了,所以便以为即使不去动它,原样不动地放着,也能使人误认犯人已从地道逃走,所以,根本没去看看盖板。

    4。虽然犯人想要打开地道的盖板,但因力气不足,没能打开。

    5。犯人是外来的,因为想让人把犯罪看成是家里人干的,所以没敢去开盖板。

    “难道竟有那样的事吗?会是外面的人干的?”

    我插了一句。

    “所有情况都假设一下嘛。还有呢。”

    6。犯人是家里的人,可是不知由于什么理由,不想打开盖板。

    7。因为犯人必须尽快逃出去,所以没有时间去掀盖子。

    实际上,没有时间是说不过去的。即使犯人按住家永护士,不让她跑出洞去,等她完全断气之后再逃走,也完全来得及。那样的话,家永护士的死,肯定发现得更迟一些。只有当人们奇怪地发现她迟迟不回、到处去找时,才可能发现。

    “不知为什么没有那样做。发现得越晚,对犯人来说,岂不是更有利吗?”

    “犯人恐怕不知道在洞中的喊声传不到家里。另外,当时虽然家里人都在屋里或在后院,但如果那时偶然有人从洞旁走过,毫无疑问会听到洞内的喊叫。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犯人想要尽快离开现场,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可是,犯人究竟逃到哪里去了呢?没有到医院门口这边来,这是我们看到的。如果从后面逃走,应该碰上木炭店主。难道是从储藏室旁边的窗户进来的?可是警方搜查的结果清楚地表明,家里除了家里人外,没有藏着可疑的人。而且,在茶室的夫人和英一互相证明没有离开过那儿。你说,犯人跑到哪儿去了呢?”

    哥哥皱着眉头,两手捧住了头。我想了又想,说,

    “哥哥,犯人那种急着要尽快离开现场的心情可以理解。可是,没有等到家水护士咽气就逃掉,不是太危险了吗?”

    “为什么?”

    “家永死的时候,不是说‘猫、猫’的吗?那时,如果她不说‘猫’,而说点别的什么,比如,说出犯人的姓名,哪怕一个字也好,这个案件不就很快解决了吗?”

    “是啊。最使我伤脑筋的,就是她的那句话。警方把这最后的话看成是临死前的呓语,似乎并不重视。实际上,也的确是没头没脑的话。警方自有更合乎逻辑的搜查方法。可我无论如何不能认为那是呓语。她直到最后的一瞬间,还打算包庇犯人吗?还是……”

    “还是什么?”

    “还是她真的是被猫杀了呢?”

    “哥哥尽瞎说。哪有猫用刀杀人的事!”

    “可是家里除了人见护士外,当时只有猫没有同伴。家永护士用了最后的力气指着洞口的事实,防空洞的壁洞里留下猫毛的事实-这难道都可以归结为胡言乱语、说它是偶然的吗?”

    “哥哥,你考虑的太多了,所以越说越糊涂了。猫这种动物,就喜欢钻进空箱子、壁柜这样的地方。咪咪当然也不例外。咪咪钻进防空洞的壁洞,在那儿睡觉。说不定它是跟着家永或是跟着犯人去的。在两个人讲话的时侯,它就在壁洞里玩耍或睡觉。这时,家永突然发出了尖厉的叫声,犯人跑出防空洞逃走了。于是,咪咪也吓得跟在犯人后面跑了出去。家永在朦胧中,看见了从眼前一闪而过的猫,有了一深刻的印象。也说不定,她无意之中想起平坂的失踪也和猫有关,所以得到了某种暗示。总之,在精神不正常的状态下,她把洞里有猫这一事实和自己的被害联系在一起;认为是非常重大的线索。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告诉别人。”

    哥哥没有回答,脸上充满了近似于痛苦的紧张和焦躁的神色,盯着自己的手掌。突然,他猛地把头一摆,站了起来。

    “悦子。”

    “怎么了?”

    “我们两人一起来表演一下。关于猫的说明,也许是你说的对。可是,我还有很多疑问,没完没了的疑问。悦子你是说,犯人和家永护士那时正在讲着话,是吗?正在一起讲话的人,怎么可能从背后刺杀呢?”

    “从背后?”

    “是啊。被害者是从后面被刺进右肩的。在挡板与土墙之间的狭小的空间……最好还是实地演习一下。”

    哥哥完全象另外一个人了,非常严肃地在室内来回走着。

    “行吗?悦子。这里是防空洞。门就是洞口的石阶。右边的书架就是放蜡烛的壁洞。因为那个壁洞在离地一米左右高的地方,所以刚好是书架的第二格。悦子的毛线熊算是咪咪。咪咪现在跳进壁洞,正在玩耍。挡板成直角形,立在石阶和壁洞之间。在门和书架之间,放上一个折叠椅。当然,我们把它看成一直顶到天花板那么高。在地板的这边,放上,一块坐垫,这就是地道口的盖板。这支铅笔,就是那把小刃。悦子,你就用这个把我……”

    “开始了吗?可我不愿意……”

    “不要这样。我现在很需要你的想象力。家永护士和犯人在这个洞里相会,就要讲话了。然而,可以有三种情况。一种是两人一起进洞;另一种是被害者先来等着犯人;还有一种是犯人先来,等着被害者。现在,我们从第一种情况开始表演,两人一起进来。”

    我们走到门口,然后向房间中央走去。

    “其实,石阶很窄,容不下两人并排走。行,就这样吧。两人下到洞里了。然后,我站在哪儿好呢?也就是说,被害者被刺的位置应该在哪儿呢?”

    “在书架前。壁洞前的地上不是有血迹、有刀吗?”

    哥哥走到书架前,

    “面向哪边?”

    “那……当然应该面向我。因为,你正等着我呢,哎-等等。对了,哥哥必须面向书架,因为她是从背后被刺的。”

    哥哥转身面向书架。

    “难道是背对着讲话吗?”

    “奇怪!还是应该面向我。可是,这么一来,就不能从后面行刺了……啊,对了!也许是犯人说:‘那儿有只猫’,于是,被害者就向后看去,就在她向后转的那一瞬间,用刀这么一刺……”

    “难道仅仅为了看一只猫,就必须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向后转吗?除非是得了颈部僵硬症……”

    “那么,假设家永护士发怒或是闹别扭而向后转呢?”

    “这种解释虽然也不太高明,可是还凑合,说得过去。下面,再来表演一下第二种情况。被害者先来,等着同伙。悦子,你说说你设想的场面,我照着你说的做。”

    “开始时,哥哥,你面向壁洞,用手摸着咪咪-因为你等同伙时,没什么事可做。”

    “是这样吧?”

    哥哥面对书架站着,用手抚摸着毛线熊。

    “这时侯,我走近你,猛地用刀刺下去”,

    “等等!我不是正在焦急地等待悦子到来吗?当我听到悦子的脚步声,等的人已经来了,我还能背着人家玩猫吗?”

    “那么,要是我走得很轻很轻,没有一点声响呢?”

    说着,我脚尖着地。轻手轻脚地向门那边走去。我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对这种走法非常欣赏了。哥哥摆弄着毛线熊,说:

    “那好,表演给我看看。”

    “我轻轻地走下石阶。因为在我们之间有一块挡板,所以,从哥哥的位置上,看不见正在楼梯下的我。我从挡板的后面,窥伺哥哥的举动,并且……”

    我猛地伸出手,用铅笔戳了哥哥的肩膀一下。

    “怎么样?不是从背后刺着了吗?”

    “悦子,你刚才刺的,是我哪边的肩膀?”

    我一下子傻了眼-我刺的是左肩!

    “这也不行。左肩可以刺到,可是右肩却刺不到——这一次,我先到洞里来。”

    我们交换了位置。我握着铅笔,站在书架前。哥哥一走到门那儿,就开始径直朝我走来。现在正在下石阶。哥哥刚刚走到我们设想的挡板旁时,我一个箭步冲上去,举起了铅笔。可是,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不行!还是只能刺到左肩。”

    我一下子泄气了。可是,马上又拍着手叫了起来。

    “哥哥,我知道了!刚才,我们只是反复表演了进洞时的各种场面,可她是讲完话之后,准备出去时被刺的。对了!肯定是那样!”

    “试试看。”

    哥哥并没有被我的兴奋感染,而是用平静的,不,几乎是不抱任何希望的声音说。我们在房间中央并肩站着。

    “好,现在讲完了,应该出去了。哥哥先走。”

    哥哥的背转向我,朝门的方向走去。我追了上去,用铅笔在右肩上戳了一下。

    “中了!”

    我得意地叫遭。

    “刺着了吗?从后面刺右肩?”

    “可是,不是有血迹吗?你记得是在哪边吗?”

    一句话提醒了我。真是,我刚才只想到要从后面刺右肩,却把“家永护士的被刺,是在壁洞正前方”这个重要的条件给忽现了。

    “哥哥,不行哪!我想不出来。”。

    我叫起苦来,ˉ屁股坐在放在地上的坐垫上-也就是那个被我们作为地道口盖板的道具上。

    “不要气馁。”

    哥哥安慰我。

    “即使这样,我们还是弄清楚了许多情况呀。”

    “可是,明白的尽是些不可能的场合。”

    “是的。可正因为明白了不可能的场合,所以考虑可能的场合的范围不就蛮小了吗?”

    哥哥刚一说完,响起了敲门的声音,哥哥开了门。

    “大清早打搅你们,真对不起。有点儿事想商量一下。”

    兼彦弯曲着瘦长的身躯,从门缝里伸进夹来。我们慌慌张张地把摊着的被褥收了起来。

    “也不是别的什么事,只是敬二现在的住处,是不是还是应该告诉警方?”

    兼彦有气无力地坐在我们搬给他的椅子上,一脸倦色,白发一夜间似乎骤然增加了不少。

    “砧副警长问了好几次敬二的住处。我想,不必要的隐瞒反倒不好。只是以前一直说不知道,这么一去说,似乎有点不太好办。而且,我如果说了,他们一定要问是谁告诉的。要是说出了你的名字,岂不给你添麻烦?”

    “如果是有关我的事,怎么办都没关系。你说吧。”

    哥哥爽快地说,然后,偏着头想了一下,又补充说。

    “如果你还有别的不想说的理由的话,又当别论。”

    “不,再没有别的什么理由了。我相信,敬二与这次事件没有任何关系。那小子沾染了一些不良习气,警察也许要追究一段时间。但是,因为他外祖母死时,他不在家,直到现在也没回来过,所以,大概不会有什么问题。既然你也说没关系的话,等会儿去认尸时,我就告诉副警长。不过,他可能要追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没关系。要说的话,就应该说得清清楚楚,免得受不必要的嫌疑,这才是上策。昨天,家里乱糟糟的,没有机会告诉你,我又到敬二那里去了一次。”

    哥哥把昨天的情况讲了一遍。

    “还有英一的录音机的事怎么样了?英一有录音机,先生也是知道的吧?”

    “知道。哎,英一的事,真是不好办……”

    “那么,还有些什么和录音机有关的事吗?”

    “录音机的事,刑警到英一的朋友那儿去调查了。说是上个星期六英一还去以后,谁也没动过,现在还在那家放着。可是,和那件事不相干,又出了一件怪事,真是伤脑筋。”

    “什么怪事?”

    “说平坂的妻子,是英一高中时代的同班同学,这真叫人吃惊。好象是在调查平坂妻子的情况时知道了那件事。今天一早,警方就来核对。”

    “先生以前不知道那件事吗?”

    “从来没想到过。”

    兼彦一边说,一边几次摇头。

    “第一,那人的妻子看上去快三十了,我做梦也想不到她只有二十一、二岁。刑警来问时,我去问敏枝,敏枝说她也不知道。问英一吧,他就说了一句‘是的’,便再也不开口了。真拿他没办法。最后,只好查英一的毕业名册,好容易才弄清楚,作了答复。警方好象怀疑英一和那人的妻子之间有什么瓜葛似的。尽管英一除了承认同学关系,其余一概否认……”

    “先生和夫人怎么看这件事呢?”“英一的事吗?他是我的孩子,我当然不认为他会犯杀人罪。可是……”

    兼彦痛苦地停了一会儿,

    “可是,也不敢一口咬定说绝对不会。正因为这样,我们非常不安。到底英一在想些什么,就连做父母的也搞不清楚。从高中时代起,这孩子就从来不谈论学校和朋友的事,所以,当听说他和平坂的妻子是同学时,我们都很吃惊。自从第一次考大学落榜后,变得更加不愿意向人讲心里话了。我和妻子都为这点感到伤脑筋。但这种伤脑筋,和对敬二的那种伤脑筋意义完全不同。我不认为英-会杀人,即使是在。万一的情况下。可是,我又拿不出充足的理由去向警方解释清楚。”

    “如果是那样的话,一旦真正的犯人被抓住,问题也就会得到解决。可是,先生所看到的,有没有可以成为线索的东西呢?”

    兼彦略为考虑了一会儿,接着说,

    “虽然不是什么线索,值有件令人奇怪的事情。不过,那人不会是犯人。”

    “什么事情?”

    “还是平坂刚做完手术的那一天。我要人见护士护理二号室的病人。虽然手术不大,只是盲肠炎,而且手术效果也极其良好,但因为一号室和二号室都是特护病房。所以习惯上,只要患者提出要求,就派护士护理。于是,我打算让人见去护理平坂。可不知为什么,她拒绝了。”

    “拒绝护理平坂?”

    “是的。随便怎么问,她都不说理由。结果,还是因为平坂夫妇自己提出不要了,所以就那么算了。所说的怪事,也就是这么回事。”

    “人见护士性格怎么样?”

    “是个非常爽快,给人印象很好的女子。虽说对死者不该多加指责,但家永这人因为说话口气太凶,所以患者对她的评价都不好。而人见就不那样。至于护理的事,我也只是觉得有点怪,但并不认为人见就是犯人。第一,如果人见有心要杀平坂的话,她应该自己主动要求去护理。你说呢?”

    “这样。我们再说点别的什么吧。昨天蜂岸老警长给我来的电话,是先生接的吗?”

    “是的,是我接的。”

    兼彦诧异地眨了眨眼。

    “一般都是护士去接,但刚巧我从那儿路过的时候,电话铃响了。那怎么了?”

    “先生接电话时,附近有人吗?”

    “让我想想。好象没有。哎,野田正在打扫候诊室。那姑娘经常打扫卫生的。没看见人见和家永。也说不定在药房里。”

    “先生接电话的时候,是不是重复了对方的话?例如,‘仁木现在不在’、‘录音机怎么样了?’等等之类的?”

    “也许说了吧。难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那倒不是。电话的内容,除了我和妹妹外,先生还对谁

    讲过吗?”

    “你说这种奇怪的话,真让我不知说什么好。给你的电话,我凭什么要告诉别人?你看我是那种人吗?”

    兼彦显然生气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对不起。”

    哥哥客气地道了歉,可兼彦还是气哼哼的,冷冷地说了声“再见”,就出门走了。

    “我想去找人见护士。不过在此之前,先在家里走一圈看看。”

    兼彦的身影一消失,哥哥马上说。

    “为什么要走一圈?”

    “也说不上为什么。我们在这儿拼命地绞尽脑汁,断定犯人是家里的人,可如果在板墙上有可以进出的洞,岂不是白费了心血?”

    “不会吧?”

    我笑了。但想到呼吸一下早上的空气,也并不是一件坏事,所以跟着哥哥出去了。天上飘着薄薄的云彩,看来今天的天气不会很热。

    我们朝后门走去,女佣家代正在晒衣服,幸子抱着咪咪站在一旁。

    “幸子,昨天晚上没有尿床吧?”

    我一问,幸子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幸子是不会尿床的,是吧?”

    哥哥笑着说:

    “半夜里如果叫起来一次,是不会尿的。如果夫人疏忽了、夜里睡着了没有叫她,那就一定要尿床。”

    家代一本正经地解释。幸子满脸通红,跑进屋里去了。

    我们又往前走了约摸十来步,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不由地停住了脚。走在前面的哥哥回过头来,

    “怎么了,悦子?”

    “哥哥,刚才家代不是说,如果半夜叫幸子起来上一次。厕所,她就不尿床,可要是忘了,那就一定会尿床的吗?”

    我伸直了身体——因为不这样,就够不着哥哥的耳朵——小声地说。

    “嗯?那怎么了?”

    “星期一的早上,我不是给百合送戒指去了吗?当时,我看见里面晒着尿湿的被褥。”

    “噢?”

    只这么一说,哥哥立刻就明白了。可我这个人,到了嘴边的活说开了头,就收不住了。

    “星期一的早上,就是桑田老奶奶去向不明的那天早上,敏枝夫人挂记着母亲,按理说是睡不着的。然而竟没有叫幸子起来小便,这里面也许有点什么名堂。”

    “是有人给她吃了安眼药?还是因为太担心,以至于无心过问幸子尿床不尿床?不然的话,就是半夜里到哪儿去了……”

    哥哥自言自语地说。

    回到医院时,会客室的门开着,里面发出空咚。空咚的声响。人见护士正在收拾咋晚的残局,把椅子放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问问看,悦子。”

    哥哥顶了一下我的肩膀,我走进会客室。

    “早上好,人见。昨晚真够呛。野田的身体情况怎样了?”

    “这是个半病号。脑贫血症犯了。虽说不要紧,但也是够吓人了。她平常就很胆小。

    人见手也不停地说:“可你还挺镇静,真了不起。”

    “可是你呢?家永咽气的时候,你不是在那儿看着吗?”

    我没有回答她,接着问道。

    “人见,听说你拒绝护理平坂。是真的吗?”

    人见这才停下手,直起身来。并且,直视着我的眼睛,点了点头。

    “为什么呢?你讨厌平坂吗?”

    “悦子认为是我杀了平坂吧?还有家永也是……”

    “我可没那么想。”

    我婉转地否定了她的话。

    “如果你真的想杀平坂的话,护理他,不是更方便吗?我只是想知道,平坂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人见激动地说。

    “如果他真的被杀了,我一点儿也不可怜他。”

    “人见,你以前就认识平坂吗?”

    她摇了摇头。然后,犹豫了好一会儿,似乎在考虑该不该说。终于,她开口了。

    “我并不认识他。可是,我听说过这个名字,也看过他的照片。照片是我的好朋友给我看的。当时,朋友似乎感到非常幸福。她说她马上就要结婚了,并把那人的照片给我看了。”

    “她说要和平坂结婚,那后来怎么样了呢?”

    我性急地催她说下去。尽管她说得很含糊,但却让人能够猜得出来。

    “那人没有和我的好朋友结婚。因为有了一个新的女人。我的朋友疯了,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很快就死了。是啊,我的朋友太老实了,也太单纯了。她比我大三岁。说来她也真傻,竟爱上了这么个人。她的父母有段时间也象疯了一样。可是,因为他们俩只是在口头上定的婚,所以想告也没法告呀。”

    “那个新女人,就是现在的清子夫人吗?”

    “不是的。我的朋友是六、七年前死去的。平坂那家伙不知骗了多少女人。正式结婚的,好象就是清子夫人。”

    “可是,即使是清子夫人,看来也并不很幸福。面容憔悴。可原来一定很漂亮。”

    “我的朋友也是非常漂亮的。双眼皮,长得象洋娃娃一样。我朋友死时,还有一个小妹妹。现在也十三岁了,长得可象姐姐了,一眼看上去根本没法区分。”

    “最近你见着朋友家的人了?”

    “她妹妹住院了呀,最近……噢,因为她家离这儿很近……”

    人见突然不说了,并且,好象自己说过了头似的,慌忙开始收拾起来了。一看这样,就知道再问也不会问出什么名堂,于是,我走了出去。哥哥早已回二楼了。

    “悦子,这回,亚砷酸的谜解开了。”

    哥哥听完我的话,笑着说。

    “那两包毒药和这家发生的三起杀人事件,并没有任何直接联系。”

    “这么说,调换平坂药包的人一按照我们的方程来说,就是人物X-X是谁,已经清楚啦?”

    “悦子。忘了吗?星期天傍晚,得知丈夫失踪的消息后,清子夫人又回到医院来了。那时二号室里不是有个人吗?”

    “工藤夫人?可是,哥哥,那时医院里的人都知道平坂已经失踪了呀!听说平坂不见了,还专门跑去放毒药,岂不是做傻事吗?”

    “工藤夫人调换药,是在傍晚以前。恐怕是在两点或两点过一点儿,也就是平坂刚出二号室之后。工藤夫人看到他出去了,就立刻溜进他的房间,她无疑是从发现平坂也住在同一医院时开始,就准备好了几包亚砷酸,一直等待着机会。平坂的药袋里,剩下两包药。工藤夫人不知道他已不服药了,从准备好的亚砷酸里拿出两包,换掉了剩下的两包药,然后出了房间。过了几小时,意想不到的消息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平坂失踪了。她慌了,不知怎么办才好。这时,她对自己做的事感到害怕了。至少,平坂已经不见了,所以毒杀计划只得告一段落。于是,她想再到平坂的房间里去一次,取回亚砷酸。也许从平坂药袋里偷出的药还在她手里,于是,她想原样换回。但是,也很可能药已和亚砷酸混在一起了。不管怎么说,总之,她又一次进了二号室。可是,正在这时,有人来了。她慌忙把药袋塞进旁边的椅垫里。她不知是没想到把药袋放进口袋里,还是因为裙子和衬衣上没有可放药袋的兜儿,结果,开门的是清子夫人。工藤夫人解释说她是来调换衣物的,然后出去了。她肯定打算以后有机会,再从椅垫里取出药袋。可是,清子夫人刚一腾出二号室,紧接着,大野就住了进去。所以,工藤夫人不能取回毒药。她是一个中年主妇,所以一定知道那个椅垫不是平坂的东西,而是病房里的用品。因此,她明白药袋一定还在椅垫里。正因为如此,大野姑娘一出院,她马上就要去二号室。但是,那时我和悦子在二号室里,正在搜查室内。不知道她发觉了室内是我两个人没有,但她不得不那样出院了。”

    “对!我明白了。那个发疯死去的人见的朋友,就是工藤夫人的女儿。”

    “没错。我也曾经想过。但因为想不到什么工藤夫人对平坂怀有杀意的理由,所以不敢轻信自己。至于对发疯死去的可怜女性的命运,平坂最终应负多大的责任,我说不出什么。可是,在工藤夫人的眼里,他是女儿不共戴天的仇敌,大卸八块也不足以解恨。”

    “工藤夫人的事怎么办呢?去问问她?”

    “不必要那么做吧?因为我不认为那会使我们知道些什么有用的东西……。不过,如果在调查三起杀人案时得空的话,到工藤夫人那儿去一趟,把大概的情况告诉她,也是可以的。不然的话,她总是惦记着椅垫中的亚砷酸,那样会得病的。我想问个清楚的人,是工藤以外的另一个人。”

    “是谁呢?”

    “百合。我想,能够说明挂在二号窗口的领带的,除了她没有别人了。”

    “你是说,是她挂的领带啦?”

    “不,不!是平坂自己挂的。可以想象工藤夫人不会去动平坂的领带,而且,清子夫人也不会把它挂在那儿。”

    “那么,那件事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我想要知道的,正是这个。百合说今天要考试,刑警已同意她去学校。她好象已经走了。等我们认尸回来,她差不多也该回来了。我们要想法不让人看见,把她抓住,这样比较好……”

    平坂清子夫人、兼彦、哥哥雄太郎、我、加上砧副警长,五个人来到太平间时,将近上午十一点。警视厅的车最先开到箱崎医院,载上兼彦、哥哥和我之后,驶向平坂住宅。到达那儿时,才刚过九点。可是清子夫人收拾打扮花了不少时间,我们等了好一会儿。砧副警长已先于我们到平坂住宅接夫人来了。兼彦一看到副警长,就有些犹豫地回头看了看哥哥。当他看见哥哥催促似的轻轻的点头时,就走近副警长,小声地说些什么,然后,两人就进平坂住宅的客厅里去了。过了大约五分钟,副警长伸出头来叫哥哥,

    “仁木,请来一下。”

    哥哥也进客厅里去了。因为知道是有关敬二的事,所以我一点也不在意。就在我站在门前的时候,平坂家年老的女佣,拿着夫人的高跟鞋走了出来。一看见我,就大惊失色地小声问:

    “姑娘,你也……你也去看那些死尸吗?”

    我回答说是的。

    “太可怕了……太太现在就已经开始受不了了。我想和警察说说,太太恐怕去不了,看来只好我去一趟了。”

    “那样恐怕不行吧?光是我们的话……”

    “老爷的面孔、身体,我都知道得很清楚。说真的,我不忍心再使清子难过。”

    一瞬间,一种奇怪的想法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她为什么不叫夫人“太太”,而叫清子呢?但是,我马上想起这个女佣是清子出嫁前、从她少女时代起一直在娘家照顾她的人。说起来的话,最清楚平坂和清子的结婚、婚后夫妇生活的,恐怕就是这个老佣人了。我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她。

    “你听到平坂也许被杀了的传说了吗?”

    “听说了。警察对太太这么说的。因此,才要我们去看身份不明的死尸的吧?”

    “是啊。他们结婚还没多久,太太怪可怜的。平坂一定很爱太太吧?”

    “是啊,嗯,是的。”

    女佣含糊地回答。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接着问下去。

    “在这样大、这么漂亮的住宅里,大概没有什么不称心如意的吧?只要看一看夫人漂亮时髦的打扮,也就可以知道平坂是非常爱他妻子的了。想要什么就给她买什么,是吗?”

    “你以为住在大房子里,给买好东西,就算幸福吗?”

    她忿忿不平地说。我故意装出无知的样子。

    “我才不那么认为呢。哪怕经济条件再好,如果是毫无爱情的结婚,也是不会有幸福的。可是,和真心爱自己的人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生活的话……”

    “但是,太太并不喜欢老爷。”

    她终于忍不住了。也许是压了又压、憋了又憋、积蓄已久的郁闷爆发了。虽然声音压得很低,但手里拿着的鞋子不停地抖动。

    “可那并不是太太不好。老爷把太太看得还不如一条小狗。真可怜呀。清子本不该和那个黑心肠的人结婚。原来有一个比平坂好得多的人……,他

    们俩彼此很相爱,可偏偏……”

    “是吗?那么,那种风言风语也许不是无中生有了?”

    “什么风言风语?”

    “有人说杀死平坂的,是清子夫人。我想,他们俩那样恩爱,所以不论是谁说的,我都不相信。”

    “那是造谣。″

    她的脸色都变了。

    “不是清子。不管老爷的脾气再怎么坏、心再怎么狠,清子也绝不会做出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来。”

    正在这时,走廊里有人走了过来,是清子夫人。因为要去的是太平间之类的地方,所以夫人穿着素净的蓝色连衣裙,脸上也没有化妆,这使得她的脸显得更加苍白了。这时,三个男人也从会客室出来,兼彦表情明朗,态度轻松,砧副警长也似乎并没有因为哥哥和兼彦隐瞒了事实而生气的样子。

    我们一起上了车。

    要鉴别的尸体有两具。

    “星期天以后,身分不明的尸体有三具。可是,有一具是一个投河自杀的年轻女子,所以值得怀疑的就是这两具。尸体的样子很可怕,所以我想,夫人是否不宜看?如果有什么明显的特征,你说出来,我来检查。”

    砧副警长说。我以前一直凭空想象,认为尸体是放在一个象船舱一样的架子上的。可是眼前的这个房间,却是一间和医院的太平间一样的空荡荡的房子。刺鼻的福尔马林药剂的气味,更加使人不由地联想起医院。尸体分别放在带轱辘的平板车上,用雨布盖着。旁边站着一个瘦瘦的四十多岁的人,这是担任尸体解剖的法医。

    “还是让我看看。”

    清子夫人脸上表情很坚决。

    “要说特征什么的,也就是身长之类的。昨天已经都对刑警说了,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体形光说是说不清楚的。”

    “是吗?当然,我也想请你亲眼看看,但是……那么,先看这一具吧。”

    在砧副警长的示意下,警官揭去了一个死者脸上的布。

    我鼓起勇气,躲在哥哥背后,伸出头去。我看见了一个头发略微长长了一点的小平头。脸上好象被什么东西划过了,满是伤痕,使人很难认出死者生前的面容。从死者半张着的嘴里,可以看见三颗酱黑色的虫牙似的烂牙。

    “你丈夫的牙怎么样?”

    兼彦回头小声问清子夫人。出乎意料之外,她的回答很肯定。

    “没有一颗虫牙,也不曾去过牙医那儿。”

    “这具尸体,在口腔的里面还有一颗虫牙,是上面的第一大臼齿。”

    法医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左腮部。

    “再看看身体。”

    根据副警长的命令,警官盖上脸部,揭去了盖在身上的布。尸首的身长正好和平坂差不多,宽宽的肩膀,壮实的体格。胸部和腹部上做过解剖的刀口,粗针大线地缝合在一起。裸露的身体上,到处都是擦伤的痕迹,但没有脸部那么厉害。只有两只手臂满是伤痕,比脸部擦伤得更厉害。这表明死者穿着袖子比较短的衣眼(日本的浴衣、和脱的袖子宽而短——译者注)。腰部上下的肤色黑白分明。腰部以下的皮肤极白,而上半身晒得很黑,特别是把尸体立起来看时,从背背一直到脖子根被晒得黑黝黝的。

    “这人大概平时总是赤膊劳动吧?”

    清子夫人自育自语地说。

    “这人看样子是个劳工。衣服在这里。这条毛巾是系在脖子上的。”

    “这皮肤晒得很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哥哥问。

    “水泡的。这是一具溺水尸体。”

    “淹死的?”

    “是的。正因为如此,人体多少有点儿变形。怎么样?能断定是平坂吗?”

    清子夫人和兼彦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体形倒很象,可丈夫没有虫牙。而且,至少,他没有晒得这么黑。以前去洗海水浴,不到半天时间,就晒得通红。这一个月来,身体不好,一直呆在房间里,皮肤也就更白了。”

    “这个男人最近也在小腹部动了手术。和我给平坂做得很相象。”

    兼彦偏着头,仔细观察着死者的小腹。那儿有一处类似盲肠手术的刀口,刀口缝合得很好。

    “平坂是什么病?”

    砧副警长仔细地询问。

    “是慢性阑尾炎——也就是俗话说的盲肠炎。因为切除了阑尾,所以按理说应该好了。”

    “这男子的阑尾并无异样。看样子切除了一个长在盲肠里的肿瘤。此外,胃里有大量的酒精,脸部和手上的伤,都是岩石和水下石子擦伤的,并无施加外来暴力的痕迹。因此很明显,这不是被杀后投入水里的,而是溺死。”

    “这具尸首是七月六日星期一早上八点左右,在丸子玉河附近发现打捞上来的,但死亡时间估计还要早大约五个小时。那么,看下一个吧。”

    砧副警长说。

    这一具比第一具样子更惨。虽然身上没有一点儿擦伤,但脖子以上却血肉模糊。

    “这是怎么搞的?”

    就连兼彦和哥哥也都把头偏向一边,不忍再看。奇怪的是,我和清子夫人却比男人们要冷静。

    “被汽车撞死的。”

    砧副警长说。

    “只要看看身体就行了。有象平坂的地方吗?”

    这具尸体也和平坂的个头差不多,肌肉发达。体格魁梧。小腿、胳膊以至胸部都长满了黑毛,作为男子来说,皮肤显得很滑润、很白。

    “这个怎么样?”

    砧副警长又催问了一句。

    “皮肤很象丈夫。胸部也是这样长着毛。可是不是他。”

    “左肩这个黑痣呢?”

    “有还是没有,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这个不对,这不是平坂。”

    兼彦断然地说。

    “从哪一点来说?”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这具尸体上没有手术的痕迹。这里的两具尸体都不是平坂。但是,今后发现的平坂的尸体不论是什么样子,只要小腹部有手术刀口,我就能分辨出来。”

    “也许是你说的对。医生哪怕忘了患者的长相。但一看到患部,就会立刻想出患者来的。”

    哥哥说。然后,象有什么心事似地。

    “现在已经很清楚了,这两具尸体都不是平坂,所以没有必要再研究了。可是一般在这种情况下,通过血型、指纹不是也能判断吗?第一具尸体的手上尽是伤,也许取不到指纹,

    “关键是没有平坂的指纹。也就是说,没有一个指纹可以肯定为是平坂胜也的。”

    砧副警长恼火地说。

    “我们检查了所有从平坂家和医院的二号室取来的手印。可清晰的全是夫人的。箱崎院长的。护士的。还有血型。据说平坂是O型,而这两具尸体也都是O型。”

    “那么,第二具尸体的指纹还是检查过的罗?”

    哥哥紧接着又问。

    “检查了指纹,仍然弄不清他的身份吗?”

    “你怎么了?看来你对第二具尸体还有些感兴趣呢。”

    砧副警长有点儿不耐烦了。

    “我知道并没有什么值得引起我注意的地方。只是因为死者脸部被完全破坏,所以我觉得有些奇怪。说是被汽车撞的,可……”

    “是啊,这具尸首也是星期一发现的。星期一上午十点钟左右,在涉谷的小公园后面。死亡时间据说是清晨两点到四点之间,估计是三点到三点半钟之间。死者穿着浴衣和木屐。衣服、木屐都在这儿放着。夫人见过这些吗?没有?这当然也不是死了之后被撞的。在我看来,还是车祸。司机为了逃避责任,把尸首扔到公园去了。和那具尸首不同,那人是酒醉后……”

    “车祸?车祸能正好不偏不倚把脸部毁坏吗?是不是又压了一次,才把头部弄得看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肤?”

    “真罗嗦!现在已经很清楚,这不是平坂的尸体。因为没有手术的痕迹。难道你还说这是平坂吗?”

    “不,我并没有说这就是平坂呀!我也完全清楚这不是平坂。我只不过是认为那并不是单纯的车祸。我认为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奇怪的犯罪。”

    “好一个十足的名侦探派头!你是不是打算在解决箱崎医院案件之前,再揽一桩新的生意呀?真是生意兴隆啊!”

    哥哥闭住了嘴。我们跟着出了放尸体的房间。一出了门,我不由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看别的人,不论是谁,也都在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就好象水泵抽水似地,想要把积压在肺腑里的令人恶心的气体排除出去。清晨飘在天空中的云彩无影无踪了,夏季的烈日,炽热地当头照射下来。

    告别了砧副警长,送清子夫人在平坂住宅下车后,下一站就是送我们到箱崎医院。当车驶过电气火车站前时,哥哥突然说,

    “对不起,请在这儿停一下,我要下车。我想去买点儿东西,请把悦子送回家去好了。”

    然而,我跟着哥哥下了车。

    “如果剩我一个人,就不必送了。好在我家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兼彦说着也下了车。

    车回去了。兼彦拐过一条马路,看不见了。这时,我急忙问哥哥,

    “发现什么了?哥哥。”

    “刚才我看见百合从火车站出来。在她没回家之前抓住她比较策略。快,跟我来。”

    百合拎着书包,朝这边走来。

    哥哥急步走上前去,说想和她随便在哪儿说上十分钟话。百合阴险的目光似乎想说“我没什么可说的”,可到底什么也没说,跟着来了。既然她恳求过我们给她保密,所以她也不

    能对我和哥哥的要求置之不理。

    我们选了一个生意清淡的茶馆,在一个角落里坐下。哥哥马上就谈到正题。

    “百台,昨天就想问问你,和戒指一起被盗的还有什么?”

    “你说什么呀?就是戒指。我不是已经说了吗?”

    “你是那么说了,可是我不相信。能告诉我吗?百合。只要你被盗的东西不弄清楚,老奶奶死的真相就说不明白。我已经说到这一步了,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了。”

    “我被偷掉的就是戒指。这同样的问题,你不是已经问了好几次了吗?你把那只戒指还给我,我真不知怎样感谢才好。可是,如果因为这样,就成了你硬缠着我追问的理由,那也未免太……”

    “你是说我在欺侮你百合吗?”

    哥哥冷冷地,但带着几分讥讽的微笑说。

    “我知道偷你戒指的人。我也知道,以前你教过那人开小箱子的方法。因此,一开始,你就知道谁偷了你的戒指。我还知道你为什么要故意庇护那个人。而且,我也想象得出,那个人除了戒指以外,还从你的箱子里拿去了相当一笔款额。此外,我还断定,这笔钱,就是戏剧部的筹款,是你的朋友们星期五放在你这儿、托你保管的。可是,我却替你和另外的一、两个人保守着秘密,刚才所说的事实,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你也该扪心自问,这难道是我欺侮你吗?”在哥哥讲话的时侯,百合脸上的变化非常明显。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一会儿嘴唇不停地哆嗦,一会儿又用傲慢的、反抗的目光瞪着正在讲话的哥哥,最后,她闭上眼睛喃喃地说: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来问我?”

    “我所得知的情况,从案件整体来看,只是一粒芝麻。正因为如此,才想问问你。如果你无论如何也不愿说的话,那我就只好去找一个叫做杉山的人了。不过,如果我那样做了,恐怕于你不利吧?”

    “好吧。我说。”

    百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过了一会儿,才讲出话来。

    “我们戏剧部的人一年前就已经开始拼命攒钱了。除了各人把自己的零花钱集中起来以外,我们还开展了义卖活动,卖花,还请父母兄长捐款。我们学校里,说起来,有钱人是很多的,所以,钱比我们想象的要筹集得快得多。到今年六月底,已经攒了二万七干元了。钱都以戏剧部部长杉山-和我同班的三年级学生的名义存在银行里。我们想在今年秋季的校庆时,正式演出一些象样的戏剧。大家都很努力。为此,道具、服装等也要赶快准备。于是,我们写了一个必需品的目录,取了一万五干元备用。我们本来决定四号。星期市,大家一起去买东西,可是因为杉山要参加亲戚的婚礼,星期六不能来上学,所以买东西就拖到下个星期。星期六,我们开了个碰头会商量了一下。星期五在学校碰到杉山时,她交给我一万五干元,说让我保管到星期一。她说就要接婚的表姐-家都要到自己家来住,家里人多手杂,她也经常要出去买东西、办事情。我也没在意就随手接下了。我把钱带回家,和戒指一起放在那个开关巧妙的小木箱里。这件事,只有我和杉山两人知道。星期六,我象往常一样到学校去了。下午,和大家一起商量校庆演出,还看了一会儿书,过得很愉快。回到家里,我想换下汗湿了的内衣,打开抽屉一看,不禁大吃一惊。藏在内衣下面的脱毛雪花膏空罐不见了。我感到不安,打开小箱子一看,戒指和钱、连同盒子都不见了。我立刻就明白是谁干的了。因为几年前,我曾教过他如何开箱子。他对那个神秘的箱子很感兴趣。

    可是,尽管我知道是谁拿的,但也毫无办法。因为我不知道表哥在哪儿。再加上戏剧部的事,我是瞒着家里人的,所以也不能让姑妈他们知道。当我一想到必须设法在两天内弄到一万五千元时,我的头都要炸裂了。我手里值钱的东西,也只有那只母亲给我的戒指,可偏偏戒指也不见了。

    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晚饭也没吃就躺下了。姑妈、姑父待我并无什么感情,所以也没留意。但是,祖母很担心,到我这儿来问出了什么事。我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祖母安慰我,说她一定想办法,让我不要着急。可是,说是想办法,祖母也没地方去借钱。平日的零花钱早已给了我,再加上因为没有担心将来的衣食住行的必要,所以平时也不积蓄。

    祖母想了一会儿,说要把收藏在储藏室里的一个古董茶壶卖掉。我很担心那茶壶是否能卖得出去,可祖母说,听说住在二号室的平坂是做古代美术品和古董买卖的,想求他给办。于是,写了一封信。”

    “你看了那封信吗?”

    这时,哥哥打断她的话,插问了一句。百合点了点头。

    “祖母给我看了。信里没有提为什么要卖茶壶。可是,用非常难懂的字眼写了些诸如。我想卖一个什么样什么样的东西,要价一万五千元,希望在交货时当场付给现金或支票,交换的地点在防空洞,时间定在星期天下午两点钟,如果同意来,请在二号室的窗户上挂一个东西作标记,此外还写了希望不要把这封信的内容告诉任何人等等之类的话。信封上光写了收信人地址,没有写寄信人地址。祖母因为不清楚平坂的名字,还悄悄地跑上二楼去看了门上的名片。星期六晚上九点钟左右,祖母把信发了出去。祖母说,第二天的上午

    信一定会到。”

    “那自然罗。后来呢?”

    “星期天上午,祖母在院子里一会儿出、一会儿进的。到了中午,祖母跑到我这儿来,告诉我二号室的窗户上挂了一条领带。祖母还说,那个茶壶,平时卖,可卖二万五干元。所以,要价一万五千元的话,肯定可以卖得掉。祖母说的时候,显得非常有把握。两点钟差一点儿时,祖母换上了出门穿的服装,到我这儿来说。现在我就去储藏室取茶壶,到防空洞去去就来。我因为头痛,就躺在那儿没动。我觉得时间过得慢极了。两点半到了,三点半也过了,可是祖母还没有回来。我担心起来。我只好自己给自己解释,一定是防空洞的交易没做成,祖母拿着茶壶到别的古董店去了……。可是,到了傍晚,人们都在传说祖母和那个叫平坂的人去向不明。我急得不得了,那天晚上一会儿也没合眼。星期一早上,祖母还不回来,我都快急疯了。因为星期一我必须把钱交给杉山。我让人打电话给学校请假,就说我不舒服。可是我又一想,下课后,杉山一定会来看我的。急得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大家那样东拼西凑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钱,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不见了一多半。我既无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我唯一的精神寄托,就是朋友们的友谊。我怎么有脸张口说出钱没有了呢?最后,我想到了死。我拿出几年前为了做昆虫标本买来的氰酸钾,准备吃下去。正在那时,悦子突然出现了,把戒指还给了我。我还以为是做梦呢。只要有了戒指,钱就有办法了,这么一想,等悦子一走,我就急急忙忙穿上衣服,跑出家去。后来我才觉得,那时家里鸦雀无声、静得让人可怕。因为那时发现了祖母的尸首,所有的人都到防空洞去了。可那时,我根本顾不上考虑祖母的下落。我跑到学校附近的当铺,把戒指拿出来,说想请他借给我一万五千元。我以为还要工作证、学生证什么的,所以心里很紧张,谁知店主人一看我的戒指,二话没说,就一五一十地按我要的价给了钱。我到学校后,在课间休息时间里,把钱给了杉山,我对她说:‘有点儿不舒服。本来想休息一下,但一想到这件事,我就来了。’过了一会儿,从家里来了电话,说祖母已经死了,发现了尸首……”

    “那么,戒指就那样当掉了吗?你打算就那样算了吗?”

    “没有办法呀。我没有能力把它再取出来。那时侯,不那样做毫无办法。”

    “也许是那样。可是,那只戒指一万五千元当掉太可惜了。我有一位朋友的父亲是一个珠宝商,我和他商量一下,给你想个什么办法。即使是非脱手不可,也要有一个适当的价格。最后,还想问一点。你说你星期天晚上担心得一夜都没合眼。那么,当时你没有听到有人进出的声音吗?”

    百合说出了憋在心里的话后,显得非常轻松,她用一种以前我们从未见过的爽朗的表情,稍微想了一会儿。

    “那么说的活,好象是听到了有人蹑手蹑脚通过走廊的声音。不过,我也不敢肯定。那时,我只是一个劲儿地在想,祖母回来了,回来了。所以也说不定是我神经过敏听错了。”

    “那也可能。谢谢你了,谈了这么长的时间。可是百合,如果你能早一些把这些话告诉我的话,我也可以省很多麻烦。而你呢,也用不着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的了。”

    “可我以为你会认为偷钱的人就是杀祖母的犯人。我虽然不知道做那些伤天害理事的人是谁,可是我敢保证,绝对不会是他。”

    百合说完,脸蛋一下子绯红。

    我们和百合一起回去了,只是进的门不同。

    “哎哟,野田。你好些了吗?”

    我一看见靠在候诊室椅子上的脸色苍白的野田护士,就喊了起来。她慢慢地扬起了脸,就好象初次见面似地怯生生地看了我和哥哥一眼,又垂下头去。然后,用毫无生气的、嘶哑的声音小声说:

    “刚刚觉得好了一点儿,可马上又不行了。头昏昏沉沉的。”

    “不要勉强起来,还是躺着吧。”

    “不,我害怕。”

    野田护士用两只手捂着脸。

    “出了什么事了?野田。”

    哥哥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野田手捂着脸点点头。

    “桐野夫人被杀了。好象正在抢救。”

    “怎么回事?是什么时间?”

    “我感觉好点儿了,于是起来打扫卫生。我想干点儿事,可以缓和一下紧张的神经。快四点的时候,我到二楼去查体温。一进桐野的房间,就看见他气冲冲地坐在床上。他说母亲去换被头,到被服间去了好久还没回来。于是,我就到被服间去看了看,可一个人也没有。我有点害怕起来,随手打开紧挨着的八号室的门,天哪!桐野夫人她……”

    “夫人怎么样了?”

    “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而且身上还有个什么东西。你想得出是什么吗?”

    “是什么?”

    “咪咪呀。咪咪那只猫,趴在夫人的胸口上,正瞪着蓝眼睛看着我。我吓得没命地往楼下跑。我看见人见站在楼梯下正朝上望,就大叫起来,‘桐野夫人被杀了!’。于是,人见说了声‘快去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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